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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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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这才抬起头来:“哦,是宁小姐。”他把书一合,从矮栏上迈下来,笑道:“小姐今日来得好早!”
  “我和同伴约好要去郊外春游,来挑匹马。”雒宁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这才抬头冲他勉强笑了笑:“女伴催得紧,你快一点!”
  阿竹点点头,一脸郑重其事:“三小姐要出游,那我可得挑匹好马才行。嗯,我看看……这匹太高,这匹太小,这匹不耐远途,这匹吃得太多,这匹嘛……忒丑了点!三小姐若骑着它贸贸然出门,未免有失雒氏的体统,何不再好好想一想?”
  雒宁急得跳脚:“你、你——哪能苛求这里有十全十美的马儿呢!我看这匹就很好嘛!就它了——你快快给我牵出来!”
  阿竹慢腾腾道:“小姐既然选定了这匹,那我也无话说。只是待我给您挑件合适的鞍具。郊外的路况不及城内,没有上好的鞍具可不行啊。”
  少女心急火燎,只得由阿竹自顾自悠悠地东挑西拣,那边马厩外已然响起了吵闹的人声脚步声。二人抬头,只见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公卿朝服的贵族青年,肤色雪白,一双眼眸竟是碧蓝色的。他身后跟着一位华服少年,黑发黑瞳,轮廓鲜明,面目亦看得出有戎狄血统,满脸尴尬地躲避着少女的目光。
  “叔父……”雒宁喉头发紧,一张巴掌大的秀丽小脸尽是惊惶之色。
  雒易若无其事,微微一笑,道:“天寒露重,在这腌臜地方杵着做什么?”他示意身后的仆妇为雒宁披上裘衣:“来人,送小姐回房。”
  雒宁垂着头一语不发,双脚却像长了根,在原地一步也不动。华服少年见状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阿宁,听话——”
  “闭嘴!你这个叛徒!”少女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同胞兄弟一眼。
  雒无恤冤枉极了,指天画地,压着声音道:“真不是我告的密!我本想偷偷给你送行,谁料半路被叔父捉个正着……”
  “无恤,”雒易的声音不远不近传来,惊得雒无恤一身冷汗,回头只听雒易淡淡道:“今日早朝大王会为出征劼族的卿士践行,你与我同去。”
  雒无恤忙不迭应是,以恳求的目光望了雒宁一眼,迈步就朝雒易走去。少女眼睁睁看着二人越走越远,挣足了毕生勇气,大声喊道:“我不回去!”
  雒无恤愕然回身。只见少女浑身颤抖,神情急切道:“回去干什么?等着被送去给代氏的夷狄吗?那些人粗野又蛮横,连裙子也不穿,喝着马血、睡的草皮,几个男人享用一个女人!叔父——你决不能把我嫁给他们!”
  雒易蹙眉道:“休要胡言乱语。三姨、六姨均是狄人,你可见她们像你说得那般不堪?论礼数,你还要向她们多学学!”
  雒宁拼命摇头:“不!不!叔父,我求你啦!不要把我嫁给代氏人——我才十八岁啊!”
  雒易冷道:“雒璃十七岁,已生了一子一女,雒申十三岁,也已拟聘了中行氏的世子。唯独你拖到十八岁还不肯出嫁,若非夷狄民风粗犷不拘小节,我还真担心无人肯来聘你呢!”
  雒宁病急乱投医,心一横道:“叔父!一女不二嫁,其实侄女我也早和人私定终身了!”她一把抓住身旁正走着神的阿竹:“喏,就是他!”
