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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远顾-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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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遇上的值班民警是个年轻人,剃得干净清爽的短寸,两条浓眉让他看起来有些虎虎的。看年纪是刚工作没多久,听说他们的状况先是征愣了片刻,而后火急火燎说要去通知自己的师傅把人抓回来。他还没独自接到过这种案子,处理起来有些手忙脚乱。看他们一身狼狈,又拍了一把脑袋,想起当务之急是安顿好这两个小孩,年轻人给他们打了热水,擦过之后才发现李顾脸上都是玻璃碴子崩到的伤口,纪寒星情况好一些,用围巾盖住了吓人的掐痕反而看不出什么。两个孩子年纪都太小了,单独放到招待所去也不合适,小警察决定先把他们放在值班室里凑合一夜。等换岗的人来了,他再去通知自己的师傅。

李顾简单擦过脸,就主动担任起了照顾纪寒星的工作。低头给纪寒星洗脚的时候,李顾有点想哭,他埋着头不肯抬起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的年岁还没有教会他跟自己的自责相处。来找纪寒星的每一步都是这样险,他哪怕想法上有一丁点的差池,现在两人兴许就见不到了。那个男人看纪寒星的眼神,让李顾回忆起来毛骨悚然。

害怕和愤怒叠加在一起,给他的内疚添了一把火,李顾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

纪寒星若有所思盯着他的头顶,也乖巧地没有说话。

热水里泡了一会儿,纪寒星的脚慢慢暖了起来,李顾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他,有没有对你……?”可是这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他只有十四岁,自己尚且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些隐秘和不被谈论的东西,更不要说让他开口去问纪寒星了。只是动了问他的这个念头,李顾都觉得是亵渎了小孩一次。不过彼时的小文盲李顾还不懂亵渎这两个字怎么写,他只知道自己很讨厌这种感觉,像是用泥点子往纪寒星身上扔一样,纪寒星是那么干净贵气的一个小孩子,这些话都不该在他面前提起。李顾为自己这个发问感到更加羞愧难堪。

纪寒星眨了眨眼睛,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自己擦干净脚上的水,态度一片坦然:“没有,我身上的衣服都是好的,也没有不舒服。”反而是李顾不自在了。纪寒星歪头看了看他,平静地跟教他认字时没有差别:“纪爷爷告诉过我,不要让陌生人碰到内衣裤以下的部分,我知道那个人很奇怪,他不是好人。”李顾抿着嘴,压下暴戾的念头,避开他的目光,把他塞进了被窝里:“别想他了,睡觉吧。”

他把一切打理好了,自己却说什么都不上床。一半是因为他不敢睡,他得睁着眼才能看住纪寒星,另一半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小孩小声劝了两句,李顾都不上来,纪寒星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未必想得明白,于是改换方式,软声道:“哥哥,你上来好不好?被子里面冷。”李顾一惊,要命了,他怎么忘了冬天被卧里凉,就没头没脑把纪寒星塞了进去!李顾更是自责,要了一个热水袋来灌上给纪寒星抱在身前。自己合着灰扑扑的外套坐在他身边:“哥不会走的,你睡吧,我看着你。”

纪寒星拿他没有办法,他不知道李顾其实也想睡,但是脚脖子已经肿得老高,鞋都脱不下来了。

夜里李顾终于抵不住睡意身子歪了下去,纪寒星不敢乱动把他碰醒,只好悄悄给他分了一半被子,他其实是从噩梦里面惊醒,纪寒星并不如自己表现得那样满不在乎。噩梦里醒来看到李顾的脸,让他安心了下来,那段糟糕的事情让两个小朋友都睡得不够安稳,李顾梦里还抻了抻手脚,不安地叫着星星,星星,纪寒星用小手给他拉上被子,轻轻拍了拍:“哥哥,我在。你把我救回来了。”

给星星

李顾逞英雄的结果,是第二天脚肿得不能走路了,这时候不说也被纪寒星看了出来。李顾尴尬坏了,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还有哪儿伤着么?”纪寒星问。李顾原本不准备说,但突然被捏住另个手,他忍不住呼痛起来,那只手是铁管上的锈皮扎破的,昨天他都没敢用这只手牵纪寒星。看着小孩脸色变了,李顾想跟纪寒星解释,纪寒星却一扭头,抿着嘴,不肯理他了。李顾向来摸不准他那聪明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只觉得委屈又很恼恨自己,纪寒星不理他,大概是因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吧。

