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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爵-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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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技术我还是有的。”海连笑着示意了一下手上的绳钩。
昆姬又看了一眼身后虎视眈眈的黄牙,“费科纳现在只注意着女妖号……”她并没犹豫很久,只对海连警告了一句,“行是行,但你登船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知道。”
机会只有一次,就是当浪尖将黑薄荷号送至海神号面前时,当船舷与船舷经过最粗糙的厮磨的刹那,将绳钩咬住湿淋淋的甲板。海连心里清楚这一点,但他这一生行过的冒险之举多不胜数,此时他不仅脸上毫无紧张,甚至还赶去船尾帮少年们放了几只火药桶下去。
火药桶刚一下水,对面的黄牙立即意识到黑薄荷号发现了自己的跟踪,他飞快调整面向绕开这些游动的雷火,将船首对准了黑薄荷号。海连心中一凛:“蹲下!”
船首炮擦着众人的头皮飞过,带着凌厉风刃撞向了黑薄荷号才支起的侧帆,链弹将帆上的绳索挂住,以沉重的体积迫使桅杆翻出了倾裂的声音,歪斜的侧帆不但丧失了鼓风力,使船速顿时慢了下来,也让黑薄荷号的风向开始越来越偏离舵手的掌控。昆姬顿时大怒,她嘴里一边操着黄牙的祖宗十八代,手上一直没停地在浪与浪的狭缝中寻找出路。
由于少了一面帆的关系,眼见着黄牙那艘丑陋的劫掠舰越来越近,其他人想跑过去将链弹从帆上卸下,但过于颠簸的脚下光是站住就费劲力气,根本没有胆量,也腾不出两手去爬上桅杆。唯一有这个胆量的海连抿住嘴唇,便不假思索地冲到了桅杆前,昆姬气急地骂他:“我他妈不是叫你别管吗!马上就要到海神号跟前了,你还接不接人了!”
“接!”海连攀在横木上,他迎着风一张嘴,雨水全灌进了嗓子里,不得不一边咳一边挥手吩咐道少年们,“别愣着,去拿备用帆!”
男孩们如今把海连简直当神明来看,他们忙不迭答应着,摇摇晃晃地往下舱室跑。海连用膝盖勾卡住交错的桅杆一点点后仰,整个人顿时倒挂在桅杆上,他靠着腰腹力量保持重心,然后掏出刀子用力割开了与链弹纠缠在一起的绳索。绳索一断,那面被撕裂的船帆立刻沉坠下去,被烈风卷去了海面上。
“黄牙又要开炮了!”阿克急得跳脚。
“你快点!”昆姬尖叫,海神号已经近在咫尺。
现在再下桅跑去船舷边根本来不及,海连啧了一声,他翻身坐起,干脆一把抓过刚刚被自己割断的那一条绞股绳,抬脚用力一踹,便荡到了主桅的瞭望台上。
阿克看得目瞪口呆:“海连哥……”
“蹲下。”海连一手按住阿克的脑袋,另一只手中的绳钩已经甩了出去。
叮地一声,铁钩与船舷击出的脆响掩盖在呼啸风声下,也就在这一瞬间,黑薄荷号与海神号的船体擦肩而过,身后第二发船首炮也扑了过来!
黑薄荷号舵轮猛力向右转去,链弹从巨舰与长船岔开的缝隙中飞过,碎裂的雨珠撒到了海连的腾空的脚踝上——青年像一只雨夜中的渺小海燕,在夜幕中展开了无畏羽翼。
75。
雄狮还在咆哮。
海神号尽管受了一记重创,但也不是吃素的,影子立刻让船员们封锁了底舱延缓水流速度,并立即将火力的重心转移到了对面那座庞然大物上。然而炮火不仅丝毫没有延缓女妖号迫近的脚步,腥烈的气味反而更刺激到了上尉和他的伙计们一般,主桅上甚至扬起了第四面帆。
“他这是要撞过来,跟咱们打接舷战!”船员惊道。
“那就打!”影子扶住舷栏恶狠狠道,“看看谁的船更硬!”
