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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麻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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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是猪头脸子呐。”
王妈给他逗得弯腰笑,给他顺头发,“姨奶奶咱不兴这样自贬份儿,要说皖城头里别家的姨太太,我也瞧过不少,比得上咱奶奶的,没几个呢!”梁景笙不应她,晓得应她便要没完没了了,王妈顶会拍马屁哩。
不止是宅子账上的事儿,还有些步兵团的事儿得理,下边三个营长不服他归不服他,大点的事儿却也不敢自做主,出了事他们担不起,全搁副官送到前院书房。宅子里这位账房先生姓许,聘来有几年,账面上倒没什么问题。上头老子严厉,下头儿子便也不敢弄事儿,顾世炎十九了,正是最容易给女人骗的时候,账上却清清白白,至于大奶奶有没有私下里贴补他,顾麻子不管。二奶奶、三奶奶各自把膝头两个儿女带回乡下,支了两笔大钱,同去年的份儿一样,没啥错处。还有一大笔的,是三个奶奶同别家打牌输的钱。
顾麻子苦出身,宅子里明令不许抽大烟,打牌这项便准留下来。毕竟女人扎堆的地方,没点消遣便围着诉苦,苦嘛,是越诉越有,本没有的,也得给别人挑出点儿来,一觉得苦这心就空了,空着空着就要拿点东西填填,这大烟就吸上了。
皖城军每月给顾麻子开大洋,比起平头百姓子算多,三百大洋。抛开他的各处私产,养活这大宅子里的佣人、太太没大问题,但也就阔不了。军里不服他的,除了瞧不起他土匪出身,另一面儿呐是嫉妒,他不露财,但皖城军里人人都知道他阔,晓得他乡下有田,城里有铺子。领着三百大洋,要理的事儿不少,受的气也不少。管着步兵团的旅长姓夏,娶了七个太太却没个一儿半女,脾气可了不得,龟毛事儿多,每回顾麻子和其他团团长汇报军情,没个大半天不算完,好似他们是他家里姨太太,听他拿酸话刺耳朵。
顾麻子搁书房一待便是一上午,处理大多是掠寨子的事。军饷得发,这大烟就得种,可不是哪个寨子都答应给皖城军种罂粟,谈不了只能抢,一拨拨的兵过去,一爿爿的罂粟种上,开那粉的、红的、白的妖冶的花。这世道坏了,也只能更坏下去。
他在前院吃过午饭,伸着腰骨头回后院,远远便瞧着一地的笋壳。姨奶奶带头剥着,丫头、妈子自然不能闲,这可苦了王妈,一身白肉贴着褂子料,润润的沁出汗来,见顾招怀来了,苦着张脸:“当家的,你可劝劝姨奶奶哩,这哪能是她干的活哟。”她红着张大脸盘子,不像可怜四姨奶奶,倒像让顾麻子可怜可怜她。
再瞧梁景笙,哪还有个奶奶样儿,卷着袄袖子,在那儿默不作声地剥,头发丝儿都要给湿透喽。顾麻子搁丫头手里接过张椅子,坐他身边儿,低声同他说话:“你是怕院里妈子们不晓得你是个男娃娃,掰这一堆回来,得剥到啥时候?”
他又那样岔开腿坐,给顾麻子提醒这一下,并回来抬头瞧他,抹着脸上汗,一点儿也没把顾麻子的话听进去哩,粗着嗓子:“你有你的事儿,咋还不许我做自个儿的事啊,没你这样霸道的人。”
王妈给他的话吓一大跳,掐身边不晓事抬着头的小梅丫头手腕子。
顾麻子好端端问一句倒给他呛,先沉了脸,酸言酸语自个儿喃着:“是,我是霸道,可也居不了这院里头第一哩。”
梁景笙晓得他挤兑自己凶,扯着凳子凑到他身边,先软了声儿带点哄人意思:“笋子晒干,冬天给你烀肉吃,好不嚜?”