另一头纪知青风尘仆仆赶了过来,看到纪寒星的一瞬间愣在原地,眼睛死死看住他,像是非要辨出个真假,他的手克制不住颤抖,最后蹲下来抱住纪寒星,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相比全须全尾的纪寒星,倒是李顾看起来更像被拐卖的那一个,不仅形容狼狈还凄惨地挂着伤。纪知青不敢耽搁,急忙带着俩小孩去了这里的大医院,路上光是听李顾转述都觉得惊心动魄,如今把纪寒星抱在怀里他仍是不敢相信,小孩居然真的就这么被李顾给救了回来。纪知青还没从连日发生的事情里缓过来,没注意到两个小朋友之间的别扭。

他去挂号时,招呼纪寒星扶着点另个脚已经不能落地的李顾,纪寒星闷闷地应了一声,有板有眼把人扶好了,但却坚持不用正眼瞧他。李顾有些怂地低低叫了他一声:“星星。”

“嗯。”纪寒星似乎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还别扭着呢。

李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想通到底哪里开罪了纪寒星,只好做小伏低地说:“是不是扶我挺累的,你让我自己站着也行,我还有个脚呢。”话不说出来还好,这一说出口,纪寒星猛地瞪了他一眼,眼里还红红的:“你是不是想当瘸子呀?”

李顾慌了,他没见过纪寒星这样,从那变态家里把纪寒星带出来都没看到纪寒星哭,小孩这样把他吓坏了,赶紧哄道:“你,你怎么啦,别哭呀。我不,不想当瘸子,你到底怎么啦?”纪寒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飞快抹了一把眼睛,又抿着嘴,不肯跟他说话了,一副被气狠了的样子。这气性还挺大,一直延续到医生说李顾的脚能治好,毕竟年纪轻,虽然来得晚了点,倒不至于留下什么要不得的后遗症。

从医院出来,纪知青诚恳地对李顾道了谢,不是成年人对一个孩子的那种嘉奖,而是后退了两步,面向站得笔直的李顾,深深鞠了一躬。李顾要不是一只脚不利索,吓得也快原地跳起了。三人坐车回去,跟在镇上留守的老村长会合,重新搭上板车踏上了回宁川的路。

这件事再没有来打扰过两个小孩的生活。而纪知青不知道跟警察沟通了什么,被拐事件引起了高度重视,顺藤摸瓜牵扯出一整条沾满鲜血的产业链来。之后李顾才知道,那是因为纪寒星故去的父亲,他的父亲在牺牲后被追认了勋章,纪寒星是他留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的老领导一直关心纪寒星的生活,那天他跟纪知青说的话是:我们不能叫这样的孩子对世界失望。

纪寒星被李顾救了回来,李顾却再不好意思找他一起玩了。按照他原本个性,好不容易当了一次英雄,定然是要召集起山里的虾兵蟹将们,聚在一起听他讲述英雄事迹,而这次李顾一点都不想回忆过去,太刻骨铭心了,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兴许就再见不到纪寒星,李顾没法把这当作成就,他只是很庆幸,命运在最后关头眷顾了他一点。

李顾在那之后的很多个夜晚,想起那个男人还能清晰回忆起当时想要杀人的感觉,

老村长看到他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怂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在那之余却又有点骄傲,这山里的皮猴子终于开始有了一个大人的样子——成长,是从学会承担开始的。村长拍了一把他的背:“狗东西,下次再乱跑打断你的腿去。”李顾哼哼了一声,他不敢跑了,也不敢撺掇纪寒星出去了。

天气越发冷,李顾每天巴巴地缩在屋里读书,想到小孩那天眼睛红红的样子,始终没明白哪里惹到了他,所以也还不敢去找纪寒星。他想起来之前纪知青问过他的话,心里决定了要去读初中,要去改变一些东西。这么在屋里窝了三两天,脚疼好了一点,他从床底下拖出那个临走前藏好的小包裹,里面装着给纪寒星买的墨水和新的练习本,还有彩色的玻璃珠和糖果。

李顾想了想,把小包裹擦干净了,又写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卡在里面,是他那种辨识度很高的又努力又丑的字:“给星星。”

李顾带着它一路单脚跳着,跳到了纪知青的门前。临敲门时又怂了,转而决定把东西放在窗户上就跑,欧不,他现在只能跳。

李瘸子同学还没把小包裹落到窗台上,窗户就被推开了,出现了纪寒星的脸,他静静看了李顾一眼:“进来。”

