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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家们的手指-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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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几年前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说话,也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时候一场大火,温家只剩下一个残疾的孤儿,顾嘉珮从报纸上看到新闻,看到“孤儿的母亲是个钢琴教师,常常免费给交不起学费的学生上课,不仅如此,还总是留吃不饱饭的学生在自己家吃饭”那一行,立即就把温月安抱回家了。
  温月安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饿了疼了难受了都不会讲,对其他人的言语行为也一概无动于衷,连生病了都要病得身体出现不自然的反应才会被人发现。
  顾嘉珮推他晒太阳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太阳偏了角,直直地照到他眼睛上都没有反应,也不叫人给他换个方向。那时候贺玉楼在上小学,正是招猫逗狗的年纪,温月安越没反应他越要去招惹,觉得比招惹班上女孩子还有意思,又是讲笑话又是翻跟斗,要不就捉些虫子麻雀之类的吓人家。
  温月安还是没有反应。
  贺玉楼折腾了几个月,连魔术都学了,一放了学就变魔术,到了晚上,恨不得把天上的一个月亮变成九个给温月安看。
  贺慎平与顾嘉珮结婚好几年才有第一个孩子,所以百般纵容,等再生了贺玉楼的时候,贺玉阁已经被娇惯得不像话,于是养贺玉楼的时候便严厉起来,三岁开始学琴练字,寒来暑往,一日不可废。
  所以经常当贺玉楼从空气中摸出一颗话梅糖,还没来得及把糖变走的时候就被顾嘉珮捉去练琴了。
  一天晚饭后,顾嘉珮和贺慎平要去别人家做客,带着贺玉阁一起去,留贺玉楼在家里练琴。
  顾嘉珮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玉楼,月安睡得早,你练完琴就去写作业,别吵他,听到没?”
  贺玉楼满口答应,等他们一走,又弹了好几分钟琴,等确保父母远远地听着琴声放心离去后,他从琴凳上跳下来就往温月安房间冲。
  顾嘉珮走之前就带温月安洗漱完了,温月安坐在被子里,眼睛看着窗户外面。他常常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幼小的身体极度疲惫不能保持坐姿了就会倒在床上睡着。
  贺玉楼爬上温月安的床:“我来了。”
  温月安仍看着窗外。
  贺玉楼走到窗户边,朝着月亮的方向伸出手,一抓:“你看,我从月亮上摘了一颗糖。”
  温月安没反应。
  “你跟我说句话,这个就给你吃。”贺玉楼把话梅糖伸到温月安鼻子底下。
  没反应。
  “你不说的话,我就把它变回月亮上去。”贺玉楼引诱道。
  没反应。
  贺玉楼手掌一翻,假装可惜道:“你看,没了。”
  温月安看着窗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贺玉楼能耍的把式都耍过了,他又是个不认输的,一下子脾气上来,又没顾嘉珮贺慎平看着,直接就把温月安抱了起来,然后爬上钢琴凳,踩在上面把温月安放到了钢琴顶上。
  那时候贺玉楼已经能弹难度很大的曲子,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叫炫技,但是急着显摆引人注意的心态和每个有点特长的小男孩一样。他一边手指翻飞,一边时不时抬头去看温月安。
  温月安居然在低着头看琴键,而且不是木木地盯着某一点,他的视线在随着贺玉楼的手指移动。
  贺玉楼极尽夸张之能事,翻出一本《世界钢琴名曲选集》,专挑最难的弹。
  温月安坐在钢琴顶上,眼睛一眨不眨,贺玉楼的手指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
  贺玉楼看着温月安,一点一点勾起嘴角。他飞快地弹完一串上行音阶,然后右手突然抬起来。
  温月安的视线也迅速跟着贺玉楼的手抬起来。
  贺玉楼的手指动了动,温月安的眼神也跟着动了动。
  贺玉楼慢慢把手指移动到自己脸前。
  温月安的目光也跟着慢慢地移动,然后,第一次落到了贺玉楼脸上。
  贺玉楼在笑。
  泛黄的琴谱,一尘不染的琴键。
  灯影摇曳下,小一点的男孩坐在钢琴顶上,大一点的男孩坐在钢琴凳上。
  小的那个低着头,大的那个抬着头,互相看着对方。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那一天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直到十多年后,温月安在回忆起那一天时,记下了八个字:“从此就是两个人了。”
  突然,一声钥匙响。
  贺玉楼回过头,温月安还低着头看贺玉楼。
  门一点一点开了,顾嘉珮和贺慎平正准备进来,贺慎平还抱着已经睡着的贺玉阁。
  “我先把玉阁放到床上去。”贺慎平低声说。
  顾嘉珮点点头:“好,我去看看月安。”
  结果她一抬头,表情一连变了好几变,最后已经说不清是目瞪口呆还是出离愤怒,连贺玉阁还睡着都顾不上:“贺玉楼你干什么?!”
