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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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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她也不懂如何安慰人,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他哭,默默地等他哭完。
  虽然外间都传言东平王爱慕她,可是天晓得,这竟还是她第一回见到东平王。东平王比淮阳王只大了半岁,生就一张白嫩嫩的娃娃脸,加上那双无辜地乱转的眼睛,若与陈留王摆在一处,怕是见到的都要以为他是陈留王的阿弟。
  东平王哭了半天哭得没趣了,傻傻地一哽:“你怎么不说话?”
  殷染发愣:“我该说甚?”
  东平王道:“说个笑话给小王听。”
  殷染张口结舌:这傻子,竟然还知道自称“小王”?还是说她看起来就这样好欺负?眼光微转,她泛起盈盈的笑意来:“其实殿下大可不必如此伤怀。”
  “什么?”
  “你只需将这只老母鸡埋下去……”殷染循循善诱,“到了明年开春,就可以收获好多好多只老母鸡了。”
  段云琮将信将疑地看了她许久。
  直到她几乎都要放弃地说出“是你让我说个笑话”的当口,他忽然摇了摇头,道:“真奇怪,你怎么与我五弟那么像?可是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不对,不对。”
  殷染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
  遭了东平王这样一折腾,殷染回到掖庭宫时,直是恍恍惚惚。
  怎么又提到他了?
  怎么全天下的人,都要在她耳边提他?
  她点了烛,缓缓自袖中抽出了一卷纸,放在烛火上烧化。安静地看着那轻薄的纸张被火舌舔舐净尽,“厌离”、“欢喜”、“解脱”、“无常”,李美人的秀雅字迹所堆砌出的种种世间乱象,也就全都被火舌舔舐净尽了。
  细算来,自百草庭荒唐一夜,中经宦官突来翻查,再到而今,她已有半个月不曾见到段五了。
  不见……是对的。
  如遇不可掌控之物,便合该放弃。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
  那一卷经文终于化为灰烬。
  殷染闭上了眼。

  ☆、第34章 落井下石(一)

  宫中年节气氛愈浓,却无人敢当着圣人的面喜庆,盖因七殿下的病时好时坏,太医直呼邪门,并言若能过了这个年关……而后又止住了话头。谁都知道太医这样说话只是为自己续命,一向宽仁的圣人这一阵来急红了眼,朝堂上杀个把人也是有的,便后宫里侍寝都战战兢兢,深恐在自己轮值的夜里七殿下就突然发了病。
  宫里有些老人说,圣人上一回这样狂躁,该是沈才人投井的时候了吧?
  宫里有些更老的人说,圣人上上一回这样狂躁,该是……颜德妃病逝的时候了吧?
  殷染搬来一只矮脚杌子,拿笔去描墙上挂着的九九消寒图。一瓣瓣明明已很清楚了,可她偏要再掰着手指数上两三遍,才肯相信原来真是一岁尽了。
  她入这深宫里来,原来已经三年了。
  掖庭宫里不是宦官就是仆妇,大家倒也互相送起礼来,然而殷染,连同殷染的鹦鹉,在掖庭宫中实在是风评太差,以至门庭冷落,无人问候。正好大雪也太冷,她不高兴出门,便成日价龟缩房中,守着火炉看书发呆。
  只是他……他,仿佛真是很久没来了。
  他们往昔……都不曾分离过这么久。
  他是不是听懂了她让鹦鹉放出去的暗示,所以有意先避过这一阵风头?
  殷染其人,精明的时候异常精明,迷瞪的时候异常迷瞪。她也不愿去回想自己上一回与段五见面的情状,那还是在东亭里,飞雪扑面,她指控他害了小七,而他到最后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总是这样的,朦胧温吞,笑意盈盈地迫使她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自己却连一点骨头碎子都不肯吐。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为此而伤心。
  不对不对,段五是不会伤心的。
  殷染撇了撇嘴reads;末世重生之白莲花的逆袭。她决定不再想那个幼稚、无聊、莫名其妙、不知好歹的少年郎,打开自己的小妆匣,她想给沈青陵挑一个过年的礼物。
  妆匣里是她偷偷攒下来的一些小小赏赐。她想青陵大约是看不上的,但这个礼总得送,与小七那边一样,都得送。
  都是没娘的孩子,她也不想跟他们比惨。
  “殷娘子?”
