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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使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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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目眦通红,仍倔强地昂着头,不允许眼眶中的浓雾凝结。
“你听。”
大人侧耳,不远处传来阵阵凶恶的犬吠之声,“听见了。”
“你说它们,和我们,谁更像牲畜?”
大人无言,少年躬身,用他嫩枝般的手臂费力地搬起一块大石,朝悬崖下一抛,在狂风的叫嚣下,在骇浪的躁动下,这一点坠落后的水花声音,被彻底埋没,渺小得微不足道。
石沉大海。
“没有人想要这样的人生,我亦如是。”
第22章 烂疮蚀骨
成启十四年,某处不大不小的土地上,一场惊天动地的改革以丞相之死仓促而潦草地结束,蒋氏一族满门抄斩。皇恩浩荡,念其三子年幼,和家奴一道发配寰海,终生不得归。
“快滚!别给老子惹麻烦!”
蒋昱被踹下船,几日不曾进食,他有些晕眩,却还是逼自己打起精神,回过头去安抚哭不停的弟妹。蒋晟和蒋旻为龙凤胎,年方十四。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又抱住了妹妹,两对镣铐发出的撞击声吓得小姑娘一哆嗦,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大哥…娘…我想娘…”
菜市口的肃杀与血腥在记忆中一闪而过,恨与痛翻江倒海,蒋昱干呕了一下,胃中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奈何太勉强,比哭还难看。
“阿旻,娘死了。”
“大哥,你和妹妹说这些作甚!”满脸泪痕的蒋晟护住妹妹,怜爱地将她拥入怀中,小声说道:“她还小呢。”
“嗯。”蒋昱头痛欲裂,他揉了揉眉心,“是哥的错,阿晟,你懂事了。”
他扒拉了一把弟弟的头发,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岸边。极目远眺,送他们的船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般,早已落荒而逃。前方是茂密的丛林,身后是苍茫的大海,狼哮犬吠之声不绝入耳。他们被束手束脚,丢弃在这结局注定的悲剧之中,一切都是未知,然而,一切都不值得期待。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妹妹!大哥!”
弟弟的呼喊让蒋昱回过神来,几个家丁正试图抢走蒋旻,蒋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与他们厮打在一起,拼死守着妹妹。可他自小体弱多病,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落入虎口,急道:“一群狗奴才!放肆!放开她!”
“瞧瞧,还当自己是小少爷呢!”脸上被扇了一巴掌,那家丁调侃道:“你爹,丞相爷,都被当众五马分尸拉成肉块了!现在不知道在哪条野狗的肚子里呢!哈哈哈…”
“你胡说!父亲平日待你们不薄…”
“不薄?”那人啐了一口,扯住蒋晟的领口,愤恨地说道:“若不是他搞狗屁劳什子变法牵连了我们,老子也不用来这个鬼地方送死!”
“父亲没有错!父亲是忠臣!”
“我管他是什么!”那人露出一脸淫|笑,“死都死了,不如用他这小闺女先给爷爽一爽,也让爷做一个饱死鬼啊!兄弟们,是不是?哈哈哈哈…”
“你们!”
“放过我妹妹。”蒋昱握住那人的手腕,“求你,我弟妹还小,放了他们。”
那人先是惊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兄弟们,我当这是谁呐!看看,这不是大少爷么!您刚才,是在求我?”
“是,我求你。”
那人啧啧嘴,朝后面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松开手狞笑道:“好啊,大少爷都开口了,怎能不给您一个薄面呢?”
“多谢。”
蒋昱扶起虚脱的弟弟,正要去接妹妹,却被那人的手臂拦住了,“唉?别急啊…”
蒋昱冷冰冰地睇着他,那人勾唇一笑,抬起一条腿,拍了拍自己的裆下,“从这过去。”
“大哥…”
蒋昱摆摆手,示意弟弟不要说话,他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弯起膝盖,趴了下去,一点一点地爬过那人的胯|下。
“呃…”
那人一脚踩到他的头上,锐利的岩石上刺破脸颊,他却感觉不到疼。
“爷半个月没洗脚了,舔干净。”
蒋昱浑身战栗着,颤声道:“我照做,你就放了我妹妹?”
