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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梦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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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无数次无止尽的梦魇(噩梦中,时间如此漫长,仿佛他并不拥有一个梦境外的真实人生,仿佛他的一生仅为了在此耗尽)。隔邻房间的两具尸身。无数次冷汗淋漓的惊醒。每每自梦魇中脱身,他必然感觉心悸过速,搐跳逼近极限,胸腔膨胀,额角胎记涨大为翻腾扭动的紫色蛭虫。
  那是什么?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为何K会感到心悸,感到恐惧,感到痛楚?一个正常生化人如何可能有此宿疾在身?一个正常生化人,难道不该是完全健康的吗?
  一个历经完整“情感净化”程序之生化人,难道不该免于如此极端,如此暴烈之惊惧?
  那令K感到如此宁谧静好之初生记忆(雨后野地,孩童笑语);与如此恐怖血腥,持续复返之梦魇,为何会并存于他身上?
  (起来!站起来!转过去!走!继续!)
  (不要看!叫你不要看你还看!)
  (好啊,你爱看是吧? )
  (锵。)
  公元2179年。缅甸仰光。生化人游击队的烧夷弹与电磁场攻击确实摧毁了该地所有户籍数据及相关电磁记录。然而重点在于,一方面由于缅甸政府实质控制力薄弱,近乎无政府状态;二方面其时缅甸政府与人类联邦政府之间关系紧张;因此所有电磁记录均未留下任何备份。是以,利用此一战争破坏留下的制度缝隙,K伪造了自己的芯片虫'1',取得了新的身份。而在学术单位与研究计划掩护下,早在攻读博士期间,于生化人解放阵线尚未发展出用以破解“血色素筛检法”的自体演化之前,K其实早已自行完成了类似的自体演化。遑论那在K被招募进第七封印后方才研发成功的“梦的逻辑方程”——那直接来自技术标准局研究同仁(以Woolf教授为主)的呕心沥血,K亦曾亲身参与;也因此,对于个中原理、技术机密,K必然知之甚详。
  无须多时,K也独力完成了足以克服“梦的逻辑方程”的自体演化。
  像一张千变万化的面具。K成功隐藏了自己。
  那便是K的“意志身份”——人类。分子生物学学者。人类联邦政府国家情报总署技术标准局局长。他意外的“情报生涯”……
  K想起之前在那漫长历程中曾亲身参与的,许多第七封印部门里的秘密任务。确实,K并非正统情报体系出身,而K所属之技术标准局,身处于第七封印此一专业情报官僚体系中,也往往显得尴尬。理论上,他们仅是技术部门,他们担负繁重研发工作;他们的主要任务,其实正是持续管理、监视并优化当下用以区判人类与生化人的筛检法;或必要时研发新筛检法。他们仅负责技术支持,正常状况下,不直接介入情报活动。而科学家出身的技术人员们,确实也并不适合直接参与第七封印与生化人解放组织间的间谍战争。
  改变始自于第七封印新任署长T。E。。正如于署长办公室中他对K透露的看法——他认为,高度专业之技术支持于整体任务中不可或缺;而就长期而言,培养技术人员对于情报工作的理解亦绝对必要——在T。E。坚持下,来自技术标准局的特定人员,才开始在短期受训后,少部分参与对外情报工作。
  而在K升任技术标准局局长之后,T。E。更修改内规,要求K于第七封印高层会议中固定列席。
  这是直接以内规操作之巧门来提升技术标准局的决策位阶了。
  是在这样的制度变革过后,他才真正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情报员的。
  亦因如此,K才有机会主导那些针对生化人间谍的检验与审讯工作……
  K再度踱步至窗前。建筑与建筑间,黎明前的黯淡天光下,原本近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已疏疏落落散布了蚁群般奔跑逃窜中的人车。尚有为数众多的人潮自建筑底部如海水般阵阵涌出。而视野边缘,高处,或因光线幽暗,那巨型水蛭形体看来依旧模糊。银白霞色镶嵌在犹有星光闪烁的,深蓝的夜空中。