剧烈的往复颠簸使海面上流弹乱飞,也使方停澜的那一枪失去了准心,原本瞄准于费祎心脏的子弹最后只是在对方翻身而起时射中了费祎的侧腹,延缓了一下他的动作,随即男人便拖着伤腿向旁一撞,滚出了船长室。
“你!”方停澜一击失手已经大悔,他此刻双眼通红,从墙上抽出一把弯刀,毫不犹豫地也箭步冲出门去。当他再次浸沐于大雨中的刹那,女妖号的侧舷也狠狠地撞上了海神像的獠牙!
女妖号的旁龙骨碎了,无数的绳勾拽住了船舷,不断有人在落海,但更多的人已经爬上了海神号的甲板。巨兽在强烈震荡中挣扎,甲板上几乎站不住人,方停澜不得不先抓住缆绳以免在撞击下被甩飞出去,然而只不过这片刻的分神,他便在黑夜中与费祎的拉开了一大截距离——对方正在往船头逃跑。男人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那个朝着船头逃窜的背影,甚至全然忽略了雨幕海浪与咆哮人声中的那一声细细呼喊。
“方停澜!”
76。
明明身边的人在叫骂,厮杀,求饶,但这场战争对费祎来说毫无意义。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也很久没有如此狼狈了。船上都是他的人,但也都不是他的人,曾经与他志同道合的人一个个都死了,而他的伙计们可能至死都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在允海上奔波了这么多年。
他在跑动中踩到了一只手,推开了三个人,将弯刀送进了一个敌人的胸膛,那张脸年轻得像个孩子。失血使他离自己的喘息更近,离战场更远,雨水像箭一样凉。踏上船头甲板的那一刻,他看向面前黑黢黢的海神像,像个人杵在那里,费祎吸了口气,模糊的视线里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在哪呢?
费祎还未去细想,后颈骤然腾起一股寒意,他腾地转身,劈开了那道斩向他的寒光!
“就连你爹比武也从没赢过我,”男人厉声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方停澜并不接话,抬手挡下了费祎的一记挥击后脚下不停,刀更是愈近,二人交手数回,当锋刃再接的那一刻,他终于咬牙道:“你为什么……”
他纵然明白费祎与自己有血海深仇,任何言语都是多余,仍然忍不住想问面前这个曾经教他骑马,带着他去放千灯的费叔叔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费祎声音嘶哑,“你说为什么?我倒想问问商未机和方阙,为什么是她!”
将军又一次甩开了对方的攻击,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悬靠在了船栏上。腿上的血止不住,半条裤管坠着殷红的颜色,又被雨水浆洗,在脚下汪出一滩浅浅淋漓。男人一字一句:“我早警告过你父亲,秦家人不可合作更不可信,秦炾那个老东西不仅没有保的必要,连活着都没有必要!早一天用武力血洗了东州,裂国之变就压根不会发生!”
方停澜不可置信对方居然如此极端,他颤声道:“所以你就背叛了宏朝,想借阿巴勒的手报复东州?”
“你不也是一样用你的方式在报复东州吗?”费祎得意地反问,他咧开嘴角道,“现在我问你,为什么是观卿?明明商未机身手比她好,你爹堂堂镇海公,她的师弟,她的丈夫,两个废物!废物!他们居然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这叫我如何能心甘!”
“是我母亲为泰燕城拖延了三日时机,”方停澜牙根发冷,“是她的牺牲让北漠人停下了摧城火,你怎么能——”
“冠冕堂皇!你真是流着他俩的血,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你们这些人总是扯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去为你们的无能开脱!”费祎神色癫狂,他大笑着一把丢开手上的弯刀,从身后猛地掏出了一样东西对准了方停澜的头颅,“别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小子。我从没说过我身上只有一把枪。”
掌中火,也是天机库的东西。方停澜呼吸一窒:“你要杀了我么,费叔叔?”
“不……”男人摇了摇头,“你是观卿的儿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她的骨血动手,但是……”他念到观卿两个字,莹蓝瞳孔的深处泛起了一抹簌簌柔情,但这一抹柔情迅速地被狂怒碾碎,变成了恨极痛极的咆哮,“但是——谁都别想得到钥匙!”
他食指下扣,枪口却是一偏,指向了方停澜身后匆匆赶到的海连!
轰——!
“不好了!火药库炸了!”