“你试试呗。”
蒋昱闭上眼睛,脑袋凑近了那人的脚。
那人从他身上直接踏了过去,“我可以放过你妹妹,但我一人说的不算,大少爷,我弟兄们不同意啊!”
“哥哥!哥哥救我!”
那些人说着便扛起了蒋旻,在她屁股上乱摸,听着妹妹声嘶力竭地求救,蒋昱心头一酸,扑通跪了下去,狠心扒开自己的领口,红着眼嘶吼道:“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玩我啊!”
蒋昱不仅是京城闻名遐迩的温润公子,更是妇孺皆知的美人,只因家世煊赫,才免去些登徒浪子的骚扰。只是比之这个男生女相的长子,父亲倒是更疼爱资质平庸的次子,好在蒋昱生性孤傲,对此不甚在乎,尽好兄长本分便是。
白玉般的肩膀就那样一览无余地展露在这几人之前,蒋昱甚至挑起眉毛笑了出来,“我没骗你们吧?我可比妹妹好看多了。”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露出污秽的牙齿,他们搓搓手,朝蒋昱走来,谁知蒋昱竟从地上捡起一块尖石,戳着自己的脖颈,平静地说道:“放了我妹妹。这地方邪乎,鬼魂逃不出去,我死,她死,你们也得死。”
鲜血从石头流入指缝,他决绝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些外强中干的人许是怕了,领头的挥了一下手,蒋旻被扔在地上,她自己爬了起来,连忙朝哥哥冲了过去。
“大哥!”
蒋昱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乖,去找二哥。”
“那你呢?”
“不必管我,能跑多远跑多远,哥会找到你们。”
“大哥…”
“快去!阿晟!”
蒋晟忍着身上的剧痛,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咬住牙关,牵起妹妹,跑进了树林。
那是蒋昱迄今为止十六年人生中最漫长的噩梦,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轮番羞辱。蹂|躏曾经高高在上之人可悲的尊严,让那些人卑贱扭曲的兽|欲得到前所未有的纾解。蒋昱深信自己是难过的,可奇怪的是,他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在那又臭又闷的船舱中他就接受了现实,树倒猢狲散,自己不再是京城那个高不可攀的相门贵胄,他是流犯,是罪臣,是从云端被狠狠扔下地面四分五裂的棋盘。从踏上这片孤岛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那个遥远的国家,那些济世安民的理想,那些匡扶社稷的天真,他两袖清风的父亲和温婉贤德的母亲,他自己的家,那个兴旺的,质朴的,充斥着书墨香气的家,都离他远去了。
褪去一身浮华虚妄的外皮,赤|裸生命的全部意义,只剩下活着。
蒋昱麻木地盯着残阳的光晕,红,橙,黄…红,橙,黄…像从屠场台阶上蜿蜒漫开的血,多悲怆的颜色。
铡刀的颜色,马车的颜色,蒋门一族的颜色,忠魂的颜色。
隐匿于云层之中,被涤荡得,清清白白。
“嗯…”
“二哥!大哥醒了!”
蒋昱还未睁开眼,便被欣喜若狂的妹妹搂住了。他身上盖着蒋晟的囚衣,被撕烂的裤子上全都是血,他也不觉得自己狼狈或是难堪,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不能倒下。
“阿晟。”
弟弟心照不宣,避重就轻地笑了一下,“大哥,你再睡会儿吧。”
蒋昱摇摇头,“有吃的么?”
“没有。”
“水呢?”
“没有。”
“人呢?”
蒋晟抿起嘴,蒋昱顺着他的目光定睛看去,草丛的对面,有火光。
“大哥,我们要过去么?”
蒋昱叹了口气,“阿晟,你想活么?”
出乎意料的是,蒋晟居然沉默了。
“哥,你想么?”
“我想你和阿旻活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蒋昱笑了笑,朝妹妹招了招手,“阿旻,跟上二哥,咱们走。”
蒋昱往弟妹和自己脸上糊了一滩脏兮兮的烂泥,他走近人声鼎沸的地方,看见了那几个家丁。
他们站成一排,双腿抖如筛糠,坐在兽皮之上的丑陋男人发出狰狞的狂笑,身旁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刀疤脸,他手中牵着的十几条狼狗,正贪婪地流出饥肠辘辘的垂涎。蒋昱有一种预感,这几个人就要死了,然而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大仇得报的痛快。
不过是如出一辙的命运,他们死了,下一个,又会是谁?
