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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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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殿宇刹时间空旷下来,黄昏了,暮春摧花的风从偌大的殿堂里呼啸而过,将那独属于皇宫的寒意一分分地用钝重的刀背刮进了骨髓里,拌进了血液里,于是,“哗啦——”满心腔子里,都是那痛苦在封冻的冰层底下无头乱窜,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活路。
  段云瑾终于木木地转过头,看见那张孤零零的大床上,躺着自己的孤零零的母亲。
  冷寂的锦绣堆,华丽的乱葬场。
  这个女人就在这样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活了二十年,又无声无息地死了。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丈夫,没有儿子,没有仆婢。
  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关心她。在她死的时候,没有人来给她哭丧。
  而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只是为了看见自己的孩子迎娶新妇。她那么顽固地孤独地活着,可他却从来没有认真孝敬过她。她将自己的性命都寄托在儿子的前程上,可她却再也看不到儿子披荆斩棘登上御座的那一日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受这样的惩罚?
  “殿下……”
  殷画不知在那垂帘边已站了多久,才终于犹豫地唤出了口。
  她看见了,这男人眼中丝丝分明的悲哀,那是拿整个天下都无力弥缝的悲哀。或许男人只有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吧?
  听见殷画这一声唤,段云瑾却似突然失去了所有气力,两腿一软,瘫跪在地。
  “画儿,”他低下了头,将脸埋进了双掌中,肩膀不停地抽动着,“我,好悔啊……”
  ***
  那几个满面惊慌的宫人终究没能请来圣人去看安婕妤一眼。
  只下了一道圣旨,依妃嫔之礼,将安婕妤归葬皇陵,淮阳王执丧,丧期以日代月,服二十七日。
  许贤妃斜倚着美人榻,轻轻梳弄着怀中雪白猫儿柔嫩的毛,温声道:“妾听闻淮阳王是个顶顶有孝心的,陛下只给二十七日,倒是夺他的情。”
  段臻不答话,手底下不停地摆弄着茶具,碾茶、煎水、三沸、分茶,到后来愈来愈快,几乎看不清手指动作,一盏盏茶便端了出来,盏上的茶花却全都破碎得不能看。
  煮坏了,全煮坏了。
  许贤妃看着他的表情,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却偏还摆出微笑,俯身过来,“累不累?不妨歇一会儿吧。”顿了顿,又道,“其实妾还有个想头,安婕妤毕竟是伴驾二十年的老人了,陛下却这样……二十七日,还是太短了些。底下的人,难免要说……”
  ——“哗”!
  段臻突然将手中的茶水泼到了地上。
  滚烫的茶水激得四溅,点滴落到了那猫儿身上,惊得那猫儿“啊呜”地叫起来,四肢乱动,便拼命从许贤妃怀里跑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贤妃仍是呆着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段臻,仿佛是不知道他是谁了,又仿佛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二十七日,天子无戏言。”段臻平平淡淡地道,掸掸衣襟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你已经毁了我一个儿子,休想再毁掉第二个。”
  ***
  圣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许贤妃仍一动不动。
  身体还陷于暮春的燥热,心却已浸入深冬的水底。
  “你已经毁了我一个儿子。”
  “休想再毁掉第二个。”
  玲珑走入来时,见一地茶水淋漓,案上茶具凌乱,小小惊呼一声,赶忙过来收拾,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没答应么?”
  许贤妃狠命闭了闭眼。“他看出来了。”
  玲珑一怔,“看出来了?”
