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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三部曲-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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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小鸟也像木兰一样,突然觉得精力充沛,在山谷中飞来飞去,鸣声充满了天地。
到了半路亭,大家坐下歇息。木兰问他们在远处看见的锯齿墙状怪样子的建筑是什么。她父亲回答说那是乾隆皇帝仿照西藏的房子和台子修的,好让士兵练习爬西藏的堡垒,有的是为纪念他在西藏的胜利所建的纪念物残基旧址,还有一个是乾隆皇帝看兵丁射箭的阅兵台。那些建筑物大都坍塌已久。木兰不由得想到唐诗上的句子:“一将功成万骨枯”,默然不发一语。北京离蒙古平原很近,又有很多西藏喇嘛在京里,叫人觉得北京是个帝国的都城。碧云寺、卧佛寺,还有许多别的地方,都有成吉思汗和其他蒙古帝王的遗迹。
姚先生问:“立夫,你念过吊古战场文吗?”立夫说:“念过。不过终于是而今安在哉?”他几乎是自言自语道,“将来到西藏去看看。”
傅先生开始唱一段李陵碑,唱杨继业碰碑自尽前那一段,极尽苍凉悲怆。木兰则低声跟随。立夫听到,极感意外。木兰的声音之柔嫩,不可多得。碰碑那一段极不易唱。立夫向来没学过唱。那一段是凄凉哀怨的调子,木兰只觉得人生原属可悲,但也美丽。
若是木兰的投石头、吹口哨、唱京戏这些事使立夫感到意外,在他们走回庙去的路上,立夫说了一句话,也使木兰感到意外。木兰曾经说别人没有来,没看见他们所看见的景物,真是遗憾。立夫问她:“今天你看见的东西什么最美?”
木兰回答说:“在半路亭所见的景物最美。你今天看见的什么最美?”
立夫说:“那些残基废址最美。”
现在姚先生盼望立夫能成为体仁的朋友,那天晚上请孔家吃饭,所以大家一齐回去的。人人都饿,那顿饭吃得早。姚先生与傅先生喝起酒来,都是海量。正如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饭后,他们露天而坐,一边望着月亮从颐和园上空升起来,一边谈论孩子们的计划。
傅先生说:“把体仁送到英国去吧。你有的是钱。现代新知识太重要了。在如今这个新世界,不能不知道海外的情形,再死背四书五经不中用了。”在他那瘦高的身体里,他的精神,在月光和酒力之下,扩张起来,他把对将来和世界的看法也高谈阔论一番。
姚太太对儿子的出国,还没有真正拿定主意。体仁的出国和女儿到天津去上学,是家里想不到的一个大变动,而她的本性就是厌恶变动。但是莫愁说:
“哥哥,你应当去。大丈夫当行万里路,到外国开开眼界,不要老死守在一个地方。”
傅先生说:“不错。叫他离开你这个富贵舒服的家庭,你看,他会长大成人。在外头,他会自己照顾自己,不会再要丫鬟给他预备洗澡水,再照顾他洗脸,再给他沏茶。他若想喝茶,他得自己去沏。这对他有好处。”听了这种话,姚先生就最后决定了。
他们打算第二天回去,但姚先生说:“明天是十五,月色更好。”可是姚太太说把家交给丫鬟看着不放心,而且曼娘明知婴儿是在她母亲手里照顾,也仍然是放心不下。结果是女人们第二天先走,姚先生和傅氏夫妇再多住两天。
为饯行曼娘设宴苦离别银屏伤怀(1)
木兰先送曼娘回去,然后才回自己家。公婆见了曼娘很欢喜,可是曾先生看见她那么娇艳年轻,多少吃了一惊,以后是不是让那么一个年轻守寡的儿媳妇再到外头去抛头露面,心里有点儿疑惧。因为曼娘自从十八岁守寡以来,还继续成长,现在亭亭玉立,长得比以前更美。木兰也使他吃了一惊,因为她仿佛已经长大,自然的神秘力量,使青春少女变得太微妙了。木兰的脸和两颊比以前丰满,眼眉和睫毛比以前更黑,眼睛比以前更亮,而山水之间这次游历,更是使她容光焕发。是否自己会有福气娶那么美的儿媳妇?才色兼备的女人会命运如何?他纳闷不已。
曼娘说木兰姐妹要到天津上学念书。
木兰说:“还没有一定。我妈和我爸爸只是说说而已。”曾先生说:“这么大了还去上学?离开家到外面去上学,没有好处。为什么要跑天津那么远呢?”
