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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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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第80章——无家(二)
  过年的几日,宫里不仅忙过年,还得忙陈留王的冠礼。》し但在掖庭宫的女人们眼中,天潢贵胄列国抗礼,也都比不过亲人的探视。
  正月初五,小芸一大早就梳洗打扮好了,坐在院子里巴巴儿地等着内侍省的公公来传唤。绫儿口中说着不在意,却总是忍不住遮遮掩掩地朝门外望。殷染倒是无牵无挂惯了,她一直清楚自己是没有亲人的。
  这一日小雪飘飏,院落里安静下来,能听见冰雪压着枯枝的疼痛声响。鹦鹉冻得缩成一团,叫也不叫一声,眼巴巴地看着站在门边的主人,只盼她何时回过神来能将门关上。
  殷染倚着门扉望着院落外头一片忙碌景象,嘴角懒散勾起。
  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家。
  从她记事时起,她就住在殷宅的西头,与嫡兄嫡姊们不在一处,与她的母亲也不在一处。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可有可无的,母亲是有不如无的,父亲至少是易于了解的,母亲则根本是莫名其妙的……
  她听闻,自己很小的时候,是与母亲同住的。可母亲却时常打她,那时候还是个婴儿的自己完全无力反抗,到了有一回被父亲撞见了,母亲扯了床帘拧成一股细绳,把她小小的身躯卡在枕头和床褥的缝隙间,硬生生地要勒死她……
  父亲被吓坏了,连忙叫人来将孩子抱走,吩咐从此单辟一间屋子给殷染住。
  而母亲,精疲力竭之后,双眼仍旧清醒而冷定——她心里是明白的,她并没有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得了失心疯或狂悖不堪,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冷笑着,尖尖的下巴抬起,冷艳的脸庞上一双无情的眼睛斜睨着面前这个畏缩的男人:“你明知我绝不让你好过。”
  “花楹……”父亲抿了抿干燥的唇,眼睛里有些光,全被压抑住了,翻搅不息,“花楹你何必如此?那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谁要你的孩子?!”母亲突然尖叫出声,拿过床上的镇子便往他身上砸去!
  殷止敬竟不躲避,那青石镇子在他额头上砸破,跌下来,摔得粉碎。而后那鲜血便流了下来,沿着殷止敬那苍白文弱的脸庞,滑出一道道交错的血迹来。
  “行,我知道了。”殷止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那一双温润的眸子里,不知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你不想要我的孩子,是不是?那你不必要她。我要她。”
  ***
  这些事情,都是红烟后来同她说的。红烟说,自己那时候就在帘外听候吩咐,见郎主掀帘而出也不敢多问,便一直站着,直到里头传出了哭声。
  跟着这样一个主子,前景黯淡。红烟的心思很活络,她后来不太往花楹跟前跑了,反而时常帮殷染去与长房周旋,那时候殷染以为,她对自己是真心好的。
  不过……人心这东西,谁又当真看得清楚?
  若不是父亲直至今日脑门上仍顶着那一块砸出来的伤疤,谁又还会记得他曾经有过一个性情乖僻的小妾,和一个性情乖僻的女儿?
  这么多年,她可说是由父亲带大的。只是他们并不亲近,至少,不像寻常人家的父女那样温馨——她想要的,父亲都会尽力找给她,书、画、首饰;可是再多的,没有了。
  父亲也就抱过她那么几次,每一次都是悲伤的。
  殷染回过头,便对上梁上鹦鹉那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叹了口气,她终究决定关上门——
  “阿染?阿染娘子!”一个声音忽自远及近传来,伴着杂沓的脚步声。殷染狐疑地又将门推开一线,便见着一位内官冲她招着手,“有你的家人,快去内侍省见见吧!”
  她的心蓦然一颤。
  家人?
  难道……难道是父亲?!
  ——不然还能有谁?
  殷染顿了片刻,立即回身去更衣梳妆,连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忽然变得郑重起来,衣裳都试了好多件。最后她将脸都埋进了冬衣的褶皱里,她根本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父亲,可是在这一刻,她竟然已经开始思念他了。
  ***
  到了内侍省外,殷染当先见着了袁贤。彼上下打量她一番,放慢了声气问道:“上回打得重了些,不知娘子可好完全了?”
