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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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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到没电了怎么办呢?唉,不过儿子是没什么好养的,还是女儿好,贴心。”
“欸,倪囡恩到呲泰州去读书,还一经打打电话转来问问格,儿子是,弗晓得野到啥地方去啧。”(是的,我们家女儿到了泰州去读书,还一直打电话回来问问的,儿子是不知道野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会啊,我看安妈妈儿子不是经常打电话来问的吗?安妈妈儿子还蛮帅的!啊有什么动向啊?”
“唔倷是……每个熬头赚格点铜钿,尬女朋友是弗想啧吧。”(他是……每个月赚那点钱,交女朋友还是算了吧。)
“好寻格好点格女小娘鱼一道奋斗格歪。”(可以找好一点的女孩子一起奋斗。)
“囊么奋斗呲几十年,买套房子,还弗如桐桐笃屋里一间厕所大,啊?发财啊呒不人要碰啊?”(到时候奋斗了几十年,买套房子,还不如桐桐家里一间厕所大,啊?发财都没人要碰啊?)
“也不是一定非要买房子的歪。”
“反正随便唔倷,廿几岁葛人啧,我是管弗动,慢点,北风,碰。”(反正随便他,二十多岁的人了,我是管不动了。慢点,北风,碰。)
“桐桐倷有啥格好介绍葛么先帮小狄介绍介绍吧,倷看唔倷扎手表坏呲哀囊点日脚啧,还是倷嘞,男小呱到底弗仔细。”(桐桐你有什么好介绍的么先帮小狄介绍介绍吧,你看他的手表坏了这么久,还是你……男孩子还是不太讲究。)
狄秋道:“没人要五万吧?最后一张了哦,那我就出了啊?没人要吧?”
他才放下这张五万,桐桐就胡了:“不好意思了,等五八万。”
狄秋立马作投降状:“今天第十把炮了,输光用光拉倒。”
祝老师接道:“赤脚地皮光!”
桐桐道:“最多喊你妈妈过来担钱!”
安妈妈嘀咕道:“啊是妈妈就派这个用场啊?”
众人哄笑,狄秋也混在人堆里笑,无话可说。之后又是几圈,他的运势都没见涨,抽屉里的筹码输了个精光,到了十二点,桐桐哈欠连天,祝老师的手机又开始“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时,牌局散了。祝老师赢最多,结了房钱和茶饭钱,四人在棋牌室门口道了别。祝老师骑电瓶车,桐桐开车送安妈妈和狄秋,狄秋上了车便说:“牌局无情,牌友友情,人间自有真情在!打车钱都没有了,还有人送我回家!”
桐桐不禁取笑他:“你啊会算账的啊?你今天输给我的钱是下个月油费我都不用担心了,你明天啊打啊?”
狄秋双手一摊,潇洒自在:“千金散尽还复来!”
安妈妈坐前排,扣好了安全带,道:“明朝我弗来噻,要做点小菜,上新。”(明天我不行,要做点卤菜,上新。)
桐桐看狄秋,狄秋说:“我反正八点就在那里,凑得齐人就打!”
桐桐说:“那明天联系你。”
安妈妈看了眼她,桐桐也看她:“啊是中街路上?一孕傻三年,我怕我记错。”
“?记错忒,中街路,倷拿我放了弄堂口才好啧。”(没记错,中街路,你把我放在弄堂口就好了。)
狄秋住马大箓巷,和中街路离得很近,桐桐送走了安妈妈,转眼就到了狄秋家门口。车停下,狄秋要下去时,桐桐喊了他一声,转过身和他说道:“你今天冲我那两副牌,啊是故意的啊?”
狄秋开门,下了车,手里揣着那只手表礼盒,弯腰看着桐桐,一张笑脸对另一张笑脸:“你说哪两把啊?我今天不止冲了你两把吧!”
桐桐声音轻细,眼神柔软,对他道:“你是真是和我太客气了,我们都认识多久了。”
狄秋一拍车门,道:“你早点回去吧,谢谢你的手表了啊!”
“不用啊?”
“啊?”
“不把坏的换了,用新的啊?”