  雒无恤满脸不可置信,阿竹回过神来,也不禁哑然失笑。雒易扫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了不加掩饰的讥讽:“他?你以为他是谁?——一个卑贱的奴隶,肮脏的马倌,连自己的姓氏身份都不能保有的无能之徒——”他冷笑着打量眼前这个粗褐短衣、满身风尘的青年。
  阿竹徐徐道:“一点不错,宁小姐,小人不仅是个肮脏的马倌、卑贱的奴隶,还是雒氏家主、高贵如斯的雒易雒大人的面首。”他面上满是温煦坦然,简直是一派天真地笑道:“昨夜有幸和雒大人在厢房里翻云覆雨——”
  只听“啪!”的一声响亮耳光,雒宁惊得一跳,睁大眼看着阿竹被扇得脸一偏,脸颊上瞬间坟起鲜红的掌痕来。
  阿竹笑意不褪,抬手擦去唇角渗出的血色,直视雒易冰冷的眼神。
  “闭嘴。”雒易收回手,冷冷道。


第5章 乐此劬劳
  尽管知道逃婚一事希望渺茫,但如此结尾仍是让雒宁无比颓丧。“小姐,代氏人风俗与中原不同,尤其钟爱并非完璧的女子,”沈遇竹送她回房时对她笑道:“你若是大着肚子嫁过去,岂非多附赠一个劳力?恐怕他们会更高兴呢。”
  雒宁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是我情急之下冲昏了头,拉你下水,阿竹,你可别挤兑我啦!”她忧心忡忡,扫了眼紧跟其后的仆妇,低声对他道:“我是真的害怕!”
  少女的脸上流露出恐惧之色:“姑姑的尸体送回来那日,你也在场,是吗?姑姑嫁过去才几年便暴病而亡。那样健康温柔的小姑姑,好端端怎会染上暴疾呢?他们说……他们说,姑姑是被代氏人活活凌虐而死的!”她心有余悸地抓住沈遇竹的手臂,道:“爷爷在世时便总说,代氏是雒氏的心腹大患,必须加以安抚,唯有结亲才是上策。姑姑出嫁那日,我和她相对哭了一夜,没想到今日……”她的眼圈红了,“雒氏要开疆拓土,我懂,可是雒家女儿的性命,便这么卑贱吗?”
  沈遇竹宽慰道:“你不要听信流言,自添烦恼。若代氏真是虎狼之徒,你叔父总也不会让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去送死罢?”
  雒宁低声道:“……我不知道。叔父主持雒氏这几年,雒氏确实是一天天强盛起来了,可我……我始终看不透他!我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过,叔父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雒宁猛地闭上了嘴。
  沈遇竹拍了拍少女的肩:“好啦,别想太多。你之前央我配的药,我配来给你便是了。你若不嫌弃,稍后我便送来。”
  雒宁抬头感激地望着沈遇竹,视线落在他清秀端正的面容上。
  “对不起,”她踮起脚,轻轻抚上他脸上的淤青,语调又低又软:“是我连累了你!”
  沈遇竹不着痕迹地拿开她的手,指着自己脸上的瘀痕笑道:“这是情趣,等你成了亲就懂了。”
  少女忍俊不禁,羽睫一眨,眼底却涌起了晶莹泪花。
  “阿竹,”她哽咽着说,“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奴隶,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你,可你从来不肯说。现在我就要走啦——”
  “没关系,”沈遇竹温柔而笃定地说,“等你归宁的那一日,我一件件讲给你听。”
  送雒宁回了房,沈遇竹回到宅院后方阴暗逼仄的耳房,在橱柜里找出小半块混着砂砾的粗劣墨锭,和挂在门后的、用猪鬃毛扎成的毛笔,摊开一张揉皱了的残破书页,开始斟酌将要送给雒宁的“药方”。
  他写得很慢,不时抬起头来,望着天际变幻的云霭走神。经过的仆役们很容易就注意到了他。拿着笔的奴隶比六只脚的牝马还叫人啧啧称奇。有人忍不住凑上前来:“阿竹,你在做什么呀?”
  沈遇竹朝对方露出一个温厚的笑,问道:“主人出发了吗?”
  仆役嬉笑道:“早上你是不是又被主人训斥了?听人说,主子走之前还特意交代,一回来就要你自己过去领罚呢!”
