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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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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的时候,向兴学手里全是汗。

同同会死吗?能挺过来吗?她那么坚强,一定会好的吧?会吗?

向俨为什么说治不好?

走到手术室门前,向兴学看到向俨抱着手仰头坐在长椅上,有些呆滞地看天花板;同同爸爸双目通红,倚靠在墙角;同同妈妈与向俨隔一个座位,捂着脸小声地哭。

除夕夜的医院安静得异常,向兴学只能听见女人的啜泣声。

向俨闭上了眼睛,好像睡过去了,可他突然又睁开眼,冷冷地说:“哭什么哭。”

女人被训得愣住了,然后哭得山雨欲来。

向俨很不耐烦,皱着眉头走到手术室门前。

手术室大门紧闭,没有窗户,向俨站在门前,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没有穿白大褂的向俨和同同的爸爸妈妈,和向兴学一样,绝望而又无能为力。

向兴学感觉到某些噩耗将要降临,可他还在祈祷。

祈祷奇迹的发生。

医生走出来的时候面色凝重,他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向俨看了一眼表,然后问:“死亡时间呢?”

“二十三时四十九分。”

向俨又问:“关腹了吗?”

李主任怔了一下,回答说:“小张正在关。”

同同妈妈跪倒在地面上,声嘶力竭地喊:“同同!”

爸爸抖着声音和医生说谢谢。

向俨忽然转身离开了,向兴学跟了上去。

向俨走到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就开始吐。

空气里弥漫出恶臭的酒气。

向俨吐了很久,向兴学就在一旁看着。向俨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把污秽的东西冲到下水道里,然后捧水漱口。

他整个脸都是湿的,眼眶里不见泪水。

向兴学觉得向俨很难受。向俨没哭,但向兴学觉得他很难受。

“又不是祥林嫂,同同怎么能死在除夕夜呢。”向俨开口了。

“同同那么爱漂亮,张医生缝针缝得那么难看,为什么是张医生给她关腹呢?”

“内脏出血很疼的。”

“同同很疼的。”

  第十七章 烟花 
  
向俨在手术室外坐了很久,然后换上衣服进了手术室。

同同妈妈哭着离开了医院,留同同爸爸一个人倚在墙角。

向兴学沉默着看玻璃窗外夜色散尽,朝阳升起。

同同没能看见新年的第一束光。往后的每一束光,同同都看不到了。

同同才五岁,她还没有交到许多朋友;世界上还有许多的风景,等着她去看;还有许多许多的漂亮裙子,等着她来穿。死亡终结了所有的等待。

向兴学没有料到,他以绝望告别旧岁,又以悲痛迎接新的一年。

医院忙起来的时候,同同爸爸说:“向先生,请你帮我谢谢向医生。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医生,他能救活很多的人。”

向兴学点点头,然后下意识地问:“你要去哪儿?”

向兴学很怕这个中年男人活不下去。

同同爸爸双眼通红,极力想挤出一抹笑,但他没有成功,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今天过年,也不知道办丧事的上不上班,我想尽早把同同从医院里接出去,她……她还是不喜欢这种地方。”

向兴学不知道该对这个父亲说些什么,他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向兴学拍了拍男人的背,男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慢慢离开了向兴学的视线。

傍晚的时候,向俨找向兴学要车钥匙。

向俨一夜没睡,又在办公室里坐了整天,向兴学怕他出事,便问:“你开车去哪里?”

“涵洲。”

涵洲是江心的一块陆地,没被开发过,鲜有人至。

“去那里……干什么?”

向俨注视着向兴学说:“给同同放烟花。”

向兴学的心被向俨的话狠狠地攥了一下,痛得突突跳,“我陪你去。”

涵洲的夜比城市要黑,江的另一面灯火通明,更衬得洲上路灯昏沉。

向俨找了一家小卖部,买空了最贵的大烟花,又买了一只打火机。

小卖部的老板高兴极了,帮向俨把烟花往后备箱里搬,向俨就揣着兜在一旁走神。

向兴学和老板娘说:“再给我一包硬壳的桐花,还有打火机。”

向俨看都没看向兴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向兴学把车开到了洲头最开阔的地方,从那里,跨过漆黑的江面,跨过层层叠叠的楼房,就是桐大附院。