  “我弹琴给他听。”贺玉楼眨巴两下眼,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本来是想表明诚意与无辜,但他一笑,就像是干了坏事还挺得意的混小子。
  顾嘉珮几步走到钢琴边,小心翼翼地把温月安抱下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身上没摔着撞着才送回房里。
  等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顾嘉珮手里已经拿了一把长尺,贺玉楼察觉不对,立即撒腿就跑。围着院子跑了几圈发现没人追了又悄悄溜回去,刚溜到自己房间门口,就发现顾嘉珮正坐在他房间里等着。
  贺玉楼灵机一动,索性溜到温月安房里,躲在床底下。
  他敲了两下床板,小声说:“别让我妈看见我。”
  上面良久没有动静。
  贺玉楼刚要抬手再敲两下,突然听到一个他从没听过的童音。
  “知道了。”
  对于挨打的恐惧立即烟消云散,贺玉楼从床底下爬出来,趴在床边,惊奇道:“你会说话?再说两句听听。”
  温月安不吭声。
  外面传来脚步声,贺玉楼又躲到床底下。
  一线光从房门外照进来。
  顾嘉珮声音很轻,语气却有点急:“玉楼跑到哪里去了?都这么晚了。”
  贺慎平低声道:“这一片都是学院家属,玉楼又是男孩子,能出什么事?你先去休息,别管他,他精得像鬼一样,等你一走就自己回房睡觉了。”
  房门关了,一室又黑又静。
  贺玉楼敲两下床板:“哎,我琴弹得是不是特别好?”
  许久,上面说了一声:“嗯。”
  过了一会,贺玉楼又说:“地板好硬,硌死我了。”
  床上扔下来一个枕头。
  贺玉楼把枕头塞在脑袋下面,在温月安床底下睡了一宿。
  那几年贺玉楼惹了祸总躲到温月安床底下,后来长成了一个足够耀眼的少年,不再惹事了便也不用再躲了。
  只是有时候还会跑去睡觉,像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癖,除了温月安,谁也不知道。
  温月安要是找不到人,多半往自己床底下看一眼就能看见喜欢穿黑衣的少年躺在地上,身边散着一堆没写完的琴谱。
  
  
Chapter 26 【《黄河钢琴协奏曲:黄河颂》… 孔祥东】
  
  温月安坐在轮椅上,稍微弯了点腰,去看床下的少年。他轻声喊:“师哥。”
  贺玉楼没有弟弟妹妹,小时候总想当哥哥,便让温月安喊他“哥”,好过一过哥哥瘾。
  温月安不肯。
  贺玉楼比划了一下,两人都坐在钢琴凳上,他比温月安高出不少:“我本来就比你大,你叫一声哥怎么了?”
  温月安说:“你不是我哥。”
  贺玉楼说:“我就是你哥。”
  温月安:“你是顾老师和贺老师的儿子,我不是。”
  他一早就分得清清楚楚,没把自己当过贺家人。
  贺玉楼想了一会儿,从书柜最高一层的一堆琴谱里翻出一本他藏的小人书——一本古代游侠演义绘本。
  “好,你原该叫我一声哥,不叫也不是不行。你在这里学琴,又比我后学,叫声师哥总是应该的吧。”贺玉楼指着其中一幅图道,“不过,你看,‘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我们学琴的么……大概算武。要是弹得过我,那你便不用守这个规矩。”
  那时候温月安年纪太小,只听懂一半:贺玉楼要跟他比琴。
  他已经拣了最难的弹,还是比不过。
  贺玉楼比温月安多弹了好几年琴,本可以赢得轻松。温月安弹有五分难的曲子,他弹六分的就可以赢,但是贺玉楼一贯是不让人的,他在音乐学院附小就常下别人的面子,有十分的本事,定是不肯弹九分的。
  贺玉楼弹完整曲,温月安仍一直盯着他的手指,半天不说话。
  贺玉楼笑了起来——又是那种像使坏或撩拨人的笑。
  笑了半天,他才悠悠然道:“叫人。”
  温月安不叫。
  贺玉楼挑眉,嘴角的弧度更大,这回全然是要使坏了:“再来?”