  有人凑近他面前:“要不,你就趁主人出征时候,赶紧——”他望望四周,压低声音道:“逃了得了!否则等主人回来啊,可有你好受的!”
  沈遇竹“唔”地应了一声,大睁着一双含着笑意的漆黑眸子,驯良得像是一头浑然不知将要被屠宰的羔羊。
  仆役“啧”了一声,围坐在他旁边,悻悻道:“痴痴傻傻的,和你说了也是白搭!”他们怜悯又艳羡地打量着沈遇竹。他挽着脏污的双袖,同制的粗劣葛衣在他身上愈发短小得捉襟见肘,裸露出大片线条优美、带着光泽的肌肉。
  “阿竹,你吃的什么,长得恁般高大?”
  沈遇竹本本分分地笑:“有菽豆,糠壳,麸皮,葵叶……”
  “啐,我不信!我们不都是这么吃的?谁像你长得这么好?”有人想伸手摸一摸他红润的脸颊,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讪讪地缩回了手:“脸和猪肺一个色儿!”众人哄笑起来。有人撩起上衣展示嶙峋深陷的肋骨,还有人指给他看自己坏疽残缺的足趾。他们大多数不超过三十岁,已有一半的人落了臼齿,脱了发,面庞上被风霜割裂出一道道深如沟壑的皱纹。而沈遇竹厕立其中,清眸皓齿,丰容盛鬋,何曾有一丝因苦役而萎靡损毁的模样?
  “阿竹一定是偷偷把君侯的马给宰来吃了!”有人起哄道。
  沈遇竹含笑不语。又有人叹气道:“你懂什么!便是阿竹这样痴痴傻傻、无忧无虑,才越能长命百岁呢!”
  所有人都意识到阿竹和他们是不同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喜欢他,喜欢他那几近于高雅的温吞,喜欢他那从不知愠怒的脸,如同最愚钝的牲畜一样任劳任怨、迟缓麻木——甚至更胜,封闭了自己的心灵和知觉,以换取一种足以抵御外界一切苦难和摧残的力量。


第6章 雒易出征
  箭矢如雨的战场之上,雒易勒马仰望敌军纛旗,碧眸里映着城墙上胭脂色的血光。
  身后雒氏府兵列队俨然,衣甲鲜明,静默如渊。千百双眼睛紧盯着阵前沉静不语的君侯,只待一声令下,惟其马首是瞻。
  “禀君侯!”传令官跪在雒易的马前,满面污血,形容狼狈,道:“主帅已然催了三次,命令雒氏进军攻城——”
  “*他娘的桓果老匹夫!”身侧的副官按捺不住,破口大骂道:“自己躲在阵后冒领军功,叫我们雒氏去冲锋送死——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美事?叫他做梦!”
  雒易容色深沉,问道:“郑氏的军队呢?”
  传令官的表情变得十分窘迫:“郑氏统领不幸负了伤,正忙着传唤医工为其诊治,无法及时赶到……”
  副官奇道:“郑宿老儿终日龟缩在他那辆镶金嵌玉的宝车里,根本就没进入过战圈,又是从哪儿受的伤?”
  传令官吞吞吐吐道:“听说是……是因为行军颠簸,陪侍的美姬为郑大人削果皮时,不小心碰着了他的手……”
  “他娘的!”副官一声啼笑皆非的詈骂,转向雒易,难掩焦躁神色:“君侯!郑氏是指望不上了,桓果仗着主帅的名号,三番四次强令雒氏攻城,咱们该怎么办?”
  “眼下敌军气焰正盛,远非攻城的时机”雒易洞若观火,冷峭道,“桓果素来忌惮雒氏强兵悍将,这是存心叫我们劳而无功、徒增死伤。”
  晋国诸卿之中,论起势力最大、领土最广,非承胤公族血统的桓氏莫属。桓氏家主桓果为人骄纵,常常仗着自己的公族身份巧取豪夺其他卿士的领土,诸卿敢怒不敢言。这几年原本地处偏僻的雒氏后来居上,隐隐有与桓氏相牴牾之势,叫桓果大为不满,在朝堂之上多番刁难。如今在战场上有这样一个仗势凌人的机会,他如何会轻放?