桂姐说:“她们又不是我们家人,咱们有什么权利管人家的事?”
曾先生只是微微一笑,曾太太说:“木兰还不是跟我自己的女儿一样。”
曼娘说:“事情最好还是仔细点儿好。鸽子放跑了,可就不知道还回来不回来。”
木兰说:“你说的是什么呀?我是去念书,每月还回来向您请安的。”
木兰回到家里,正在自己屋里换衣裳,锦儿进去告诉她:“你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好像又太空。乳香回家去看她的家人了,我和银屏觉得好闷得慌。前天,我们去看了青霞的小孩儿。”青霞已经嫁给罗东的儿子,他这个儿子是在一个姓王的人家当差。
木兰问:“青霞好不好?”
锦儿说:“她很好,她的小孩儿很好看。我们去是因为小孩的满月。太太没想到,我们就替您做主,送给小孩一双虎头鞋,另外还送了两块钱。我们几个人也凑了点儿钱,给小孩买了一个小镯子。青霞说先向您道谢。过几天她带着孩子来给您请安。”
木兰说:“幸亏你们想到了。银屏好吗?”
锦儿说:“她也够难的。别人都不在,我们俩说了好多话。我觉得事情也不能全怪她。我们做丫鬟的,不像您千金小姐。我们伺候主子,伺候太太,五年、十年。可是自己将来怎么样,谁也得想一想。至于我呢,我愿伺候您一辈子,若是我”
“当然。锦儿,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简直就像姐妹一样,将来分手怎么受得了。”
锦儿又接下去说:“至于银屏,那就不同了。她先来,她有福气伺候大少爷。她已经二十多,比少爷还大,她是高不成,低不就。她不能等到大少爷成家。可是她在姚家舒服日子过惯了,没法子再去嫁个庄稼汉,并且她也不愿离开北京。青霞已经出嫁。乳香的爸爸妈妈就在城里。我虽然父母双亡,我知道我若跟着您,我不会出什么错儿。可是她怎么办呢?”
木兰说:“你说得很对。连竹笋在土里,也是往上长。谁不愿出人头地?银屏若不愿回南方去,咱们给她找个男人嫁出去怎么样?”
锦儿说:“那就看她是什么心思了。”木兰的眼睛不住看着锦儿,锦儿又接着往下说:“天下什么事情都好办,只有人心不好办。她的心思若往别处想,一切都容易;若是往这边想,那就难了。少爷长得漂亮,对人又好。他高兴的时候,话说得那么好听。若不高兴,当然,他有脾气,但是,男人嘛,当然都是那样。并且,即使银屏要走,大少爷还不一定肯放呢。银屏说”
这时候,乳香进来说银屏肚子疼,体仁已经派她取药回来。去年,银屏就容易闹肚子疼,所以没人觉得有什么关系。但是到了下午,银屏显然病更重。体仁到他母亲的屋里,脸色苍白,说应当请医生来给银屏看看。珊瑚说:“等等看。是老病儿,没有什么新鲜。给她点儿泻药,再给她点定心丹。告诉她不要吃东西,再给她点儿去年的荷叶汤。”
莫愁说:“一定是你已经告诉她你要到英国去。”
体仁说:“我告诉她了。她说她高兴我能出国到外洋看看。”
莫愁说:“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个。”
体仁说:“你冤枉她。她的嘴唇惨白。谁能装作疼成那个样子呢?”
“我并不是说她的肚子疼是假装的。可是我说,你若告诉她你决定不出国,她的肚子疼就好了。”
珊瑚问:“你当真决定去吗?”
