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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君之躬-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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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他觉得脚底的晃动感更加明显,湛蓝的天空在脚手架里像是一块跌落的碎玻璃。
  作者有话要说:
  “游车载旌,析羽注旄首,所以精进士卒”出自《说文》。


第30章 第三十章
  当大地不再沉默的时候,世界开始颤栗。天上在倾倒泥沙,工地上的石砾集体跃动着,组成一支诡异的舞蹈。两人在楼宇间奔跑着,一栋□□着粗糙的水泥钢筋的建筑像是一个瘫痪的病人,在他们身旁跪倒、趴下,化成一堆废墟。
  前面的出口在眼前晃动着放大,身边的身影却突然矮了下去,高沭黎扭头一看,路识珺被脚下一摞钢管绊倒在地上,他慌忙回身去拉。刚抓住对方的手,眼角旁就有一个影子拔山倒树而来,他情急之下缩了手,附近支着围栏网的脚手架倒了下来,压在路识珺的脊背上。路识珺背上倒不是很疼,但觉得身下似乎在松动,他刚抓住高沭黎伸开的手,一阵亢进的震感穿破地壳而来。他的身下正好是一方未压实的窨井,井口土石脱落,窨井盖随之下陷,身体骤然失去了支撑,被地心引力一把向下拖去。
  高沭黎看着路识珺身下出现的塌陷,似乎要把路识珺吞没再顺带着把自己吸进去,震感愈发强烈,他已经站立不稳,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要栽下去了。视野上方一道红色的影子落下,他反射性地松了手往旁边猛地蹿开。路识珺和身边的钢管被扯进地表以内,高沭黎愣了一下,转身向大门外跑去。跑出半条街他才恢复意识停了下来,发现整个城市都在眼前震荡。
  他对抗着脚下的失重感踉跄前行,这时发现近两个月折磨他的胃痛感消失了,回头看向纷纷骨折的建筑工地,忍不住狂笑起来——高家、高旌和整个桑都,他曾忧惧失去的东西,一瞬间被剥夺得一干二净,连心肝脾胃、喜怒哀乐也被一并剖走。失重感变成了顿挫感,走路仿佛是踩在电玩跳舞机上,因为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落才会有眩晕感,而真的落在尘土之下的地方,就不再会有这种感觉。他漫无目的地继续走着,突然跪倒在地上,因为胸口传来剧烈的绞痛,已经让他无法继续前行。
  路识珺还在工地里,他无数个当做消遣的周六在那里,他以相互利用关系相知相识的情人在那里,那个他从来不觉得是生命之必要的人,关键时候可以舍弃并且确实舍弃了的人,他在被大地吃掉,他将被大楼断裂的尸首埋葬。他发现视野有点模糊,抹了一把眼睛,才发现自己流泪了——原来即使此刻,自己也并非一无所有。
  他往回跑去,拐过大门便听到一声哀嚎,看到一个人双腿被门边的倒塌的石墙压住。他随手找了根短棍支着石墙一角,徒手将石墙挪开,里面的人猛地喘了一口气,将手里被压碎的手机扔到一旁,一擦脸上的灰,正是方钰的模样。高沭黎没时间多想,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他,丢了一句“报警”便往四周跑去 ,找到一只安全帽和铁铲,努力分辨走时的方向找到原处。在窨井处的瓦砾之上,戳出几根锈黄的钢管,旁边覆盖着方才红色的高空坠物,是“安全第一”的“安”字标牌。他一面铲着碎石一面朝地下嘶吼着:“识珺,路识珺,你在哪里,你坚持住。识珺,路识珺——”
  他不知道自己铲了多久又徒手搬了多少,只觉得突然被人一把从身后抱住,掼在地上,一块水泥板同时在原地“砰地”盖了上去。他还要上去再搬,几个消防官兵把他拉了出去,严肃道:“现在震感非常强烈,非专业救援人员赶紧到空旷处避难。”
  他站在原地,看到视野里的高楼表面泥沙倾泻,仿佛是在流泪,身边有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和轰隆隆的倒塌声。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时,自己已经被人带到空地上避难了。身旁有个父亲哭着纠缠消防官兵放他回去救他儿子,他上前抓住对方的衣领,喝令道:“如果不能帮上忙的话,起码不要添乱。只有你安分点,他们才能派更多兵力去救人。”