  “放心,”雒易的语调转而铿锵有力,“雒氏将士个个都是百炼成钢的精英,我绝不会为了桓庄之族的私心,牺牲我雒氏一兵一卒!”
  家主有此担当,将领们自然稍感宽心。唯一不能平者,不禁想到桓氏家主对雒氏忌恨已久,若雒易执意不予听令,恐怕桓果不肯善了。
  果然,不多时阵后一阵沙尘弥漫,是桓果率亲卫横冲直闯过来。他冲到阵前,急勒马头,怒气汹汹地叱问道:“为何不遵令?”
  雒易心平气和地应道:“攻城之道,无非临、钩、冲、梯、堙、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辒、轩车十二策;破城冲阵,亦有战俘奴隶可充任前锋。不知为何下令非雒氏军士以身肉搏不可?军令莫名,唯恐是来回传达之间有所错漏,还请主帅另行示下。”
  这话仍留有余地。然而桓果却认为雒易是在质疑自己不娴军务,当即横眉瞪眼,质问道:“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军令如山,容得下你这般推搪!”
  “自然您是主帅。”雒易不卑不亢,冷冷回敬道:“破城而入这等首功,还要请主帅先领受才是!”
  辞理上辩不过雒易,桓果恼羞成怒,狞髯张目地叱骂起来:“卑贱的蛮夷之辈!胆小如鼠、畏首畏尾!真不晓得雒简怎么会立你作嗣子?”一甩马鞭,极其粗鲁地指到雒易面上,鄙夷轻佻地狞笑道:“是靠这张脸,向雒简求来的吗?”
  雒氏将领们勃然变色,性情躁进的甚至已拔剑出鞘。雒易也自怒火中烧,一把紧紧攥住桓果的马鞭——桓果只觉一股大力顺着马鞭,几乎将他生拽过去,只得慌忙脱手,才得以免于一场跌落马下的丑态!
  而雒易很快清醒过来。扬手拦下部属,翻身下马,双手将桓果的马鞭递还。他敛着怒气,粲然笑道:“先君之所以立我为嗣,无非是因为我虽别无长物,尚有一个‘忍’字可用——想来,这对雒氏应当是没有害处的吧!”他不疾不徐地暗示道,此刻敌军当前,公然自乱阵脚,未免太不成体统!若出了纰漏,身为主帅的桓果可是首当其冲、万难辞其咎的。
  桓果望着身前揎拳掳袖、怒目而视的雒氏将领,纵使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顺着台阶、识时务地退却了。雒易立于马前,微笑着目送桓果远去,转过脸来,却是满脸阴鸷神色。
  “时机一到,诸将听我号令,率兵攻入城中。”雒易冷冷喝令道,“好叫桓氏见识见识我们雒氏的悍勇!腰间若无敌军头颅,不要回来见我!”
  “——是!”
  雒氏军士感奋鼓舞,响应如雷。果然待到城池被石炮*攻出缺口,进军的号角一吹,雒氏军队如猛虎出闸,锐不可当地冲进了城门。众将士罔顾主帅部队声嘶力竭地摇动旗帜,只听命于雒易的进退号令,顺势将桓氏的列队冲撞得七零八落。待到桓果气急败坏地整顿好己方阵型之时,敌军将领已尽数被雒氏军队俘获于马下了。
  此战大捷,也为雒氏和桓氏的进一步矛盾激化埋下了引线。三日后的庆功酒宴上,积忿已深的桓果趁着醉意,强令雒易饮酒作陪。被雒易谦词婉拒后,桓果大发雷霆,呼叱怒骂,竟掷去酒樽,砸伤了雒易的额角。
  一时满座哗然,雒氏军士怒不可遏,拔刃在手,一场庆功盛宴眼看着即将沦为血溅五步的修罗场。幸得雒易隐忍不发,及时拦阻**后愤怒的部属,早早离席回到了帐内。
  “桓氏的气数尽了!”