  温月安抿着嘴唇:“再来。”
  “不行。”贺玉楼笑着摇头,“你先叫人。”
  温月安不说话。
  贺玉楼站起身,抻了抻手指,伸个懒腰,然后转身朝院子里走。
  “叫了人才有下一次。”他语调扬着,一副悠闲自在又志得意满的样子,温月安从他的背影里都能看见笑意。
  过了半天,温月安犹豫着朝门外喊了一声:“……师哥。”
  贺玉楼其实就靠在小楼的外墙上,一边远远地给锦鲤投食一边等着温月安喊他,可偏要装作没听见,想多听两声。
  等他听见轮椅的动静时,就干脆躺到院子里的草丛里,假装睡觉。
  温月安把轮椅转到门口,朝草丛里远远地喊:“师哥。”
  等他喊了好几声,贺玉楼才翻身坐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若无其事地问:“干什么?”
  之后,温月安常与贺玉楼比琴,除了最后一次,从来没赢过。
  所以一声师哥,便从孩提喊到了少年。
  有一回,温月安在床下寻着了贺玉楼,便喊:“师哥,顾老师叫你跟我一起去临帖。”
  贺玉楼没睁眼:“临什么?”
  温月安说:“《曹全碑》。”
  贺玉楼伸手摸了一张琴谱,把脸盖住:“《曹全碑》太规整,无趣。”
  温月安想写行书,从二王,风姿秀逸,但出口便是:“那,还临魏碑?”
  贺玉楼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天从床下出来,径直就去裁纸磨墨,说临魏碑。
  顾嘉珮喜欢汉隶,而贺玉楼好魏碑,这一点像贺慎平。
  贺玉楼小时候,贺慎平叫他临《张猛龙碑》与《郑文公碑》,贺玉楼一手字有虬健雄俊之骨,是魏碑的底子。
  多年之后,温月安写回忆录,怪得很。
  人的一生中,也许只有那么几天的天翻地覆,还有数不到头的平淡无奇。他对那些平淡无奇总着墨过多,讲弹琴,讲练字,讲下棋,一页又一页,仿佛不知疲倦般地去写那些极细小、甚至重复的事,好像没有一天不值得写。
  对于那些天翻地覆,他却常常几笔带过,甚至一页纸上只有一句话。
  比如,一些孩提往事中的一页就只有两行字:壬寅隆冬,大雪,贺老师被打成右派,下放到瓷器厂劳动,顾老师带我们去火车站送他。
  南方的雪总是裹在冰雨里,落到身上就化了,寒意一直能浸到骨子里去。而雨雪被风刮得斜飘起来,再大的伞也挡不住。
  贺慎平提着行李,背着背包,顾嘉珮抱着温月安,贺玉楼和贺玉阁一人打一把伞走在一边。
  一行人踏着冰雪走去火车站。
  那并不是多美的茫茫雪景,雪在地上化得很快,早被踩得一片污浊,泥水淌在冰粒子上,蜿蜒开来,一不小心便从鞋尖渗进袜子里。
  南方不常下雪,贺玉阁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问:“书上说‘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又说‘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我怎么看不到?”
  贺玉楼说:“你忘了第一句,‘北国风光’。”
  贺玉阁说:“哪有那么多不公平?难道北方的雪就是干净的,南方的雪就是脏的吗?”
  贺慎平把行李挂到拿伞那只手的肩膀上,腾出一只手摸了一下贺玉阁的头,温声道:“雪当然是干净的。有时候,有人把它弄脏了而已。”
  一路上顾嘉珮都没说话,这个时候却低声说了句:“脏的是人。”
  贺慎平轻叹一声:“嘉珮。”
  两个字一下就飘散在风中了,一个名字,在这样的漫天雨雪中轻如鸿毛。
  “冻死了,冻死了。”贺玉阁踩进一个水洼里,连忙把脚一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火车站啊?”
