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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折戏-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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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倪远没有错过她话里刻意加重的‘留给’与‘交传’四个字。

    他双眸裹含了极大的震荡瞪着她,许久,方才消化明白她这话里真正的意思。

    他想,如若李昀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不仅仅是嬴帝与小姑的女儿,更是嬴忽付与了紫泥王印做凭证的钦定传人。

    那么问题是,她说的,是真的吗?

    “红口白牙,你说我就信?”他这样问李昀。

    李昀只是一笑,随即携着紫泥王印,带他去了紫泥王府中的一间密室。

    那也是李昀自己第一次去,嬴忽当年只告诉她王府正殿床板下有一间密室,而开启密室,则需将紫泥王印置于院里亭桥中石桌下的一方凹槽处。她依着此话做了,果真打开了那间密室。

    倪远见到密室,心头已经信了一半,再看清密室里那些嬴氏祖宗留存下的,现世无从作假的积年旧物,他便也在没有什么不信的了。

    在这之后,他既确定了李昀的身份,再加上这颗紫泥王印的分量,转投于她,便也不是什么十分为难之事了。

    “那时候我就不明白,他上头有亲爹,宫里还有个妹妹,这认主、背主之间,怎么能那么随心所欲,一力就给敲定了。”李昀说道,“后来每每我有疑惑于此,有意问他,他要么是给岔过去,要么也只告诉我不必担心,从未同我细说。就是之前倪氤刚被禁足时,他也没什么反应,如今咱们要同元殊正面对上了,此事不弄明白,我无论如何都是放心不下的。”

    元隽问道:“放心不下阳乌倪氏?还是单单放心不下倪远?”

    “有区别吗?”‘

    他点点头,“自然是有的。”

    这话十足透着弦外之音,李昀猜测他定然有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消息,便颠颠凑过去问。元隽吊了她一会儿,便也不再玩笑,给她扔出来一句:“倪远上头是有个爹,可却是父子两人,两颗心。”

    李昀眉头一跳:“他对他父亲有异心?!”

    虽然过去心头隐隐也猜测过这一重可能,但若是当真如此,少不得,又是一桩极大的麻烦。

    元隽那头尚来得及说话,又听她问:“可是怎么会呢?他是嫡出的世子,暗着中立地的规矩,他就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过去也没听说阳乌王在子女之间有所偏爱啊他,他真有心反他老子,图什么啊?”

第九十四章 再赴紫泥() 
“一家之事,外人所能看到的,不过十之二三,君臣父子之间,自古以来忤逆人伦之事向来不在少数,论其因由,就更是五花八门了。”

    元隽让季之明调查得来消息,也只够让他知道倪远暗地里对其父有二心,至于这其中的因由,则实在埋没得太深,挖不出来。

    “可是”李昀想来想去,总还是觉得奇怪:“阳乌王庭,看着是名利孝悌处处妥帖的,倪远所为他能顺于我,归根结底也是他依从祖训,效忠嬴氏的原由。虽说古来忤逆人伦之事不少,但他同阳乌王显然都是一心向着嬴氏的,这样的一对父子就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有容得下嫌隙的地方啊!”

    元隽摊摊手,无言以对。

    “那你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李昀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同他问道:“同意我去紫泥城?”

    元隽阴恻恻的斜了她一眼。

    “你这会儿说要去紫泥城,想来不单单只是为了见倪远一面吧。”

    李昀一愣,跟着立时反驳起来:“不然还能为了什么?你不会是到这会儿了还怀疑我跟嬴昕怎么样吧?”

    嬴昕一直羁留在栖鸦城,离着紫泥倒是很近,想来,若非云骜那头应了分治之事,如今嬴昕要再度整军攻过来也未可知。

    “谁跟你说这个了!”元隽被她打趣得脸红,“京中若是顺利的话,我不日便要启程东归了,你眼下说去紫泥,还不是要留在这里,不与我同行的意思?”