“嗳哟?”顾麻子扭头瞧他红扑扑的脸蛋,“我哪敢吃,菩萨才能吃呐。”他话音刚落,梁景笙凳子一挪,刺耳嚓的一声响,离远了顾招怀,埋着头继续剥笋壳,“不要拉倒,我晒干留给我娘哩,一条也不给你。”
顾麻子听清了,挪着凳子离近他,脚碰他的脚,“嘀咕骂我呐?”
梁景笙眼睛给汗浸的亮亮的,抬头恼他,拿笋壳子丢他:“谁敢骂你,凶巴巴的,我烀好了,不、不让你尝!”顾麻子这会儿倒笑着,努嘴“哦哟”着,“瞧瞧,这是谁在凶?凶大王岭大当家的,你占头一份儿哩。”
梁景笙给他说得窘,偏过头去,背对着他剥。顾麻子正了脸色,走过去拉他,不顾他挣给牵到井边,给他洗手上的笋毛,头也不抬吩咐妈子,“去厨房抱些柴火来,把火堆燃着。”
“你以为我没剥过是不?”他对上梁景笙的眼睛,慢悠悠道:“先烧烧再剥,笋毛扎手生疼。”
“你这……梁景笙垂着眼,瞧他给自己洗手,“咋一会儿好一会儿凶的,让,让人摸不透哩……”
顾招怀只管笑,“往后你就摸透了。”
第12章
那夜的大雨给顾麻子挡了灾,打偏的子弹没伤着骨头,在他腿上留下两道疤。五月十五,梁景笙陪他到医院复查,回来路过八仙酒楼,让佣人上楼买酒菜。黑色汽车停在热闹街上,远些铺子的灯牌亮着,梁景笙趴在车窗沿,瞧巷子头的热闹地儿。
“城里十五不放灯嚜?”他扭头问。
顾招怀靠过去,身体笼着他,亦跟着瞧巷子头的热闹地儿,“不放。”垂眸他瞧梁景笙好奇地往那儿瞟,脸上带了笑,问他:“你晓得那是什么地儿?”
“不晓得。”他躲了躲,顾麻子的呼吸钻进他头发丝里,惹他痒痒。
“窑子,有钱人玩女人的地儿。”
梁景笙给吓一跳,惊讶居多,“窑子,就开这街头上呐?”
顾麻子退开,眯着眼睛笑,算是默认。梁景笙凑近他,有些赧:“你去过不?”顾麻子开半条眼缝儿睨他,“去过,吃酒,不过夜。”
仆人提着酒菜从楼上下来,钻进前边把车发动,驶过那热闹的巷子头。“十五不放灯顶没意思哩。”梁景笙喃着,眼里头沾点得意似的,凑过来同顾麻子说话:“我家那儿有条大河,又宽又深,夜里瞧着黑黝黝。每回十五我俩姐姐去放灯,娘都让我护着一块去。”
顾麻子烘他、糗他,“哟!你还能护人呐?”梁景笙没听出来,兴致勃勃同顾麻子说他咋样护俩姐姐。无非是乡下男男女女的那些事儿,有不规矩的,却没那样大的胆儿,一骂就收了手。
离三个太太回娘家差不多一月喽,三人还没回来的意思,顾麻子也不写信去问。到宅子时天擦黑,进院迎面碰上个挑担子的人,管家在旁搭话:“乡下送东西来的,赶着回去。”
顾麻子忙往里走,梁景笙却顿住了脚,直往那人面上瞧。到顾麻子拉不动转头才晓得,“认识?”梁景笙没搭话,转过头有些慌,匆匆瞧眼顾麻子脸,不确定似的答:“瞧不清。”
两人甚少在北屋头吃饭,买来的菜还热着,王妈同丫头在桌上忙碌摆着,嚷着问顾麻子:“当家的要喝酒嚜?”顾麻子瞧手里的报,余光瞥打回来面色就不咋好的梁景笙,“不喝,菜摆好了,和丫头休息去罢。”
“嗳。”王妈远远应着,“洗澡水厨房给烧好了,留个丫头,待会儿去厨房让她们给提来哩。”
帐子里昏昏的,是熄灯要睡的时候。梁景笙晚饭没给吃上多少,恹恹的,早早上了床。他睡床里头,顾麻子睡床外头,吃饭时候他让妈子去问管家今日挑担子来宅子的是谁,方才回了话。
梁景笙身上的精神气头仿佛给抽了去,顾招怀凑近拿手肘碰他,他没搭理。他便又挪近,大身子要困住他似的,低声地叫:“四丫头?”
