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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婿-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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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正笑笑,也不勉强,与他一饮而尽。
月已上中天,康王府中大多数灯火已经熄灭,四处一片安静。许樱哥疲累地从书案上抬起头来,摇头晃脑做着颈椎运动,听到外间门响便问道:“问清楚了么?三爷是去哪里吃的饭?都有谁跟着?”这人自从宫中请旨归来,便只匆匆回来换了一身衣服说是要出去邀人吃饭,这都近三更了还不见归来,倒是让她好等。
铃铛进来禀道:“问了牵马的小厮集贤,道是三爷从部里出来便只让朱贵一人跟着,没说去哪里。他委实是不知道。”
许樱哥捋起袖子将手放入银盆中,一边搅动水花一边道:“什么不知道,不过是怕我知晓了和三爷闹,转头三爷不肯饶他罢了。”
铃铛竖起两道柳眉来:“这个刁奴!居然敢骗奶奶的钱!不说就别接钱呀,接了就得说,我还非得问出来不可。”言罢转身就往外走。
青玉喝道:“你要干什么?”
铃铛头也不回地道:“我去找双子哥,让他去问!”
许樱哥接过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渍,淡淡地道:“不用双子,你只和他说,他是王妃挑出来伺候三爷的,若是三爷今夜不回来,他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天亮时我少不得要亲自问他。”
铃铛应了一声快步离去,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赶了回来,道:“他说他替三爷跑腿送过几封信请客,都是往日里跟三爷亲近的各府公子,是去的狮子楼。”
从前和张仪正在一起的都是些膏粱子弟,但在婚后,张仪正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些人来往了,如今又凑在了一起,还是张仪正作的东,难道是临上战场前的最终狂欢么?许樱哥起身坐到妆台前打散了头发,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也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与心情,待想好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铃铛:“你再跑一趟,问清楚都是哪些府邸哪些人。”
铃铛丝毫不打折扣,立即执行。
青玉上前接了许樱哥手里的梳子,轻声劝道:“奶奶,问得太细不太好……”
男人在外头总归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便是问出张仪正和谁在一起,哪怕明知道他此刻就是和粉头在一起呢,那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提着刀子追了去不成?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装一装糊涂,大家面上都能留点光。许樱哥明白青玉的意思,却不想解释,只笑道:“他后日便要去林州,却还只瞒着王妃。纸是包不住火的,是怕走漏了风声,王妃突然问他起来,我这个做妻子却连他去了哪里,回不回来都一问三不知,那便是失职。闹不闹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青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不再劝,因晓得许樱哥心情不太好,便将些才打听来的八卦说给许樱哥听:“听说王妃廊下挂着的那只白鹦鹉是冯家大娘子早前送的,那时候冯家大娘子常来府里,每次都要在王妃那里坐许久的,出手也极其大方。时至今日,这府中许多人都还盛赞她好。”
许樱哥笑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青玉抿唇一笑:“还不是芷夏和我说的。”见她感兴趣,便又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一事,雪耳当初在三爷病危的时候曾割过臂肉给三爷做药引。后来三爷假死,她就投缳自尽要跟着殉葬,幸亏是被人及时救下,故而阖府都知道她忠烈,王妃对她更是另眼相看。后来她便认了曲嬷嬷做干娘,但不知何故,认干娘这事儿知道的没几个,她当着外人面也是不喊曲嬷嬷做干娘的。”
又见人肉药引,又见殉葬,又见干娘,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居然也没得张某人另眼相看,更没有得到一丝怜惜之意,可见张某人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大大迥异于常人,不然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雪耳也不至于似目前这般一个透明的存在。许樱哥笑道:“这各府里的人差不多都如此,盘根错节,没个一年半载的不能把中间的关节弄清楚。你们不能惹事,却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青玉笑着应了:“您放心吧,现下是时日尚短,好多地方不好插手,待得日子长久了,总会越来越熟的。”
“奶奶,婢子回来了。”铃铛的声音清脆如铃,如数家珍地将今日张仪正的客人名单一一报来:“有忠烈侯家的九公子,有柏王府的十二爷和十三爷,安乐伯家的八爷……对了,还有王中丞家的六公子!”