  贺慎平单手把贺玉阁抱起来:“快了。”
  火车站顶上的大钟已经在雨雪雾气中显了一个轮廓。
  顾嘉珮紧了紧手臂,把温月安抱得更牢了点:“在雪天里走还希望路能长些,倒是第一次。”
  地面传来踏雪声。
  一声又一声。
  前方传来钟声。
  一声又一声。
  到了火车站,火车还没来,贺慎平从背包里取出一包糖:“你们吃。”
  贺玉楼拆开包装袋,给了顾嘉珮、贺玉阁、温月安一人一颗,然后把袋子塞回了贺慎平的背包里。
  在温月安的记忆里,就是在那一天,他捏着一颗糖,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看见贺玉楼站在猎猎寒风呼啸而过的月台上,接过贺慎平肩上的行李,用一辆绿皮火车开来的时间,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少年。
  长长的鸣笛声响起,火车来了。
  这趟车在这一站停十分钟。
  贺玉楼把贺慎平的行李放上行李架,看一眼月台上的挂钟,对还站在火车门外的贺慎平说:“爸,只剩九分钟了,上车吧。”
  “九分钟啊。”贺慎平沉吟道,“玉楼,你过来。”
  贺玉楼从火车上跳下来。
  “玉楼,你记住……”贺慎平翻开袖子,从自己左腕上解下一块手表,戴在贺玉楼手上,“九分钟,可以弹两遍肖邦的《幻想即兴曲》。”
  棕色的皮表带,银色的金属表盘,是贺玉楼没见过的外国牌子。
  贺慎平比此时的贺玉楼高大许多,皮表带距离最近的那个孔是后来另打的,但戴上去仍比贺玉楼的手腕粗了一小圈。
  “我打的。”贺慎平说,“知道有一天会给你,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他说完,走到顾嘉珮身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再对三个孩子说:“月安还小,玉阁和玉楼都不小了,知道我是去做什么的吗?改造。我有一些错误,所以需要去劳动改造。”
  贺慎平思考了一会儿,目光挨个扫过三个孩子的眼睛,解释道:“就像地上脏了,就要打扫。”
  贺玉阁问:“爸,你犯了什么错?”
  贺慎平凝眸看着铁路的尽头,直到火车就要发车了也没有说话。
  他踏上金属梯的一刹,回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是——”
  “呜——”
  长长的鸣笛声伴随着火车开始行驶的轰隆声淹没了贺慎平的话语。
  “但是,音乐当然是干净的,琴,当然也是干净的。”
  在庞大的机器面前,一个人的声音总是太轻。说些什么,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中,尚有回响。
  贺玉楼追着火车,喊:“爸,你说什么?”
  贺慎平从背包里拿出刚才那包糖,远远抛给给贺玉楼:“我在一天,你就还是孩子,可以吃糖。”
  袋子在半空中散了,糖撒了一地。这些糖只有一个大外包装袋,没有单独的糖纸,表面一下子全沾满了灰尘。
  包装袋被风吹倒了另一根铁轨上,迅速被一列轰鸣而过的黑漆漆的载货列车碾了个粉碎。
  绿皮火车越来越小,最后,跟铁路的尽头一起消失在大雪中。
  贺玉楼跪在地上,把糖一颗一颗捡起来,再一颗一颗塞进嘴里,不知道塞了多少颗,直到什么也塞不下。
  他鼓着腮帮子往回走,手里还捧着一把从地上捡起来的糖。
  顾嘉珮说:“玉楼,别吃了。”
  贺玉楼一嘴的硬糖,有些艰难地勾起唇,笑着说:“还能吃一天。”
  温月安从贺玉楼手里抓了一把糖,也塞进嘴里。
  那是贺玉楼最后一天吃糖,但温月安还继续吃了好多年,都是贺玉楼给的。
  那一年,没人要求他们临魏碑了,贺玉楼却比往日写得更多,等贺慎平回来的那一天,临了魏碑的纸已有人高了。
  
  
Chapter 27 【《金色的炉台》… 潘寅林】
  
  贺慎平进了瓷器厂后,便是练泥。天天要去矿区担瓷石,两百斤的瓷石担子压在肩膀上,从矿区走到瓷器厂,后来他的脊椎都有些变形。
  白天担石头,担回来用铁锤敲碎,压成粉,再用水和泥,一双弹琴的手泡在泥水里,反复挤压泥团,去掉里面的杂质;晚上和其他工人一起睡在通铺上,有时候拿手电照着,看书或者给家里写信。
  “哎,老贺。”贺慎平正写到练泥的经过,旁边的年轻工人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递了根烟过去,“抽烟。”
  这些工人并不知道贺慎平是什么人,只知道是下来劳动的,厂里领导叫他老贺,其他人便也跟着叫老贺。
  贺慎平道:“不用,我不抽烟。”
  “抽一根儿,抽一根儿。”工人一边伸着脖子看贺慎平的信纸,一边把一根烟放到贺慎平的枕头上,“老贺,你在写什么哪?”