同同的病房在十七楼,视野开阔,是单人间。同同的爸爸应该负担不起病房的费用,向兴学觉得病房也是向俨安排的。

向兴学蹲在车的另一面,在冷风里点燃了一支桐花。

烟雾袅袅地升腾,向兴学忽然没了兴致,他勉强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穿胸入肺,横亘在心头的悲痛不减反增。

同同的死与向义武的死很不一样。

向义武病了很久,每一粒药,每一次化疗,都是在续命。他活了七十多岁,饮尽人间百态;他和他的儿孙,都知道他命不久矣。向兴学做了两年的准备,有不舍,但还算是平静地送走了父亲。

同同呢?她还没开始认识世界,她还有几十年没来得及活。她天真,爱笑。她挺过了手术,她妈妈相信她要好了。

向兴学也以为她要好了。

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想看同同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谈恋爱,结婚,有自己的孩子。

然而世界上最大的绝望就是看见希望。

向兴学想得入神,没听见什么征兆,烟花“砰”的一声把向兴学惊得手抖。

烟花响一声,向兴学心颤一下,手里的烟灰被震得簌簌地往下掉。

他站起身来,又回过头去,烟火在黑夜里围成饱满的圆形,像流星一样四散开来,每一小朵都拼尽全力闪耀,然后消失得不着痕迹。

向俨的背影被明灭的彩光照亮,他一手攥着打火机,一手垂在裤缝边,像挺拔的树苗。

向兴学又点了一根烟,边吸边看向俨的动作——他仰头看烟火,等一桶炸完了就慢慢地走到水边,点第二桶,再慢慢地走回之前的位置,继续仰头看烟火。

不停地点火,抬头看,点火,抬头看,点火。

像机器人一样。

同同说想要妈妈带她放烟花,向俨不是她妈妈,却给她放烟花。

同同走了,向俨该多难过。向兴学想都不敢想。

向兴学把烟按在了车载的烟灰缸里,朝向俨走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为向俨做什么,只能从背后捂上向俨的耳朵。这双耳朵是要在听诊器里听心跳的,不该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向兴学感觉到向俨身子僵了一下。

一发终了,向俨要去点新的,向兴学松了手。

向俨走得慢,几乎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向兴学把他叫住了:“小俨,难过的话,你可以哭,也可以喊,这里没有其他人。”

向俨继续往前走,半蹲在地上点火,然后往回走,面无表情。

他没有走回向兴学身边,换了一个地方,站得笔直。

烟花又开始响,向兴学再一次从向俨身后为他捂住了耳朵,这一次向兴学把向俨圈在了怀里。

向俨可以是坚强的成年人,但向兴学希望这个时候的向俨能脆弱一点。

向俨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接着挣脱了向兴学的怀抱。

爆炸声中,向俨朝着江面喊:“同同——

“你慢慢地走——

“同同,你——

“慢慢地走——

“同同——”

潮湿的雪粒被向俨喊了下来。

明明灭灭的光照亮了雪的痕迹。

雪越下越大。

向俨呛了冷风,声音像被雪花吸走了,越来越哑。

烟火停的时候,向俨声音也停了,他继续走到水边点火,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泪流满面。

向俨说:“小叔,我好冷啊。”然后像小兽一样呜咽。

向兴学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柔着声音低低地抚慰:“我们回车上,车上不冷,我们开空调……”

向俨的大衣上挂了许多水珠,是南方的雪,落下就化了水。

向兴学想搂着他慢慢地往车边带,向俨却把头埋得很深,赖在原地不肯动。

“不能……还没放完。”

“我替同同放,同同也喊我哥哥,我替她放。”

向兴学把向俨安置在副驾驶上,跑回雪里,他把剩下的十几发烟花间隔着摆成一排,一个一个地点燃。

第一桶响起来的时候,向兴学回头看了一眼向俨。

他脸上全是泪光。

“捂上耳朵!”向兴学朝他喊。

十几朵烟花在天空绽放。

绚烂却短暂。

像同同的一生。

向兴学把手比成喇叭,学向俨的样子,喊:“同同——

哥哥爱你——

向俨哥哥也爱你——

你要好好的——

同同,你慢慢地走——”

