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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周郎周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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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她嘴快,随口问了一句投石机的精准度,不想这个时代的投石机只是利用最简陋的杠杆原理,数十人同时发力拉抛杆的一头,从而将另一头的巨石向外抛出,然而却常常因为人多发力不同时,或者方向偏差造成发射失败,再加上全木制的投石车笨重而极易耗损,往往没发射几次就因承受不了抛杆两头的重量而散了架,固然别说精准度,真正两军对垒,除非围城打营,谁也不会费时费力把这投石车推出来。
  所以,李睦一问投石机,吕蒙立刻两眼放光,缠着她打听这投石机如何也能向守城弩一样,四百步外,指哪儿打哪儿。
  对于杠杆配重的原理李睦还知道一二,可发射的石块一重,自然杠杆的受力也会越重,而对于这个时代而言,纯铁器对人力运输而言又无疑于重得不可思议。更何况,她现在要低调,打造军械的事,她还准备留作最后的杀手锏和孙策好好谈一谈,此时若是露了口风,于她实在没什么好处。被吕蒙追问得心虚,只能见着他就躲。
  然而回到帐中,迎面对着悬得与她同高的甲衣,李睦摸了摸鼻梁,依旧心中哀叹——她怎么知道这又是肩铠,又是前后两档左右系带的鱼鳞甲要怎么穿?
  就算寻常将领,穿甲时也多有亲兵在旁帮忙,可李睦偏又不能寻人进来,只能看着这副铁甲发呆!
  “权公子!”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李睦正犹豫要不要先脱了外衫再穿甲,还是直接就穿在外衫外面时,吕蒙的嗓门已经到了帐幕之外,被守帐的兵士拦住,就直接喊,“都让开,权公子要换甲,你等怎不进去帮着?”
  也不知是兵士被他这句话问住了,话音刚落,帐幕一掀开,一个脑袋就探了进来,冲李睦笑嘻嘻地咧嘴:“要不,我来?”
  “出去!”李睦横眉立目。
  她一定是平日里太好说话了,帐门就这样被人随便就进,周瑜的军帐外所有人都是层层禀报而入,就从没有这样松懈的守卫。等她换了甲,定要把守卫的兵士拖出去打军棍立威!
  “我出去了你如何穿甲?”吕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站在帐门口,目光往帐中的鱼鳞甲上一扫,搓了搓手就要进来,“权公子可别误了周郎时辰,他平日里好言好语,若是犯了军令引他动怒,连令兄孙将军都拦不住。”
  周郎动怒?
  李睦忽然想起那天周瑜气势汹汹责她冒进时的模样——确实挺吓人的。
  然而之后……李睦脸上不由一红,连忙偏过头轻咳一声:“胡言!我父兄俱一生征伐,我怎就不会穿甲了?我不惯在人前解衣,你再不出去,便真要误了公瑾的时辰了。”
  “出去!”
  吕蒙正要再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冷冷一喝,下意识脖子一缩,猛地回身:“公瑾兄怎不在军前……可不是我拖延……”
  “出去!”这回是一前一后两人异口同声。
  吕蒙悻悻地回身向李睦行了半礼,飞快地窜了出去。
  他偷偷跟着姊夫从军已经快一年了,虽然因孙策之故过了明路,可军中所有人都看他年纪小,别说冲锋陷阵,独领一军,就连督粮也只留给他由后军往前军这条路线。上次下邳城外更是被所有人牢牢挡在后面,等他冲到城前时,已是城门大开,全军欢庆了。
  不曾真正冲杀,他一直就只有一副同寻常兵士一样的皮甲,早就看着众将身上威风凛凛的胄甲眼热,这回原想趁着李睦换甲,磨着她好歹也能摸一摸这凌厉威仪的铠甲,岂不想周瑜竟突然在此时回来了!
  帐幕又复放下的瞬间,李睦依稀听到周瑜似乎向着吕蒙的背影说了句什么,然而待她抬目望去的时候,视线已经被帐幕阻隔,只见周瑜直接走近几步,取下衣甲,往她面前一站:“转身。”
  “那个……”周瑜的身量比李睦高出许多,此时才从前军而回,白袍银甲,更显英武高大。
  虽无血渍,但那一身血腥肃杀之气还是激得李睦心里一凛。原本早就想好的若是见了周瑜便要假作无事,先问一问前军战情如何……结果话没出口,就忘了个干净。满脑子都是那日她一句一句将他说得哑口无言的情景,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真的自己会穿?还是要寻亲兵进来?”