    李昀这回没话了。

    按她所想,自然希望能与他一路相伴,同来同往,可一旦元隽离开,与西雍这里,只有吕约他们应对显然是不够的。

    “你东归北上,此间一走自是分身乏术,这头好不容易达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若是万一生出什么变数来,我在这里,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了。”

    元隽很是发愁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无奈一叹。

    “请裴绎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吧。”他道。

    李昀闻言,悠悠一笑。

    “什么意思?”

    翌日,她去找裴绎,说了元隽请他多留些时日的意思,裴绎乍然一听,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心道,这睿王殿下转性转得倒快,前些日子见了自己还浑身的酸味呢,这会儿倒这般客气的留人了!

    “什么‘什么意思’,”李昀白了他一眼,“稍后就要忙着同元殊那里的交道了,他自然得回去做‘羽雁王’,我留在这里盯着西境之事,他是不放心么,想起梦粱侯大才,有所托付,侯爷难道不愿赏脸?”

    裴绎低吟吟笑道:“啧啧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竟不承望,有朝一日,小侯还能得睿王殿下这般抬举?”

    李昀反手给了他一拳。

    两人说笑几回,裴绎想起些什么,一时正经起来:“认真说来,后事你们两个可正经想过了?”

    李昀不解,随口问他什么后事。

    裴绎看向她:“什么后事,还能什么后事?还能是谁的后事?”

    “我是问,羽雁双子的事情。”

    李昀眉目一动。

    他接着道:“时至今日,他这个身份,后路要如何,就不能不考虑了。若待来日大业得成,那他到底是羽雁王元蔚,还是睿王元隽呢?”

    “他只能是一个人,那余下的另一个身份要如何安排这都是需要早做准备的事。”

    这件事,她同元隽还从未正经说过。

    可元隽不是这样没成算的人,之前还说同元殊之间,他是打着速战速决的心思的,那么想来身份上的事,他心里也该早有打算。

    只是事关元蔚,他不主动提,她也不急着赶着问。

    又过了几日,北边便传来冯氏族中诰命夫人进京递折子欲请见太后,侍疾左右,却为永光帝所拒的消息。

    随之,天都中不知怎么就有了永光帝毒杀亲母,冯太后已死的传闻。

    李昀听到这些的时候,倒颇有些意外,她问元隽:“京中的事,是是谁在安排?绿妆?”

    元隽手里摆弄着一封信,正要启开泥封,闻言随意点了点头。

    李昀一笑,心道,估计也只有绿妆才能安排出这样的流言了。

    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他身边,李昀垂首往他手里信封上看了一眼,不由意外。

    “诶,这是”她将正待开启的信从他手里拿过来,前后看了看道:“应辰的信?”

    “嗯。”元隽议了一天的事,正是疲倦之际,揉着额角同她说:“我之前给他传信,这会儿刚得了回复。”

    他说着,见她拆开信件,便问她里头说了什么。

    李昀一目十行,“他说你要的人已经在秘密送去羽雁的路上了。”她转头问元隽:“你要的什么人?”

    元隽面色平静,将烛台递到她手下,就着焚了信纸。

    他淡淡道:“辜奉。”

    李昀心头一颤。

    正待此间,外头传来袅袅的声音,李昀整顿心神将人叫进来,袅袅进帐朝两人各自一拜,跟着禀道:“主子,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未免行踪惹人起疑,李昀特地定了深更半夜启程去紫泥,由袅袅随行。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外头候着,我这就过去。”

    袅袅福身,应声而去。

    “我要走了。”她悄悄伸出手指勾着他的衣袖晃了晃,脸上十足的恋恋不舍,“估计再见面时,天色应该便不与此时同了。”

    元隽浅浅轻笑,起身将她抱在怀里。

    他道:“你放心去,我也放心去。”

    说着,默然许久后,却也还是他,先不放心的殷切嘱咐道:“一定要平安无恙,好好等着我娶你回家。”

    李昀微微阖眸,脸蛋贴着他肩头蹭了蹭。

    “其实,如若可以,我是真不想让你自己去面对元殊。”

    毕竟那曾是他真心扶持,实打实视为兄长的人,被这样分量的人算计辜负,所要承受的伤痛自然也对着寻常人更深了不知多少。她恨不能时时刻刻伴在他身边,奈何时局不容。

    她叹了口气,顺着他衣料的纹路抚了抚,道:“此去,若是碰上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你就多想想我,好不好?”