“王书呆竟和咱们三爷做朋友。”许樱哥觉着既有些意外,却又觉着是在意料之中的,依稀也是猜到张仪正此去将会做些什么,想了一回,只觉得心烦意乱,迷雾一团,索性扔了不再去想,拾掇拾掇躺下休息。半夜时分,听到外头热闹,晓得是张仪正回来了,本懒得理睬,想想又披衣起来,“蹬蹬蹬”朝着外头赶去。
第173章 孽缘
书房里灯光黯淡,许樱哥才进得门便嗅到一大股酒味,张仪正,和衣而卧,人事不省,靴子也没脱,左右一瞧,只见清水牙粉一样没动,心中由来便有几分火起。
逢夏与染夏二人束手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见她瞧来便匆忙道:“奶奶,三爷不肯盥洗。”
“不干你们的事,都下去歇着罢,我来照顾三爷。”许樱哥气得乐了,醉死鬼真是讨厌啊,浅酌即止是情趣,烂醉如泥就惹人生厌了。待众人退下方上前探头去瞧张仪正,只见张仪正将头脸埋在被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遂关上房门灭了灯在榻边坐下来安静等待。
过了盏茶功夫,忽有人在外轻轻敲门。许樱哥懒得动弹也懒得回答,张仪正更是悄无声息,那人等了片刻不动静,便壮着胆子开了口:“三爷,婢子给您送醒酒汤来。”
是雪耳的声音。许樱哥端坐不动,心想这丫头怎地糊涂了·就连她在这书房里都不知道,还拼命往这里凑,分明是有人刻意给了假情报么,既然这般想看好戏她便奉陪一回。许樱哥才将火折子舀在手里,只听雪耳在外头怯怯地小声道:“三爷,不论如何您也不能伤着自个儿的身子骨呀,就喝了这碗醒酒汤罢。三爷?婢子进来了啊。”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廊下垂着的大红灯笼映照着雪耳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把她眉梢眼角的期待与兴奋照得清清楚楚。见她轻手轻脚地走得近了·许樱哥便恶作剧地“呼”一下将手里举着的火折子吹亮,雪耳吓了一大跳,脸色瞬间煞白,手里托着的碗盏也随之发出一声清脆的碰击声。
“小心别摔了碗。”许樱哥镇定地点燃了灯烛,转身默默看着雪耳。雪耳很快便镇定下来,先稳住碗盏再福了下去,微笑着道:“奶奶,婢子给三爷送醒酒汤过来。清夏这丫头取了醒酒汤来,半途道是肚子疼·非得让婢子蘀她送过来。”
不但瞬间摘干净自己,还顺带将对手黑了一把,这般迅捷的反应,果然是比自己才进门的时候长进多了。许樱哥险些鼓掌叫好,微微讥讽道:“真是辛苦你了,这时候还没得歇下。”
雪耳目不斜视地将手中的碗盏双手递到许樱哥跟前,恭恭敬敬地道:“奶奶,婢子做的都是分内之事,不敢称辛苦。”
好个分内之事!这是提醒自己通房丫头在女主人身体不方便的时候便该贴身伺候男主人 ?'…3uww'许樱哥看定了雪耳冷冷地道:“做婢子的,按照主人的心意行事那才是本分·自作主张与四处窥探,多生事端和心思不正那都是自寻死路。我们学士府上算是规矩宽松的人家,这样不守规矩的也打死了好几个,王府里规矩严,想来更容不下这样的人。是不是?我若没记错,前些日子犯错被撵和打死的就不少。”
之前多数时候许樱哥都是冷着她的,不苛刻也不关心,此番却是第一次说出如此明白冷厉的话,雪耳身后顿时浸出一层冷汗,暗里将适才有意无意引着自己跳坑的那几人咒骂了个遍·咬牙切齿恨了一回,低垂了眉眼谦卑地弓着身子往外退:“是,婢子记住奶奶的教诲了
许樱哥哂笑道:“我让你退下了么?你又自作主张了·这个毛病得好好改改才是。”
雪耳便又站住了,眼泪汪在眼睛里直打转,哽咽着讨饶道:“婢子错了,还请奶奶恕罪。”
许樱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回,嘲笑道:“哭什么?我把你怎么了?半夜三更的,好不晦气。”
“奶奶,婢子知错了,还请奶奶饶过婢子这一遭。”雪耳抽噎着死死咬着下唇忍住泪·忍得浑身发颤发抖。
许樱哥看看背对着二人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张仪正·突然间觉得好生无聊,便摆了摆手:“下去。你若守好你的本分·自有你的去路,但若让我发现你心思不正·别怪我心狠手辣。”
“奶奶,婢子不敢。”雪耳可怜兮兮留恋万分地看了张仪正一眼,忍泪低头迅速退了出去。
许樱哥端了碗坐到榻边恶狠狠地瞪着张仪正,将汤匙用力搅动着醒酒汤,很有想将一整碗汤汁都泼到张仪正脸上的冲动。张仪正的睫毛闪了闪,接着便睁开了眼睛,见她坐在跟前也没露出多少惊奇的样子来,只举起手来揉了揉眉头,沙哑着嗓子道:“什么时辰了?”