  一副我来还是别人来的口气,脸上又是一派清风明月看不出端倪来,李睦仰着头看他有点累,便干脆低头咬了咬唇,把心一横。
  罢了,人在矮檐下,谁教她眼睁睁看着这副甲在面前挂了那么久也没想起来提前摸索一下怎么穿!
  既然他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那她还能主动提起这茬尴尬事么?
  依言转身,李睦双手一张:“如此,有劳公瑾。”
  就在她转过身的瞬间,身后人的唇角轻轻飞扬起来,仿似最轻柔的春风轻轻拂过,连刚硬肃杀的银甲也跟着柔和起来。
  
  ☆、第四十八章
  
  皖县乃庐江郡治所在,城池并不大,却是扼住长江北上的渡口所在,与合肥成犄角相对。拿下此城,就意味着孙策自此便有了北向一争的立足之地。
  李睦对这座城池的战略意义全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个地方,出了两个美名流传千古的女人。
  皖县有乔公,乔公有二女。长曰大乔,次为小乔,大乔嫁孙策,小乔许周瑜,从此英雄美人,成就了无数文人墨客挥毫之作,以及青史传唱的一段佳话。
  想到这里,李睦不禁看了周瑜一眼。
  蒙蒙细雨仿佛在天地间拉了一道逶迤的轻纱,暗黛色的山影映着深灰的天色,好似一副徐徐展开的泼墨画卷。周瑜在她旁边徐徐策马而行,朗朗卓卓,说不出的英武俊朗,教人一时竟分不清是人在画中走,还是画中有人行。
  银甲上密布的水珠细细密密,盛接着雨水一点点汇聚起来,再化作一道道蜿蜒的水渍滚落下来,好像就从人心里滑过去,迂迂回回带过一抹轻柔的微痒,明明距离极近,却又触碰不到。
  周瑜正在给李睦讲军前受降该如何行事,对答时,以及结果印绶时又有些什么需要注意的,察觉到她目光有异,不禁挑眉,眼神中带了一丝探问。
  李睦回过神来,狠狠瞪他一眼——来者不拒的男人!
  周瑜被她瞪得莫名其妙,但见这小女子转而立刻挺直了腰背,清叱一声驱马快行了几步,自他身侧擦身而过,一派肃然老成,仿佛之前那瞪眼挑眉的小女儿情态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周瑜失笑,跟着喝一声,催马赶上两步。
  前军与后军相隔不到二十里,再加上前军列阵的宽度,其实走不了多久,便能见到前方雨雾里兵马金戈,错落铺陈,旌旗招展,盔甲鲜明,枪矛如林,就连空气中也渐渐弥漫着一股消散不去的肃杀血气。
  “呜——”
  周瑜带着李睦从军中穿行而过,所到之处,一排排手执戈戟的兵士吹响号角,高亢嘹亮地直冲天际,顷刻间,战鼓从四面响起,如同山中雷鸣,沉闷悠远,震人心魄。
  齐整的队形自当中向两侧一分,仿佛大雁展翅一般向两面伸展开来,李睦缓缓从队中而出,说不紧张,控着缰绳的手心里却已经满是汗水。
  借着顿马徘徊,她回头而望。周瑜就跟在她身后,见她回头,向她微微一笑,翻身下马,从旁边的亲兵手上接过一件长袍,捧在手里,向她轻轻点头。
  庐江郡守刘勋屯兵寻阳,皖县令颜连极有见地,听闻宣城被围的消息之后便想到孙策极有可能会发兵来救,而以宣城与皖县的距离而言,实在极有可能就成为孙策救下宣城之后的下一个目标。于是立刻派人快马向刘勋求援求粮,以备万一。
  只不过刘勋短视,认为孙策早前在袁术手下是已攻打过庐江,再提兵至此就有了背弃袁术之意,对颜连之言将信将疑。
  直到周瑜兵临城下,颜连兵力不足,粮草日绝,偏偏周瑜取的就是围城打援之计。只要城中有人冲出求援,他一律放行,而只要刘勋前来,他就以骑兵之利立刻调转方向,直取寻阳,令刘勋无心和颜连内外合兵,徒于奔波。而若是刘勋不来……城中自然人心溃散,围城打援便成了攻心之策。
  果然刘勋听闻周瑜兵到,闭门不出,颜连带领全城将士百姓守了数日,实在没办法,只能开城投降。
  而这受降之礼,现在还作为孙权的李睦,自然是逃也逃不掉。
  李睦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踩着布蹬下马,心里有些没底。她对这个时代的繁复纷杂的礼节还一知半解,大多数时候都是照葫芦画瓢,看旁人怎么做她就跟着照做。反正一身男装,又在行伍之中,也没那么多人与她仔细计较。
  可这皖县令显然该是熟识礼数之人,她若出了差错,怕是周瑜用血汗拼出来的军威也要被她折了。
  身上的衣甲沉甸甸地压着肩膀,令她的动作有些笨拙艰难。李睦将之前周瑜一路上讲的那些受降应对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先见礼,再为其披上衣袍,待对方奉上印绶,再行一礼以示亲和谦逊,问城中百姓,说各官员暂时原职不动,兵士重编,城中住处只需辟出郡府一角即可。
  等等!皖县令该怎么称呼来着?使君?还是令君?