  他坐到一个位置上,到处摸索自己的手机,才想起当时给方钰了。身旁一个妇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他说了个“谢”字便双手颤抖着拨起号来,满屏幕上都糊着他指尖的血。地震严重影响了区域的基站,他只好站起身来,不停地查看信号,接着便跑了起来,一直跑到一个信号稳定的地方。第一个电话没有接通,他在衣服上擦干血迹,又打了另一个电话,一声“喂”传出后,对面很快传来乔瞻的声音:“我们这块房子还没塌,但是老高中午出了门我不知道他在哪。”
  手指已经没有知觉,他终于拨通上一个电话,听到对方传来一声“喂”,眼泪便掉了下来,喉头梗着说不出话,吸了一下鼻子便把电话挂了往回走。
  路识珺在病床上休养了近两周,身上粽子般的包裹也都撤了,在他意识朦胧、浑身动弹不得的时候,亲眼看到高沭黎徘徊在病房门口,等到终于能坐起来的时候,却再也没见到他了,也拨不通他的电话。
  广播和电视一直在报道桑都地震救援的细节,身处新闻中心的他反而感到风平浪静,事实也是如此,地面恢复了匍匐的姿态,每天的死亡和失踪人数都稳定地跳动着,整个城市在政府和军队的调配下井然有序,供给量远比需求丰富得多,更何况是在人们自觉舍弃了基本需求以外的情况下。
  这场浩荡空前的地震震裂了原本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以至于他回家都找到房东认领财务清算房租的时候,对方都摆手说算了,自己上头的人已经联系不上了,拿到钱又交给谁。他去临时组建的有关部门办理了新的证件,出了门除了回望身后移动的队伍,竟不知何处可去。驻足在报刊阅读栏前,看见报纸一角列了几条破产信息,另一块报导称好几家外企打算退出桑都,最大的版面则是中央做出的灾后重建规划。路识珺打量着这片由两根竹竿和一块大的三合板糊起来的阅读栏,明白它会在被密密麻麻的小广告覆盖之前就被人拔出泥土摔在地上,也许以后这里会建一个不锈钢的玻璃窗口阅读栏,但那时它承担的意义会比现在小的多。
  等到桑都出入境的公路重新通车之后,保险公司的人也来了,他们歉意地表示:“路识珺先生,很抱歉耽误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找到您。您的父母于两年前八月份左右在从洛州到桑都的路上遭遇车祸,不幸罹难。根据他们在我公司,也就是路先生父母工作的公司的记录,他们的人身意外险的保险受益人是您,但当时我们未能取得您的联系,直到前阵子桑都地震公布的失踪失联名单我们才得知了您的下落。如果没什么问题,请您在这份文件上签字,银行方面会迅速将保险金汇入您的账户。”
  路识珺看着递到眼前的合同,不太明白对方的“很抱歉”是因为延迟两年才找到了受益人,还是因为他父母的车祸,亦或是因为这场关乎其利益的天灾。他惶惑地打量着两人,问道:“你是说,我爸妈不在了?”
  对方流程式地低了低头,说:“请您节哀顺变。”
  他打发两人走后,回复了美国方面的邮件,订了一张最近的机票,匆匆离开了。
  过了大半年,乔昀突然找到他,问他是否知道高沭黎的下落。他看向窗外步履匆匆的行人,他们没有一个可能是高沭黎流落在国外的同胞兄弟,他道:“地震之后,他没来找过我,我也没等到他。”
  乔昀端起咖啡灌了一口,又看了一眼表,问道:“你知不知整件事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还有点时间,我跟你说清楚这件事吧,哪天他联系上你你就转告给他。我爸拿的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没有问题,问题在于高董事长本身,他身上存在两种DNA——可能在胚胎期子宫中的两个胚胎融合成一个,所以一个的基因负责表达四肢躯干的部分,另一个则散在于身体各部分,可能表达的子宫、生殖器,因此嵌合体产生的精子或卵子可能与身上其他DNA内容不一致,从而出现了亲本关系拒绝的结果。我前几个月才得知整件事情,注意到CIP的异常,说服高总做了检查,结果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
  乔昀忽而又有些泄气:“可是无论是高家还是我,都联系不上高沭黎了。难道他死在地震里了吗?”