  “他那么恨安婕妤,却要护着她的儿子。”许贤妃一声冷笑,“我阿姊的算盘,竟然打对了一半。”
  玲珑越听越糊涂,“陛下怎么会护着淮阳王?他烦他还来不及。”
  “他还有几个儿子呢?”许贤妃的笑容竟有几分惨烈了,“他让这个儿子去守三年丧,右羽林给谁管?六部由谁制辖?还有……他让这个儿子去守三年丧,那他要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许贤妃的语气尖刻,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弃,听得玲珑整个被吓住,收拾完了以后便立即请安退下。
  许贤妃又静了许久,才慢慢道:“他不爱我。”
  一片死寂,无人回答。
  ***
  据闻,安婕妤入殓之时,右手紧握成拳,服侍的内官使劲去掰也掰不开,无奈之下求助淮阳王,淮阳王伸手轻拂,那拳头便无力地张开了,里面攥着的,却是一只酒杯。
  一只忍冬纹金带把杯,是北地胡人传来的样式,精巧奇特,但并不贵重,胡姬酒肆里常见的。这只酒杯已陈旧了,金边已磨得没了光泽,却仍是干干净净,未见酒垢,似乎从未当真盛过酒。
  据闻,淮阳王盯着那酒杯,眼神像一只吃人的兽。
  然后他突然抓过它,便往清思殿奔去。
  据闻,淮阳王在清思殿里和圣人大吵一架,其结果如何,无人知晓。
  长安城里的好事者,议论着皇城天家里一桩桩光怪陆离的事情,其实也脱不开利益人心。只是说着说着,便要摇头叹息,叹圣人分明温和慈善、仁厚优容,却为什么没有一个真心的爱人,也没有一个听话的孩子。
  只有他自己,孤独的一个人,站在这世间最高、也最寒冷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心塞……明天放段五。你们还记得他被怎样了吧……

  ☆、第95章

  第95章——两处沉吟(一)
  “哗啦——”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段云琅紧紧闭了眼,待那冷水渐渐渗透了全身,才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睛,看清楚。”阴冷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殿下当初叫人来打我时,可是硬气得很呐。”
  段云琅睁开眼,水渍淋漓的视线里,一个人逆光坐着,身躯畏葸地缩在椅上,眼睛却尖利得像两把刀子。
  这就是殷衡了。
  段云琅看见他,便要想起他将阿染关在房间里欺负的样子,一咬牙转过头去。四月的天了,空气柔软而潮湿,这个阴暗的房间不知是在何处,光线都是惨白而平直的。段云琅想站起来,手脚却俱是一痛,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竟然都被铁镣拴住了。
  “这是大理寺的刑具。”他看了一眼便平静地道,“你对宗室子弟滥用私刑,是谋逆大罪。”
  殷衡笑笑,“殿下倒是好眼力,只是此处不是大理寺。”
  “你不在乎谋逆,你家人也不在乎吗?”段云琅全没把他的话听入耳里,“还是说许国公和昭信君当真有通天的能耐,连这都能掩盖过去?”
  殷衡阴笑道:“真是奇了怪了,此时此地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怎么还需要掩盖呢?我将你带到这个地方来,给你上了大理寺的镣铐,我就没想过放你出去。”
  段云琅皱起眉头,“你想要什么?”
  他这样直接打晕了他锁起来,总得有所求吧?
  “我想要什么?”殷衡却睁大眼睛道,“我想要你死呀。”
  段云琅发现自己所面对的这个殷衡,已经有些不正常了。他不能用正常的威逼利诱去对付他。
  殷衡抓他是为了泄愤,而泄愤是必得杀他……用大理寺的镣铐,来日若自己的尸首被发现,他一个户部员外郎,自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的。
  然而……这是何地呢?
  “你杀我也罢,”他竟也笑笑,“你的腿好不了。”
  殷衡的神色突然变得凶恶,弯腰抓住了他的衣领,冷冷地道:“我恨你的还不止这一桩!”
  “当然,你杀了我,一石三鸟。”段云琅低头看了看他那青筋毕露的拳头,桃花眼微微上挑,竟是说不出的从容优雅,“第一,你可以报仇雪恨。第二,你可以嫁祸他人。第三,你可以为淮阳王铲除障碍。”
  殷衡没料到他说出这样的话,竟是将自己的心事全说中了,一时怔住,手劲也松了,“哐啷”一声,段云琅的身子摔回了地上。
  四肢百骸都在叫疼,骨头摩擦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手腕磕在地上却正好被镣铐刮破了皮肉,段云琅几乎要将牙根咬出了血,才得以维持住僵硬麻木的表情。
  “好聪明的段五郎,真是叫人想留条性命都不行。”殷衡静了很久,才终于发出空洞洞的笑声来,“只是你还忘了一桩——哈,你还忘了阿染!”