狄秋应了两声:“哈哈!回去就换!”他直起身,倒退着走着,不停和桐桐挥手。桐桐的车灯一直照着他,大灯太刺眼了,他的眼睛都有些痛了,便往边上避开些,跳了起来,更用力地和桐桐挥手。
桐桐把车开走了。
但仰仗着玉盘似的月亮,短短的巷弄里还是很亮,狄秋把表盒塞进口袋,左右看看,他身边有墙,有树,墙上生着灰灰的霉斑,树上长着绒绒的青苔。空气中,雾在漂流,满世界的水汽好像都被放逐到了这个夜晚里。狄秋伸手摸了摸一棵树,树皮粗糙,斑斑的纹路像刻印,大约印的是属于树的文字,狄秋仰起头,这好像是棵忍冬树,枝干细长,枝桠柔韧,上头密布着成双成对的绿叶子。夏天的时候它会开出白色的小花,有人拿它入药,有人用它泡茶,秋天、冬天,花败了,叶子落了,它就结出鲜红的果子,小小的一颗,点缀在灰白的树枝上,要是有点雪就好了,琼雪赤珠子,一定艳丽可爱。
可是苏州不常下雪,下了雪也很难堆积起来,下了雪,地上只会变脏,变滑,雪一下就化成了泥水,会害人跌跤,还很不好看。苏州的冬天实在没什么趣味。
忽然一丝风掠过,叶子悉悉索索地拍着响了,狄秋忙从夹克衫的贴身口袋里摸出支录音笔,踮起脚,把录音笔举得高高的,但转瞬风就溜走了,狄秋等了好一阵,它也没再来。狄秋撇了撇嘴,放下了胳膊,把录音笔收了起来。
他在一户人家门口点了根烟,就地坐下。那棵忍冬树后头有一面邋遢的墙壁,治性病的老军医,办假证的,卖空调的,回收铜线圈的,都在这儿留下了点痕迹。
这些红的,蓝的,黑的喷漆,这些号码,这些名字,他都看得很清楚。
还有那墙上的瓦片,瓦片连着的屋脊,屋脊上的夜空,夜空里的月亮,月亮上的凹凸起伏,他都能看到。
黑夜里,此时,此刻,却没什么东西是彻头彻尾的黑色的,就算色调最浓郁的树枝,看上去也更接近褐色。而夜空更是吸饱了城市灯火,暖彤彤的。
狄秋抖了抖香烟,一些烟灰落到了他的鞋上,他吹开它们,又用手指蹭了蹭脏兮兮的鞋子,他整双鞋都很脏,他甚至都记不清它本来是白色的还是米色的。狄秋打了个哆嗦,站起来,转身推开了身后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门后面满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清了,也什么都摸不到了。
狄秋低着头,他的烟不再烧了,没法抽了,他扔了它,往前走,他的鞋带也很黑了。走了阵,他抬起眼睛,看到个女人,窈窈,渺渺地站在他前头,好像和他只有一步之遥,他往前跨了一步,那女人和他还是只有一步之遥。
狄秋揉了揉眼睛,再看,女人还在,通体荧白,头发长长的,样子很美,她好像是飘浮在这样的黑暗里的,好像是一缎黑绸子上绣着的一个仙人,她不真实,虚幻,和天、和地保持着暧昧的距离,和他保持着跨不过去的一步。她是不应该存在的。
但她就是这样出现在这里。女人也看到了狄秋,她笑,接着,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狄秋跟上去,轻轻唤了声。
“妈妈。”
很古怪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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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往前走去,狄秋问了声:“你去哪里啊?”
母亲没说话,依旧背朝着他,狄秋笑呵呵地跟紧了:“今天在家忙些什么呢?”
他跑到了母亲身边,和她并排走着了,母亲朝他看过来,她的眼神却穿过了狄秋,浅色的眼珠子里苍翠欲滴,这蓬勃的绿意扑向了狄秋,骤然间,他的眼前一亮,耳边净是竹浪松涛。他和母亲正经过一片嵌在黑暗中的半窗。窗外竹影玲珑,日光透亮。母亲推开了其中一扇窗户,一片削长的竹叶落在了母亲手上,狄秋凑过去吹了吹,竹叶没动,他瞅瞅母亲,母亲也吹了吹,她的这一口气不得了,好厉害,刹那间掀起了飓风,茂密的竹林从中间分开了,幽篁中露出一条窄长的鹅卵石小径,母亲走在上面,狄秋忙不迭追过去。他高喊:“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
他又说:“那你什么时候教教我啊?”
母亲不响,穿过了个满月形的门洞,迎面便是棵才抽了嫩芽的石榴树,狄秋摘了片新叶子,问母亲:“今天忙些什么呢?”
他又说:“我嘛,今天输了个精光。”
他们正走在一条上坡的爬山廊上,两边皆是假山峻石,满鼻子都是湿气,湖水的腥味。狄秋走得有些喘了,母亲脚步稳健,丝毫没有放慢,狄秋停了停,顿了会儿,一鼓作气跑到了母亲前面,但不一会儿他又落到了她后面,母亲笑笑的,狄秋不服气,又去追赶她,喘着粗气说:“你看那块像不像狮子?”