  一个小内官在门外唤了声,惊了她一跳。
  “殷娘子,叶才人到了,请您准备准备。”
  ***
  殷染实在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给她送年礼的,竟然会是叶红烟。
  当红烟袅袅婷婷地走入来时,她已经将乱得不能下脚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杯茶水恭恭敬敬地摆在桌上,暖融融的炉火全拢在房中唯一的一张椅榻旁。
  红烟一见到她,眼圈就红了,低唤一声:“娘子!”
  殷染看见她哭就头疼,众人退下之后,她去关了门,但听红烟道:“我给娘子带了一只暖手的小炉,怕娘子夜深体寒……”
  殷染顿了顿,“暖炉我多的是。”
  红烟看了她一眼,复低下头去,“我知道的。可是那只银香球,难道您还没有还给……他?如今是非多有,您可千万……”
  “这话我不明白。”殷染笑得眉眼弯弯,“那银香球是东平王殿下送我的,内廷档案都记了,不知能有多大干系?”
  红烟叹了口气,“阿染娘子,您就是太固执……”
  “不不,我可不固执。”殷染连连摆手,“旁人不知,叶才人莫非不知?我只是太懒,连圣人的床,我都懒得爬的。”
  红烟倏地站了起来。
  她秀丽的脸上已毫无血色,嘴唇在发颤:“阿染……你……你毫无心肝!我当初是为了什么,才……你明明知道!”
  她袖中的手指将罗帕绞紧了,绞得皱成一团,殷染盯着那罗帕,她开始庆幸自己毫无心肝,不然一颗心恐怕就与那罗帕一样被绞成碎片了。
  “我只知素书殁后三日,你便打扮齐整去了清思殿。”殷染轻轻一笑,“你说你是素书的好姊妹,要为素书讨一个公道,对不对?真是有趣,素书有那么多姊妹,怎的偏偏是你去讨公道?”
  红烟双手捂脸,肩膀抽动,哽咽道:“你竟是这样想我……那三日里你神思不属,我只道你是为沈娘子难过,我,我是犯了傻气,我一意以为圣人会杀了我的……”
  殷染看着她哭,自己漫漫然地笑。红烟实在是很聪明,那一次面圣押对了时辰、押对了地点,甚至还押对了当值的宦官高方进。这样聪明的女子,如何能不得圣宠呢?
  只是可怜了素书了。
  只是可怜了素书,却给她踩着,做了她得宠的阶梯了。
  殷染说不清楚自己面对红烟是什么心情,她只希望自己不要面对着她才好。
  于是她转过了身去。
  红烟慢慢自指缝间抬起了头,泪眼朦胧,眼底一片冷锐:“阿染娘子又凭什么可以这样指摘我?当初沈娘子殁了,我不过是借机上爬,却不似阿染娘子,是落井下石!”
  殷染的背影仿佛凝固了一般,在那直棱窗格出的阴影里沉默地立着reads;魔装战姬。红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那色泽寡淡的裙角被风撩进了火盆,沾上了些微火星子,而她仍没有动弹。
  红烟相信,即使身处火海,焚天灭地,殷染若不想动弹,也绝不会动弹的。
  她不是自弃,亦绝非愚蠢。她只是冷漠,一种近乎懒惰的冷漠。红烟毕竟伺候了她那么多年,陪着她走过那么多坎,她知道这位娘子的心中是一片荒芜,一片摈弃了所有矫情余地的荒芜。
  因了这片荒芜,红烟即使抛出了这样恶毒的话,也没有能够感受到分毫的愉悦。
  红烟也因此而更加痛恨她。
  红烟哭得无趣了,便开始抽噎着擦眼泪,时或叹息一声:“阿染娘子,我此来,只是担心你。你在掖庭或许还不觉得,大明宫那边实在已闹翻天了……”
  “查出什么了?”殷染开口了,却是开门见山,绝无废话。
  红烟反应也快,只道:“我也不明内情,都是孙公公在查。只是前几日听闻竟然查到十六宅去了,我心中发了慌,今日终于觑得机会来告诉你……”
  殷染慢慢地回转身来,盯着她。
  窗外天色惨淡,而殷染的脸色更惨淡。
  红烟竟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她一双眼睛已经哭得犹如核桃般肿,抽抽啼啼地又道:“也不知孙公公是得了什么信儿,到了十六宅就直奔陈留王邸……不过还好,”红烟抽了口气,“陈留王说他压根儿没来过掖庭宫,掖庭宫里有多少污秽都与他没有干系。”说到此处,红烟偷偷溜了殷染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才敢继续说下去,“他还说,若掖庭宫里果真有鬼,便该下狠手去查,决不可害了……七殿下。”
  殷染沉默了很久。
  被窗棱分割成十数片的天空中阴云低压,铁马在风中轻撞,发出清脆如乐声的响。可那响声入了耳便嘈杂得直逼心腔,让她几乎不能思考。
  都说外物乱人心,可是好好的外物,总是入了人心才变得乱七八糟。
  殷染不说话,红烟一时也不敢再说了,只是擦泪。大约连红烟都晓得她是可怜的,不论真心还是假意,红烟这泪水都是为她而流的。她的脑中一片嗡鸣声,一下子什么都想不明白,便只好发问:“嗯……这……他说错了吗?”