  然而K一点也不想逃。
  K转身回到桌边,点起一支烟;而后踱回落地窗前,闭上眼宁静地吸着。
  烟雾安静匀散,聚拢。鼻息般细微而均匀的韵律。
  他想起几年前,台湾北海岸的那个夜晚。
  那时维特根斯坦项目(Wittgenstein Project)早已结束,针对G?del的审讯也已过去一年多了。K在一次例行性长假中独自一人来到台湾北海岸。许久以来,一人独自生活的K早已习惯了每年的单人旅行。对他来说,每一趟寂寞而安静的流旅都是一次自我省思的机会——关于他的身世,他的工作,他的祈愿,他自身往后之人生……
  或许也能如此说:那是K给自己的病假。独属于一人之秘密疗养。他当然不能让组织获知自己重复的梦魇。他必须隐藏自己胸腔深处的心悸宿疾。他必然亦无从呈报自己的恐慌,自己的惊惧,自己的愿望,自己对初生记忆无人知晓的乡愁。他也必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作为一个情感淡薄的生化人,他极可能并不明白,爱是什么……
  然而他想了解。他想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想知道,作为一个人——如果,如果真有一天,他真能成为一个“人”——就一个人类而言,爱的暴烈,或恨的暴烈是什么。他想品尝罪疚,嫉妒,残忍,贪欲与傲慢的滋味。他想知道,梦魇中驱使着那贴近他后颈的枪管,驱使着那残虐、暴力与厌恶的,究竟是什么……
  不,K并非全然不明白这些。他仅仅是不确定自己是否确知。他只是怀疑,那是否直接关联于他意识中最初浮现的那个想法——弃去、隐匿生化人之身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许多年过去了,K并不觉得自己已获致解答。事实上,此刻他几已是全然过着一个真实人类之生活了。但尽管如此,那“成为一个人类”之渴望,却依旧在K的心中徘徊不去。
  如此温柔,如此固执。
  便是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在那异地的旅行中,K意外遇见了Eurydice……
  * * *
  '1' 芯片虫又称为随身虫、皮夹虫、ID虫等,由早期证件芯片演变而成,为一以“曼氏裂头绦虫”(Spirometra Mansoni)作为基底生物之类神经生物。其虫体约1厘米见方大小,厚度极薄,可长期寄生于人类之皮下组织或肌肉组织中,于人体无害。
  芯片虫之主要功能原为个人资料之载录。由相关政府单位将个人资料记录于芯片虫之神经系统中;主要用以代替古典时代之身份证明、驾照、签证、护照等相关纸本文件,作为识别身份之用。然而为方便起见,至古典时代后期,除身份证明之功能外,证件芯片遂开始整合为具信用卡、商店贵宾卡、车票、笔记本、手机通讯、影音播放等多用途之功能芯片。至22世纪初叶(约2120年代)左右,配合植入技术,“芯片虫植入”遂普遍为社会大众所接受。目前芯片虫之一般植入位置为左手手背。于植入后约60小时,芯片虫即自体内长出结缔组织线路,将虫体完全固定于人类手背皮下组织中;植入后约120小时内,虫体外延之神经系统与循环系统也将与人体固有之神经、毛细血管等组织接合完毕。至此,由于芯片虫内载录之数据已部分转植于人类左手手背之邻近皮下组织细胞中,即使经手术拔除芯片虫,则于一定时间(约13个月)内,尚可经由人体左手手背之邻近组织细胞进行侦测,读取数据。
  而芯片虫植入人体之时间则依各国习俗与法令之规定有所不同;多数均于成年时(18岁)或稍早(15、16岁)植入。在某些亚洲与美洲国家,甚至为此一芯片虫植入举办一类似“成年礼”之仪式,父母宴请亲朋好友共同见证其子女之长大成人。此外亦有相关惯用语产生,例如“连个芯片虫都没有,还来跟人家凑什么热闹!”“长那么大了,处理事情还这么幼稚,跟个没长虫的小子一样!”;意即乳臭未干,或行为思想幼稚之意。而约自2140年代起,部分特定群体亦对芯片虫发展出相关习俗,例如每十年即进行手术将芯片虫取出,制成标本收藏,作为纪念;再向当地政府申报缴费,领取一新芯片虫,重新植入。10年后则再次进行手术、制作标本收藏,如此反复。另亦有部分新兴宗教习于人死亡后,将尸体中芯片虫取出,同样制成标本收藏,甚至供上神坛,并发展出“芯片虫崇拜仪式”等等,不一而足。