体仁说:“当然。你们谁也不真正了解我。你们怪我不用功,怪我说念书没用。但是我相信我没说错。据说念书为富贵荣华。你们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求富贵荣华?我又何必用功?你们替我设身处地来想。咱们家需要我挣钱,还是需要我做官?你们都夸赞立夫。但是他母亲指望他养活。当然我也像别人一样想做个人。我必须了解现在这个新世界,我到国外去念书,是另有道理的。”
他母亲听了他的话很欢喜。体仁脸皮生得特别细嫩,鼻子像木兰的鼻子一样笔直,浓黑的眉毛像父亲。上嘴唇边上露出来一点儿小胡子,看来很有男人气。现在他一阵子口才雄辩,似乎坚决而真诚。
第71章 京华烟云(28)()
他母亲说:“你若真打定主意努力向上做个人,一切都好办。昨天你向我尽点儿孝道,在孔太太跟前,我好有面子。我并不要你赚钱,也不要你做官;我只要你像别人一样,做个正正当当的人。可是,你要改改脾气,不要一不高兴就摔东西。”
“那是因为咱们有东西摔,咱们买得起新的。若是有钱的人家摔得起东西,不摔东西,不买新的,人家工匠怎么卖钱谋生呢?孟子说过:‘天之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可是我既没有劳动筋骨,也没有身体挨饿。所以上天一定没看得起我。”
莫愁和珊瑚听了大笑,可是他母亲却听不懂他那一段文章。
莫愁说:“我向来没听见人这样讲孟子。你真懂孟子这段话吗?”
“当然我懂。”
“孟子又说圣贤和我们常人一样,人天生是没有不同的。人兽之间唯一的差别就在那一丁点儿的是非之心。若是故意摔东西也算对,把米倒在水沟里也算对了。不说你误解了孟子,自己有过错还怪天。”
体仁算被驳倒,没有话说了,只好说:“你也像你二姐一样。你长大会教训人了。”
体仁现在除去对自己妹妹们之外,对别的女孩子都温柔。银屏正在他同一个院子里她自己的屋里。他回到院里,到她的屋里去,看见她正用被单蒙着头。他轻轻掀开被单儿,问她觉得怎么样,可是银屏把脸转过去。
银屏说:“你去了那么久。”体仁看见她擦眼睛。银屏又说:“刚才我又狠狠地疼了一阵子,现在刚好一点儿。”
体仁说:“你不要伤感。今天晚上你的肚子空一下,明天就好了。现在你只要喝荷叶汤。明天再请大夫来。”
体仁把银屏用来捂着脸的手拉开,向她说:“我刚才跟二妹辩论孟子上一段文章,她们好像都说我不对。只有你了解我。天地之间,只有你我互相了解。”
银屏微微一笑。她说:“将来你走了之后,会有些别的人更了解你。那时候,你还会想到幼年时的丫鬟吗?”银屏说话,蛮像一个成熟的女人对一个天真无邪的男孩子说话一样,而说话的声音之温柔,简直使男人心醉。她的话直截了当,没有一个斯文的女孩子那柔顺谦退欲语还休的样子。她的声音和面貌,充分显示出宁波人的独特的活力。据说一个宁波小姐若想追求一个上海的男孩子,这个男的就在劫难逃了。而体仁,虽然口才雄辩,体格健壮,内心则像个有女人气的上海男孩子。正如他刚才所说,他既未曾劳动筋骨,又未曾遭受饥寒,他只是一个软壳的蛤蜊,银屏的话使他有点烦恼,因为他对银屏很真诚。所以他对银屏说:
“你不相信我吗?我若有一天会忘了你,或是我若口是心非,愿一个毒脓包生在我嘴唇上,并且抽搐而死,而且死后下辈子变个驴让你骑!”
银屏笑道:“干什么青天白日的起这么重的誓?”
“是你逼着我起的!这次是我做人成功的机会,我一定要去。你给我照顾我的狗。我若对你变了心,我回来的时候连狗都不如。你可以随便踢我,随便咬我,让我睡在你的床下头。”
体仁喜爱一切洋东西——照相机、表、自来水笔、好勇斗狠的外国电影,他还养了一只洋猎狗,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不过只是由银屏喂它。体仁不知道怎么样对待狗,发起脾气来,他会用脚踢狗,虐待狗,弄得狗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结果那个狗对银屏反倒比对真正的主人还忠实。现在,他指着狗说:“人的忠诚还能不如狗吗?”