“连狗都跑不赢的人,怎么在这地方混下去,嗯?”
那人突然敛起笑容,只见一群狼狗一拥而上,尖叫声和撕咬声此起彼伏,蜷缩在后的女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蒋晟揽着妹妹的头,不住安抚着害怕的女孩。只有蒋昱直视着这些,他不是不惊恐,只是除了惊恐,他必须思考。
活下去是要付出本钱的,他在权衡。
“你,过来。”
那人朝蒋昱勾了勾手指,“面生啊,新来的?”
蒋昱本能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弟妹,他不卑不亢,眼神匆匆掠过地上那堆糊烂的血肉,目不斜视地迈了过去,“是。”
“所犯何罪啊?”
“忤逆,叛上。”
“哦?”那人面露凶光,“这么说你将来,也会叛我了?”
“那狗皇帝,可比不上大爷你。”蒋昱垂首道,“我只求温饱,足矣。”
“哈哈哈哈…好啊…”那人堆起一脸森笑,随手从地上拾起一个烂馒头,“刚才他们几个,就是为了这个…温饱?这地方的温和饱,都得和狗抢,这是规矩,是律例,懂么?”
“嗯。”
“既如此…”那人将馒头往天上一掷,“抢到了!就是你的!”
野狗发出“呜噜呜噜”的低吠,蒋昱回头对弟弟沉声说了一句“呆着别动!”便狂奔了出去。蒋晟闭紧双眼,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总是被这个人庇佑,他知道大哥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恨自己。
那群狗回来了,嘴角还沾着血腥,可蒋昱没有回来。
除了得意洋洋的狂笑,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哈哈哈…又死一个!又死一个!哈哈哈…”
“大哥!”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透火光蹒跚而来,暴露出来的皮肤惨不忍睹,他高举起手臂,手中赫然攥着一个馒头。他在那人面前站得笔直,张开嘴,缓缓咬了一口,他一边用渗血的牙细细咀嚼,一边幽幽说道:“谢大爷赏。”
那人骤然止住笑声,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不甘地拍了拍手,“好啊,你挺厉害啊!”
“过奖。”
“哼。”那人冷嗤一声,起身靠近蒋昱,捏住他的下巴,低声道:“ 就算你活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不信你试试?”
“多谢提醒。”
那人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指了指他,怒道:“滚!都滚!”
人群如蒙大赦般地散尽,蒋晟小心翼翼地触碰了蒋昱一下,眼前的人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方才还在那里的人,仿佛幻觉一般,一溜烟便无影无踪了。雷声轰鸣,乌云转瞬即至,蒋晟和蒋旻在滂沱暴雨之中拖着蒋昱走了好久,直到他们精疲力竭,也没有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蒋晟只好将哥哥和妹妹圈在弱不禁风的臂膀之中,三兄妹在一块巨石下围成一团瑟瑟发抖,乞求上苍垂怜,雨过天晴。
“大…大哥哥…”
蒋晟浑身一凛,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怯怯地说道:“这林中夜间有瘴气,你们躲在这里,会生病的。”
“小兄弟,你…”
那男孩眨了眨眼睛,“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蒋昱就是后来的白澈哈,嗯虐。。。虐的都是过去嘛(*/ω\*)
第23章 浑噩
置身于深潭,被寒流裹挟,蒋昱宁愿自己就这样长眠,可事与愿违,他还是醒了。
命越烂,就越硬,就越耐得住消磨。
“大哥哥,喝点水吧。”
蒋昱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人,他累得快到极限,连聚光都让他殚精竭虑。
“你…是谁?”
他本能地保持警惕,拼命维持神志,在这个地方,他不打算相信任何人。
男孩大方地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米粒。”
蒋昱其实也没记住这个简单的名字,他只是木讷地点点头,“我弟妹呢?”
“哦。”叫米粒的男孩指着不远处的角落,“他们照看了你一夜,撑不住了,刚睡下。”
蒋昱顺着他所示的方向看去,见弟弟妹妹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放宽了心,他不由衷地笑了一下,“多谢”
那男孩倒是害羞地挠了挠头,“不客气。大哥哥…”
“米粒!”一个女人拽着他的耳朵将他薅了起来,“别扰人家,出去看着。”
“娘…”
“快去!”