  这问话也不能算虚伪,毕竟她好不好,与他的前程还是有几分干系的。殷染欠了欠身,却不答话,反问:“我家里来了人?”
  这样直白袒露的问话,教袁贤不太适应地一皱眉,侧开身子道:“西六间。”
  殷染由小内官领着去了西六间,门打开的一刻,她晃了晃神——
  这竟然就是她当初受刑的那个房间。阴暗,潮湿,冰冷……
  袁贤是什么意思?她张了张口,还未发问,那内官却已已出去阖上门,落了锁。
  她心头一凛,抢过去推门,竟推不动。
  “你慌什么?”一个阴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沿着脊椎骨森然爬上,“见见家人,也不乐意么?”
  她脸色霎地白了,身躯一下子挺得僵直。
  她认得这个声音,化成灰也认得。
  殷衡继承了父亲那太白的肤色,阴暗的光线下,病怏怏地像是地府里的无常。明明是娶妻生子有官有爵的人了,却仍旧没个正形儿,一手撑着墙壁将她逼在门边这方寸之地,低头冷冷地盯着她。
  那真是冷的眼光,却又在露骨地端详,她的手渐渐地攥成了拳头,收入袖中,回转身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原来是阿兄,真是稀客。”
  殷衡冷笑:“不然呢?你盼着的是谁?”说着抬手去摸她的衣领,她根本躲不开,只能转过头去,“穿这么好,又这么素,让我猜猜,你以为来的是阿耶吧?”
  心事一下子被说中,她咬紧了牙。
  殷衡看她半晌,放开了她,自己往房中央走了几步,“你就别指望了。哪一年阿耶不是闹着要来,可哪一年阿耶不是还得乖乖听了阿家的话——啊,我说错了,是我的阿家。”
  最后一句的语调可耻地上扬,殷衡笑笑,并不掩饰对小妹的*和对小妹的鄙视。
  这两种感情揉在一处,就显得更加可耻了。
  殷染却仿佛没有发觉,她抓住了殷衡话中的一点信息,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你说什么?阿耶他……他闹着要来?”
  殷衡看她一眼,“不错,”手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两只叠起来的小盒子,“他让我给你带的。今年与往年不同,画儿要嫁人了,所以我阿家也就开恩特赦一回,让我来瞧瞧你,顺带我也瞧你和阿耶太可怜,这东西便帮他随手带来了。”
  殷染走过去捧起那两只小盒子,未敢当着殷衡的面打开来看,只珍而重之地护在了怀里。殷衡却嗤笑一声,“我早看过了,也就几本字帖,和一点小玩意儿。阿耶想你得紧啊,阿染。”
  最后一声“阿染”却唤得变了调。这房间本就昏暗,阴霾的早春午后,他眯了眼,看见她瘦削的身形在寒冷中被勾勒出一条姣好的曲线,背着窗外透入的光,她清丽的脸庞若隐若现。
  他喉头竟是一紧。一时不能忍住,便去拉她的手,“阿染,我当初……”
  她回过头来。
  她也不甩脱,也不惊跳,她只朝他淡淡地一笑。
  竟然便让他寒到了骨子里。
  那一笑之中,全是安静的嘲讽。
  ——你们有钱,有权,有一个好母亲。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与我又有何干系?
  他想放开她,却又舍不得,心头一发狠,便拽着她的手腕撞进自己怀里,吐着浊气的嘴不管不顾地就要吻下来——
  “啪!”
  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
  终于把殷衡送了出去,那接人的小内官带他往西门走了,殷染自己往北回掖庭去。料峭的风刮在脸上,就像钝重的刀子径直地砸下来,冷得几乎麻木。殷染把身子都缩在不甚厚实的冬袍里,低着头,不看路地走。
  心里的失望一点点弥散开来,逐渐把整个心腔都占满了。
  阿耶……阿耶又没有来。
  四年了,她已经四年不曾见到阿耶了……
  “咳咳。”
  她惘然抬头,自己竟已然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那少年——不,他已及冠了——那男人自廊后站了出来,正靠着那白的院墙和枯的树枝,静静地看着她。
  她先是四周望了望,他静静地道:“没有人。”
  她“哦”了一声,又不知说什么好了。走上台阶去推开了门,复侧头:“你不进来么?”