第10章 
  2214年10月15日。晚间6时52分。太平洋西界。台湾北海岸。
  日落时分。时序已至深秋,阳光已隐没至海平线之下。宝蓝色夜幕犹透着一点乳白色微光。
  K正独自步行,离开码头边灯光明亮的鱼市场,沿着无人沙滩漫步,享受入夜后的冰凉海风。滨海公路上方偶有几艘飞行船经过,但次数并不密集;探照光圈如昆虫触角般试探着周遭洞黑的空间。近处,霓虹闪烁,游乐场中,旋转木马的彩色拱顶在黑暗中亮着橙黄色的光。
  那是个吸引人的景点,在游人众多的白日里想必相当热闹。但此刻,原先流连驻足的皆已散去。于K所立足的这片海滩上,行走的海风拂去了所有声响,人声或音乐皆已随气流灭失。然而视觉中,于突出于整片黑暗的,光之工笔轮廓上,随着那旋转木马拱顶轴心而流动起伏的众多人影物件,却依旧如此美丽虚幻,仿佛一场集合了所有光之残影的幽灵聚会。
  便是在此刻,K突然看见了Eurydice。
  而Eurydice也同时看见了K。
  仿佛自无意识之深处突然浮现。此刻,海滩上全无人踪。莹蓝色的月牙已在稀薄的云翳间露了脸。月光下,一道道白色浪花规律舔舐着沙滩。K突然看见前方数米处,极近的距离,一名女子独自站立,面朝海的方向。
  女子转过头来。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K立刻认出她来。而她应当也认出K来了。
  那是Eurydice。褐发黑眼的Eurydice。他们初识于两年前的第七封印新进人员训练课程里。地点是香港,模拟案例的小组课程。原先以K的层级,是不可能亲自主持此类课程的;但由于此次新进人员讲习规模极小(仅有学员七位),原定讲师又被临时派往曼谷,是以K便暂时接下了此次教学任务。
  Eurydice看来安静。气质优雅。小组讨论时某些一闪而逝的幽默亦令人印象深刻。K犹记得她认真的深褐色眼瞳、她鼻梁的弧度、彼时光泽闪亮的短发。甜甜笑起来时,她原先小动物般的眼眸会闪过一丝狡黠。而那笑容又像是绿色池塘的涟漪,仿佛叶片,很轻很轻地飘进了水里。
  许久之后,K才发现,他几乎记得首次见到她时她所有举止的细节。
  当然Eurydice相当美丽。但这样的美丽也说不上太过罕见。K那时已35岁,见过的美丽女人不在少数。是以他难免纳闷:是什么蛊惑了他,使他记得了如此多细琐之事?
  淡蓝色月光下,他们彼此招手,打了招呼;而后立刻便笑了出来。大约是为了原先彼此表情上的惊愕吧。
  “局长怎么会到这里来?来度假吗?”Eurydice问。
  “是的,是度假啊。”K笑着说,“风景很美。你呢?也是来度假的吗?”
  “算是。”Eurydice停顿了一下,“嗯,其实我是在这附近长大的。是回乡了——”
  “真的吗?”K开了个玩笑,“我想你可以直接说实话;据我所知,我们单位正好有个这附近的案子必须处理……”
  “不是,不是,”Eurydice十分捧场地笑了,“我来这里,真的只是回家乡看看。”
  有一瞬间,K觉得自己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初识的微笑。一轻盈之物悄悄坠入池塘。但此刻的坠落发生在一种比黑暗更黑的阴影中。那使得现时两人面对面的距离并不像实际空间上那般靠近。
  “原来你是在台湾出生的啊。”K说。
  “是啊——”Erydice欲言又止。
  “那,或许你知道其他一些游客不常去的好地方?”K体贴地换了话题。
  Eurydice想了一下。“有的。”她又微笑起来,“不过,很难说明是在哪里……”
  “是吗?”
  “嗯,跟我走吧。就在附近,很快就到了。”Eurydice做了个手势,“但得靠点运气……”
  他们沿着海岸线慢慢走去。他们谈论了天气,谈论了堆满了新鲜海产的鱼市场(标榜远洋海鱼的观光鱼市近年几乎吃下了原本属于养殖复制鱼类的半数产值),谈论了月色,也谈论了如同于夜的布幕下镂刻出光之轮廓的,华丽如梦的滨海游乐场。Eurydice向他解释,在他们即将前去的海岸,在外海,或由于海底特殊的暗礁地形,常会有某些固定涡流产生。于特定季节,在潮汐与洋流的推波助澜后,那涡流将会特别强劲;其结果便是造成某些近海软体动物的灾难了。
  “它们的祖先是葡萄牙战舰水母。”Eurydice说。
  “最毒的那种?”