那块又有些像仙鹤,还有那块,两块挨着,好像抱在一起,但脚跟的地方又都空出个缺口,像两个站不稳的人,只好紧紧相拥。
狄秋说:“真奇怪,石头像人,人嘛,像狼,像狐狸,像……”
他比了个猪头的鬼脸,冲着母亲哼哧哼哧出气,学猪叫,母亲不睬他,他兀自嘻嘻哈哈:“像猪!”
爬到山顶了,这里唯有间书房,满屋子的旧书,旧灰尘,狄秋受不了,不停打喷嚏,捂着鼻子逃了出去,好在母亲没在书房里逗留太久,抹了抹桌子,擦了擦书柜,把几卷古籍晒在阳光下便出来了。她在这最高处又停了好一会儿,狄秋知道,她在看不远处的一汪碧池,那水面上,一名少女的身姿若隐若现。
狄秋再看母亲时,母亲已经忙着赏桂花了,桂花稀里糊涂地就开满了枝头,他也稀里糊涂地就落进了这金黄的包围里,狄秋一时间晕头转向,他躲着这些蛮不讲理的桂花树,跟上母亲的步伐,好不容易摆脱了那逼人的花香,狄秋一脚踏进了进窄小的花园,母亲在花园里徘徊,有些着急的模样,院子一角架着个烧煤的土炉,炉肚子里亮着火光,那上头架着只砂锅。母亲瞅瞅砂锅,添了些干草进去,狄秋走过去,也往里头添干草,盯着它,还道:“我帮你看着火!”
母亲走来走去,忙进忙出,一会儿拿来个竹勺子,一会儿拿来个竹筒,一会儿手里捏着块湿巾布打开了锅盖。
狄秋蹲在一边,看看她,又看看那砂锅,盖子打开了,白烟腾腾,他吹了吹,挥了挥,没能驱散,只好伸长了脖子张望。
原来锅里在煮米浆水。
母亲舀了些米浆水在竹筒里,锅里的余浆还在翻滚。狄秋冲母亲笑笑,母亲撇过头,去吹那米浆水,狄秋也去帮忙,鼓着脸颊呼呼地吹了好一阵,那米浆水约莫是吹凉了,母亲舀了一小勺出来,半弯下腰,小心地往那径旁的青苔上浇灌。
狄秋坐下了,看着她,说:“小心烫哦。”
母亲没响,她仔细地,慢慢地滋润着那些青苔。
青苔绿了,绿得更饱满,势头更足,毯子一样铺在地上,铺向远处,母亲的脚步远了,她越走越远。狄秋想喊,突然,一片花瓣飘落在他手上,接着又是两三片,狄秋抬起头,他看到一株紫藤,粗壮虬劲,绞着一根细白的廊柱生长,一串又一串紫藤花从天上垂挂下来,花瓣还在落。
狄秋捻起一片花瓣放到嘴边。
紫藤的花瓣带着点苦味。
哪里来的风,又哪里来的苦?
母亲已经走到到了一条曲折的水廊上,她不等他,也不理他。狄秋赶紧起身,煞是无奈地发起了牢骚。
“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啊?”
“你等等我啊!”
“你知道你要去哪里吗?”
“你知道你要怎么走吗?”
水廊一头连着两条分岔,狄秋跑过去,没来得及赶上母亲的步伐,他和她隔着栋墙壁了,但没关系,他们之间还有窗,各式各样的漏窗,各式各样的花纹,它们全都映在母亲的脸上。
万字纹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蝙蝠纹的,瑞福呈祥,紫气东来。
十字海棠纹的,花开竹篱间,桃李总粗俗。
冰凌纹的,玉洁冰清志向远。
狄秋说:“弄堂里原来有棵忍冬树,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我天天在这里走,还有我没见过的东西,真奇怪。”他笑起来,伸了个懒腰。母亲不说话,什么也不说,母亲也不看他。她穿过一扇古瓶洞门,走进了个大厅。厅里只有张长桌子。
狄秋扶着门框,靠着墙站着。母亲又忙开了,她往桌上的瓷花瓶里放进一株忍冬,狄秋笑出来,她又取来些佛手摆上,狄秋嗅嗅鼻子,母亲另拿了个香炉,熏上香,狄秋直说:“太香啦!受不了啦!不是这么弄的!洋泾浜啊!”
“你知道洋泾浜是什么吗?唉!你都听不懂苏州话啊!”