  段云琅没有做声,只是抬脚跟着她进了房间,然后一股大力袭来,他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砰”地一声重重推在门上!
  他根本不等她反应,滚烫的唇已毫无章法地烙上她的脸颊。

  ☆、第81章

  第81章——防火水中(一)
  这都是哪里来的蛮子!殷染被他骇得手足无措,又被他亲得浑身发软,一时都不知如何挣扎了,只能任由他将自己脖颈都啃了一遍。他的唇不安分,他的手也不安分,刺溜一下就钻进了她的衣襟里,像一条不听话的小蛇,冰冷而无情地窜到了她的心口,然后就重重地咬了上去——
  “你!”她怒瞪,只是那瞪视没有多少气势,反而更似欲拒还迎,“你掐痛我了……”话到尾梢,虚弱地上扬,他终于暂时收了狂乱的吻,一手撑着门,低头凝着她。
  他的眼睛里有一场风雪狂飙的漩涡。
  有一些不明所以,更多的是被他撩拨起来的情潮,一浪浪地拍打在她魂灵的暗礁。光天化日,离经叛道,她无法平复自己急促的喘息,一眼望进他的眼,一刹那间,晃过似有若无的温柔。
  她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被他一把握住按在脸上,“怎么了?”她轻声问。
  他扁了扁嘴,像个小孩一般,眼里全是委屈;又不像个小孩,因为他将委屈都隐忍着,忍得眼圈都红了,才一字一字地出了声:“我都瞧见了。”
  她一愣,“啊?”
  “你和……殷衡。”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发髻乱了,一缕头发垂下来,滑稽地掩了他的不安,“我去内侍省找你了……”
  她怔怔地盯了他半晌,直到那股令她自己都感到羞耻的情潮渐渐退下了,她才克制着,得体地伸出手去轻轻推了推他。
  他立刻就让开了。
  她掀帘走进了内室,他也跟了进来,一边道:“他欺负你,是不是?我也听见了……是他欺负你的,是不是?他欺负你多久了?”
  殷染在桌边坐下,手撑着头,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很久了吧。”
  段云琅睁大了眼站在原地,无法置信地看着她。
  殷染叹口气,道:“你已加冠了?过来,给我瞧瞧。”
  段云琅没有动。
  殷染也就这样撑着头抬起眼,看这年届二十的少年站在门楣的影里,垂帘拂起来,又落下去,他那一贯有些稚气的阴柔的脸庞上,全是难以言喻的不安,还带了几分自暴自弃的烦躁。他今日穿了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新衣,齐整的紫青长袍上暗绣祥龙瑞凤花纹,头发确乎拢入了金丝小冠之中,外罩着圆头巾子,光洁的额头露出来,冷亮的眼神沉下去。
  她歪着头,微微一笑,“过了今年,你该有二十一了。”
  他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还能指望谁记着我的岁数不成?今年是我立了功,才特意大操大办的reads;桃运狂少。”
  “我便记着。”她柔声,又道,“过来给我瞧瞧,好不好?”
  他终于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
  她抬起手去够他的发冠,他竟然也就顺从地低下了身子来,任她修长的手指擦过自己的脸颊,将那一缕乱出来的头发丝儿灵巧地掖进发冠中去。而后她又为他理了理衣领,像个母亲审视自己的孩子一般端详他片刻,方点点头道:“是长大了。”
  她不说还好,这话一出,他的嘴又扁了。
  “自然长大了,”他冲口而出,“都该娶妻了。”
  她的笑容稍稍静住,“是么?”上下扫他一遍,“是可以娶妻了。”
  “你……”被她反将一军,他简直憋闷得说不出话来。她就这么盼着自己去娶别的女人?她就连一点不高兴都没有的吗?