他的眼睛虽然发红,眼神却多有清明,哪里有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省的样子?既是不曾烂醉,那又何必装成那样子?谁家丈夫即将出行,却把新婚不过月余的妻子冷落在家不闻不问的?许樱哥气哼哼地道:“已过了一日两夜,三爷马上就要出发去林州了,这就该起身王爷王妃辞别啦。”
从前几次看到她在人前的委屈愤怒都是以十分强硬的礀势表现出来,这般毫无威胁性的委屈愤怒之态却是只在新婚那夜才看到过,张仪正从指缝里看着许樱哥,有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旧根到底,其实还是他从一开始便错了,然后一错到底。
许樱哥静候片刻不见他有任何动静,遂起身将醒酒汤往矮几上重重一放,讽刺笑道:“三爷还不赶紧趁热喝了这汤?这可是人家精心为你熬制了半夜的汤呢,你要不喝,可是辜负了她一片好心,让她白白挨着我一顿敲打了。”
“我都听到了。”张仪正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仍将手盖在脸上一动不动。
身边最亲近的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哪怕是极微妙-的变化,只要用心去体会就不可能丝毫体会不到,张仪正自林州之事发生后,明显对她与之前不同,即便他装得再若无其事也掩盖不掉他的逃避行为。便是此刻,也要将手遮盖住脸么?烛火突突地跳跃着,窗外一片寂静,有些微寒意顺着窗缝透进来,钻入到许樱哥的袍袖之内,冷得许樱哥轻轻打了个寒颤。便在这一瞬间,许樱哥突然觉得她和张仪正之间似是横亘着一座看不见的,冰冷而不可翻越的高山。
这座高山,不是雪耳,也不是其他什么人,她不知原委,却依稀觉着,自己似乎是再努力也翻不过去了。这个男人喜怒无常,变化万千,道是无情却有情,她经常觉着自己似是刚碰到了那颗柔软的心,却又在最后关头发现那颗心其实藏在更深处,云遮雾罩碰不到。许樱哥垂下眼,垮下肩膀,自嘲地轻轻笑了一声:“既然三爷心里都清楚,其他的话我便不多说了。你既是不曾醉,那便歇着吧,我走了。”
才刚起身,张仪正却是条件反射一般迅速握住她的手,许樱哥侧着身子不肯看他,只睁大眼睛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眶又酸又胀,一滴沉甸甸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出来,她生气地用力将手背擦了一下,另一滴眼泪却又跟着掉了出来。
张仪正看得分明,叹息一声,挣起身来将她搂入怀中,许樱哥一僵,也就安静顺从地由着他抱住了。张仪正将脸深深埋入到她的颈窝里,用力用力地紧紧抱着她,许樱哥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却是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抱着,直到撑不住了方轻声道:“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心里眼里是否真的有我?”
张仪正不答,只拥着她往榻上一倒,躺平了才微闭着眼睛道:“许二娘子,老实说,你是不是爱上张三爷了?”
许樱哥蹙起眉头看了他片刻,扬起一个无赖的笑脸道:“张三爷您觉着呢?”
张仪正道:“先前我知道你嫉妒雪耳了。”
许樱哥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凡是做妻子的都会看这样心思不正的丫头不顺眼。我能提前警告她便已经是心地善良了,不然设个圈套给妫‘钻,怕不轻轻就舀了她的小命。左右这院子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可多。”侧眼瞅了张仪正一回,低声道:“便是你舍不得,现下你也不敢为了这么个丫头就把我怎么办。是也不是?”