  第十八章 眼泪 
  
“我妈,也是这样走的。”

向俨把副驾驶的座位调得很低,一只手搭在眼睛上。

他的大衣不吸水,眼泪穿透羊毛和其他纤维的纹络,藏不住地往外涌。

向兴学看着积聚的泪滴在向俨下巴上摇摇欲坠,便拿纸巾轻轻地吸了吸。

“快要十年了,还是治不好。

“我以为同同能好。

“我好像又知道她不会好。

“我不知道。”

向俨在流泪,声音里能听出鼻腔的共鸣,还有一点点嘶哑,但还是很稳。

向兴学一直沉默着听他说,胸腔里好像被抽成了真空,心脏一点一点地膨胀,就要挤破瓣膜。

向兴学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他不了解向俨,也不懂他的痛。向俨妈妈走的时候,小孩儿才十五岁,一边准备中考,一边照顾妈妈。而那个时候,向兴学忙着实习,也忙着恋爱。他去医院看望过嫂嫂,去了不少次,只知道嫂嫂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

向兴学以为向俨只是心疼同同。

他刚刚才知道,二十四岁的向俨对五岁的同同好,不止是出于怜惜和心疼。向俨在找一种希望,他在替十五岁的自己寻找一种可能——妈妈不会死,妈妈能一直陪伴。

向兴学原本觉得自己也很难过,很心痛,可是他也是刚刚才发现,他不能体会向俨的伤,他无法感同身受。

“我不应该这样。”向俨用手臂摩擦眼睛,动作很凶。

向兴学按住了他的手,“小俨,你可以哭,你可以难过。医生可以为病人的死亡难过,你也可以为你妈妈难过。”

“医生只是医生,只能做医生该做的,你不能把医学的局限性怪罪在自己身上。”

“可是……”

“但你要和世界一起进步,你应该永远充满希望。怀揣希望永远都不是错。”

向兴学握着向俨的手腕把他的胳膊从脸颊上拿下,“还有,难过的时候不要强撑着,对身体不好。”

向俨双眼通红,让向兴学心疼,所以向兴学注视着这双眼睛,许诺道:“我会陪着你。”

他笑了一下,继续说:“虽然没办法永远陪着你,但在你找到下一个能陪着你的人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想到向俨之前说不能把他当小孩儿,向兴学又说:“不一定是以长辈的身份,只是朋友。”

向俨没有回答。

车外响声停止的时候他才摇了摇头,“你不会。”

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不相信吗?”向兴学用纸巾把他脸上的水迹擦干,“那就试试看。我不会离开。”

向俨看向窗外,车窗在夜色里变成一面镜子,所有的漆黑与悲怮都被压缩成薄薄的底面,镜子里只有暖黄的光和互相注视的人。

向兴学看镜子里的向俨,向俨也透过反射紧紧地盯着向兴学。

“回家吧,我累了。”向俨低头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向兴学也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的时候,他说:“我们回家。”

向兴学路过小卖部,冲老板喊:“我们在洲头放的烟花,麻烦您白天的时候帮忙清理一下。”他想从皮夹里掏钱。

老板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下次再来啊。”

年初二的时候,微博上有一条热搜“桐城 烟花”。

绚烂从黑夜冲向白昼,留在许多的人的镜头里,最终成为永恒。

向兴学以为同同的爸爸会很快地把同同接走,可是同同一直睡在阴气沉沉的太平间里。

他又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每天都蹲守在新闻前。

向俨回家时带来了坏消息,却又在某些程度上让向兴学安心。

“医院门口聚集了一帮人,说要为同同找说法。”

向兴学给向俨倒了杯水,“是她爸爸吗?”

“不是,领头的说自己是同同的舅舅。”

“她妈妈那里的啊……同同爸爸呢?”

向俨喝了口水,“被家里纠缠着出不了门。”

“他们是来要钱的?”

向俨挑起眉毛,“不然呢?从来没来看过同同的亲戚现在跑来医院,不是要钱还能要命吗?”

“她妈呢?”