  她看着他难得露出的孩子气的表情,方才因殷衡导致的不快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笑眯了眼,站起身来踮着脚往他下巴上啄了一下,“你能不能娶妻,可只有我清楚。”
  他呆了一呆,而后,红晕才渐渐爬上了耳根。
  太羞耻了吧……自己方才是被她调戏了?努力再瞪回去,她却已经很安适地拉着他的手到床边去,“你无事就先休息一会,我去收拾收拾。”
  “收拾什么?”他直到乖乖坐在了床沿儿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她唬住了。
  殷染没有回答,只去房中将那两只盒子拿了过来,自己也挨着床沿坐下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段云琅凑过来,他知道这是殷衡给她带的东西,心中没有几分好感,但他就是要盯着。
  她将一只绿漆的盒盖儿轻轻掰开,里面果如殷衡所言,躺着一沓临摹的字帖。
  她将那些字帖一张张地拿出来,隔着幽暗的午后的光线细细瞧着,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略微发暗。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种样子,让他觉得飘渺遥远、难以捉摸,他不由得要说些什么来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这是你写的?魏碑?呵,不错嘛……怎么还练过柳体?你总爱写这种寡瘦寡瘦的……”
  她被他的形容词扑哧一声逗笑了,转过头来笑睨他:“什么叫寡瘦寡瘦的?”
  段云琅想了想,“寡淡,瘦硬,让人一看就硌得慌。”
  殷染听得皱了眉,“我都写成这效果了?”又将那纸张凑近了看,“不能啊,柳体是筋道十足的,怎么能硌人呢?”
  段云琅听得云里雾里,他哪里分得清什么书体好坏,全是凭印象说话罢了。于是他决定耍赖:“就是硌人,不信的话,你给我摸摸!”说着他便两手抱住了殷染,惊得她“啊”了一声,字纸脱手,飘飘荡荡撒了床边一地。
  他干脆将她膝上两只小盒也都拂开了,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往她身上压将下去——
  床板一震,他已经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仰面躺着,全身都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两具身躯猝不及防地贴在了一起,她突然感觉到什么,眨了眨眼,“你……”
  “闭嘴!”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懊恼地低低喊了一声,便再度欺压下去。

  ☆、第82章

  第82章——防火水中(二)
  如果一定要找个词儿来概括他们的每一次欢爱——其实总共也不多,两年半了,不会超过二十次——那应该就是四个字:乱七八糟。
  每一次相会之前,两人总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找了满天飞的借口;每一次相会之时,也总还要先正儿八经假模假式地谈一番话——可是忽然之间,总是“忽然之间”,两人就滚到床上去了。
  也许只是那些话不够悦耳,甚至是刺耳的,就像现实一样。床帘拉下,被褥覆上,隔绝了阳光和空气的同时,也隔绝了所有令人不快的过往与将来。他们在被子下面焦急地动作,早晨穿得一丝不苟的衣衫、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此刻全都乱得不成形状,急切的亲吻与摩挲带出滚烫的颤栗,像是赤足行走在炮烙之上,疼痛难忍,可是无法离开。
  并不充分的爱抚过后,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她身上,低喘着道:“可以了么?”
  团团黑暗之中,她舒展着皓白的手臂搭在他的脖颈,轻笑的声音如梦似幻地响在他的耳畔:“你今日格外着急。”
  他顿了顿,放弃与她和解,决定直接攻城略地。
  她的手臂突然收紧了,眉心蹙起,忍耐地咬着牙,可终究没能管控住自那牙关之间逸出来的呻…吟,甜腻的,熏得人心都要发软。他感觉到了,眼神一暗,即刻动作得更加激烈,直到他自己都自喉咙里发出了闷闷的哼声。他一手抓住她两只胡乱作恶的手臂扣在枕头上方,另一手撩开了热死人的被子,眼睛里那飞快纵逝的情…欲的辉光便这样不管不顾地披离而出了,似潜伏水底的暗影突然现了形,那是一头兽,一头巨大的凶残的兽,这头兽低低地嘶吼着,湿热的舌头扫过她敏感的耳垂,四爪抓扯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劈裂开来……
  她的指甲陷进了他的背脊,些微的痛,却更刺激。他仰起头来,汗水沿着他利落的下颌滴答落在了她的锁骨,滚烫似一点火痕。
  有时候,只有痛,才能解了痒。
  自情…欲的巅峰跌落下来,将一切意识重新一片一片拼凑回去,才觉出脚下虚软。飘忽中摔得不疼,但却心悸得可怕。好在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情人,□□过后,他会耐心地吻她,安静地抚摸她,又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床上和身上的乱象。她浑身酸痛,一动也不想动,睁着干涩的眼睛望着方才被掀动得如惊涛骇浪一般的床顶,渐渐地笑出了声。
  听见这诡异的笑声,还在抽褥子的他停了动作,疑问地望过来。
  “白、日、宣、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好、色、无、耻。”
  他挑了挑眉毛,直起身道:“我却觉得自己太过正人君子了,对着你的时候,也不时常想宣淫的。”
  “……”她脸上臊得可以蒸鸡蛋了,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摇头晃脑地叹口气道:“你听过司马相如的《美人赋》吗?‘古之避色,孔墨之徒,闻齐馈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车,譬犹防火水中,避溺山隅,此乃未见其可欲,何以明不好色乎?’就是说,见不着美女的人,当然不能叫君子;得像我这样,见着美女还能不至于时时乱了套的,才是不好色的真君子。”
  她将被子把自己头都罩住了,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你怎么不乱套了?你乱套得很呢!”