“是。”张仪正也不否认,轻轻道:“你放心,我这一去,无论如何总能有个结果。”他若是死了,不管是他欠她的,还是她欠他的,便都一笔勾销,他若是能活着,大约也就能将前尘往事弄个清楚,究竟谁欠谁的都能彻底做个了断。
这一去,无论如何总能有个结果么?这是什么意思?许樱哥说不出来的不安,便从张仪正怀里挣起身来趴在他胸前,将手去扒拉开他的眼皮,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道:“你问我是否嫉妒了,是的,看到雪耳往你身边凑我就很生气。你问我许二娘子是否爱上张三爷了,我想大概也是的,至少我担心你的安危,舍不得你远去,也还很喜欢你护着我,暂时更不想改嫁。但我要问你一句,请问张三爷究竟爱不爱许二娘子呢?你就要远行,难道这么一句真话也不肯给我?”
张仪正对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极低极低地道:“我同你,是孽缘。”
第174章 真话
“孽缘?”许樱哥睁大眼睛,喃喃道:“我不明白你的意。”
“就是说,”张仪正将手抚上她的脸颊,从她如画般的眉眼一直细细描摹下去,在她的唇瓣上来回摩裟片刻,最后捏住她肉肉的小下巴轻声道:“我其实应该找的是个温柔大度的善良女子,而不是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悍妇弄回家来折腾我自己,可是我偏偏做了,你说我是不是蠢呢?”
许樱哥沉思片刻,仰脸看着张仪正非常认真道:“是蠢,而且不是一般的蠢,是特别蠢。引狼入室,你做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张仪正笑了起来:“的确是很蠢。”他本可以远远地看着她,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从此不再与她两相纠缠,偏他选了一条不归路,硬生生将自己撕裂了又撕裂。
许樱哥小心翼翼地探寻着他眼睛深处暗藏的情绪,试探道:“你后悔了?”
张仪正抬眼看向昏黄的屋顶,房梁下不知什么时候结了一大张蛛网,烛光反射着蛛网,一闪一闪的亮。有蚊虫落入蛛网拼命挣扎,一只蜘蛛沿着网线迅速奔跑过来恶狠狠地朝蚊虫扑了过去。自投罗网,作茧自缚,说的就是他,但若是不扑入这张网,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吃了旁人,或是旁人吃了她,既然注定纠缠,那便只有他吃了她或者她吃了他。便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一靠过来他便伸了手,他苦笑起来:“不后悔。”话说出来,满嘴都是苦味涩味。
许樱哥看着张仪正,笑容一点一点地绽放开来,越笑越甜,她捧着他的脸,热情地亲了他硬朗的下巴一口,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秘密是什么,也不知道你究竟顾忌着什么,或者说是在为什么而难过。但我想让你知道,其实你的优点和讨喜之处远比你表现出来的更多。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在这次回来之后,能和我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可以争吵吃醋,可以偶尔互相看不顺眼,但尽量不要做到藏着掖着。我,不想做另外一个许樱哥,也不想做另外一种女人。”
张仪正怔怔地看着那只蜘蛛和那只可怜的虫子,眼睛酸到想落泪,他不想许樱哥看到,便有些粗鲁地将许樱哥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很凶地道:“那你说清楚,崔成、赵璀,我,你最喜欢谁?你心里究竟有没有过他们?”
许樱哥许久没有说话,就在张仪正以为她又要满口谎话敷衍他的时候,他听到她说:“你很在乎这件事吗?”
“当然,谁乐意自己的妻子睡在身边,心里却想着其他人 ?'…3uww'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何况我这一去说不定回不来,你不想让我死得不安心吧?”他试图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轻松地说出这件事,却不知道自己的心跳陡然加速,快到连肚腹都跟着颤了起来。
“如果要让你安心,我应该说很多好话,一直表忠心才是,但我想你大概并不是想听我表忠心。”许樱哥静静地趴在张仪正的胸前,感受着来自他胸腔深处的震动,酸味与苦味将她的胸腹间搅得一塌糊涂。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低声道:“崔成死的时候我很难过,那一瞬间就像是心被人狠狠戳了一刀,痛到不能呼吸。他是个,很好很干净的人。”她当时本是坐着的,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抖得根本站不起来,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上牙和下牙只会打战,她连最简单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前年的秋冬,阴冷灰暗程度仅次于她和许扶在失去家人后仓惶奔逃、担惊受饿的那一年,便是阳光照在身上也觉着是没有热度的。
张仪正垂眸看着怀里的许樱哥。许樱哥的脸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若是最脆弱的花蕊,但她却没有哭,她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仿佛不是描述她自己的未婚夫之死,而是描述一件在很多年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纵然如此,他却本能的觉得她没有说假话,他便又问她:“既如此,为什么你从不曾去他的坟头看过一眼?他若地下有知,难道不会觉得你太薄情?”