  “没有,”路识珺苦笑了一下,“地震后我见过他。高家有去沭阳找过吗?”
  乔昀摇头道:“沭阳一个市有五十来个镇,上千的村落,又不知道确切的地点,怎么可能找的到?”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路识珺的室友是一个汉语说得非常地道的banana,打着独立门户的名义搬出来,靠父母的推荐与他一同进了Landscape。路识珺喜欢叫他的中文名“萧载”,因为发音很像“小子诶”,对着空房间或者曾经的某个人犯中二病的时机被楼下涮锅炒菜的声音淹没,连电视屏幕里真正能撞上美国人腰杆的梗也逐渐成了食之无味的口香糖。
  萧载眼看朋友要猝死在电脑屏幕前,劝道:“Sinjon,我晚上定了pub,有好几个美女模特哦,要不要来玩玩。”
  路识珺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顺带着看了对方一眼:“嗯,不用了。”
  “不要那么食素嘛,偶尔也要出门放松一下身体。如果没有意思跟女孩们交个朋友也好啊。”
  路识珺:“哦,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喜欢男的。”
  萧载眼睛瞪得抬头纹都出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路识珺埋头赶工:“我又不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所谓。”
  “什么叫有什么所谓……我们在这间房子一起同居,啊呸,同住了那么久。不,我是说,我把你当兄弟,还积极给你推销美女,你竟然现在才告诉我你的性取向?”
  路识珺微笑道:“大概是因为,如果跟一个男人说自己是gay,就相当于在同他表白。”
  “Whaaaaaat,这是哪门子的歪理啊?”
  “一个人告诉我的。”
  萧载翻了个白眼:“那他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路识珺手指暂停,抬头笑道:“我觉得吧,pared to整天叫嚣‘suck my d*ck’的你,人家可是相当upright了。”
  房门被萧载带上的那一刻,路识珺绷紧的意识突然松弛下来,疲倦感将自我在皮囊里压榨成一小团,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出言为高沭黎正名,哪怕是一句无心的调侃。他一直以为的陪伴的情感,在孤身一人的溪流里,开始解冻复苏,以新的面貌滋长壮大,流淌在他的生命里。喝啤酒的时候会想起他,用闲侃故事当下酒菜;吃西餐的时候会想起他,故作姿态却又十足地道地完成餐桌礼仪;看到虎斑猫会想起他,一人一猫转头看向他的瞳眸里盛满了阳光。本来只以为是无可救药的习惯,但有一天看到落叶在眼前打着旋儿飘过时,他竟被定住了身子涌出眼泪来,想象着对方围着驼色围巾仰头静默着欣赏凋亡的情景,这时他才明白,一直折磨自己的不是孤寂和虚无,只不过是那个人而已。从他订机票的那刻起到以后偶然见到那人的身影,他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去爱上一个人,而不是像对方那样花三年去淡忘一次的痛彻心扉。
  “地震之后我去了美国,去年回国,前阵子在济泽遇到了他。”路识珺简单讲述了两人相识的过程和在高旌的经历,至于中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他马马虎虎略过了。
  钟母又戴回手套:“看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呢。”接着俯下身去洗碗,又道:“识珺,你们住在一起的时候,饭是你做的吗?”
  路识珺莫名有点紧张:“早饭一般是下楼买的,晚上回家,如果不下馆子的话,基本是我做饭,他有时候打下手。”
  “碗呢?我记得他的家务做得还可以。”
  “洗碗一般是两个人轮流洗,不过,也有赖账的习惯。”
  “平时家里的卫生呢?也是轮流负责的吗?”
  以前打扫卫生通常是他被brief折磨得抓耳挠腮转移注意力的last choice,回国后依然不喜欢动手打扫,而是定期请钟点工,自钟沭黎搬进来后,房子仿佛一直都挺清洁的。他心虚道:“卫生应该是沭黎在我不在的时候打扫的,我不太注意这个事。”
  钟母点了点头:“很好。那么令尊令堂是什么样的人呢?”