    他失笑,颔首应她:“好”

    李昀携了袅袅驾马往紫泥城去,身边镇阳死士随行护卫,倒也安全。本以为一路到紫泥能够顺顺利利,却不想,行到距目的地不到五十里之处,夜里休整,有一个许久不见之人突然露面了。

    “叶檄?!”李昀见了他,不由惊奇:“你怎么来了?”

    叶檄黑衣夜行而来,见了她,顾不上叙旧,直接给她带来一个消息——阳乌出事了。

    “阳乌?”

    叶檄点头。

    自从元隽为做出兄弟不和之态迷惑对手,设局假称叶檄遇袭失踪之后,叶檄便与季之明交换了位置,隐于暗中同季之明那群手下人混在一起。说来也巧,当夜李昀刚刚离开大帐不久,中立地便有异动,他刚将消息报呈上去,元隽便直接吩咐他,让他带着这个信儿来找李昀,往后便跟在李昀身边襄助护卫。

    “前些日子,皇帝以皇后重病为名,下旨传召阳乌王入京觐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元殊有意对倪氏下手了,阳乌王更不可能不知道。而他打着倪氤的幌子,也正是个威胁,意在警醒阳乌王,他女儿还在自己手里,这一趟,即便明知是鸿门宴,去与不去,阳乌王也没有多大的余地做选择。

    李昀问道:“阳乌王什么意思?”

    “阳乌王称病,固辞不往,另外派了膝下庶子前去。”

    李昀皱了皱眉,心里禁不住为倪氏的子女一凉。

    当父亲的,为保自己周全,将女儿当作弃子,送儿子前去送死,这还真是个‘好爹’!

    心头气性散去些之后,她再想想,倒也渐渐冷静下来。

    “如此也未必全然没有好处。”

    叶檄疑道:“主子,倪世子兄妹不已经是自己人了吗?”如此,此间情势,倪皇后危难,岂会有好处?

    李昀则道:“若是元殊对倪氤有情可论,那眼下的情势对倪氤而言,或许还是个生机。”

    说着,不等叶檄继续问下去,她连忙吩咐了袅袅等人准备起行,连夜进城,一边又问叶檄:“除此之外,中立地可还有其他事情?”

    “阳乌王公子前脚起行,阳乌王紧跟着便下密令聚军,这数日之间,怕是将有异动。”

    李昀一听,眉头霎时紧皱起来。

    她倒不是怕阳乌生事——眼下还愁不到那一环去——她这会不明白的是,就算阳乌王欲起事,以阳乌的位置所在,他要从何处下手?

    “阳乌王若欲起兵,他打谁?为谁打?怎么打?”

    见了倪远,将事情大体与他说了一遍,她跟着便一连串问出这几处疑惑。

    倪远大半夜被突如其来的类阳帝姬给吵了起来,听了这一大堆事儿,此刻沉着脸坐在那儿,倒像是有些还没彻底醒过来的样子。

    李昀等了一会儿,急着过去捶了他一下。

    倪远抬眼看向她。

    沉默许久之后,他启口先是问道:“氤儿病重之事确定是假的?”

第九十五章 凄惨幼年(一)() 
李昀听到倪远这句话,微微怔了一怔。

    “是真是假有何区别?”她叹了口气,道:“阳乌倪氏不忠天子,倪氤早已为元殊软禁,此番之事,她若是真病,那就是元殊欲借机料理倪氏,她若是假病,那也是元殊已然对倪氏动了除之而后快的心思。倪氏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觉得这会儿倪氤的性命还在病痛之间吗?”

    倪远沉沉的望着她片刻,淡淡移开眼风。

    李昀见他沉默,忖度片刻后,语气软了些,问道:“原来,你还在乎你妹妹呢?”