  ***
  段云琅只呆了一瞬。
  那一瞬间,他只觉全身血液急速倒流,五脏六腑翻搅过来,手指尖都在发抖。可是一瞬之后,他就立刻宁定了下来。
  他不能让眼前这个畜生看出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他不能让他从自己身上得到一丝一毫的快活。
  “是袁贤。”他冷冷地道。
  这不是一个问句。
  殷衡笑道:“你知道你最讨人厌的是什么地方?就是你这张嘴。许多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何必还要说出来?说出来了,袁公公必要寝不安枕去找阿染的麻烦,你这不是害人害己么?”
  段云琅抬起头,“你会让他去找阿染的麻烦?”
  殷衡的笑容骤然冷厉下来,“这与你无干!”
  “怎么与我无干。”段云琅轻轻一笑,“阿染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是我最要紧的事情。”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听入殷衡的耳中却是格外地刺耳,忍不住讥嘲:“那又怎样?她是宫里的女人,而你已经快死了!”
  段云琅点了点头,“不错,我快死了,北郊的几张地契还没交给父皇,我便要死了。”
  殷衡眸光一凝,“什么地契?”
  段云琅不说话了。
  而且从此时起,段云琅再也没有开过口。
  ***
  陈留王出席二兄的婚宴一夜未归,留守宅中的刘垂文也未觉出什么异样。但到了第二日还没回来,刘垂文就有些着慌了。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掖庭,过去殿下在掖庭里一呆两三天也是有的,只是还从来没有这样不与他通声气过。于是他半夜里摸去了那边找阿染娘子,一问之下,对方也惊怔了。
  “你说他不见了?”殷染随便披了件长衣,一手拢着头发就急急走到堂上来,“他不是去婚宴上了么?现下宫里又有丧事,我以为他不方便,已经长久未见他了……”
  刘垂文急得跺脚,简直要哭出来了:“您这儿也没人的话,我真不知该去哪里找他了!殿下从没这样不省事过,我还不敢告诉任何人,您说这要是让圣人知道了可怎么办——您说他会不会出事儿了?”一下子又抬起头道,“我该不该去问淮阳王?或者告诉我阿耶?还是……还是直接去找周公公、找圣人?!”
  刘垂文六神无主,焦急得全没了分寸;殷染见他如此,自己反倒奇异地镇静了下来。她转过身去倒了一碗水,放在桌上道:“你先喝口水。”
  刘垂文一动也不动。
  “娘子,”他道,“殿下是这世上除阿耶外待奴婢最好的人,他若出了事,奴婢还不如死了。”
  殷染顿了顿,“我晓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侧的布料,指甲几乎要将它划破,“他这段日子在朝上,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刘垂文抿了抿唇,“这段日子……这段日子殿下是有些风光,要说得罪人……也就张侍郎那件案子吧。”
  殷染微微眯了眼,“张适已翻不了身,高仲甫都撒手不救了。”
  “殿下说……他治张适,就是为的治殷衡。”刘垂文艰难地道,“可淮阳王却把殷衡的状子撤了,殿下心头又气,有一回……就找了几个无赖,去把殷衡打了一顿。”
  ——“我只是看不过他欺负你……还有你那个姐姐,那个嫡母,总有一天,我要坑死他们。”
  她当时还以为他是少年意气,说话不知轻重。
  没想到他真的是少年意气,连办事都不知轻重。
  见殷染的神情越来越危险,刘垂文害怕地咽了口唾沫,“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殿下和殷家大公子在朝上吵来吵去已不是一两天了……马上就要三年大考了,殿下一向与吏部亲您是知道的,他找了考功司的人,说这回一定让殷衡再也爬不起来。”1刘垂文小心地道,“娘子您莫生气,殿下他也不是意气用事,殷衡是张适的女婿,是高仲甫一党,现下又成了淮阳王的姻亲,殿下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
  “眼下说这些都没用。”殷染截断了他的话,“你回去,我来想办法。”
  刘垂文一怔,立刻感到难堪,殷娘子并不将他当做自己人,甚至都不相信他对殿下真真切切的担心……
  “你不要多想。”殷染叹口气,揉了揉额头道,“你不便出面,你阿耶也不行。这事情私下解决最好,不要让高仲甫嗅到一丝风声。”
  刘垂文这才明白过来,“那娘子的意思是……”
  “我去一趟崇仁坊,试试看。”殷染咬了咬唇,“你……去找钟北里,让他带几个会武之人,天亮了过去守着。”
  “崇仁坊?钟北里?”可怜刘垂文虽老于世故,脑筋哪里能转得这么快,这会子已要晕了。殷染皱了皱眉,终于还是认命地给他解释:“殷衡平素为着上朝方便,都住在崇仁坊;他若真的拿了殿下,也不会把他放在户部或老宅,对不对?殷衡没见过钟侍卫,生面孔,让他扮成我们花钱请来的苍头就行了。”
  刘垂文愣愣地道:“您……您就这么有把握?”