  红烟微愕。
  “你哭什么?”殷染的语气愈加和蔼了,“我真未明白。”
  红烟低下头,咬了咬牙,复抬头道:“阿染娘子!你莫忘了,那些东西,可都是东平王殿下送的——”
  不用再说下去了。
  她已经看见殷染的身子晃了一晃。
  自己指责她对沈娘子落井下石,她纹丝不动;而自己警告她遭陈留王落井下石,她便突然有了表情。
  原来她毕竟还是个自私的人啊。红烟不知为何舒了口气。
  然而殷染立刻又站直了,站稳了,她皱着眉,仿佛是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又道:“他做得对。我若是他,这样的时刻,下策鱼死网破,中策明哲保身,上策落井下石——我若是他,我自然也取上策。”
  红烟愈发不能理解地看着她。
  殷染转过头,见到她的表情,带着冷意微微一笑,“多谢叶才人提点,天暗路滑,还请早回吧。”

  ☆、第35章 落井下石(二)

  叶红烟回到流波殿,怒气冲冲地掀过一重重垂帘,却在见到内殿等候的人时惊怔了一瞬。
  而后她立刻收拾好了表情,笑得端庄妥帖:“孙公公大驾光临,怎么也不遣奴婢们通报一声。”
  孙元继却没得功夫与她扯闲篇,径自道:“我找不出证据。”
  叶红烟一愣,旋而强笑道:“公公您开什么玩笑……”
  “你要摆弄陈留王,我与高公公都是赞成的。”孙元继没好气地道,“可是那个姓殷的宫人是许贤妃的亲戚,找不出证据,如何敢就这样撕破脸?没的给自己惹一身腥。”
  红烟再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搭上的贵人竟会弃了这盘棋,一时六神无主:“这可……这可没道理,怎么会——怎么会没证据呢!”她忽然道,“我分明看见了!就在御花园里,还有东亭——”
  “你亲眼所见?”孙元继眯了眼。
  红烟重重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不,是听人说的——”
  “那你倒是自去举发呀。”孙元继却是冷笑。
  红烟一怔,慌乱地抬起头,一颗心仿佛被摁进了冰水里reads;恶毒女重生扑倒忠犬。
  “怎么,这又不敢了?”孙元继仍是挂着那抹冷笑斜睨着她,“我算看清楚了,你这意思,是要而公去当出头椽子?叶才人,你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我还算是好说话的,若闹到高公公跟前,我看你有几个脑袋!”
  红烟一听,已知是那边高仲甫动了真怒,吓得身子一软便跪了下来,连连叩头:“是、是妾身思虑欠周,孙公公可千万体谅妾身啊!天晓得他们怎的就一点证据都不留下——”
  “这里还有一桩事。”孙元继冷笑,“圣人虽不让陈留王就国了,但忠武军那边始终是圣人一块心病。陈留王若想置身事外,只需向圣人请缨,出去不消三月,宫里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这会子即算七殿下死了,也怪不到他头上去了!”
  红烟懵懵懂懂地听了,好不容易才听懂其中关窍:原来自己借着七殿下的病这般发挥,全都是做了无用功了?她不甘心啊!她咬住牙根,两眼都红了却偏没有哭,叩下头去重重地道:“妾……妾明白了,多谢公公提点!”
  ***
  殷染将那一小块苏烟黛的画眉石小心用布包好,托梁女史带出宫去送与沈青陵。梁女史说沈青陵自上回被她狠狠骂过,回去竟果真用功起来,听其心志,似乎想去十六宅做个女官。
  殷染即刻就皱了眉,“怎么还想做下人?”