“嗳。”他闷声地应。这一应顾麻子就晓得他不开心,自打晓得他是男娃娃,他唤四丫头梁景笙就没搭理过,好嘛,今日倒应了。
“我腿疼。”他在被窝里说话,碰梁景笙的手,怕他听不清,重复着:“四丫头,我腿疼。”帐子里悉悉索索一阵,梁景笙没接茬,从被里钻出来跨过他,跳下床“砰”的一声响,帐子里蒙蒙的亮了,他要掀被子看腿,“哪儿疼?”给顾麻子逮住了手腕子。
昏蒙蒙的光亮里,顾麻子打量他,一张模糊脸呼吸声听得清清,“没疼,我骗你呐。”他是头一回说这样的话,怕着,怕梁景笙恼,“我,我就想瞧瞧你的样儿。”梁景笙的确恼了,甩开他的手把洋灯灭了,胸腔里藏着团气儿一股脑钻进被子里头。
他不要脸的靠过来,要把人困在贴墙那面不大的地儿。梁景笙扭着打他,也不晓得打着哪儿,顾招怀铆足了劲儿往他那儿凑,他没想干什么,只是想晓得他为啥不开心哩。
“你别贴着我,热哩。”梁景笙给他闹不住,拿肩膀杵着他,不让他近。不说话不打紧,一说话便听出些不对劲来了,顾招怀伸手要摸他眼睛,给梁景笙抓住手,像个被欺负狠了的丫头,他转过来在顾麻子虎口咬,使了劲儿的,不管咬没咬疼,骂他:“没你这样的!晓得人不好受,还要说腿疼骗人点灯给你瞧哩。”
顾麻子听他骂人,低低笑起来,“你要吃了我的肉啊。”梁景笙本来就憋着口气,给他笑话没绷住,眼泪湿淋淋的下来,又凶又急,嗓子都给哽住,照着又咬了一口,“我、我往后再也,再也不搭理你哩,你人咋这样坏,净笑人的……”
顾麻子什么场面没瞧过,丫头、女人的眼泪珠子他瞧过,妈子哭天喊地他也见过,逗个年轻男娃娃哭是头一回,面上冷静着,心里头多少有点软,拿巾子给他擦泪珠子,“回来时候挑担子那人,你们村里的。”
梁景笙咬着嘴巴,眼泪在眶里打转,给顾招怀的话整懵了,半晌才呆呆地问:“你晓得我家在哪儿……听顾麻子不接话茬,揉他被自己咬着的地儿,颤着嗓子:“你,你是不,要把我爹娘都给抓起来哩?”
“你总把我想的那样坏,我早不做这买卖了。”帐子里闷,顾麻子摸他后头颈子,吓!一手的热汗,又拿巾子给他擦,有点后悔,“你咋没和他说话哩?”
梁景笙噎了下,声儿软,掺委屈劲儿:“你在旁边才没机会说的哩,人都匆匆的走了。”
顾麻子给他擦背上的汗,“咱回,伤好了就回。”梁景笙抬头在黑暗里瞧他:“啊?”
“等我腿好了,让你回去瞧你娘。”
“真的?!”他挪得近近的,和顾招怀手臂贴着手臂。
“真的,不骗人。”顾麻子这会儿恨给熄了灯,低头应他。瞧他昏暗里格外亮的眼睛,伸着指头去摸,有点肿了,一眨一眨动着,像蝴蝶在他指头飞。
“当家的。”梁景笙笑着唤他。顾麻子沉沉地应他:“嗳。”
“你人真好哩。”
帐子里有笑声,“方才还说我坏呐,我好,我哪儿好?”