  “我怎么可能有把握?”殷染直白地反问。片刻之后,才缓慢地补了两句:“我只是试试看。你放心,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他出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唐代官员考课,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三品以下官吏的考核由尚书省吏部考功司主持。
  ——————————————————————
  段五:@苏眠说【没想到他真的是少年意气,连办事都不知轻重】,这句话,改。
  刘垂文:@苏眠说【殿下从没这样不省事过】,这句话,改。
  殷染:@苏眠说【过去殿下在掖庭里一呆两三天也是有的】,这句话,改。
  某眠:……

  ☆、第96章

  第96章——两处沉吟(二)
  春风融泄的四月,到了黄昏,便开始下起靡曼的雨。‘‘殷染推开窗,抬头看了一会儿那从尖尖的檐头溅落下来的散碎雨帘,便关上了窗,拿过墙上挂的油衣,一边穿着一边往外走去。
  终于将油帽也戴好,她整个人都被笼在黑漆漆的衣色里,一张脸面无表情,毫不迟疑地迈入了雨中。
  ***
  “下雨了。”
  殷衡提着酒壶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便蹚了两脚的水,都是从那墙缝底下渗出来的。嫌此间黑暗无光,他便推开了那高墙上的一小格窗栅,刹时间温软的雨落的声音斜飘进来,伴着丝丝沁凉的细雨扑在他微醺的脸上。
  他回过头来,看向坐在地上的人。
  本来他是巴不得杀了这人的;但无论如何,那只能是一句气话。人是秀仪抓回来的,目的终究是要他在张适的案子上松口——大理寺的监牢比之此处有过之而无不及,张适已受尽了折磨了,然而刘嗣贞却还在不断地逼供、不断地套“同党”……
  毕竟多年夫妻,自己与张家的势力也是一损俱损,总不能眼看着亲家就这样树倒猢狲散。在这点上,他比自己母亲还是更讲道理一些。
  “想好了没有?”殷衡搬了张矮足椅子,就跟那人面对面地坐下了,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指缝里卡着两只酒杯,酒壶一倾便满满斟上了两杯,斜挑眉毛看向他。
  段云琅没有说话。
  一天一夜下来,他的发髻已然散了,乱发垂落在脏兮兮的脸庞上,倒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冷亮。那目光分明是投向殷衡的,却没有焦点,带着倨傲的空茫,仿佛是穿透了殷衡的身体,满不在乎地看到了另一个地方。
  殷衡只觉心头一股邪火乱窜,“你不饿是不是?”
  他已经饿了这人一天一夜,这人怎么还能摆出这么毒的眼神?
  不过……这人的忍耐力,他不是早在亲家翁的案子上就见识到了么?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算一算从张适把陈留王逼下太子位到现在,还真有七八年了呢……
  “你倒是好能耐,”殷衡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笑声愈加阴冷,“条件我都摆好了,你不答应,是在盼着谁来救你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抬高了手,悬在段云琅的头顶上。
  手中的两只酒杯一同倾泻,酒液在空中划出两道清澈激越的直线,径泼溅在段云琅的头发上,又沿着他的脸庞轮廓狼狈地流窜下来。
  他闭上了眼。
  “你说话啊!”殷衡突然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又将鞋底狠狠碾上了他的脸!“你不是春风得意么陈留王?张适被你拉下马的时候,他高仲甫连个屁都不敢放!我们家跟淮阳王赔了多少笑脸,再搭上一个妹子,才让他把我救出了场!你摆这副样子给谁瞧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朝堂上那些人不知道,你心里面还在惦记着至正十四年的那两场延英奏对,你心里面还在恨那些人废了你的太子位!”