他急急忙忙要去熄灭香炉,摆弄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提起那香炉盖子,狄秋不管了,看了眼母亲,母亲终于歇下了,她坐下了,侧着身子靠在一扇纱窗前,眺望外头。她的头发乌黑,披在她肩后,她穿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鞋子,皮肤白‘皙,浑身都是雪白的。她趴在了窗棂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认真地看着什么。
狄秋走过去。窗外是冬天了,下过了雪,六角的亭子盖上了白斗篷,一艘旱船披上了银装,腊梅傲雪绽放,天边一点暮色,为满园积雪抹上了红妆。
狄秋问她:“你觉得好看吗?”
“苏州的冬天很不好的,很湿,湿气跑到身体里,骨头都要被冻起来了。”
狄秋唉声叹气地坐在了母亲身边,依偎着她。他抱住了母亲的尾巴。这尾巴也很白,还泛着光。母亲的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她低着头,笑着,轻轻说:“妈妈还是喜欢秋天多一些,就叫秋吧,好不好?”
她的肩膀动了下,眼神也跟着闪动,她说:“你喜欢啊?”
她笑着掉下了眼泪。
狄秋拥住她,他拿出了那支录音笔,可是母亲却不说话了。纱窗外白雪消融,天蓝了,草绿了,远方处处奇峰。
天高地阔,山长水远。
狄秋张了张嘴,他还抱着母亲,只是周围变得很黑,他把脑袋埋在母亲颈间。母亲沉默着,母亲的身上没有任何温度,母亲好像不在呼吸,不会呼吸,母亲安静地,离他这么近。
狄秋想哭,他忽然一股脑儿地想起了图春。
他转学到苏州时遇到的一个人,他的同班同学,身边的女同学都管他叫“六班那个帅哥”,身边的男同学都管他们叫“丁春秋”。“他们”说的是他,图春,还有小丁。高中一年半,他们三个经常混在一起。
他想起高二下半学期测身高,他长到了一米七九点五,在同学里已经属于高个了,可是图春那时候就已经有一米八三了,体育课列队总是排在队伍最后面,班级里也总是坐在最靠近后门的地方。就算放到现在,他在马路上遇见图春,他来到他面前,走到他边上和他比划比划,图春还是要比他高一些。
可能因为高得扎眼,图春被学生会喊去当升旗手,每个礼拜一都要穿一套礼装制服,手上戴白手套,脚上蹬黑皮鞋,一本正经地从校长手里接过五星红旗,和升旗队的其他三个麻杆似的男孩儿女孩儿一人捏着国旗的一角,不苟言笑地经过每个年级,每个班级的队伍,来到旗杆下。国歌奏响,图春退到一边,升旗的不是他,他负责敬礼,还负责在看到狄秋扮的鬼脸时瞪他一眼,随即趁校长打哈欠,教导主任和高三(一)班的班主任窃窃私语,他们班的班主任和教数学的肖老师陪笑脸的时候朝狄秋也扮回一个鬼脸。
狄秋想不明白图春到底是怎么长的,图春的爸爸,老图,他见过,只有一米七多一点,图春的妈妈,茉莉花,他也见过,也不高。可能是因为图春喝很多牛奶,牛奶当水喝,早饭吃得饱,午饭吃得多,自己饭盒里的菜吃完了还要来吃他的,晚饭的阵仗那就更大了。狄秋去图春家吃过晚饭,丰盛得不得了,全是茉莉花一手包办,什么松鼠鳜鱼,蟹粉豆腐,白烧狮子头,响油蟮糊,一个礼拜七天,天天都能不重样。
茉莉花还会给图春做宵夜,有一次,他在图春家待得很晚了,图春在房间里写作业,他不想写,就歪在图春的床上看小说,看得也不太想看了,他和图春说话,问他:“图春,你读冯梦龙吗?”
图春说:“你别吵,我马上解出来了。”
狄秋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巾,揉成团扔图春,他扔一团,图春丢回来一团,狄秋搓了个大的,砸在了图春的后脑勺上,图春没理他了。狄秋说:“你不是苏州人吗,怎么不看看冯梦龙啊?”
图春不响,狄秋撑起身子,瞅见图春的作业簿和草稿纸,大声说:“是不是第三道啊?是5!”
图春回过头来,明显生气了:“老肖找你当数学课代表你怎么不干?”
狄秋爬起身,盘腿坐着,看着图春说:“Miss岑找你当英语课代表,你不也没答应吗?”
图春转了回去,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巾团,往后一抛,狄秋笑着躲开,大声说:“官最大就是小丁了,体育课代表!”