“你,你就是好哩。”声音低下去,在帐子里模模糊糊,“没外头人说的那样坏。”没男娃娃这样直白地夸他,夸得他舒舒舒服服,梁景笙占了头份儿。
第13章
梁老太这辈子没觉自个儿命不好,丫头时嫁的男人没大出息却也对她好,磕磕绊绊过几十年,没病没灾没让她操过心,拉扯大四个儿女。没想打二丫头嫁人那日,这不好的才来喽,老幺儿给土匪掳了去。三丫头刚说了人家,这茬事儿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这年头谁都怕事儿,谁也不愿同大王岭那伙土匪扯上关系。
老幺儿那间屋她再没踏进去过,大儿媳妇儿日日进去打扫。家里头不敢提这件事,给土匪掳去不外两条路,宰了,或入伙,都不是啥好事,是想起来老太太便要掉眼泪的事儿。
他家今年育秧晚,插秧的时候便也跟着晚,大爿的水田,只有他家田里有人弯着腰,一茬茬的,把绿稻秧子插进水田里。
梁老秋搁田垄坐着抽水烟,烟气袅袅升着,沁到雾蓝的天远处。梁老太挨着他坐,卷起裤脚的小腿露出暗色皮肤,沾着黑色淤泥,老了,眼浊了,瞧着远处山岭好一会儿,才瞧入乡间小路走近来的两顶软轿子。
吓!好大的面儿,软轿子后头还跟着一列人,像是当兵的。梁老太拉自个男人裤腿,“瞧!路上那轿子后头,是不是当兵的呐?!”村里人惧当兵的,她声音带点紧张。
呼噜噜,呼噜噜……梁老秋抽水烟发出声儿,吁吐出烟气,眯眼睛瞧,“像是,但关咱啥事儿,咱没偷没抢没杀人。”
轿子在路上停了。梁老太倏地站起来,掐住梁老秋手臂一团肉,声音带些颤:“你听,是不!是不有人唤我娘哩?啊?是不?”她变了脸色,梁老秋怕她又想起老幺的事儿,手指头搁她眼角抚,“咋了?真有嘛?没准听错了。”
人老了,眼泪似乎也跟着浊了,从眼里头掉下来,脏兮兮的。她打梁老秋的手,语气有些急,藏着委屈,“你咋不信我,我这回没发梦,我听着了,我就是听着了!咱景笙叫我呐!”梁老秋是个笨男人,一个老了的笨男人,他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他心里头一样苦。
可这回是真的,没等他俩说完话,一声清晰的、大嗓门的声儿传来了,熟悉的,是他们家老幺儿的声音,“娘!爹!”轿子早停了,梁景笙对这大爿的水田再熟悉不过,从路边滑溜的长叶子下去,在田垄上跑着,顾招怀怕他栽进田里,后头叫他小心。
梁景笙还穿丫头的衣裳,天青色,给稻秧子衬得艳,跑到梁老太跟前就笑,给她抹眼里淌下来的浊眼泪,一声声地叫,自个儿眼里头也热。
梁老太高兴得话都说不全喽,眼泪珠子全滴梁景笙手背,暖暖的,却烫人。“嗳,嗳!娘听着!”田垄就那么大点地儿,顾麻子带来唬人的几个兵,乌泱泱的站满,都严肃着脸,真吓人。梁老太迷蒙着眼,抓紧梁景笙的手,低声说话:“后头那一片站着的是谁呐,你咋跟当兵的一块回来啦?”
说完,眼睛这才留意到梁景笙身上穿着的,摸着衣裳上的花纹,音儿更低,“你咋穿丫头的衣裳哩。”
一路跑来,这会儿梁景笙的脸热,梁老太一问,更热,“我后头站着的,大王岭从前的大当家,现下在军里头,做步兵团团长哩。”大王岭大当家便足够唬人,听儿子把话说完,梁老太眨巴眨巴眼,“团长呐,手头底下管多少兵啊?”