  他嘿嘿一笑,手脚麻利地清理完了,又爬上床来,将她连人带被子全抱住了,低声哄她道:“是是,我乱套,我最乱套。我将那些字帖都收好了,你现在还想不想看?”
  经他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这才是正事。忍不住又剜了他一眼,下床披衣时又险些摔倒,他连忙扶住了,表情隐忍地问道:“……弄疼你了?”
  她不答话,只一瘸一拐地往桌边走。那只绿漆小盒已看过了,还有一只红漆的,打开一看,却是两只草编的小蚱蜢。
  段云琅走过来,看见了也是一怔:“这东西也要单独装一盒儿?”
  殷染将那两只草色都已发黄的小蚱蜢拿起来看了看,表情淡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叫段云琅怀疑方才床上那个与自己一同辗转呻…吟的女人根本不是眼前这一个。殷染起身将两只盒子都收入了箱子里,回过头来,才见段云琅还在发怔。她笑笑道:“那是我小时候爱玩的东西。”
  他低着头,走上前,将她的手捂进了自己的手掌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又笑道:“是不是挺没劲儿的?我小时候,拿着那两只草蚱蜢,可以玩一整天。要是有人来陪我玩,就更好啦。——可惜没有。”
  每一句话都是平铺直叙,偏生到了最后一句又莫名地逗趣,他笑不出来,只低声道:“他们都欺负你,是不是?”
  她怔了一怔,旋而道:“傻瓜,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欺负两个字就能说清楚的?你说殷衡吧,他确实是欺负我,还曾经借着酒醉撒酒疯——可是殷家里肯跟我说话的人实在不多,他是其中一个。”顿了顿,又道,“只是自从撒酒疯之后,连他也不跟我说话了。”
  “他怎么欺负你的?”他闷闷地道。
  她眨了眨眼,眼神里笑意盈盈,“你以为他是怎么欺负我的?”
  “我……”他说不出口。
  她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傻瓜,你以为他真能欺负我?”
  他奇异地安定下来,凝着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很想我阿耶。”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今日,我还以为今日来探望我的是阿耶呢……那两只草蚱蜢便是他给我编的,陪我玩得最多的,也是他。”仿佛是站在地心有些冷,殷染皱了皱鼻子,段云琅连忙拉着她去桌边坐下,又去烧了一壶热茶给她捧着。她看着他来来去去地忙活,眼神里有些迷惘了,她从来不曾感知到这样明确的关切,父、母、兄、姊,都不曾给过她这样明确的关切……
  “我也说不上喜欢读书写字,只是若不读书写字,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殷染低着头又道,“好在我家里书多,后来去了秘书省,书更多了。我想阿耶是高兴我呆在秘书省的,我在家里,总是给他添麻烦……他处理不好,每每在我和昭信君之间来回跑,他很累,很难过。于是……我就宁愿成日成日地留在秘书省,有时候还会在秘书省过夜。”
  “这是好事儿。”段云琅柔声道,“若非如此,我岂能碰得见你?”
  殷染恍惚转头看着他,那眼神竟然是湿漉漉的,像是刚刚被雨淋过,长长的睫毛都变作了厚重的雨帘。她忽然又恍惚地笑了笑,轻声喃喃:“是啊,若非如此,我岂能碰得见你。”
  这分明是一句柔肠百转的话,却听得他心中揪痛。这话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他忍不住要问——
  至正十四年的秋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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