  “乏善可陈的普通人罢了,”路识珺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隐隐作痛,“他们都在保险公司上班,我爸最喜欢打麻将,可是逢年过节才会聚上一桌,我妈喜欢听歌,自己唱得却不好,所以平时只是在厨房里哼哼。他们曾经约定等退休后就四处旅游,把年轻时候的遗憾尽数补上。”
  “真令人羡慕。”钟毓莞尔道,从别人的故事里看到曾经的未来,仿佛是按着既定的剧本演到了序幕。
  第二天钟毓领着两人约见了自己的网友,是个看着还算正派的英国人,但听到对方说自己因为工作调动的关系要在中国住上半年,钟沭黎的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打听并确认了Edward的身份信息,又跟踪考察了一天,钟沭黎才勉强相信了对方不是处心积虑的国际诈骗犯或招摇撞骗的老鳏夫,方同路识珺回去了。
  九月份到来的时候,钟沭黎的打印店转让合同正式生效,和各家培训机构的合约也圆满解除,因此全身心地成为帕拉维纳项目的一个freelancer。一天,打印店的新老板打电话过来,说是他有些东西还落在店里,请他回去取一趟。
  钟沭黎来到店中,新老板冲他抱歉一笑:“钟老板,对不住了,你没什么东西落下了。只是有个孩子求我叫你回学校一趟,我才撒了个谎。喏,他在那。”
  他看到坐在一角的程思承,笑着伸手招呼道:“你要找我为什么不直接说?走吧,我们出去说话。”
  程思承走在他身后,突然加快了脚步,在他面前站定道:“老板,我花了一个暑假去思考你说的那句话,这阵子我想明白了。”
  钟沭黎皱眉思索道:“嗯,我说了什么来着?”
  对方显露一点失望来,咬了咬唇,道:“你同我说,成全才是对一个人人生的负责。”
  钟沭黎正在搜肠刮肚地回想自己说这句话的缘由和情境,程思承竹低声道:“老板,我听慕明说了,你是他的亲哥哥对不对?”
  钟沭黎听到“慕明”两字,首先浮在脑海里的是他打印店门口张牙舞爪冲着自己喊“高沭黎,我恨你”的样子,微微颔首道:“不敢当不敢当,钟某不过和他沾了一点血缘关系罢了。”
  程思承见状连忙补充道:“他从小就知道你。他很小的时候见过你,后来他妈妈也一直在他面前提起他有一个长他九岁的兄长,而这个高家独子样样都好,无论吃穿还是学习教养,每每被他妈妈拿来与他比较,所以他打小便对你有心结。”
  钟沭黎停住了脚步:“这些是高慕明同你说的?”
  “有天晚上他喝多了,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他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
  钟沭黎觉得这大概就是一个整天被别人家的孩子的阴影笼罩的成长剧本,类似的广告文案他有印象,是关于家教机一类的。
  程思承接着道:“他说他很想讨厌你,可是讨厌不起来,所以只好恨你,尤其是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做都追赶不上你的时候——你随随便便跑到国外念中学,他却拼尽全力甚至是送礼才进了市重点;你拿漂亮的高考成绩去了英国,他来济泽的时候却只有母亲来送行。所以当他知道你和陆思婕有接触的时候,他觉得是你抢走了她。”
  钟沭黎有些无奈,当初去英国念书是因为父亲得罪了一个涉黑的商业对手,为避祸才将他送出国的;至于高三回国,挑灯夜读自不必说,三个家教和母亲一个比一个凶恶,一气之下才选择再回英国。他承认阶级分化的存在,而他也确实享受到了天生优渥的好处,但他并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被另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成为所谓侵占他人人生的铁证。他道:“所以,程思承同学,你想说明什么?”
  对方直视着他:“慕明他,不是恨你,他需要你。”
  他闻言笑了笑:“看来你很在意他。”二十年素未谋面的人需要自己,那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不认识的人在仇恨自己呢?
  程思承道:“是你说要成全,所以我想成全他真正的念想和愿望。自开学以来,他不吃不喝好几天了,一直在宿舍里谁劝也不听,你去看看他吧。”
  钟沭黎无奈道:“他又不是小孩子,就算是孩子饿了渴了自然会吃饭,再说有舍友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我去了又能如何,他不是谁劝都不听的吗?”
  程思承低了头:“他是你的亲弟弟,难道你不顾念手足之情吗?”