“我也不晓得。”梁景笙有点别扭,揪着衣裳摆子,“邱二虎那王八蛋,把、把我送给他,当……当四姨太太哩。”这话实在不晓得该咋说,说完他耳朵都要烧起来,气邱二虎,又觉得赧。
“啊?四姨太太?”梁老太蒙了,声儿也没收住,响亮亮的。她把梁景笙拉到自个儿身后,转身问道:“他晓得你是男娃娃不,咋还让你做四姨太太?”
梁景笙抬头,正对上顾麻子瞅过来的眼,大咧咧的不怕人看。他慌得低头,答他娘的话:“开始不晓得,抬了花轿子,后头瞒不住,就晓得了。”这哪能瞒得住,近身一摸就知道喽。
梁老太这会儿不蒙了,倒怕起来,瞥眼后头站着的兵,颤颤的:“他不恼你,不气你?咋还跟你一块回来?”这话梁景笙不会答,傻愣愣的摇头。他的确不晓得,那夜里,顾招怀冷不丁来一句等他腿好就回,他只能应,哪敢问原因,一问没准就不让了,匪头子的心思难猜,他不懂。
这正是关键时候,顾麻子思衬好的,让副官拎着路上枪打死的鸟儿,跨过田垄来到老两口跟前,啪的!把枪打死的鸟儿丢水田里,板着张脸给梁老太说这前因后果,副官不晓得梁景笙是男娃娃,可就是不晓得才说的真,能吓住人。顾招怀不愿撒手,他要梁景笙,就得先唬住梁家老两口。他让梁景笙回来,是他哄人,他乐意。
凶名在外的匪头子就搁不远站着,即便他现在从了良,做了顾团长,可会咬人的狗不叫,好杀人的人面善哩,这年头当兵的杀人,还少嘛,不少!梁老太转身瞧顾招怀,见他走近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他叫自个一声娘,她可不敢担。
磕磕巴巴,她道:“大当家的,先伙着回家里头坐坐罢,这田头地里热,大太阳晒、晒人哩!”顾麻子笑着,老实应一声“嗳”,倒知事儿,没叫梁老太娘,叫了声亲切些的大娘。梁老太一颗心缓缓的落了。管他什么顾麻子的四姨太太,终究自个的老幺儿活着啊,活生生在自己跟前站着,会叫人,胳膊腿儿一个没少。
老屋还是那几间老屋,后头有成片的山岭子。顾麻子让副官和带来的兵先回去,说了个时候来接,随梁家老两口回了家。
大儿媳妇正在灶上忙,背上背个半岁胖小子,打算炒好菜给田上公婆送去,院门一响出来瞧,咋还早早回来了?梁老太小步走到她跟前挡着,低声说:“回屋去!景笙回来了,和岭上大当家的一块,你快快回屋去!”女人怕土匪,土匪想女人,梁老太不能不怕。
大儿子冬阳,现下在皖城码头寻了个事儿做,日日傍晚才回来,家里头压根没个能制顾招怀的男人。三丫头今天去何家学剪纸,梁老太只盼她别赶趟儿,偏偏这时候回来。把媳妇儿赶回屋里头,梁老太面上堆着笑,回到院里石桌前,“大当家的。”她为难着,“咱家景笙是男娃娃想来您也晓得了,他也不是故意要瞒您哩……”
“我晓得,大娘。”他撒着梁景笙给他拿来的稻谷壳,招来院里头的鸡崽子,“可到底也抬了花轿子,在祖宗堂里入了谱儿。”这话不假,当初真以为是丫头,入了祖宗堂。
“他想回来瞧瞧您和大爷,我便陪他回来。让您宽宽心。”他说得不咸不淡,抖擞着把稻子壳从衫上落下去。梁景笙碰他脚,低头跟他说话,“你不许把我娘吓着哩。”
顾招怀脸上添了笑,也低声跟他说:“你去,再给我拿点稻子壳。”梁景笙听话站起来,到放稻子的屋里去。
梁老太晓得他支开景笙有话说,嗓子干巴巴,连唾沫星子都咽不下,“大当家的,你图咱景笙啥啊,男娃娃,性子又拗,……不能给您生娃娃哩。”顾麻子冲梁老秋笑,眼神落在梁老秋身上,话却是朝梁老太说的:“他是男娃娃,我也要!”