李顾就怂头巴脑地滚进去了。

白煮蛋

李顾有心向学,但程度实在是太差。如果按部就班地来,恐怕得让同学一边叫他大爷一边跟他做同桌。纪知青综合考虑了一下大龄转学生可能带给其他孩子的心理压力,和李顾自己的脸皮承受能力,最终建议曲线救国,让他先从镇上一般化的初中念起。虽然那个镇上中学的程度也完全不像个初中的样子,好歹能做一个跳板,这样学业上适应起来不会太困难,等能融入城市的教学氛围和节奏,再往好一点的学校转不迟。

李顾已经十四岁了,在山里兴许还看不出来,但跟城里同龄的孩子一比较,就显得有些瘦小,虽然皮实却不够高大挺拔。也许是男孩子发育本来就晚,现在这模样看着怪招人心疼的。自打他救了纪寒星回来,纪知青对他更加关注,从前只是合理有度的关心,如今甚至显得有几分慈祥和怜爱起来。尤其看他最近一头扎进书海的勤奋样子,更是心里添了几分好感。

于是纪知青把村民给自己送的鸡蛋匀出一份,每天早上也帮他多煮一个,让纪寒星送给他吃。冬天的白煮蛋捞出来可以暖手用,不那么热的时候再拿出来吃掉。纪寒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蛋来放到他跟前:“这个是知青叔给你的。”然后又从另个口袋掏出了第二个蛋,有模有样看了两眼,也放到了李顾跟前:“这个,是我给你的。”

李顾颇感诧异,这实在是太贵重的馈赠了,拿起还热着的鸡蛋,又看看他:“这是老师让你吃的吧?”

“唔…”纪寒星有点犯难。

李顾问他:“你怎么自己不吃啊?”难道是省给我的?李顾内心有些疑惑,还因为这点疑惑生出一点感动和窃喜来。看着纪寒星一脸冷静把蛋递过来的样子,觉得小孩好玩死了,明明就是想塞东西给别人吃还一定要装得像个小大人。

没想到……“我不爱吃蛋黄。”纪寒星说。

李顾一愣,然后从纪寒星一如既往澄澈又平静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些期待的意味。李顾突然就懂了,十分主动自觉地说:“那,我吃蛋黄,蛋白都给你吃。”

闻言纪寒星微微弯了弯嘴角,有些矜持地把鸡蛋往他跟前推了推,微微抬了抬自己的下巴颏。李顾擦擦手,狗腿地剥起了鸡蛋。

嫩嫩的蛋白被剥出来,诱人地微微颤了两下。李顾不好意思用手掰下,就托着往纪寒星嘴边上送。纪寒星张口吃了,李顾把蛋黄挤出来,一口包下,剩下的蛋白还喂给纪寒星。纪寒星到底是小孩子,纪知青平时不让他挑食,吃煮鸡蛋也得整个吃完,山里的物资是很稀奇的,不容浪费。就连从前很纵容他的纪爷爷也不给他吃一半扔一半,他不吃的纪爷爷会自己吃完,但纪爷爷年纪大了,吃这些容易血脂高。所以当纪寒星发现有人可以替他吃掉蛋黄不浪费还不会因此高血脂的时候,内心感到十分满意,漂亮的眉眼弯了起来。

吃完了眼里亮晶晶地看着李顾,李顾被噎得伸了伸脖子,然后开始老实地剥第二个白煮蛋。

吃多了蛋黄不消化的后果就是在课堂上李顾打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嗝,他觉得自己说话都快有鸡屎味儿了,但是他第二天依然坚定吃下了两个蛋黄,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为了防止悲剧再次发生,他给自己多带了一壶热水,结果发现纪寒星也给他带了热水,还嘱咐他要趁热喝……

兴许是每天两个蛋黄提供了营养,李顾最近发现自己好像真长了一点个儿。赶不上少年人抽条的速度,身上袖子跟裤管都显得短了,走在宁川的山路上,风呼呼地往衣服里灌,李顾缩缩脑袋,有些郁卒地想,要是长个子都在夏秋就好了,如今搞得他走路都得窝着点。但他没跟监护人老村长抱怨这件事,老村长手头上也不富裕,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要换新衣服给这位监护人什么压力。