银屏回答说:“在聪明上,人比狗强;在忠诚上,人比狗差。并不是我不信任你,你既然有机会出去,你自然应当出去。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前途。但是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我已经成年了。即使我愿等着你,可是也许情形有变,也由不得我。我若不嫁,变成个黄脸婆,人会笑我说:‘你还等什么呀?’我拿什么话回答呢?我若任凭别人摆弄,你回来的时候,我的身子不是别人的了吗?哼!为人莫做女儿身,一生苦乐由他人。”
银屏叹了口气,显得疼痛的样子,前额上竟冒出汗来,体仁给她擦。
她又说:“你对我这么好,我很感激。咱们过去只是乱说。你是天生的主子,我是奴才。人各有命,落生时注定的,一辈子也不能改,我并不是卖给你们家一辈子,总有一天我们家里人会来赎我,我就得嫁个庄稼汉,回乡下去,做个庄稼汉的老婆。在你们家,我穿得好,吃得好,这已经是我的福气,所以将来怎么样,还是不说为妙。”
狗叫了一小声,闻到有吃的东西拿来了。一个仆人掀开门帘,盘子上放着一碗荷叶汤,说:
“饭已经摆好了,太太等着您呢。”
“告诉他们先吃吧。这时候我怎么吃得下?”现在他父亲不在家,体仁就放肆起来。
女仆走了之后,体仁说:“我喂你。”银屏就让他喂。汤不够甜,体仁起身往厨房去找糖。但是银屏说:“不要去!留神人家说闲话。”体仁又转身回来。
于是银屏又说:“你最好去吃晚饭。我已经好了。表面上不要叫人看出来呀。”体仁听银屏的话去吃饭,饭后,又回屋里来。
第二天早晨,体仁对母亲和两个妹妹说,他决定不到英国去了。这是因为银屏比英国的魔力大。
等父亲回来,体仁却没有勇气对父亲说不到英国去。
一天,傅先生说:“体仁,你最好把辫子剪了,做几身西服穿。”
在当时,剪掉辫子是表示极端维新派,多少有点儿危险,因为可能被看作阴谋推翻大清的革命党。革命党都剪去辫子,因为留辫子是表示臣服清王朝。但出国留学的学生剪辫子,则被认为是当然之事。
这很投体仁的口味,他不再说不去英国了。在随后的几个月,他的姐妹对他头发剪成洋式,他的洋服、领带、袖扣儿、饰纽,觉得好有兴趣。体仁觉得好潇洒,好摩登,自己自鸣得意,举止行动就像一个新人物。银屏经管他的衣裳洗换,但是常常弄乱,也许是由于心情不静,也许是因为生气。她觉得洋衬衫长得可笑,袖子剪成那种怪样子,会缠绕起来,袖口的里外面简直不容易认出来,她常常把袖扣扣反。那些衣裳怎么烫,怎么折在箱子里,她学得都不耐烦了。
一天,银屏说:“为什么西服有那么多兜呢?那么多扣子呢?昨天,我算了算,里里外外,一共有五十三个扣子。”
但是体仁很高兴,也学会了把两只手插进裤兜儿里走,也系颜色鲜艳的领带,背心上还有个表兜,里头放着怀表。有时候他一只手插进衣襟里,一只手抡着一根手杖,就像他所看见的潇洒的归国留学生和洋人一样。
莫愁帮银屏的忙,因为穿西服,对当时青年人来说算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所以莫愁见哥哥穿得那么讲究,自己也得意,于是她学着为哥哥烫衣裳。
立夫现在常来看他们,在体仁一旁,相形之下,自然显得旧派,穿得也有点儿不体面。他不一定愿到姚家来,可是双方的母亲交情越来越好,大家也都欢迎他来。在此富有之家,他虽然始终不觉得很自然,总觉得他和体仁之间有一道明显的障碍,可是他的不安的感觉却渐渐消失。他觉得体仁因为家里有钱,生活上那种安适,自己心里也羡慕。他力求谦虚有礼,力求随和,可是在小姐面前,既永远不肯开玩笑,而且总是敬而远之。有一次,在几位小姐万分勉强之下,他把千字文的第一页倒着背了一遍,因为大家听傅先生说过他会倒着背。他常常会沉默一会儿,可是一说到自己所知,或自己所深信的事,则言辞犀利,足以表示他对其精通有研究,使听者在此专题上,不做第二人想。有一次,他对木兰说:“对一事一物若有真知,若有真了解,乃一大乐事。”
在那些年,男女青年之间的社交活动,也渐渐为人所允许了;但是木兰姊妹因为在旧传统里长大,在男客面前,总是缄默而矜持。可是在立夫背后,她们却不由得不谈论他。
立夫的喜爱议论,穷究道理,那副严肃认真的头脑,特别吸引木兰。她哥哥体仁的美仪容,有辩才,时而慷慨大方,时而和蔼亲切,有时也有聪明妙想,但从来不严肃认真,恰和立夫成鲜明对照。这虽非体仁之过,但这个鲜明的对照,除在衣着一项之外,则完全对立夫有利。
体仁新近买了英格兰制的皮鞋一双,合中国银圆三十五块。立夫也有西式皮鞋一双,但是中国制造的,是为了学校上体育课穿的。他始终没有在皮鞋上擦油的习惯,所以他的皮鞋都已穿旧,呈干燥有摩擦伤痕的灰色。一天,他走后,莫愁说:
“你看见他的鞋了没有——好脏啊!我真想叫他脱下来,让银屏去给他擦擦打打亮。”木兰说:“亮不亮又有什么关系?”