    她是真没想到,得知阳乌王所作所为之后,倪远头一样在意的,竟会是元殊圣旨里那十有八九是托词的中宫重病之事。

    叶檄那边根本就没质疑过元殊这话的真假,索性连查证都没查证,李昀如今想来,也叹一句亲疏之别,到底不是自己惦念在心的人,事情出来,态度首先就不一样。

    “我何时说过我不在乎她?”倪远看了眼手边已喝尽了的醒神茶,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淡淡道。

    李昀心道,仅是你背离元殊这一件事,就十足的佐证了你并不在乎她。

    顿了顿,倪远捏了捏眼角,语带烦愁:“懿隐,她在京中的安危,你得给我个保证。”

    李昀嗤笑一声。

    “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多轻巧!”她道,“事到临头了你才想起来让我为你顾全,早做什么去了?但凡之前我问你阳乌之事时,你能对我坦诚相告,也不必如今这样担心了!”

    越说她越觉着憋气,本来么,就是没有眼下这桩突发之事,自己这趟专程过来,也是要向他问一问倪氤、问一问倪氏的。家家自有难念经,她虽好奇,但也非要探人私隐之人,只是他的家族关系,并非是他一人之事,而是往后筹策舍留必得顾及的关窍,马虎不得。

    倪远半天没说话。

    “即便是现在,许多事情我也不想对人言。”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妥协似的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她道:“你应该明白的,许多话之所以不足为外人道,有时并非是因为如何忌惮为人知,而是自己本身不想再提、不想再说,”

    “不想再回顾。”

    心尖上如同被细密的针微微刺了刺,李昀不自觉的蜷了蜷手指,深受触动。

    她凝思片刻,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见倪远忽然站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转身面对着她,开始解腰带。

    “你,你作甚”此举大出李昀所料,一时之间,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一味愣头愣脑的磕巴了起来。

    倪远没答话,面目毫无波澜,甚至能看出点任人宰割的麻木,他将上衣尽数褪掉,露出精壮的上身,李昀起先处于不知所措之中,可当她看到他身上那些遍布肌肤的疤痕时,整个人便愣住了。

    头一个念头是,这些都是他征战以来的功勋。但等她定睛看仔细了那些积年旧伤,这念头便也随之被否定了。

    也是,倪远打过的仗数也数得清,哪里来的这么些个伤疤?

    她皱着眉,不由自主的起身朝他走去,越近看得便越分明——这些个伤疤,观其形态,分明有大半都不是刀枪剑戟能留得下来的。

    烫伤,鞭伤,还有许多她认不出来的诡异痕状。

    “这是”

    她的目光缓缓在他身前背后走了一遍,开口方知颤抖哽咽,“这些伤不是战中得来的罢?”

    她心知自己是问了句废话,可除此之外,她不知该如何向他发问。

    倪远这会儿倒是冷静的,他淡淡启口,如同在叙述一些与己无关的事情:“也算是战中得来的。只是,是年幼时同父王之‘战’中得来的。”

    李昀倒吸一口凉气。

    若说,在他说这话之前,她隐约已经猜到这些伤疤恐与阳乌王脱不了干系,但他那句‘年幼时’,却又给了她又一番震惊。

    “表哥”

    倪远缓缓舒了一口气,随手给她指了几处,告诉她是何时得来的何种伤痛。

    有六岁时被铁钉凿进背上的伤疤,有五岁时被烙铁烫在胸口,过后烂了皮肉一片伤疤,还有一些更早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是如何留下的伤疤。

    他说完,见李昀双目泛光,整个人都在发颤的模样,却还调笑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小姑待你还是不错的?”

    李昀倏然抬起头,紧紧的看着他。

    那目光里,似乎是在问,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年幼时多少个受尽苦痛折磨之后的夜里,难以成眠之际,他都这样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呢?