后来邻村的邵力来过一趟,他父亲在镇上承包了一个工程,准备年后把他带去当个小工,邵力也就能算是个有收入的人了。工程需要的人多,邵力问李顾想不想去,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钱拿,李顾心里有个角落蠢蠢欲动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鸡屎味儿的饱嗝……

李顾抹抹嘴,心有不甘地想,他要是走了,纪老师那么些个白煮蛋就喂狗了。

于是他摇摇头:“不去,有事儿呢。我是要去读书的。”

寄宿学校啊

李顾回绝了邵力要带他出去打工的事,这使邵力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宁川这样的小山村里,情况一般是这样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只要家里给张罗也就可以结婚了。到了能补上结婚证的年龄有些记得的会补上,有些就这么一辈子不明不白在一起过了,周围也不会有人说他们是不合法的夫妻,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在十四五的时候,男孩子就可以出去打工谋个生路,攒上几年的钱,到时候家里再补贴一点,回来盖个小楼房,好娶上老婆。

李顾算是宁川的孩子里面年纪大的,他到现在还没出去打工,手头也攒不下钱来,想来等到十七八岁,恐怕是连老婆都讨不到了。邵力跟他父亲混得久了,思维方式也学了个**不离十,老气横秋打量了他一眼,仿佛已经从李顾身上看到了一个老光棍的未来,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打发是打发走了,但邵力的反应也让李顾有了些犹豫,读书不是个一年半载能做完的事情,这中间很多年都看不到收益,打工的话却是当月就能赚回真金白银来。李顾还是决定找老村长去商量一下,村长年纪也越来越大,他要是真走了,那家里可就剩下这孤老头子一人。

李顾走到村长的小破办公室前,正要推门进去,听到村长诚恳得近乎惶恐的声音:“说什么请假,纪老师没必要,多回去几天都行,只要……您回来。”

接着是纪知青的声音:“还是要说一声,毕竟请假会耽误孩子们的时间。”

村长说:“哪里的话,要我说星星是该要去外面的好学校读书,但这娃儿太小了,送过去没有家长照应可怎么行?”

没料到会在这里听到纪寒星的名字,李顾竖起了耳朵,只听纪知青慢条斯理地说:“寄宿学校是最合适的,那里管理很严格,安全上不会出问题,里面的老师也比我有水平多了。他从小就独立,我也放心,之后就要他更多靠自己了。”

村长似是叹了一口气,“知道纪老师是为了村里,这里几十个孩子都离不开你,但想想,挺对不住星星的。别说他是个娇贵的娃娃,就是山里这些孩子,也不会八岁就自己出去过日子的。”

“不必这么说。”纪知青声音很轻,而后他说了什么李顾也没再听下去,他站在门前愣了两秒,其实一早就知道纪寒星是在城里念书的,回去也是正常事。但是离别来得太早,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道纪寒星回去是要被送去寄宿的,“寄宿学校啊……”李顾念叨着转身走远了。

关于纪寒星的来历,李顾只听别人提过只言片语,知道他是纪知青的父亲抚养长大,在纪知青的父亲死后因为没人照顾才被纪知青带到了宁川来,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寒假。但他始终是要回去读书的,在城里估计也没其他亲戚可以托付,这种情况下,只能要么纪知青跟他一起回城,要么他自己去寄宿学校了。可是星星才八岁呢,李顾心里有点没滋没味的,觉得纪知青有时候对他未免也太残酷。

李顾揣了一肚子心思,不知不觉晃悠到了纪知青的门口。纪寒星正跪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上半身朝桌子倾过去,拿着一把很长的尺在红纸上比划。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李顾来了,就欢欢喜喜招呼他进来。李顾问他在干嘛,纪寒星说:“把这些纸裁了,回头用毛笔写上字,就可以给大家送春联了。”

纪寒星在屋里也围着围巾,他的体质很容易留下痕迹,之前脖子上被那个变态掐出的红印已经转为青紫,盘亘在脖子上显得有些吓人,他不愿别人看了忧心,所以每天都用围巾严严实实遮起来。屋里温度相对高一点,他的小脸因为闷热而显得红扑扑的。

李顾说不上来自己看到他就变得有些酸涩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纪寒星太乖巧懂事让人心疼,也许是因为还对连累他被拐走之事愧疚未消,李顾只觉得纪寒星这样好的小朋友,他本应该得到很多,但生活留给他的东西很少。