莫愁说:“仪表也重要。”
为饯行曼娘设宴苦离别银屏伤怀(2)
过了几天,立夫又穿着他那没擦的皮鞋走进来,姊妹两人不禁彼此相顾,吃吃而笑。木兰用眼紧盯着莫愁,好像向她挑战。莫愁鼓足了勇气说:“立夫,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立夫问:“什么问题?”
木兰开始大笑,莫愁一句话都无法说完,立夫不由得纳闷到底为了什么事。木兰为免情形尴尬,只得说:“我们俩要试试你。傅伯伯说你背得过诗韵部的字。你告诉我们第九部‘蟹’韵里的字。”
莫愁对木兰的机智颇感惊异,竟会立刻把“鞋”字改成“蟹”。
立夫果然立刻滔滔不绝地背出来:“蟹、解、买、獬、奶、矮、拐、摆、罢、骇,让我看看,还有揩、拐、癔。”
木兰大喊道:“好!无怪乎傅伯伯那么夸你。”
立夫说:“这套学问是蠢不可及的。只是愚弄那些不会写诗的人而已。用限定的韵写诗毫无道理。若能自己定韵写诗,本来可以写出好诗,这样一限韵,好的诗句全限光了。还有,那些韵书,至少已经有七百年。现代人不用适合现代发音的韵,真是岂有此理。孔子时代还没有韵书,但是诗经里也有很多好诗句。”
这时候,姐妹俩都忘记了他的鞋,虽然还是一双破旧的鞋。
木兰说:“我也这样想。发音显然已经有了改变。比方说以前鞋一定念过‘奚挨’的音,不然怎么会在韵书上和‘买’‘奶’同韵呢?”
立夫说:“就是啊。现在说‘螃蟹’,在方言里有时候说‘螃孩’,说‘鞋子’,有时候在方言里说‘孩子’。”莫愁微笑说:“很对,在北京我们说擦鞋,可是银屏是杭州人,她说擦‘孩子’。那一天,她说她要擦‘鞋’,我还以为她要擦‘孩子’呢。”
木兰说:“你若不信我的话,我可以叫她来。”
现在立夫开始低头看自己的鞋,莫愁吓呆了。
银屏正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来了。莫愁说:“银屏,你把孔大哥的‘孩子’拿去擦擦吧。”
于是全大笑起来。银屏真去拿了一盒鞋油,把立夫的鞋擦得跟新的一样,立夫大惊,莫愁大喜。
这件事,立夫只知道一半。几年之后,莫愁才告诉他另一半。
六月里,有一天,曾太太和曼娘下棋,桂姐在一旁瞧着。曼娘刚过了丈夫的第二个周年忌日,看来精神有点儿委靡。这时阿瑄已经能跑,正在她周围玩儿。
曾太太说:“这几天怎么没看见木兰?”
曼娘说:“谁知道她这几天干吗呢?自从上月底她来看方先生之后,就没再来。”方先生是山东的一位私塾老师,已经来到北京,住在曾家,以度晚年。只因他太太已经亡故,膝下没有儿女,只是他一个人。曾先生名义上是叫他管账,但他年岁太老,实际上什么也不能做。曾先生对孩子们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依照老规矩,理当如此。所以曾府仍然以正当尊师之礼对待他。
曼娘说:“也许她忙着给她哥哥准备出国呢。”
“他什么时候走?”
“我听说是这个月底。”
“一个人为什么要到外国念洋书?他妈怎么会许他去呢?我就不教荪亚走那么远。”
曼娘说:“那天锦儿把木兰的礼品送来给方先生,我把她带到我屋里去问她话,可是她什么也不肯说。第二天木兰自己来看方先生,她才告诉我事情和银屏有关系。姚太太认为体仁只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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