“哦。”
男孩乖乖出去了,那蓬头垢面的女人难为情地挽了挽乱发,伸出手想将蒋昱扶起,犹豫了一番,却又瑟缩了回去。
蒋昱见状,心中明白了大概,直接扶着她的手臂坐了起来,“大姐,在这个地方,前尘过往皆是虚妄,你救我们三兄妹一命,就是恩人了,有话直言便是。”
那女子抿起嘴唇,抱着膝盖在他身旁蹲下,“公子,你也看出来了,我本是个年年老色衰的下贱娼妓,有幸遇到一位恩客,赎身给人家做了小妾。受尽冷眼也就罢了,我男人待我不错,也没什么可怨恨的。我这一辈子,什么谩骂诋毁都听过,只求肚子里的孩子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谁成想…”她苦涩地笑了一下,“好容易从了良,夫家冒犯了当朝权臣,我怀胎七月沦落到这个地方,为了能把米粒养大,又要捡起从前的营生…”她看向蒋昱,空洞的眼眶中甚至寻不到悲伤,“公子,你信不信?这个岛上,只要是个男人,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就都睡过我…”
“嗯。”蒋昱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想说什么?”
那女人笑了一下,“那山大王叫虎头,原是个土匪,来到这里之后砍砍杀杀的,所有粮食都被他和那群恶霸管着。连鱼都抓不得,岸边都是他的人,被发现就是一顿毒打。想要活下去,就要听他的话。”
“没人反抗过么?”
“有啊,他就是这么上来的啊。一波接着一波,推翻了这个,又换上了那个,没人想拯救我们,只是想取代他,甭管谁坐上那张兽皮,都是同一张嘴脸。没办法啊…”女子仰头发出一声嘲讽的轻叹,“谁让这地方太无聊,人呐,手中哪怕攥上一点鸡毛蒜皮的小权利,不压榨别人,不钻营别人,就仿佛丢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她随意摇晃着瘦削的身体,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蒋昱知道,他迟早会沦为同样麻木的人。或者说,他已然是了。
艰难困苦打磨不了人性,只能让人迫不得已自揭虚伪的伤疤,露出真实不堪的血肉,不存在例外。
“我知道了,多谢。”
“公子放心,我再糟蹋自己,也不想儿子看到我的下作。”女子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他心知肚明蒋昱在防备什么,“我只是有事相求。”
“求我?”
“嗯。”
“我一无所有,能帮你什么?”
女子掩唇一笑,轻轻跪在他的身侧,“公子,奴家…想请您教我儿子识字。”
蒋昱不由得一惊,揶揄道:“有用么?”
“没用是没用,但我那死去的男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啊,颜如玉啊…”
“那都是骗人的。”蒋昱冷漠地打断了她,“书读得多了,满心都是忠正仁义的大道理,到头来,还不是被那些谄媚的奸佞之辈害死?我倒是宁愿父亲…”
蒋昱哽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宁愿父亲什么?他扪心自问,那个愚忠的,为国家鞠躬尽瘁的老人,肯定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心。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重蹈覆辙。
“公子你傻啦?我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都懂得,那不是道理的错,是人的错。就是因为他们不懂道理,才会犯错。”女人回头望了一眼儿子,“我呀,原想着死在这就算了,自从有了米粒,我连做梦都指望着逃出去,离开这。”她向前蹭了几步,恳求道:“米粒自出生就在这个岛上,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我想让他读书,等将来重归故土,和他爹一样,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光明?”蒋昱吞下一口酸涩,“哪来的光明啊…”
“您呀,就是没吃过苦。”那女人戳着他的心口,笑道:“这里啊,不装着点盼望,活不长久的。”
“哪怕只是痴心妄想?”
“哪怕只是痴心妄想。”米粒大概是更像母亲,女人也有两颗小虎牙。“奴家浅薄无知,可有些东西,盼着盼着也就来了,就像我那一根筋的男人,不也是我盼来的?只他给我的这一点点甜头,就够我窝在心里,念一辈子了。”
蒋昱终于认真审视了面前的女人,她疲倦,柔弱,甚至苍老,她傻得可怜,天真得愚蠢,可他心底的某处早已枯竭封死的地方,竟突然涌动出什么,究竟是同命相怜的温暖还是油然而生的敬意,他也分辨不清了。
无论那是什么,蒋昱意识到,他至少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尽管不想承认,他被鼓舞了。
“我喜欢聪明人,你儿子笨么?”