  营帐之内,儿臂粗的牛油大烛映照出雒氏诸将瞋目切齿的愤怒面孔。而众人拥簇之中的雒易却显得尤为深沉冷静。他从容拭净了淌到眉上的血,率先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众人相顾愕然。慢慢咀嚼雒易话中深意,这才醍醐灌顶。像桓果这样于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殴击一国公卿,荒唐已甚,闻所未闻。然而正因为这骇人听闻,可以想见桓氏家主的昏聩凶恶,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肩负一族休戚荣辱的家主,讲究的是朝乾夕惕、如履薄冰的审慎周密,像桓果这般暴戾恣睢,岂有不自取灭亡的道理?
  想明白了这一层,众人以死相拼的躁怒终于得以稍退。但是仍有一股怅恨难平的歉仄涌上心头。有人着恼地开口道:“唉!只是委屈了君侯受此羞辱——我们身为部属,于心何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桓氏的覆灭,弹指可待。”雒易饮下医工奉上来的药汤,环视着自己忠心耿耿的部将,展颜道:“来日,还要请诸君为我斩下那厮的项上人头——”
  他森然而笑,碧眸在灯下迸发出危险而炫目的火光:
  “我将把它制成酒器,与诸君共饮。”
  *


第7章 往日梦魇
  这一晚雒氏军士群情振奋地畅谈至深夜,才各自回帐安歇。战事已毕,本该黑甜无梦。然而夜过三更,独宿主帐的雒易却在梦中一阵阵辗转反侧,终于大汗淋漓地惊悸醒来。
  他翻身坐起,喘息不定地捂住心跳虚浮的胸口,不禁怀疑起这否又是某个政敌针对自己所下的龌龊手段——但这实际是错怪他人了。原来,军中的医工认为君侯受惊负伤,便自作主张在汤剂中加入了强效助眠的药物。一向浅眠的雒易反倒被这“安神”之药诱进了纷乱深藏的噩梦之中。如同勾连出江底泥沙,翻涌出一段段不堪的陈年往事。
  他伸手一探,滚落的汗水已将身下锦毯洇湿了一片——最可恨者,**物事竟自不知好歹地勃发了。他望着被褥之下***的轮廓,心中烦恶至极,“砰”地一拳重重擂在榻上。
  帐外值夜的马弁被这一声骤响惊动,慌忙跑进帐内,正看见君侯坐在榻上,面颈潮红,恼恨地冲口低吼道:“把那个奴隶叫过来——!”
  马弁跪在榻前,茫然道:“奴、奴隶?哪个奴隶?”
  雒易深吸一口气,这才寤然惊觉自己身处何地。绛都远在千里之外,远水近渴,如何解救?
  他按住眼睛,竭力平复着胸口下腹莫名的潮热,哑声道:“……罢了,你下去吧。”他周身火烫,只觉得自己一呼一吸均是危险无伦,稍有不慎,即将把眼前之人焚成齑粉。
  那年轻的马弁应了声“是”,全身却仿佛被定住了似的,呆望着榻上的扶额阖目、仿佛忍受着极大痛苦的君侯:乌发披肩,因溽热而被随意扯下的衣襟,鬈曲发丝蜿蜒在白皙的胸膛上……他想起了风传中眼前这个贵族奇特的嗜好,喉头一动,已然张开了口:
  “主人……可是有什么不便?”