  梁女史道:“十六宅与宫里又自不同。沈小娘子是有志向的,若配个市井中人,她定然不会甘愿。倒不如让她试试看。”
  殷染沉吟着,不再说话。
  腊月廿八日起,大明宫、兴庆宫、太极宫、十六宅及各个离宫别苑,每夜里悬庭燎、烧爆竹、燃灯火,绵延数里不绝。纵隔着无数道红墙,寥落的掖庭宫里都能听见爆竹的噼啪声,通亮的夜火渗进黑暗里来,带来彼端彻夜欢闹的声息——这在九重深宫之中,实在是最不稀奇、又最稀奇的声息。
  殷染翻了个身,背对着被灯火映亮的窗,将脑袋全埋进了枕头底下。
  这将是她在宫中度过的第四个年关。
  没有欢笑,没有热闹,没有爆竹,没有烟尘。没有歌,没有酒,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三年,不,是五六年这样下来,她都已习惯了。
  只是更漏却毕竟太难捱,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眼前却又飘忽起红烟那张哭哭啼啼的脸。她在说什么?明明每一个字都是懂的,拼在一起,却成了苍白无意义的符号。
  “那些东西,可都是东平王殿下送的……”
  殷染闭着眼,眼睫却在发颤。
  她当然知道,她当然知道是“东平王”送的。
  只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她与段五郎处了那么久,竟连他的一条把柄都没有——他竟连一点痕迹都未在她生命中留下。如果不是她记性太好,如果不是她还分明记得他的身躯每一处平滑结实的肌理,记得他有力的动作和低沉的喘息,记得他在她肌肤上留下的过夜即消的红痕……她真要怀疑有关他的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场梦罢了。
  待到黄粱饭熟,炊烟散尽,说不定她就会发现自己被卷入了与痴呆傻愣的东平王殿下的不伦秽事之中,而无可辩白。
  好聪明的少年。
  她真想击节称赞,只是她实在没有气力了。
  窗外透入的光时明时灭,仿佛彼端有一条流动的欢腾的星河。殷染听着听着,忽觉出不对劲,一个挺身坐起来,瞪着眼睛看那墙上的消寒图,才知道今日竟是除夕了reads;末世重生之白莲花的逆袭。
  怪不得外间这么吵,吵得人浑身发燥,无法入眠。要知无论多么优雅的歌乐,若隔了太远去听,都不会太悦耳。要么,就是幽幽细细挠得人心发痒;要么,就是嘈嘈切切扰得人耳作痛。大明宫除夕夜的乐声,显然就是后一种。
  她拢紧了被子,堵死了耳朵,可那快活的魔音还是窜入耳里来。她又痛恨这热,将被中银香球往地上随手丢去,又掀了被子,下床蹬鞋,她决定去找鹦鹉玩。
  甫一站起,脚步便迟滞地停住。
  昏昧的夜风拂起纱帘,外间的寒气灌了满屋。那人风尘仆仆地立在门边,银青斗篷还卷着风雪,刚刚除下了风帽,黑暗里几缕墨发胡乱飘荡。他竟然也不言语,便立了许久,直到房梁下的鹦鹉突然一哆嗦,他才反应过来一般,仓促道:“你还未睡?”
  她看着他,双手渐渐地拢紧了衣襟,自去寻了膏烛点燃。一时间黑暗房栊亮堂起来,她这才回首,于光影之间朝他缓缓展开幽微的一笑。
  段云琅往前走了几步,仿佛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眼睛比往常更为灼亮,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她笑得更端庄:“你饮酒了。”
  他却突然掀帘抢入,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她愣住了,他的怀抱还带着风雪肃杀之气,衣袍翻卷出细碎的雪粒子落在冰凉地面上,转瞬便融化成水渍。她便这样僵直了身子由他抱着,而后他的唇便自她的发梢游移到她的耳垂,再是眼睑,再是嘴唇……
  她突然用力将他一推。
  他没有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撞倒了房中的椅子,哐啷好大一声响。梁上的鹦鹉终于彻底惊醒,扑腾着翅膀嘎嘎乱叫:“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
  “闭嘴!”段云琅恶狠狠地一拧头,鹦鹉呆愕地拖长一声“啊”,顿了顿,立即将脑袋埋进了翅膀里装睡。
  殷染扑哧一声笑了。她懒懒地倚着内室的小门,帘帷拂在她清瘦的披着素衣的身上,袅袅娜娜,似一个幻影。段云琅回过头来,看她半晌,不说话。
  殷染渐渐地收了笑,道:“你是不该乱生色…心。”
  段云琅回敬她一声嗤笑,“就你这悟性,还来歪解佛法。”
  她默了片刻,道:“你今日不该来。”
  段云琅却凑到她身前来,眯着眼呼她一口酒气:“我刚陪父皇喝了好多酒,太液池那边灯火辉煌,你不去看,甚是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她往后躲开他的碰触,神色淡淡。
  段云琅好似真是很严肃地思考了一下,“嗯,也确实无甚可惜。”
  殷染啐他:“颠三倒四。”
  他笑起来,少年带醉的笑容爽朗干净,仿佛全无机心,“我是颠三倒四,你就是乱七八糟。”
  殷染皱眉:“我怎的乱七八糟了?”