  那张清秀隽雅的少年的脸庞,经了一天一夜的饥饿折磨、经了酒水的无理浇淋、经了这湿冷肮脏的鞋底的踩踏,已是扭曲得不像样子。然而他竟仍然张着那双冰雪般清澈孤艳的眼,披挂着那副目空一切的表情——
  殷衡已恨得要将牙都咬碎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着意对付我,是为了阿染?”
  那双眼中的光芒骤然凝聚,直勾勾地盯着他,如一头饿狼。
  “你看我做什么?”殷衡冷酷地嗤道,“那不过是我们家里一个脏人眼的贱…货,听袁贤说,你对她倒挺上心?我是不知道你得手了没有,我看那女人的滋味也不过——”
  一只手突地抓住他的小腿将他整个人往地上一掼,另一个拳头陡然就砸在了他的小腹!
  殷衡腿上本就有伤,被他一抓立时痛摔下去,还来不及反应,段云琅已将他方才压制着自己的那条腿狠狠往外一折!
  “啊啊啊——”
  迟了一刹那的惨叫声,几乎要将这囚室的砖墙都震碎了。
  然后殷衡便扑了上来,面目已凶狠得扭曲:“我让你横!”拳头腿脚不管不顾地就往段云琅身上招呼,“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厉害,若不是秀仪求我,我早就杀了你了!”
  段云琅手脚被铁镣束缚,拖动起来声响惊人,他的还击虽然滞重却是拳拳到肉。两个大男人不多时便像市井泼妇一样扭打在了一起,毫无章法,不讲道理,只有铁硬的拳头和猩红的眼眸……
  “够了!”
  一个极冷的声音乍然响起。
  袁贤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
  殷衡停了手,将段云琅往地上一甩,自己脚底反而一趔趄跌在了水里。他连忙一手扒住了那椅子,慢慢撑着自己坐了上去。
  段云琅抬起头来,蓬头乱发之下,一双狼也似的眼睛盯住了袁贤。
  袁贤低头理了理衣襟,“五殿下,你也莫要怪我,当初你要将那十五鞭子的烫手山芋扔给我,便该知道我再不能认你作主子了。”
  段云琅沉默。
  殷衡道:“袁公公,他依旧不肯说——”
  “废物。”袁贤冷笑,殷衡倏然变色,“让开,我来审。”

  ☆、第97章

  第97章——摧折(一)
  崇仁坊外,殷染见到了一身粗衣结束的钟北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目模糊的人。
  她是有些尴尬的,但她的尴尬都被铺天盖地的沙沙雨幕所遮挡了。钟北里也未撑伞,就那样站在夜色雨中,风帽下的眼神安静,比之从前,多了几分疏离。
  她不得不往前走了两步,低头道:“这一回,多谢你了……阿兄。”
  像是被最后两字的称呼所刺中,钟北里的眼神幻了一幻,最终归于空寂。他点了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一句话也不能多说,一句话也不该多说。
  殷染咬了咬唇,转身往崇仁坊中走去。
  ***
  殷染记得,这座宅子有一个后门,专供清晨里采买蔬食的仆人们进出。
  那后门虽是紧锁,但比两旁的墙略矮,殷染毫不犹豫地翻了上去,而后往院落里一看——
  竟是一个洗菜的小池子reads;'猎人'我是库洛洛的儿子。
  天边那半残的月亮投下点点微光来,映出池中飘荡着的菜叶、脏水,还有……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殷染将油衣裹紧了,望了一眼这黑夜里模糊难辨的庭院,一咬牙跳了下去。
  这偌大一座宅院,竟似是全被挪空了。
  殷染前前后后转了三圈,才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值钱的家当都不在,连前院的照壁都拆了,可见这已非一两日的事情。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打落的乱叶都冲进一汪汪小水洼里,四月的黑夜,无人的院落,竟让她背脊上都生出一阵阵寒意。
  她强迫自己思考:殷衡是何时开始休假的?可惜她又不在官场任职,凭印象说,似乎是二三月之间。那时候淮阳王纳妃的事情已定,张家有了淮阳王的帮忙……不,不对!
  现在殷画都已经嫁去十六宅了,可张适还在大理寺,张适的案子显然还有蔓延的趋势——
  淮阳王虽然帮了殷衡,却似乎根本不打算帮张适!再加上段五将殷衡一番私刑折腾……殷衡莫不是要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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