艳红色的花朵从船尾开始绽放,仿佛一条于波涛中苏醒的火龙伴随着人类的惨叫中舒展身躯,火与雨交错不歇地狂舞,彻底折断了海神号引以为傲的坚固龙骨。海水再不甘于被压抑于最底层的舱门中,他们如同从地狱涌出的弱水与恶潮,将可碰触到的一切尽数吞没。
光与热。食物。死物。
剧烈的震动传递到了船首,海连脚下的甲板在不断崩裂,如同他逐渐崩裂的神智。他在瓢泼大雨中愣愣地瞪大了眼睛,双眼里倒映着那个缓缓倒下的背影,那人黑色的斗篷上洇开一朵比墨色更深的花。
“方……”
他该喊出那个人的名字的。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海连仿佛是被人匆匆拎着领子扔上了舞台的演员,连剧本都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便站在了谢幕的高潮掌声中。雨声与爆炸就是掌声。他呆呆的看了一眼挡在自己身前的方停澜,又看了一眼船头的费祎。
杀。
海连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快一步的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杀了他。
“等等海……咳咳!”方停澜半跪在地上,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想去拉住海连的衣角,但刺客的身影如电,他掌心只能握住茫茫雨水。
杀了他!
“是的,来杀了我!你该比你爹更果断!”海神号的船长在狂笑,他朝暴怒的青年张开了双臂,“而我会在深渊里等着你,等着你们将来露出的后悔的——”
“表情”两字他没能说出来,男人的脖子凉了一下,紧接着又一烫,过于冰冷的雨水渗了进去,过于滚烫的血飚射出来,将费祎视线内的一切都染成了无边无际的红。
他在满目血色中凝视两张年轻的面孔,仿佛透过生者的脸看见了已逝的亡灵。
方阙,商未机,两个愚蠢的男人,教出了两个同样愚蠢的儿子,而我最终居然还是栽在了他们的手里。他有点想笑,但是鼓噪的胸腔维持最后的心跳已经费尽了工夫,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牵动嘴角的肌肉。爆炸终于涌到了脚下,男人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从高高飞起的船栏处向后倒去——他在最后一刻终于想起来了,今夜种种似是而非的似曾相识。
是了,八年前他的小师弟从悬崖上坠落时也是这么一个姿势。
“我才是……”他听见了海的声音,近在耳畔。
——阿祎,未机,我们偷偷溜出去玩吧!
“……最愚蠢的那一个。”
春光正好,骇浪滔天。
第55章 手
76。
骇浪滔天,被打扰了安眠的海神于震怒中降下了他的神威,将要为今夜的血与火的舞台落下残忍帷幕。高耸的桅杆倾倒成林,巨帆成了白色的哀旗,在猎猎狂风中为死者祭奠。
人祸的危机已解,天灾即将兜头倾覆。
直到一声惊雷落下,海连才仿佛如梦初醒,眉目匆匆染上了惊惶,回头去看那个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个人。
方停澜左肩上的血还在流,面上却朝他露出了一个十足宽慰的笑容。“你这做生意的,”他歪着头翘起嘴角,“怎么还让雇主为你挡枪子,再这样下去我可不付你尾款了。”
“你闭嘴吧!”
刚刚还锋利如刀的青年如今却像个气急败坏的孩子,他冲过去一把攥住方停澜的胳膊,“还撑得住吧,我们可能得跳海。”
“不用跳海,海神号船头有艘小艇,就在前桅右边的侧舷上。”方停澜闭了闭眼,低声提醒,“你先去放船。”
“那你怎么办?”海连问道。
方停澜示意海连松开自己,他咬牙往后退了几步,用右手攀住船栏,“我在这等你。”
对方笑容苍白,海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你他妈放什么屁!”说着,他拽过一捆挂在船头的绳索,飞快地系在了两人的腰上,“跟我一起去放船。”
方停澜嘴角笑意得更深了:“啊,我认识这种结,是连命结。”
海连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省点力气少说点话?”
绳索很长,方停澜的左臂无法动弹,只能靠右手撑住船舷慢慢向前,而海连则先一步在前面开路。船头倾斜度越来越高,脚下已经无法站稳,饶是海连天生平衡感远胜常人也不得不扶住点什么东西,从小跑变成了下滑,短短三丈距离他几乎把盲鹰教给他的技巧全用上了。正当他要解开小艇时,从阴影处忽然一道人影扑了过来,海连避之不及,被他一把撞到了舷栏上。
“你杀了他!”那人手指如钳,牢牢卡住了海连的脖颈,“我看到了!”