  “血缘关系难道意味着必然的亲情么?如果这二十多年,他在我身边长大,或者至少,与我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葭莩之亲也许能转为稍微牢固一点的牵绊。如今各自安生便可,又何必相互记挂。”
  程思承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心中一紧便想起当晚高慕明憔悴的形容,他细数着自己母亲的不是,甚至将多年充耳不闻的脏话也用在了对方身上,骂着骂着便哭了:“思承,如果你妈破坏别人的婚姻,没经过你的同意便把你生下来,整天和街坊四邻吵架,贪小便宜爱逃票,打骂体罚随心所欲,她含辛茹苦养育你,你则战战兢兢长大,你还会爱她吗?”
  “会的。”他将上次发愣未回答的话补充上,钟沭黎因他的驴唇不对马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趁机抓住钟沭黎的手臂,郑重道:“我求求你去看看他,无论他有多么厌恶自己的母亲他都爱她,同理对你也是。”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钟沭黎走进灰暗的宿舍,一把拉开窗帘,窝在书桌前的人眼前骤痛,抬手遮光向窗台方向看去。轮廓被天幕啃食得混沌不清的男人在视野里逐渐沉静下来,背光的深邃面容浮现在眼前,高慕明意识尚有些昏昏沉沉,直到音游耳机里传来一声巨大的爆鸣,他才意识到来人是谁。
  他摘下耳机,声音许久没开口而有些粘滞:“你怎么在这?”
  钟沭黎看了一眼他桌边脚下的零食包装,道:“程思承要我来找你。”
  “你自己有手有脚,他要你来你就来?”
  “我不往宿舍楼方向走他就不放手,只能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钟沭黎走近,看着游戏界面的紧张情势,指着电脑屏幕道:“不立即撤退吗?”
  高慕明一把合上电脑,又警惕地看向他:“你来着有什么目的,奚落我吗?”
  钟沭黎随手搬了把椅子坐下,正对着蓬头垢面的高慕明:“既然被逼着上来了,那我就说几句话,你不想听也无妨。爸再过几年也要到退休的年龄了,无论你是否有意接手高家的业务,都要对将来有个打算,别让他担心。你未来的竞争对手会越来越多,但应该不会是我,你我终究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也无意成为你的阻碍。”
  高慕明像是呛进一大块冰,胸腔里又冷又痛:“钱雯雯,你的前未婚妻,你还记得吗?”
  “嗯,怎么了?”地震前两个月她刚好去了国外度假,这几年也一直没有联系。
  “你说你我是不相干的人,那五年前的那场车祸,你为什么要出现呢?”趁着元旦的假日回桑都,到家之后依然是面临母亲整日恶毒的抱怨和嫌弃,于是他只好跑到网吧,大半夜才头昏脑胀地往家走,没想到前方一辆神出鬼没的车突然擦身而过,带得他摔倒在地上,耳边“砰”的一声,方才那辆车撞进了一侧的墙边。他费力起身,本想骂两句出口气,却见车上出来一个神情恍惚的男人。对方尽管双臂都在流血,却似乎浑然不觉,时不时抽搐两下,摇摇晃晃朝他走来。下一瞬间这人伸出双臂钳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按回地上,温热的血液不断地涌到视野的边界,耳边传来女人的尖叫,他拼命捶打挣扎,但那人似乎力气极大,岿然不动,而自己如同承重墙崩溃的大厦,所有的机能都纷纷塌落。在自己快要气绝的一刹,那人松了手,喃喃道:“得找个石头,把脸彻底砸烂。这样谁都认不出是我干的了,得找个石头,石头……”他晕了过去。
  “你是,当时出车祸的那个男孩?”在排除了所有的选项过后,钟沭黎迟疑道。
  “你当时为什么流泪?”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钟沭黎沉默了几秒,发现自己很难说清流泪的原因,只觉得去医院的路又黑又长,怀里满脸血的少年似乎在逐渐变冷,有东西伏在背后大口蚕食着自我,大抵是神经被嚼得痛了,才会有流泪的反应。
  “那晚天气很冷,又有风。”
  高慕明不屑地嗤笑了一下,又道:“如果当日我半路上告诉你我的身份,你还会送我去医院吗?”
  “我觉得没有这个可能,当时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情况又很紧急,我应该没有心情听你在讲什么。”
  “不是第一次见面。”
  钟沭黎靠向椅背:“什么意思?”
  对方眼神闪烁了一下又熄灭了,反抿着嘴角道:“如果,车祸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或者十来岁,你会不会也像那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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