“不知道。”

向兴学叹了口气,“这女人啊,该说她心狠还是软弱呢。”

向兴学大概能猜到故事的前因后果——同同病了,同同妈妈的家里人就让她和丈夫离婚,她大概也妥协了。后来同同的病有一些起色,同同妈妈才重新出现。现在同同去世,她也没能拦着家里人闹事。“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这话不适用于同同的妈妈。

同同活泼起来会很骄傲地自我介绍,她的语气是上扬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

“我叫吴同,是携手同心的同。”

同同还没学过汉语拼音,更没学过写字,她可能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但她知道她的“同”是携手同心的“同”。

可是,谁与谁携手,谁与谁同心?

向兴学遗憾自己曾给过这个母亲宽容,他想,她不值得。

至少在同同住院以来,她给同同的爱,比不上向俨给的。这和物质条件没有关系,她只是不敢给,或者说不想给。

向俨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让他看起来很单薄,也很神秘。他在很久以前就看透了这个女人,这让向兴学觉得有点惊奇,向俨比自己小六岁,可他识人的眼光尤其精准。

“你……”向兴学本想问“你怎么能”,可话到嘴边转成了:“你工作有影响吗?”

“暂时没有,以后说不准,那些人还不知道是谁参与了手术。”向俨脸上没什么表情,是陈述病情的样子。

“我陪你去值班吧。”向兴学脱口而出。

他的话让向俨笑了,向俨笑得很克制,表现出成年人的稳妥,嘴角微微地往上翘,勾起一个隐秘的梨涡,是弯弯的眼睛出卖了他——他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这样的向俨让向兴学想到了一种夹心巧克力,咬破外壳就可以尝到柔软的流心。

但也是这样笑着的向俨回答里掺着几分冷硬,他说:“我不需要你保护。”

向兴学猜他要说“我是大人,不是孩子,所以不要那样保护我。”,于是提前截断了向俨的回答,“我也想去医院看看。”

向俨从来不知道他强调自己是大人的样子有多可爱。

向兴学原来心里有一份榜单,名字大概叫直击心灵的可爱。榜单第一名是沈云梦撒娇的样子,第二名是小向俨奶声奶气喊“小叔”的样子,后面都是些猫猫狗狗。

现在的第一名是长大的向俨。

长大的向俨在向兴学看来也还是孩子,他要住在棉花糖做的城堡里,脚下踩软绵绵的云,享受很多很多的爱和保护。向俨强硬太久了,给自己筑起铁壁铜墙。向兴学作为叔叔,想给这样的向俨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陪伴,想像熔岩一样包裹他的侄子,让冰冷的金属熔化。

那时候的向兴学不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第十九章 医闹 
  
同同的舅舅是一个混混,他领着一群混混围堵在医院门口闹事。

他们打着巨大的横幅,嘴里说不堪入耳的字眼,围观的病人一旦变多,这群人里就有几个开始张口号哭,说吴同死得不明不白,说桐大附院是黑心医院。

主治医生赵主任,最后为同同手术的李主任,还有向俨,他们的态度都很明确,接受调查,但决不妥协。

“家属”张口要三百万。

三百万对于向兴学来说是一笔巨款,毕竟他还欠着三十多万的房贷。

但对向俨来说,他爸送他的一辆车就不止这个价钱。向俨不在乎钱,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拿钱了事。

他是最反对议和的人。

在一个晚上,同同的舅舅借着酒劲冲进了医院。

他手里拎着啤酒瓶,走到儿童输液区就开始砸。

玻璃的碎裂无限放大了孩子们对扎针的恐惧。

第一声啼哭是一个讯号,在那以后所有的害怕与疼痛都连成一片。

哭泣声此起彼伏。

“赵卓林在哪?”男人一脚踹倒输液吊杆,塑料药包里的药水洒了一地。

靠门口的母亲抱起了孩子,把小孩的脑袋捂在肩上,嘴里说着“不哭不哭”,匆匆地往外走,脚步声轻得像猫。

“都别给老子走。”

“赵卓林在哪?”

吼声在病区回响。母亲停下了脚步,托着孩子不知所措。

年轻的护士已经被吓红了眼,却还在颤抖着安抚哭泣的孩童。

向兴学在楼上把一切看在眼里,迈开步子就往一楼跑,半道上遇到打电话的向俨。

“桐大附院一楼北面的儿童输液区,现场有不少孩子,麻烦你们快一点来,有很多孩子。”

向俨碰上向兴学,抬眼看了看他,好像有话要说,最终什么也没说,加快了步子往一楼赶。

他们抵达输液区的时候,护士长正慢慢地靠近发狂的男人,嘴里说着:“赵医生马上就到,他正往这里赶。”

同同舅舅飞快地蹲下身抓起瓶颈,用破碎的半边指着护士:“你们就是谋财害命!”