李顾朝他走过去:“我帮你吧。”他拿过剪刀替纪寒星裁剪起那些纸来。

他一反往常有些沉默,总觉得纪寒星是个很小很娇贵的娃娃,把他送去寄宿,也不知道纪知青怎么忍心。

直到纪寒星离开宁川之后的某一天,他去给纪知青送作业,看到纪知青对着一本练习本发呆,仔细看发现那是纪寒星练字的本子。纪知青对着本子上的字出神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把练习本理整齐,珍重地放进抽屉里收好,重新打开了班里学生的本子批改起来。那一刻李顾想到村长说过的,纪知青未必不想走,但他走了宁川这些孩子就再没有人管了,他狠心把纪寒星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他独自长大,但这也是最大的恩慈。

扫尘

纪寒星把春联写好了,李顾跟他一起挨家挨户去送。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娃娃是纪老师带来的,加上小孩本身可爱,没有人不喜欢他。一趟春联送下来,纪寒星收了一兜子村民回馈他的零食,全都让李顾跟在后面提溜着。送到涂玉明家门口的时候,兔子奶奶不在,只看到他爹涂庆川正在门口翻晒药材。兴许是干活太热了,他外套也没穿,只套了件起球的毛衣。他收了春联,夸纪寒星写的一手好字,然后招手让涂玉明来把春联接过去,收起来等到除夕那天再贴上。

纪寒星对那些药材很感兴趣,蹲下来看了一会儿,涂庆川也很有耐心,挨个跟他讲解每样是什么名字,有哪些作用。纪寒星从城里来,没见过这些药材原本的样子,听他说得有趣也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李顾看他感兴趣的模样,便说:“下次让涂叔采药的时候带上你得了,我也跟着。”纪寒星站起来笑了笑:“会给叔叔添麻烦的。”

涂庆川觉得纪寒星懂事,又拍了李顾一把笑他糊涂胆大,说在山里采药其实是很危险的,山里动物多,也不乏大一点会伤人的,有些珍贵药材还长在险峻地方,采药并非他们想象中那样新奇好玩。纪寒星歪着头想了想,问他:“那这些能卖很多钱吗?”

涂庆川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眼睛:“够过个年吧。”

在药店里按克数卖出去的金贵药材,从他们这里卖出去也是按斤称的,加之涂庆川做的是实诚生意,晒干之后不掺水分,要积累很久才能攒上一袋子去卖。李顾帮着他翻了翻药材,一边啐道城里都是黑心商人,中间赚那么多差价。涂庆川只是笑:“都不容易,在城里租铺面做生意也要钱,店里点灯要电费钱,请来卖东西的人要工钱,哪样不是钱,别人开店也总要赚点什么。”

他们说话的时候,涂玉明就龇着兔牙在旁边傻呵呵地看着,一副不懂忧愁的憨直样子,涂庆川摸摸他的脑袋,说:“玉明将来也去读书吧,跟星星学学,也写一手好字来。”

回去路上纪寒星跟李顾说,采药好辛苦,涂庆川的鞋底看起来都磨得比别人薄。李顾想了想,这里一代代都是这么过的。从自己生长的土地上寻求生活之道,血汗也洒在土地里,一辈子生于斯长于斯,既是羁绊也是禁锢。

到了年底大人们都很忙,李顾想安心读书也不成,总有事要他帮着跑腿的。比如帮着村长去给村民送些补贴,村长最近遇上烦心事不太抽得开身,原因是修路的石料少了一些,数量不明显但是每天都有减少。这些石料是他花了不少精力才谈下来的,浪费一块他都觉得肉疼,更别提突然少了那么多。过年边上每家每户都有些事要忙,有的要杀猪,有的要趁劳动力在家翻新房子,修路工程也就自然停下了,东西都搁在那儿也没人看管,但是没想到会有人偷石料。

毕竟是年关,老村长不愿扫了大家兴致,暂且瞒下了这件事,只是自己有事没事去转悠两圈,盯一下。但石料还是在少,他自己想破脑袋找不出好办法,只能去找纪知青求助。“我琢磨着要不自己支个棚子在旁边睡下,要丢也就是晚上丢,白天容易被人看见,肯定也不好意思偷了。”

纪知青关掉收音机,正色道:“过不几天晚上可能会有降雨,过去守夜太危险了。人命比石头值钱。”

老村长点头称是:“纪老师说得有理,但我实在想不出来,要是外村的,大老远来偷这些石料费老劲了。要是咱们自己村上的,做出这事儿来,也太叫人心寒了。”纪知青宽慰他,每次数量都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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