“不笨不笨。米粒!”
“哎!娘!”
女人朝他招招手,“过来。”
小孩兴冲冲地跑过来挽起女人的胳膊,“娘…”
“乖。”女人捏了捏小孩的脸,“叫师父。”
“师父!”
“磕头!”
“不必。”蒋昱笑了,他难得真心地笑,毕竟,在这样的绝境之中,居然还有人执着地渴求知识,本身就很可笑。
可他又是欣慰的。
所有人都为了生存放弃思考的那一天,就是穷途末路。
“大名叫什么?”
“他啊…”女人努努嘴,“我男人姓冯,大名就叫冯米粒,你叫我冯大姐就行。”
“好。”
相对无言,蒋昱闭目养神,正昏昏欲睡,耳畔传来一阵轻吟。
他太熟悉不过了,连忙打起精神,米粒先他一步跑了过去,碰了一下蒋晟的额头,吓道:“师父,大哥哥病了!”
“嗯。”
蒋旻也被米粒的疾呼惊醒过来,她爬起来让二哥靠在自己肩膀上,蒋晟患有痨病,只因生得富贵,才一直用药吊着,兄妹两人面面相觑,并不感到意外。
“咳咳…咳咳咳…”
蒋昱捏住他的手腕,简单听了听脉,“为何不说?为何要忍着?”
“哥…咳咳…我不能…拖累你…对不起…对不起…哥…别管我了…对不起…”
高烧中的弟弟不住道歉,他拉住蒋昱的手,在倘恍中痛哭流涕,“我没用…我从小就没用…咳咳…对不起…对不起…”
“不说这个,不说。”蒋昱第一次亲近了这个胞弟,他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有哥在呢,不怕。”
“大哥…”
灵光乍现,蒋昱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米粒,“我昨天,是不是赢了一个馒头?”
“啊?是啊。”
“在哪?”
“我怕别人抢,放到这了!”米粒从空荡荡的衣襟中掏出一个干馒头,“喏。”
“多谢。”
蒋昱接过,把馒头掰开,听见耳边传来咕噜噜的肚子叫声,他看了一眼米粒,将一半递给了他,“拿着。”
“师父,不用…”
“拿着!”
“哦。”米粒小心地捧过,“谢谢师父。”
他将剩下的一半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妹妹,“吃吧。”
“大哥…我不饿,你吃吧。”
“让你吃你就吃。你再病了,更麻烦。”
蒋旻咬了咬嘴唇,听话地将那四分之一的馒头咽了,蒋昱喂了弟弟最后的馒头,他自己滴水未进,站起来时天旋地转,却必须强颜撑笑。
“哥,你去哪?”
“你跟着米粒,晚上我若是没回来,别找我。”
“我和你一起去!”
“呆着别动!”
见妹妹被自己吼懵了,蒋昱心下一软,他摸了摸蒋旻的头,“二哥不能没人照顾,阿旻乖,哥能回来。”
蒋旻眼中浸着热泪,她哽咽了半晌,点了点头,“我哪都不去,就在这等,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嗯。”
蒋昱不习惯动感情,他笑了笑,转眼便没了人影。
“呜——”
听见号角,所有人都必须聚集,这是虎头立下的规矩。
蒋昱被吊在一棵树上,已经不省人事,虎头挥着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身上。他像一块破布一样,摇摇欲坠。
“这就是做贼的下场!”
虎头一字一顿地叫嚣道。
他打累了,坐在岸边的椅子上,得意地啃着烤肉,“一起等,等海水涨潮,你们看看,不老实,就会和他一样。”
人人噤若寒蝉,被迫享受施暴者强加的快感,长久的折磨让他们不得不战战兢兢,自保的本能甚至让他们忽略愤怒。何来同情与悲悯,每个人都在想,还好不是我。
“哥…”
嘴被人捂住,冯大姐对着蒋旻嘘了一声,按下了她的头。
浅滩上的浪印愈发向前,蒋昱一点点被淹没,却没有丝毫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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