  百步之外,皖县灰褐色的城墙上只余下空荡荡的旗杆,所有旗帜已经一律除下。吊桥落下,城门大开,数十名披散着头发,不着外衣的官员走过吊桥,当先一人手捧印绶绢册,立于雨中,不跪不拜,腰背挺直,很有几分不卑不亢之意。
  李睦的目光往那边飘,手背上忽然一暖,却是周瑜借着将外袍递给她的动作,在袍下将她的手用力一握。
  见周瑜也跟过来,李睦莫名地心中一定,慢慢握紧了拳,一伸手将衣袍接过来,往手肘处一挂,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向那立于最前面的官员走去。
  “吴郡孙权,见过颜使君。”李睦向那官员拱手,心里默念“第一步,见礼,完成”。
  颜连约莫四十岁的年纪,皮肤微黑,一头散发被雨水冲得黏在脸上,和胡须糊在一起,也看不清五官如何。长得又高又瘦,仿佛一根竹竿似的杵在李睦面前。
  李睦朝他拱手,他道了声不敢,却也只是拱手还礼,神色冷淡:“败军之人,不敢当君此礼。”
  看这样子,倒像是降得不情不愿。
  两世为人,李睦惯来性子急,又被当成男人养,最不耐烦这种磨磨唧唧的人。愿赌服输,拿得起放得下,赢要有赢的架势,降就要有降的觉悟。饶是关羽之傲,降汉不降曹还要奉曹操之令为其出战,这颜连怎就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乱世之中,既然当初有胆敢在这兵家必争之地为官,就该有时时被人兵临城下的准备。要么打,要么降,哪怕以死殉城,按这个时代的标准,也要赞他一句刚烈。可他打又不能打,降又降得如此……不甘不愿,又算什么?
  难不成,还真当周瑜是风度翩翩仁人君子,舍不得杀人破城么?
  “既是败军之人,为何没有败军之礼?”李睦眉峰一抬,将挂于肘间的外袍抖开来,干脆也不去想什么礼节该行第几步了,声音朗朗,纵然没有刻意抬高,也清清楚楚地传到后面几个官员耳中,“颜使君若还是如此站着,权这件外袍无处可披,可要下不来台了。”
  她身后,周瑜眉峰若刀,扬手向身后一挥。
  身后位于正中的骑兵营列队驰出,马蹄烈烈如惊雷,携着一往而不可挡的气势直奔向城门,呈两翼并排的前队长矛手则轰然往中间一合,长矛如林,杀气冲天。
  弓箭在雨中无法使用,但他们距离城门不到两百步,以骑兵之迅捷,如此短的距离几乎是眨眼就到。战马急嘶,刀枪若寒,在李睦身侧顿步徘徊。哪怕那数十名官员手里带着强弩钢刀,在这骑兵的威压下,也来不及用之分毫。而李睦只要往后退一步,数百骑兵就能立刻疾扑上去,将这些官员踏得筋骨断折。
  颜连似乎没想到她的态度如此强硬,一时有些无措。
  “使君?颜使君……”身后的一名官员低着头上前两步,轻轻扯了扯他衣襟的下摆,向李睦长长一揖,躬身到底。紧接着其他几名官员也纷纷走上来,长揖到底。
  雨势渐大,一道道的雨线急速在空中划过,织就一张细密的雨网,铺天盖地,将一切都笼罩在下。
  颜连闭了闭眼,长叹一声。
  在他看来,孙权固然年轻,可就方才反应而言,其临危之断,只怕不下其兄孙策。迎他进城的决定一下,在场的所有人便再没了后悔的余地,否则下邳的陈氏一族,就是最好警示。他没有半点选择的余地,若是他此刻再有分毫异心,怕是城破之后,眼前这个样貌清秀的少年就不会不敢用他一族的性命来挡一挡城门……
  “颜连失礼,请权公子入城。”
  挺直的腰背终于弯下来,李睦不知道她缚陈氏一族堵城门的“凶名”已然传开,故而使这位皖县令心生惧意。端着一脸周瑜招牌式云淡风轻,成竹在胸般的笑容,略为费力地抬起被肩甲压得已经有点发麻的手臂,将外袍披到颜连背上。
  后面,周瑜慢慢呼出一口气,这才一抬手,下令身后早已严神戒备的长矛手再次变阵,后退拱卫中军。跟着低沉的号角声中,又示意八百陷阵营紧随其后,护从李睦进城。
  
  ☆、第四十九章
  
  请客吃饭拉人情,自古有之。
  李睦才入皖县不过两天,百忙之中还没将县治计簿理清,就收到了城中豪门范氏的邀请。
  攻城时飞沙走石,尸山血海,城破之后却还有桩桩件件的事铺天盖地。
  李睦原本一心只当个吉祥物的打算早就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纵然周瑜军中自有军吏,但除了军务整编,城防兵力,以及刚进城时张罗了一下安民告示之外,移交民属,清算民夫伤亡,民房毁损重建,田地耕作,赋税统计,存粮清查,他竟一概不管。成日在军营里,直接把颜连等原皖县属官一概打发到李睦这里来。
  好像她真的是孙权一样!