    自己的亲生父亲,声名煊赫的阳乌王殿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禽兽不如。

    他拢好衣衫,重新坐下来。

    “我那位父王,你那位舅舅,对外,他是不苟言笑,为人正肃达理的一地之王,就连族中老少、连已逝的祖父都以为他是贵重可以托付的人才孝子,可是背地里脱下禽兽衣冠,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

    即便那样昏晦无光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二十来年了,但他现在还能清晰的想起来,年幼时在父亲手下,所承受过的种种酷刑折磨。

    他的母亲,出身中立地贵族,当年还是阳乌王世子妃时,在诞下妹妹倪氤后不久,尚未出月,便被父亲折磨致死,对外只称产后不治,就这么带着一身冤屈无声无息的走了。

    他更是早在有记忆开始,便几乎日日都在父亲的虐待中度过。

    “氤儿算是比我幸运许多,母妃生下她没几天就走了,祖母怜妹妹襁褓丧母,不放心父亲后院里那些姬妾,便将妹妹抱到自己膝下抚养。”

    他说着,不觉低头掩下多年前的一抹失落,“那时候我心中既为妹妹庆幸,暗自松了一口气,也恨祖母,为何不连我一块带走。”

    奈何,摄于父威,这些事情,出了家门他提都不敢提,府中更是除了父亲近身几个随从之外,无一人知晓世子爷的真面目。

    “我有时候还会想,你说天底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与他毫无血亲的人他不去折磨,为何偏偏要来折磨他的发妻、亲子。可是我不敢问。”

    那些年的噩梦,直至如今他已而立,也还时常会找回来,不讲道理的折磨着他。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结束的?”李昀问。

    她更怕这问题的答案是从未结束。

    好在,倪远的答案并不这般残忍。

    他看向李昀,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下来,道:“在我十一岁那年。你可知为何能有这结束的一日?”

    李昀被他看得心头一动,脑筋一转,想起许久之前,倪远曾经说过的那句‘小姑对我有恩。’

    “你是说”李昀不确定的问道:“难不成,此事与我母亲有关?”

    倪远点点头。

    李昀觉得,提起自己母亲时,倪远对自己态度都跟着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祖父薨逝那年,小姑从北地回来奔丧。当时父王初登王位,王府里难得乱腾,也就是趁着这股子乱腾劲儿,我才得了机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从父王的刑具柜里偷了样东西出来,出了房门,一路颤颤巍巍往祖母那里去,掐着这最后一点希望,前去求救。”

    谁知,刚刚跑出去没几步,尚未离开父亲寝殿庭中,便被父亲的走狗发现了。

    当时的心情,他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身临其境一般。

    一个人,在黑暗里困得久了,那样的渴望光,好不容易寻到了那么点模糊的光亮,眼见着触手可及了,可是

    当那走狗的手掌断了他向外逃的路时,小小年纪的倪远,便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了心如死灰的之感。

    李昀静静的听着他回忆,不敢打断。

    “就在我以为天意绝我之路,往后也只能认命之时小姑来了。”

    当初的他,在被父亲的手下拖回去,打算交给王爷处置之时,骤然见到一身素缎素衣的女子带着侍女步入庭中时,顷刻之间,仿佛见到菩萨临凡一般,一下子便哭了出来。

    他认得,那不是寻常的女子,而是他父亲嫡亲的妹妹,远嫁北地等天李氏的镇阳王妃。

    那日之后,这人对她来说,除去一切的冠盖美名,头一遭,是他的救命恩人。

    “其实你的性子,真的很像小姑。都是一身与生俱来的气势,在女子中实为少见。”他道,“那时候,小姑一见局面便知不对,看见下人如此对我,冷脸呵斥,那人却顾念父王,不敢放人,尤其是,当时我手里还握着父亲的‘罪证’。”

    “小姑见他对付犹疑,就是托着不愿放人,她也不说废话,从侍女手里要过一柄腰刀来,直接走上前,一刀砍下了那侍从制着我的一只右手。”

    饶是李昀,听到这里,也不由一震。

    自家母亲的威名,她多年来铭记于心,不敢或忘。但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放在今日的自己身上,她自问也做不到这样狠绝。

第九十五章 凄惨幼年(二)() 
那是隆冬时节里,艳阳高照的一日。

    一记惨绝人寰的嚎叫声从头顶盖了下来,寒风将点点腥热带到他脸上,倪远感觉到桎梏着自己的力道消失了,他懵懵懂懂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湿意染在指上,触目是一片新鲜的红,堪堪煞退了他的噩梦美梦。

    那一刻,心底蓦然涌上的快意,让他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为何父亲那样喜欢鲜血,喜欢酷刑,喜欢惨叫。

    而下一瞬,一副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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