  段云琅大大地张开双臂,“你发热了,你自己都不知道,还不是乱七八糟?”
  殷染端详地看了他很久,最终,还是选择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真是醉糊涂了,她想。
  若不醉时,他岂会用这样孩子气的姿势,来索求一个年夜里的拥抱?

  ☆、第36章 寒中热(一)

  段云琅只觉头疼。
  大约是太液池边灯火太盛,盈盈扰扰,觥筹交错,笑笑吵吵。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记得神策军、枢密院、内侍省诸家的公公他几乎挨个敬了过来,高仲甫的眼光冷辣颇难打发,逼得他那一盏一口下肚,才轻轻笑着说殿下有心。宫里头娘子比圣人难缠,公公比娘子难缠,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颇难得地,他这晚还见到了秘书少监殷止敬一家。
  二兄段云瑾拖着他去找殷画,他哪里知道段云瑾和殷画之间还隔了高仲甫和许贤妃的面子,只是嗤笑见惯风月的二兄竟然还拿不下一个小娘子。段云瑾便狠狠睨他道:“若不是你,我岂来恁多麻烦?”
  这话他却听不懂了。总之他随段云瑾过去敬酒,见到殷少监,这个二十年前的状元郎身形瘦削而脊背微弓,白发飘萧满头,常年抑郁的面色因满堂喧嚣而略略浮现病态的红润,可那眼神却是遥远的。他摇摇晃晃地执杯站起来,拱手道:“殿下请。”
  段云琅打量着,他不曾见过阿染的母亲,但他想,阿染那副凡事与己无关的神态,必就是这位殷少监传给她的吧?
  因饮酒过多而混混沌沌的头脑里,浮浮沉沉全是那个人的眉眼。普天同庆的日子,她没有来与他一同看旧岁迁流,爆竹与灯火炸耀在眼底,隐约有好几个女子来与他攀谈,他却只嫌烦躁,他在想,这样的时候,她睡着了吗?她睡得着吗?
  他已经有太久,太久不曾见到她了啊……
  身体总是比思维反应得更快。当他意识到自己脑海中那张脸的名字叫殷染,他已经行走在风雪交加的路上,一步步背对着热闹喧嚣,踩着松软的积雪往那寂静的掖庭宫里去。他披着风帽与斗篷,风雪却仍往他衣领子里钻,像是被一只粗鲁的手拍在他颈项上的,只为了逼迫他清醒reads;梦回清明上河图。
  其实对他而言,是醒是醉,从来都无不同。他醉了固然要去找她,他醒着却也会去找她的。
  她一定是一种毒。
  不然的话,为何不见她时,全身都不对劲,见到她以后,就通体舒泰了?
  真是太荒唐了啊……
  如是想着,他愈加收紧了拥抱她的臂膀,轻声问她:“我喝醉了,你生病了,我们不正是一对儿吗?”
  殷染舒服地哼哼了一声。
  醉的人醉在孤独里,病的人病在孤独里。这样一看,两人拥抱一处,还真是妥帖极了。
  ***
  斗篷被扔在了外屋,紫袍玉带丢在了帘幕底下,而后是中衣,是里衣,自门至床,撒了一路。
  生病的人全身发软,喝醉的人只有蛮力,衣衫都撕破了,没有快感,只有一阵阵奇特的颤栗。烛火不知何时被吹熄了,大风在屋宇间呼啸穿梭,可是他搂紧了她,于是没有风吹没有雪飘,她在他的怀里被保护得很牢靠。大被罩了上来,黑暗里只闻急促的喘息,他的手在她衣衫上动作,倏忽又探到了更深的地方。她咬着牙拧着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是堕落吧,这种羞耻、疼痛、恐惧、绝望的感觉。
  他像勾引飞蛾的火,她明知是死路,却也忍不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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