  她也有心甩手不管,可事到临头,颜连带了十几个胥吏抬着一捆捆记录皖县税赋征收及用途的竹简在她面前堆成一座小山,就算她立刻捶胸顿足大叫她不是孙权也没用了。
  前些天战时闲来无事,突然间又忙得脚不沾地,若非周瑜前后脚地派人传话要她一定出席此次饮宴,她连那送来的请柬都懒得一看。
  城破前后一连下了两天的雨,这两天天气又好起来。除了渡口之外,城中自有蜿蜒的水道,从鳞次栉比的房屋中来回穿梭,傍晚云霞满天,映得白墙灰瓦一片绚烂。
  李睦坐了轺车,头一回换了这个时代的深衣长袍,自空旷旷的街道上缓缓驰过。广袖飘飘,腰系宽带,将衣袍底下配套的只是两片布料交叠在一起而充作裤筒的中裤换做她自己动手缝过裆的内外长裤,反正长裾及踝,也没人看出不同来。
  等她到时,范宅门外已经停了满满当当的车马,几名仆从正忙着将牛马牵到后院,车架依次停靠,一众人从内里匆匆奔出,不等她轺车停稳,就纷纷作揖。
  李睦急忙还礼,目光扫处,见到周瑜也在其中,朝她微微一笑。换了直裾宽袖,纶巾束发,玉树兰芝,翩翩儒雅,一扫披血斩骨时的锋芒毕露,仿佛出游踏青的世家公子。
  两日未见,竟仿佛隔了许久。
  提了衣摆下车,周瑜走上几步,与她站到一起,给她一一介绍面前诸人。
  “权公子,这位是范氏家主,乃西楚旧相之后。此次我们能顺利入城,也是范家主之功。”
  他话音未落,当先一名颌下微须,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便连称不敢,向李睦长揖施礼:“老夫范须,字公迟,见过权公子……”
  他一句话没说完,李睦就听到有人在她身后冷冷哼了一声。抬眼看去,正好看到皖县令颜连面露不满,拂袖转头。
  李睦眉梢一挑,她原就觉得颜连作为一个开城投降的县令,态度太过倨傲。由此看来,这降城的主意多半是出自这位范家主了。
  没有刘勋的援救,皖县中虽有三千守军,但这些豪门自养部曲护从,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再加上军粮的供给,若他们下定了决心要降,颜连还真的没办法强扛着把这场仗打下去。
  一县之长竟连是战是降都受人所制,无法自决,豪门世族的影响力之大,可见一斑。
  一回生二回熟,总也和在下邳城里不差多少。李睦微笑点头,听其他人一一报了姓名,再道一句“连日忙乱,不曾登门拜访,有失礼数,请多见谅”,一众人等便热热闹闹,由范须引着往里走去。
  古代的饮宴,李睦其实只经历过一回。而下邳城里孙策设宴又旨在军中庆功,实则并未大摆,还有酒无乐,只看周瑜和太史慈热热闹闹打了一场。故而当她看到范氏设下的酒宴时,若非周瑜扯了她的衣袖一把,她瞠目结舌,险些没撑住露了怯。
  偌大的后堂架起两排一人高的火架,滚滚浓烟将天际最后一抹霞色也尽数掩去,熊熊烈火却将眼前照得犹如白昼。假山湖石上立有铸成铜鹤模样的巨大香炉,一缕轻烟袅袅自鹤嘴处徐徐飘散。曲廊回折,一脉细流活水自廊下蜿蜒而过,数尾灵鱼自水中跃然而上,然仔细一看,却是通体晶莹,竟似是整玉所雕,只要从回廊里往外一探手,就能摸到鱼身鱼尾,就连片片鱼鳞,都清晰可触。
  沿着回廊再向前,两侧竹帘低垂,帘后高大的编钟磬鼓呈雁翼型排开,隐约还可见数十个身影跪伏在地上。
  堂中摆着投壶六博,两排相对的酒案上玉质的勺盏,铜灯精巧,每一座还都放着拳头大小的珍珠,与一盘盘蔬果摆在一起,在熊熊火光中反射着润泽柔和的光芒。
  一瓮瓮美酒就堆在一边,还有数十个烤着整只乳羊的烤架,时不时有羊油沿着烤架滴到火中,发出嗤嗤的响声,带起一缕缕飞溅的火星。