“我们家吴同就是在你们医院被治死的!

“吴同才五岁!你们真他妈下得去狠手

“妈逼她老娘都没签字,你们就做手术……”

护士长举手做出安抚的动作,“您可能对我们医院有什么误解……

“是张先生吧,吴同的舅舅?有什么事情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说,别吓着孩子。”

那个姓张的男人忽然狂躁起来,把身后的药品篮高举着摔到地上,“他妈的吴同就不是孩子了,她的命谁来赔?”

叮叮当当的破碎声和男人的怒吼撕破了长夜的宁静。

向俨因为男人过于荒诞而又滑稽的说辞冷笑了一声,然后慢慢地往他身边走。

护士长还在试图安抚,她已经走到男人身侧“张先生,医院是救人的地方……”

男人把护士长搡到铺满碎玻璃的地上。

向兴学耳边充斥着许多尖叫,但他第一反应是抓住正要冲出去的向俨。

向俨满脸都是戾气,他朝向兴学吼:“你他妈放开我!”

“你不能去。”向兴学把他拉到身后。

“她流血了!”

“向医生。”向兴学摸了一把向俨的头,“让我来。”

向兴学一拳头抡在了男人的脸上,让男人也侧身倒在碎玻璃地上。

向兴学一向自诩为温文尔雅的人,他长到三十岁,别说打架,他甚至没有和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

男人要有男人的战斗力,在向兴学年轻的时候,舍友们要为文学院男生正名,都跑去参加跆拳道社,彼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在那种气氛里,向兴学也没去学跆拳道,他去练了射箭。

向兴学不会打架。出完第一拳他就有些发怔,一方面是惊讶于自己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有点儿不知所措。手背好像蹭到了男人的牙齿,被划得发疼。

向兴学并不恋战,他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近乎呆滞地等着被打倒的男人缓过神来。

“小叔——”

听到向俨声音的时候,同同的舅舅正抬起胳膊想用肘部击打向兴学的身侧,被向兴学闪了过去,这一个躲避的动作发生得太快,让向兴学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他意识到摔倒似乎不可避免便用右脚在地面上蹭了蹭把重心前移往男人身上扑。

向兴学个子高,身上也有一些肌肉,他前扑的动作让中等个头的男人招架不住,直挺挺地往后仰倒,向兴学顺势坐在男人身上用双手把他按在地面上不让他起身。

男人还在挣扎,向兴学的手一下子滑到玻璃渣上。

“不许动,警察!”

向兴学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两手触碰到一块儿才发现手心手背都残留着黏腻的血液。

他叹了口气,痛感一下子涌上太阳穴。

“我操你妈!狗娘养的臭婊子,老子跟你同归于尽!”向兴学以为那个男的还要再来,绷紧了神经抬起头,却发现发狂的男人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抓上了瓶颈,他的目标换成了手插在兜里的向俨。

操谁妈?

谁?

向兴学急得呼吸都停了,心头一紧便拼尽全力弓着身子把男人撞了出去,“你他妈操谁呢?!”

“砰——”

最后的半个玻璃瓶子也摔成了碎片。

警察钳制住同同的舅舅,向兴学也被向俨扶了起来。

在警察局录完笔录已经有十二点,向兴邦的电话在警局门口就打了进来,向兴学手疼得厉害,让向俨开了免提。

“你怎么回事?上次因为工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还没来及说你,现在又跟人打架,我不管你是不是见义勇为,你小子连命都不要了?”

“哥——”

向兴学手上还疼着,声音都打颤。

他想要解释,电话却被向俨切断了。

向兴邦又打过来,这一次向俨直接按了关机。

向俨从来不跟他爸讲礼貌。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家,向俨沉默着给向兴学处理伤口,他的动作不怎么温柔,向兴学强忍着不叫出声来。

“疼吗?”向俨面无表情地抬头问。

向兴学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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