图春补了句:“文娱委员!忘了这个头衔,他和你拼命!”
狄秋笑得更起劲,倒在床上,摸着肚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图春房间的天花板上贴着张星空图,茉莉花赶时髦买的,周遭都暗的时候,这图上那些撒上了荧光粉的星星会发绿光。图春说,半夜起来看到,怪恐怖的,像鬼火。但是他家里茉莉花做主、做饭,做得还很好吃,图春是不敢抱怨她什么的。
那天好像是中秋节。反正后来,图春解出了5,狄秋被冯梦龙弄得昏昏欲睡,茉莉花给他们送了两碗糖芋艿进来,暗红的汤水里飘着些暗黄的糖桂花,他们挤在书桌上吃芋艿,一手拿勺子,一手在草稿纸上画月亮,比谁画得圆。他们还说了好些话,狄秋说:“桂花只有做成糖桂花,闻上去才好闻,不然冲鼻子。”
图春说:“怪不得每天早上去找你,你都阿嚏阿嚏,田静家那棵桂花树十里飘香。”
狄秋没说话了,低头吃芋艿。他记得芋艿很软,很糯,他也记得田静家的桂花树,长过马蜂,惊动过消防队。他记得田静。她和图春年级相仿,和图春青梅竹马,她的手臂上有图春咬出来的牙印子。她和图春是邻居,和他也是邻居。不过,他早就不住那里了,房子租给了一个年轻人,是个摄影师,在屋里搭了个摄影棚,专门给淘宝模特拍照。
那别墅已经变得很旧,很老了,茉莉花那么热衷新事物,新区,园区,漂亮的房子比比皆是,靠近湖的,挨着山的,哪里不比那条臭水浜边后的隐秘小区环境好呢?图春肯定搬走了。
狄秋看了眼手表,11点47分36秒了,他心下一喜,转身推开一扇门,轻快地走了出去,可走了阵,他的步伐又拖沓了,他环顾四周,不知不觉,他竟然来到了体育场路上,再往前走一点,他看到卖熟菜和早点的义昌福里已经有人在忙碌了,狄秋撇撇嘴巴,摸摸肚子,双手插进口袋里,走开了。转进公园路,狄秋远远地才望见市一中的校门,就听到串熟悉的笑声,是小丁。狄秋往边上一看,十字路口,小丁正兴高采烈地呼喊:“狄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图春呢?你今天一个人啊?”
小丁的目光穿透了他。
狄秋轻声说:“今天没见到他。”
小丁朝他过来了,狄秋攥了攥衣角,小丁经过了他身旁,他的声音在狄秋身后响了起来。
小丁问:“你吃早饭了吗?”
狄秋摇摇头,回头一看,小丁已经在卖早点的流动摊位前排起了队。小丁说:“你吃什么?”
狄秋说:“吃粽子吧。”
轮到他们了,小丁买了蛋饼,加了两根火腿肠,狄秋要了肉粽子,摊贩只给小丁摊蛋饼,只收小丁的钱,狄秋瞅着蒸笼里的粽子,吞了吞口水。小丁忽然高声说:“我说图春怎么今天没和你一起呢!”
他挤眉弄眼地朝一个方向看,狄秋跟着看出去,他看到图春了,他和一个女孩儿走在一起,两人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慢腾腾地走着,笑眯眯地说着话,还时不时咬一咬耳朵。
狄秋急了:“不对啊,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丁忿忿不平:“哇靠,没想到图春也是个见色忘友的色胚!有了路欣雅就忘了我们俩了!狄秋!路欣雅还是你介绍的吧?”
高中时,他喜欢买cd,什么都听,什么都买,广播社经常来问他借cd,一天,广播社的社长路欣雅问他:“狄秋,你和你们班的图春是不是蛮熟的啊?”
路欣雅递给他一封信,这封信你帮我给他好不好。
随信还附赠一张唱片。
这张朴树的专辑你也帮我给他吧。
狄秋揉揉眼睛,拍拍脑袋,不对,图春就算和路欣雅谈朋友,早上和图春一起上学的是他,傍晚和图春一起回家的也是他。周末的时候,还是他和图春一起溜旱冰,打拳皇,玩cs,去吃四十五块一个人的烧烤自助,吃得老板眼泪汪汪。
图春怎么会和路欣雅一起在这里出现呢?狄秋想问问小丁,一扭头,小丁不见了,再看远一点,小丁跑进了学校,和图春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狄秋走开了。
公园路上的两排法国梧桐掉下满地的棕色毛球,狄秋拿出了录音笔,踢开一颗毛球,对着录音笔讲话:“图春,事情变得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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