  “对,古典时代里那种毒性最强的水母。现在已经绝迹了。”Eurydice解释,“我们在这里——如果运气够好——会看到的,是葡萄牙战舰水母的变异种。有个很美很可爱的名字,叫蓝孩子。Blue Children。”
  “蓝孩子……它还有毒性吗?”
  “有,但很轻微。”Eurydice笑了起来,“只要不把它们吞下肚子里去,大概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K也笑了。“我很确定我没有嘴馋到那种程度。但至于你,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蓝孩子几乎就是一种‘台湾海域特有种’了……”笑声散落于夜风中,Eurydice继续说,“特有种,也就是说,全世界其他地方都没有。只在台湾和冲绳出现。而且更罕见的是,整座台湾岛,也仅存在于北海岸近海这一带。它的体内含有某种氮化合物;当这种化合物暴露在空气中时,会立刻氧化……看,那就是了。”
  Eurydice指向近处的地面。两三片指甲大小的蓝色荧光栖止于潮湿的深色沙地上。像发亮的玻璃碎片。
  “我们运气不错呢。”Eurydice说,“那就是蓝孩子的‘破片’了。当海底地形配合潮汐所产生的涡流夺去它们的生命、撕碎它们的躯体,那暴露在空气中,氧化后的氮化合物,便会发出这样的蓝色荧光……”
  K走近,低下身去,伸手摸了摸那几片安静蛰伏着的蓝色荧光。如预期般冰凉软滑。有些犹可辨认出是属于触手或伞状本体的某部分。它们很亮,亮过于早在百年前便已绝种的萤火虫。K察觉自己的指尖也沾染了些细碎的蓝光破片,粉末一般。
  (氧化后的蓝光?那等于是某种程度的“燃烧”了?换言之,那是一种当躯体无可挽回地碎裂时,任自身静默自燃的软体生物? )
  “感觉如何?”Eurydice问他,“凉凉软软是吗?”
  “是啊,是啊。”K将指掌浸入小潮池中,以海水洗去那荧光蓝粉末,“很新奇……”K抬起头,客套道谢,“谢谢你带我来看这些。”
  “先别谢我,”Eurydice笑得十分开心。此刻,绿色池塘里已是完全光亮着的春日涟漪了。她的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弧,“再走下去,或许会有更多哦。”
  他们继续往前。沿路果然见到愈来愈多蓝色荧光破片。它们显然都是随着那规律涌来的海潮来到岸上的。月光明亮,沙滩上隐约一道干与湿的界线;而在那界线四周,蓝光破片就像是沿路撒下的荧光花瓣……
  借由月光指引,他们绕过一处沙壁,来到一个小小海湾。近处平躺着几座大小不一的潮池。海滩上,几节巨大漂流木半埋于沙中,高耸的部分在沙地上投下庞大阴影。如史前巨兽断裂的骨骼。
  海潮仍规律地舔舐沙滩,发出某种空洞而细索的回响。此处海湾里的海已然亮满了大片水母的蓝色荧光。那蓝孩子水母躯体之破片,有些漂浮于水面,有些正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潮浪起伏,还有些沉落在那些清浅潮池水底。仿佛夜空中沉静而灿烂地释放着晕光的星群。
  K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未曾见过的幻象:一只巨型蓝孩子水母正在海水中游动。那是一处极黑暗的海水。除了这只单独存在的巨大蓝孩子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事物存在……
  (它寂静地游动着。它的身躯像是一颗透明的,搏动的心脏。它的触手妖异款摆,如美杜莎之蛇发……)
  而此刻,云翳遮掩,月光已然暗下。两人并行的长长阴影没入漂流木巨骨更为庞巨的暗影中。他们都静默了。月亮表面薄薄的雾气快速流动着。海风变强;仿佛密闭腔室之巨大回音,风的质量灌饱了耳壳内部,毫不倦怠轰击着耳膜。
  (K突然想到,这其实是一场死亡的盛宴。死亡尸骸之华丽表演。对蓝孩子而言,也唯有于死亡骤然临至之当下,借由涡流,将自身粉碎裂解后,才得以看见这样的景象了……)
  “上次看到蓝孩子,”Eurydice打破沉默,“是四五年前了。很久了。”
  “……所以,已经那么久没有回乡了?”