崔成当初既然选择了死亡,他大概便是不想再看到她的,她其实也不太乐意去面对他。崔家人造成了萧家人的死亡之后,萧家人便又造成了崔家人的死亡,这是一啄一饮之间自有的定数,但对于崔成来说,他的死亡便是她这一啄。她去看他,焉知他是否又乐意看到她呢?正如她恨一个人,死了也不乐意那人为她流泪一样。许樱哥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人死如灯灭,他已经死了,再回不来。而我还活着,很多人都在活着。
不,他还活着!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张仪正突然很想对着许樱哥大声喊出来,但在这种要命的秘密上,理智总是大于情感的。他以为他算是勇敢的,但实际上他还是怕死,他以为他更想渐渐做回崔成,但实际上他还是很害怕周围这些刚熟悉了亲近了的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陌生目光看着他,冷淡排斥防备他。
没有谁比谁更勇敢,没有谁比谁更无私,他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不平地道:“是呀,他已经死了,而你还正当青春年华,当然要好好活着,最好是让别人都忘了他,忘了你曾经定过亲这件事。然后你又可以另外寻一门好亲。”
许樱哥仿佛不曾听明白他的讽刺,只静静地回答道:“那你忘记这件事了么?大家忘记这件事了么?事实证明,你们没有忘记,我也不曾忘记,事实就是事实,不是假装它不存在就可以当它不存在的。我只是觉得他大概会更喜欢清净,而我只想让眼前身边还活着的人活得更好一点。”
做了就做了哪怕是后悔也绝不回头是吧?这果然才是许樱哥。张仪正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翻腾的心情平静下来,直到他确认自己可以继续下一场谈话了,他才开了口:“好吧,也就是说,你曾经喜欢过他,舍不得他死。”
许樱哥的唇边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好歹他也护了我好些年,好歹他也顾了我好些年,从小到大他可是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来的。我若是没有半点动心,没有半点不舍,那我大概都不认识我。”
可是她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死了,眼睁睁看着她的家族用力推倒了那道墙,却不发一言。近十年,他和她嬉笑玩闹,追逐倚靠,春天他带着她掏过鸟窝,摘过杏花,冬天他带着她套过麻雀牵着手踏着积雪赏过花灯。他对着她说过地老天荒,许过无数诺言,可是,她终究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她终究是做了许家迷惑崔家的一枚重要棋子。
张仪正突然间很难过很难过,为崔成短促的一生和短促的爱情,也为如今纠结不堪,难负其重的张仪正。他用力压着许樱哥的头,不许她抬头看他,同时用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许久,他才能说出下一句话:“你和赵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听说他也是打小儿就待你极好的甚至于背地里和人说过非你不娶。他如此深情,你就没有动过心?别说没有,你明明都肯嫁他了。”
有完没完?许樱哥被他压得脖子酸疼,于是不耐烦起来,用力将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掰开,认真道:“可是我也嫁给你了!”所以同意嫁给一个人并不见得就喜欢那个人。因见张仪正撑起身子来瞪着她似是颇有些恼怒,便又接着道:“小时候赵璀对我再好也没有崔成对我好,我大了后赵璀再想娶我也没弄过你。何况他们都已经死了赵璀再怎么不是他也死了,三爷难不成要和死人过不去?”
张仪正便又躺了回去:“谁耐烦和死人过不去?我是觉得你才说舍不得崔成死转眼就和赵璀谈婚论嫁,接着嫁给我了这么快便又觉得我好了让我不敢相信你说的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你想知道我心中想什么,你总得让我也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吧?”
怎么又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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