梁老太给吓得一愣,梁景笙正从放稻子屋头出来,捧着一怀的稻子壳,没走到便叫:“当家的。”顾麻子给应一声响亮的,趁他没过来,跟老两口说:“我想他陪着我,舍不得了。他不乐意,我再给他全全然送回来,让他继续做您儿子。”一时候,三人都没说话,都不晓得心里在想些啥,徒梁景笙一人乐,喂那几只贪吃的小鸡崽子。
梁景笙睡的那间屋床小,吃过晚饭洗过澡,两人挤着,怪窄。乡下的屋子通风,倒不算热,可顾麻子身上跟个炉子似的,梁景笙跟他挤了一会儿就热了,扭着身不让他搂,“你到小屋去睡哩。”
“你不怕呐?你不怕你娘可怕哩,怕我摸上你三姐姐和嫂子的床!”
梁景笙转过身,瞪他:“你不许这样!我三姐姐说了人家的,下个月就抬花轿。”
顾麻子只笑,“我不是那样儿的人,你得学着信我哩。不是过不下去,没人愿做土匪,一做就是一辈子,谁都晓得,谁都怕。”梁景笙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和他手贴着手,“我娘说,靠这样近,人会钻进梦里。”
“你让我钻进你梦里,让嘛?”他凑过来,凑到梁景笙脸前,气息痒痒落在他颈子里。
梁景笙缩脖子笑,“不让!不让你这坏蛋进我梦里。”顾招怀拱他颈子,嘴唇碰他颈子的嫩皮肤,“不让也不成,咱俩已经靠这样近了。”
第14章
梁景笙裁短了头发,脱下身上穿的丫头衣裳,做回梁家的老幺儿,成个彻头彻尾的男娃娃样儿,短头发清秀脸子。梁老太似乎给他裁得太短,他还怕回去时候给人瞧出,顾麻子宽慰他不必怕,大不了等长了再回。
三丫头的亲事说定,可这聘礼还没商量,乡下不重规矩,今儿订亲的那户,邀梁老秋和梁老太去商量呢,田里边只搁梁景笙忙,顾麻子眼巴巴跟着来,不做事,支张凳子在田垄坐着,衫摆子一掀,像个视察佃户的老爷。稻秧子再不下晚了,别家田里的秧子都高过他家寸些。
他远远地嚷,叫他:“当家的。”顾麻子支着把破伞坐,听他唤,应着:“嗳。”
“你帮帮我哩!”梁景笙走近了,在日头低下沐着光,央顾麻子帮他插秧。顾麻子端坐着,拿乔,“你让帮就帮哩,这样我多没价头,不帮!”
梁景笙挨着田垄边的草坐下,荫在伞下抬头瞧他,声音软着求人:“那我叫你第二回 ,你有价头哩,你肯帮我嚜?”顾招怀居高临下瞧他,唇角沾点儿笑似的,伞下空气热烘烘往人面上扑,他说:“你叫我声儿好听的。”
“当家的,我这样儿叫,好听嚜?”梁景笙接茬,他只会这样叫他,学着三个太太一样。顾麻子没动作,显然不满意。梁景笙站起来凑近他,弯身钻进伞里头,脑袋跟顾麻子齐平了,手掌撑在他膝头上,福至心灵,他忽地晓得顾麻子想听什么,别扭着不愿意说。顾招怀催他:“你叫,嗯?”
伞下热烘烘,却没人瞧见,他俩面对着面。指头在顾招怀膝头挠,痒又软,酥到心里头,梁景笙怯着,有哄人的劲头儿,“当家的,我叫你招怀,你帮我嚜?”
“你得板板正正叫一声。”
“招怀。”他撑着顾麻子膝头,脚趾头在田里的泥上动着。顾麻子笑着应,高兴了。
日头烈了,破油纸伞孤零零的被丢在田垄上,顾麻子卷起裤脚下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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