  “嗯,是的——”Eurydice又静默半晌,换过话题,“那时很喜欢一位古典时代的诗人。回来时看到这种景致,想到了他的几首诗……”
  “什么样的诗?”K问。
  “要考我背不背得出来吗?”Eurydice微笑。
  “说说看嘛!”K也跟着笑了,“别吊人胃口了。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诗。”
  “顾城。大概是记不全了呢。”Eurydice偏着头想了想,“好吧,我试试看……”
  Eurydice开始轻轻念诵:
  “……永恒的天幕后
  会有一对鸽子
  睡了,松开了翅膀
  刚刚遗忘的吻
  还温暖着西南风的家乡……”
  “……开始,开始很凉
  漂浮的手帕
  停住了
  停住,又漂向远方
  在棕色的萨摩亚岸边
  新娘正走向海洋……”
  “另一首。”Eurydice微笑着,脸上泛着隐密的红晕。
  “……门上有铁,海上
  有生锈的雨……
  “一些人睡在床上
  一些人飘在海上
  一些人沉在海底
  彗星是一种餐具
  月亮是银杯子
  始终飘着,装着那片
  美丽的柠檬,美丽……”她稍停,而后继续,
  “别说了,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
  Eurydice的声音很专注,很沉静;尽管海风强大,声音却如同某种材质坚韧的细微纤维般,清晰地穿透了风,以及风所穿透的那些巨大的,层次繁复的黑暗。
  便是在那时,K清楚知觉,某种奇异的不适突然攫取了自己的身体。一无形无色之物,充盈地,钝重地侵入了自己的胸腔;活体生命般随着Eurydice的静定嗓音渗入了体内间隙。K似乎察觉了自己精神上的缺陷或破口。心跳与呼吸加快,但并不轻浅,反而变得温热而深沉。
  如此陌生的不适感。或说,那感觉突如其来,以至于K并不真正知道该不该以“不适”来形容……
  因为在当下,K其实是愉快的。月光打亮了Eurydice的侧脸。她偏过头来看了K一眼,而后有些羞赧地将目光移开。亮度晦暗,表情原本并不可见;然而K似乎却又看见了那涟漪般清浅的笑。像是下午无风,水面平滑如镜,忽而有某种细小而美丽的昆虫,拍击着一对透明薄翅,于极贴近水面的飞行中蹎踬了。
  那或许是他们恋情的初始了。回程他们沿着地上逐渐黯灭的蓝色荧光离开那月光、沙崖与灰白色漂流木巨骨所构成的阴影之地。两人都沉默了许多。
  但那沉默毋宁理所当然。因为彼时,K正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无比迷惑。原先侵入胸腔的无形之物已缓慢离去;但此刻抽去了那充盈,钝重而温热的什么,却令K感到些许寒冷。寒冷自头顶蔓延至胸口,腰际,四肢与指掌。仿佛海风穿透黑暗的吹拂。
  (那与他们第二日的相约是多么不同啊。K至今犹清楚记得,第二日,台湾北海岸的艳阳下,细碎贝壳沙留滞于Eurydice白色肌肤上的画面。)
  (无云的,纯净无瑕的蓝天。很奇怪地,感觉并不炽热,而竟只是纯粹的明亮。K发现,乍看一片米白的贝壳沙,细看时,并不全是米白色的,而是一些多纹彩,多棱角的细小破片。当它们在Eurydice的肌肤薄薄敷上一层半透明沙膜时,那日光便持续在沙的质地上折射出各种角度的,碎裂的光;而那碎裂的光又会在某个瞬刻曝白漫淹了整个画面。它们带来一次雪盲,稍作暂留,随后又像是摇晃的水波般荡开了去……)
  暗夜月光下,他们走回打烊的鱼市场和游乐场。细密沙粒在他们的脚步下摩挲着彼此爱抚的音响。鱼市场原本灿亮的灯火已然暗下;只余下几盏小灯隐约摇曳。
  而游乐场里已是全然的墨黑了。仅有入口处霓虹招牌犹且依依不舍般,无声眨动着光的眼睛。
  仿佛一只温驯蹲踞着的,无形体的兽……
  是啊。那便是他们的初始了。K想。他们的爱情。
  当时Eurydice正担任情报总署研究中心的研究助理。而在先前,Eurydice进到第七封印的第一份职务,则是行政局的一般行政人员。研究助理已是Eurydice在第七封印的第二份职务。
  开始的时候……
  开始的时候,当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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