  “给家里写信。不用,我真不抽烟。”贺慎平把烟还回去,问,“有事?”
  “嘿……到底是文化人。”那根烟,工人自己也舍不得抽,放到耳朵上面夹着,又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老贺,我这有封信,你能不能帮我念念?”
  贺慎平说:“好,你拿来。”
  结果工人从柜子里拿来了个生锈的铁皮盒子。他一揭开盖子,层层叠叠的信纸向外涌,都快要从盒子里满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按住,像抱着一只总想向外伸脑袋的猫似的抱那盒子。
  “念哪封?”贺慎平问,“还是都念?”
  “都,都念,都念。”工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麻烦……”他不知不觉就改了口,一连声道,“麻烦贺先生,麻烦贺先生。”
  “兄王彬……”贺慎平看一眼落款,“是你妹妹王珍的信。”
  “我认得,名字我还是认得,都是她的信。”王彬赧道,“我也不是一个字不认,就是这……不认识的字有点儿多……”
  贺慎平点点头,便开始念起来,念王珍考了大学,学校外的绿豆冰棍儿比盐水冰棍儿贵一倍,豆子不多,挺甜,学校锅炉房的热水洗澡比自己家里烧方便,不冷,絮絮叨叨许多事,从头年夏天讲到第二年冬天。
  王彬听得喜滋滋的,眼角眉梢又有那么点儿欣羡的意思:“嗨,我不是读书的料,她行,还能上大学,我们那儿头一个,争气。我五年前就出来,供她,挺好,挺好,值。等她毕业分配工作了,要是给我介绍个活儿,准比在这儿舒服。”语气倒是骄傲。
  念到最后一封信,王珍说要过年了,问王彬回不回去。
  王彬踌躇半天,说,还是不回了,车票钱攒给她作学费,课业苦,夏天多吃两根绿豆冰棍儿也是好的。
  贺慎平把信收好,放进盒子里,问:“要回信?”
  王彬把铁盒子小心塞到柜子里,用钥匙上了锁:“是是是……实在不好意思。”
  贺慎平替王彬回了信,王彬讲话,他写,也不打断,任王彬讲,钢笔小楷密密麻麻,最后足足写了三十页纸,正反两面。
  王彬讲完一看,傻眼了:“这,这么多?”
  贺慎平把纸晾好:“不多。”
  王彬伸手点数:“一、二……三十张纸,这还不多?”
  贺慎平:“三十页纸载五年之话,哪里多?”
  等墨迹干了,贺慎平用裁纸刀把纸边多余部分裁了:“虽然不好看,但或可省些邮费。”
  王彬一连说了好几个谢,第二天从矿上回来便硬抢着多替贺慎平担了五十斤瓷石,隔了几天午饭时又塞给他一颗鸡蛋,不知从哪处攒来的。
  一日下了工,贺慎平去吃饭,刚吃了几口就被围住了,一个个工人把他堵在凳子上,多半都是年轻力壮的。
  贺慎平把筷子一放,问:“什么事?”
  “哎,哎,我说你们退后点儿,都挤在这儿,贺先生怎么吃饭?就不能等贺先生吃完饭再说?”王彬从人墙外挤进来,“这帮孙子……嘿,贺先生……”王彬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他们也想请您帮忙写封信,您看?”
  贺慎平说:“好,一个一个来。”
  王彬说:“对,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排队。”
  吃完饭,有人抢了贺慎平的饭盒去刷,连脸都没让人看清就一溜烟跑了,过了一阵回来,殷勤地把还滴着水的饭盒扬了扬。可惜这时候一伙人早已拿的拿凳子,蹲的蹲地上,把贺慎平围了个严实,饭盒经了三只不同的手才递到贺慎平面前,贺慎平抬头一看,一水儿黝黑结实的小伙子,根本不知道谁洗的。
  “我,我!”一只干燥的手在空中摇了摇。
  王彬骂道:“吵什么,吵什么。”
  那只手的主人说:“我刚刷的饭盒,贺先生下一封信帮我写吧?”
  众人便骂,便宜都让二猴占了,不过刷个碗筷,竟插起队来。
  “你们就嫉妒老子呗。”二猴不管,笑着挤到贺慎平左手边的位置说,信是要写给他老子娘的,让二老给他说门亲。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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