  更难得的是,她的酒案后还有两株桂树,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这秋风才起,日间仍暖的时节里催出一束束细碎的金桂,纵然恹恹的不甚鲜亮,却自有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酒香,肉香,和花香混杂在一起,不用多言,就已经热闹起来。
  李睦朝那桂树看了又看,直到站到树下,一股冷意扑面而来,才发觉其中关窍。树根处土质极为松软,显然是后来填平的,借着坐下来的动作往那处撑了一把,只觉得触手冰凉,湿润一片,居然是事先埋下了冰块。
  李睦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在这个年头,夏日得冰,何等奢侈!
  真是好大手笔。
  周瑜在她身侧入座,不动声色地长袖一拂,正好将她伸出来东摸西摸的手遮住,四顾笑言:“看来,范家主为此酒宴费心许多啊。”
  范须看众人的反应,极为得意,但说话的是周瑜,他也只能一摸胡须,欠身谦逊一句:“些许玩物而已,让诸公见笑了。”
  不想旁边有人立刻插口:“公迟兄所言差矣,我等凡夫见此景象自然是如同坎井之蛙识东海之鳖,大叹惊色,然于周郎而言,怕还是不能入眼罢。”
  周瑜父祖皆是朝中高官,家蕴极深,自不是范须这种只仗世代久居,又暴发户似的摆个酒宴就现了一院子富的一地豪强可比。
  这个道理范须当然知道,所以他才肯在周瑜面前自谦一句“玩物”。然而一旦当面说出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变得刺人了。
  周瑜只笑不言,仿佛没听出来这话里明晃晃的挑拨挑衅之意,见李睦已经坐好,还向她挑了挑眉,便缓缓收回衣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说话那人姓陆,乃前庐江陆康族中子侄。孙策效力袁术麾下时,曾率军攻打庐江,与陆康断断续续整整打了两年攻防战,陆康一败再败,于庐江最终失守后不久病逝于世。此人既然是陆康子侄,因孙策而寻衅于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睦朝周瑜扫了一眼,会意地抬头侧身,往上一指桂树,立刻将话题引开:“敢问这桂花范家主可有用途?若无他用,权少顷少不得要厚颜来讨些落花碎瓣。早就想酿桂花酒,奈何兄长管束得紧,恐我玩物丧志,移了性情,总也不得机。”
  不就装傻么,她前世好歹也是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五六年,顾左右而言他,还是会的。
  在座的也没几个是真傻子,范须的脸色原本已经沉下来了,听她如此一说,便知道李睦是要岔开话题,当下哈哈一笑,立刻就恰到好处地顺着梯子问下去:“这桂花还能酿酒?”
  李睦一笑:“待酿成了,我先送范家主一坛,请君品评。”
  “如此,一言为定。”
  三言两语,座中诸人俱又欢畅而笑,闲谈寒暄,便好像之前那陆姓青年从来没说过话一样。
  范须拍了拍手,竹帘后丝竹之声悠然响起,两排长裙及地,容貌明艳的舞伎轻盈妩媚地鱼贯而入,踏着乐声,翩然起舞。
  长袖飞扬,露出一截截欺霜赛雪的手臂,雪白的中衣领口微微敞开,仰头垂首之间,脖颈纤细,曲裾绕膝,宽带束出一段段细腰,款摆轻折,体态曼妙。刹那间,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把注意力从眼前的话题转到了这群舞伎身上。
  长年征战的将卒大兵们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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