骤然的窒息和撞击让海连眼前黑了一下,当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时,一声惊呼从被压迫的咽喉中发出:“是你——”
海神号的大副的在与女妖号的接舷战中失去了他的半张脸,从头皮到下颌沾满了雨水都冲刷不干净的斑斓血块,他仅剩的那只眼睛中精光毕露,咧嘴时口中利齿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咬开海连的皮肉:“你杀了他……”
海连挣扎着想要拔出匕首,但影子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或者说,是逐渐沉没的巨轮不给他这个机会——这或许就是刚刚死去的那个男人给他设下的第一个诅咒。
“你杀了他……你就得跟我一起死!”
青年腾空的双脚找不到支点,全凭一只吊挂在舷栏上的手不让自己滚落入海,但这一只手根本无法负担住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他几乎可以在暴雨中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不堪负累的声音。
在他快要被缺氧感淹没时,他忽然感觉到腰上的绳索崩紧了一瞬,紧接着从左侧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再下一秒枪声响起,一道比雨水要灼热得多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脸上,随即又被雨水冲刷而走。
脖颈的桎梏在枪声炸响的那刻陡地一松,海连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屈膝抵住影子身体,同时左脚用力向前一踹,对方终于摔了下去。
海连捂住喉咙低下头,爆炸的摇曳火光中,他只能看见影子嘴角那抹和费祎相同的疯狂。
海连用力咳嗽了几声,等自己稍稍缓过了劲,才有余力看向自己的左手边。
他又救了他一次。
方停澜也在咳嗽——他放开手后直直摔到了绞车上,估计哪根骨头撞出了点问题。男人左胛处的血花开得比刚刚更加艳丽,他颤颤巍巍地垂下了手臂,掌中的火铳从指间滑落,一并消失在了脚下的深渊里。这人摔没了半条命,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好意思,装子弹花了点时间。”
“……”海连抿了抿嘴,哑着声音说,“谢谢。”
“不客气,我还指望着你带我逃离生天,所以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方停澜又咳了一声,他隐隐感觉嗓子里有股腥气,这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我情况有点糟,可能没法游泳了。”
“没事。”小海盗扭头一把解开最后那一根绑住小艇的绳索,将绳索在手腕上绕了几圈,然后朝方停澜伸出手:“抓紧我。”
两人手掌交叠的瞬间,海连一把将对方拉向自己,他紧紧抱住方停澜,松开了抓住船舷的那只手。
“憋气。”
风从耳畔划过,紧接着是水。
这实在不是一个太好的落水姿势,但也是海连唯一想到能减轻方停澜负担的姿势。无数人类的造物与人类自身从二人身边缓缓向下坠落,亡者的灵魂沉默地凝视着这两位还在与自然负隅顽抗的生者。海连耳膜旁鼓噪着的巨大水流声像是神明近在咫尺的咒语,一字一句的在召唤他带着方停澜一起陷入寒冷的永眠。
只有交握的灼热掌心在传递着彼此的脉搏。
海连在咒语中睁开眼,手腕上那根连着小艇的绳索还拽着自己,不知要被涌动的浪潮拖向何处。他低头看了一眼方停澜,对方脸色比刚刚更加糟糕,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中,从他伤处逸出的血丝一缕缕如因缘红线环绕在两人身边。
就像还缠在彼此腰间的连命结,至少这一刻他们同生共死。
海连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开始向上踩水。
当他再一次沐浴在雨中时,海连第一次感觉到这噼里啪啦砸在脸上生疼的玩意居然是如此宝贵。他深深吸了几口沾水的空气,用力扒住小艇翻了上去。等到海连拼命把方停澜也拽上了船,他也终于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了船上。
远方似乎还有炮火的声音,但海连真的太累了。他对这个夜晚最后的记忆,是他在上船后与方停澜依然十指交缠的手。
雨停了。
77。
方停澜又回到了南宏的天牢里,他人生中最屈辱的地方。
迟锦城的冬天不像泰燕,虽然没有多少凛冽寒风,但泛着潮气的阴冷却直往骨头里钻。囚衣上起了不少霉点,睡觉的稻草总像是湿的,他处在布满水汽的环境中,却两天都喝不到一口水。
他又冷又渴,双腿不受控制地向不远处烤着火喝着酒的狱卒下跪,这姿势他已经十分娴熟,连说出的话都不用打腹稿,无非是“行行好”“求求您”,至于求不求得到,狱卒愿不愿意行行好,全看对方的心情。这一次他似乎非常走运,那人放下了酒,提着一个水壶走了过来。
他头昏脑涨地看着这张满脸横肉的脸,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这人不是死了么?