  见君侯毫无反应,年轻的马弁脖颈涨得通红,嗫嚅道:“属下不才……愿为主人分忧……”他鼓足勇气,倾过身去:“属下——什么也愿意……”
  雒易骤然睁开双眼。帐外蓝荧荧的月光流泄在身上,他看见肩膊腿上密密麻麻浮现出许多失尽了血色的小小的脸,阴森地仰望着自己。
  它们慢慢伸出苍白纤细的手脚,拗折成古怪姿势,执拗着匍匐过来,一心一意想把他拉拽下无明地底。
  雒易血流如沸,发肤骨髓却是尖锐冰寒。仿佛有什么魇住了他的神志。他慢慢握住了马弁的手。
  “什么都愿意做?”他的神色森冷古怪,讥诮地反问道。
  寅时,马弁破碎的尸体被送到帐外,和战亡的尸首堆砌到了一处。
  晨光熹微之时,雒氏将官们转醒来,却发现家主只领着一支近身小队,已然连夜离开了战场。只留下一封手信,说是战事已毕,无须和桓果争抢凯旋回城、万人朝拜的风光,故而特意连夜潜回,以此进一步助长桓氏目中无人的骄纵气焰。
  雒氏将领们来回传阅着书信,交口称赞着家主恢弘度量和远见卓识,纷纷慨叹,衷心倾服。
  而另一边,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着落荒而逃的事实,雒易连夜急行,终于在第二日冲进了自己的宅邸。
  时值深夜,静寂的雒府并未有多少人被惊动——除了一个结束了一天劳役,正倦极而眠的马倌。
  酣眠之中,沈遇竹被一个人急促的呼吸撩拨醒来。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手指掠过身上之人汗湿的鬓角。
  “雒易……?”他愕然地瞪着眼前甲胄未除的贵族,迟疑道:“我……这是在发梦吗?”
  雒易喘息着,激切地挨蹭着他的面颊,一面伸手剥他的衣衫,一面不耐道:“难不成你还会梦见我吗!”
  沈遇竹不禁莞尔:“说的也是。”
  意识到来者何人,沈遇竹很快放弃了无济于事的反抗。甚至顺从地抬了抬腰背,好让对方剥下衣衫的动作更顺畅些。
  他似乎并不好奇为何雒易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便只是枕着手,借着昏昧的光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紊乱潮热的呼吸,被莫名的高热浸染得绯红的双颊,蓝眼睛里强抑着的炽烫的焰火,额角沁出的汗,滴落在了沈遇竹的眼睫上。
  他凝视着雒易额上半涸的血痂。“看来这是一场苦战啊。”沈遇竹微微笑道,伸手触碰到了他的伤口。
  隐约的疼痛抵销了雒易最后的清明。他像一只暴怒的野兽,从喉间吐出含混不清的音节,开始暴躁而恼恨地咒骂起来。沈遇竹并不能辨清什么,只是啼笑皆非于这个城府深沉的年轻贵族,竟有这么多可以厌恨的人物。
  他又怎会知道呢?自雒易十七岁以庶子的身份继承族长之位以来,这些年如白驹过隙,一刻未停地和各色势力周旋着:笼络那些对自己得位有所非议的族人,谄媚于精明寡恩的君主,敷衍着朝中各怀鬼胎的公卿,应对着处处挑衅欺压雒氏的桓庄公族。无数次血染甲胄,穿行于枪林箭雨,一寸寸开拓着雒氏的版图——但这其中最叫他心有余悸、无法掌控的,却是要隔三差五借助沈遇竹,安抚自己身上那不为人知的“怪物”!
  “……沈遇竹!沈遇竹!”他咬牙切齿,啃啮着身下之人的锁骨,把这个名字在齿间反复辗转,嚼碎吐出。
  沈遇竹十分有幸地在那一长串名单的末尾听清了自己的名字。他诧异地挑了挑眉,却已被愤恨难平的雒易双手扼住了脖颈。
  他剧烈喘息着,阴鸷而暴戾地欺近他的面庞,在他耳边咬牙恨道:“教教我罢——要多恬不知耻,才能像你这般衔恨忍辱、若无其事?”
  沈遇竹在他的钳制下竭力放松全身肌肉,极绵长轻细地吐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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