他记忆中已死的狱卒还在他面前趾高气扬:“想喝水?”
“想,想!”方停澜连连点头。
“行啊,”狱卒的脸眨眼间变成了费祎的脸,男人脖子上鲜血淋漓,手里的水壶也变成了一把火铳,直指向方停澜的脑袋,“那你就喝个够!”
枪响的那一瞬他醒了。
方停澜自认不是困拘过去的人,可这个噩梦依然能让他手脚冰凉,男人胸膛剧烈起伏,他眼神惊疑不定地游移,半晌才落在了身旁那张微微惊讶的面孔上——对方手里还拿着个破陶片。
海连就这么瞪了他一会,见这人似乎没有彻底回神的样子,他还是决定先把手上的事办了:“张嘴。”说着也没管方停澜到底动没动嘴,就把那一碟清水喂了进去。
沁凉的湿意从干燥的口腔里滑过,方停澜激灵了一下,总算是彻底的清醒了。然而与苏醒伴随的疼痛也从四肢百骸细细密密地绽开,尤其是左胛。他低头想去看看伤势,被海连制止了:“别乱动,子弹我趁你昏迷的时候掏出来了,血也止住了。”
方停澜被海连“掏”这个字吓了一跳,扭头去看海连,对方朝他挑起了眉,颇有些不以为然:“不相信我的技术?我以前在泥巴区的脏医手底下打过几年杂,见过比这吓人得多的场面。”
“我没不信……”方停澜苦笑,他喉咙嘶哑,发出的只能算气音,“我们……在哪?”
海连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四周没看到一艘船,倒是看到了一座岛。”海连指了指脚下,“就是这里。”
第56章 荒岛
“这么说,我们流落荒岛了?”
“算是吧。”海连耸了下肩。
两人此时处在一座岩洞中,前方就是海滩。雨后的太阳暖意融融,洞外透进的光线明澈,天穹似水洗过般的通透如镜,是允海冬日里少有的晴朗天气。
“我睡了多久?”方停澜问道。
“没多久,一天一夜。我都做好为你挖个坟的准备了,结果你哼哼唧唧硬是死不了,”海连又倒了点水,递到方停澜的嘴边,“他们说祸害遗千年,果然没错。”
方停澜乐了。他就着这个姿势喝了几口水,等自己稍稍恢复了点力气后才撑坐了起来。
一翻起身,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上身赤裸,只盖着一件灰蓝色的外套,是海连的,而梦里那如影随形的彻骨冰冷想必就是脚下石头和飕飕寒风导致的。
“你不会让我在石头上躺了一天吧?”方停澜说着就打了个喷嚏。
“怎么可能,”海连指指一旁,“包扎后不方便重新穿回去,所以干脆给你去去水汽。”
两步外架着一蓬小小篝火,确实正在尽职尽责地烘烤着几件衣裳。方停澜无奈地摇摇头,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递给海连:“把衣裳给我吧。你自己的也穿上。”
海连一手结过外套,一手摸了摸晾挂的袍脚,确认已经干透了后才丢了过去。
那夜的兵荒马乱留在身上的痕迹一时半会是消不了了,方停澜浑身痛依然是痛的,但确实没有了先前失血过多时的晕眩感。胸口尚有一些没擦去的血块与草木灰渍,伤口处则已经包扎妥当,用的绷带是海连内衬的两条袖子拼接成的,肩头打了个利落的兔子结,随着他穿衣动作时微微晃着耳朵。
方停澜不禁抿起一个笑:“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也没船过来么?”
“没有,”海连答道,“我们大概是往东南方向漂的,总不会离沙鬼湾太远,等上几天,应该能碰到一艘商船。你躺着的这段时间我干了不少事,”他示意山洞角落,那里丢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木箱,“我找到了水手的供奉。”
“供奉?”
“就是在我们之前落难到这里的人留下的东西。”海连解释道,“海上的规矩,如果水手能获救,他必须要在一年内回到原岛为感谢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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