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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2017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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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消息太让我震惊,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承天门乃是皇权的象征,自从承天门失火,朝中议论纷纷,皇帝为此还下了罪己诏,将失德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我做梦也没有想过,那不是偶然的失火,竟然是李承鄞命人放的火。
裴照道:“殿下身为储君,有种种不得已之处。那日『射』杀刺客,误伤阿渡姑娘,乃是末将一意孤行,太子妃若要见罪,末将自然领受,太子妃不要因此错怪了殿下。”
第39章 渊水(8)()
我虽然没什么心机,却也不是傻子,我说道:“你休在这里骗我了。”
裴照道:“末将不敢。”
我冷冷地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不是君命难违么?没有他下令,你敢调动羽林军围歼?没有他下令,你敢叫人放箭?你将这些事全揽到自己身上,不过是想劝我回去,我再不会上你们的当。裴照,三年前我在忘川崖上纵身一跳,那时候我以为我再不会见到你们。这三年我忘了一切,可是你大约从来不曾想过,我竟然会重新想起来。李承鄞做的那些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你今日不放我出关,我便会硬闯,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是了。”
裴照神『色』震动地看着我,他大约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想起一切事来,他怔怔地看着我,就像是要用目光将我整个人都看穿似的。我突然觉得心虚起来,这个人对李承鄞可不是一般的忠心,他今天到底会怎么做呢?
裴照沉默了好久,忽然道:“不会。”
我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不会?”
他抬起眼睛来看我:“那日太子妃问,若是刺客抓着您,末将会不会也命人放『乱』箭将您和刺客一起『射』死,末将现在答,不会。”
我突然地明白过来,我朝阿渡打了个手势,阿渡拔出刀来,便架在我脖子里。
我说:“开关!”
裴照大声道:“刺客挟制太子妃,不要误伤了太子妃,快快开关。”
关门被打开,沉重的门扇要得数十人才能一分一分地推动,外头刺眼灼人的烈日直『射』进来,白晃晃的,晒在人身上竟微微发疼。
玉门关外的太阳便是这般火辣,我按捺住狂喜,便要朝着玉门关外策马奔去。
突然听到身后马蹄声大作,一队骑兵正朝这边奔驰过来。迎面旌旗招展,我看到旗帜上赫然绣着的龙纹,来不及多想,等再近些,那些马蹄踏起的扬尘劈头盖脸而来,我眯着眼睛看着这队越驰越近的人马,才发现为首的竟然是李承鄞。
我心猛然一沉。
我和阿渡催马已经奔向了关门。
我听到远远传来大喝:“闭关门!殿下有令!闭关门!”
那些士卒又手忙脚『乱』开始往前推,想把关门给关上。
眼看着沉重的关门越来越近,中间的亮光却越来越少,那些人拼命推着门想要关上,越来越窄,越来越近,只有一匹马的缝隙了,眼看着来不及了。阿渡的马奔在前头,她回过头想要将我拉上她的马,我却扬起手来,狠狠地抽了她的马一鞭,那马儿受痛,长嘶一声,终于跃出了关门。
关门徐徐地阖上,我看到阿渡仓皇地回过头来看我,她兜转了马头想要冲回来,可是沉重的关门已经阖上,她的刀本来已经『插』进门里,但是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关门关了,铁栓降下来,我听到她拼命地想要斩断那铁栓,徒劳的削砍只是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她不会说话,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我看着那刀尖在门缝里『乱』斩着,可每一刀,其实都是徒劳。
大队的羽林军已经冲上来,我转身朝着关隘奔去,一直奔到了城楼上。我伏到城堞之上,弯腰看到阿渡还在那里孤零零捶打着城门,那样固若金汤的雄关,凭她一人,又如何能够撼动半分?我看到她咧嘴在无声地哭泣,我忽然想起赫失,他将我托付给了阿渡,又何尝不是将阿渡托付给了我。如果没有我,阿渡也许早就活不下去了,正如同,如果没有阿渡,我也早就已经死了。
揭硕已灭,阿渡比我孤苦一千倍一万倍,二十万族人死于末胡与中原的合围,可是这样的血海深仇,她却为了我,陪我在中原三年。
事到如今,我只对不起她一个人。
羽林军已经奔到了关隘之下,无数人簇拥着李承鄞下马,我听到身后脚步声杂沓,他们登上了关楼。
我倒没有了任何畏惧,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李承鄞的颈中还缚着白纱,其实我那一刀如果再深一点点,或许他就不能够再站在这里。
他独自朝着我走过来,而他每进一步,我就退一步。我一直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一直退到了雉堞之上。西风吹起我的衣袂,猎猎作响,就好像那天在忘川之巅。我站在悬崖的边上,而我的足下,就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李承鄞看着我,目光深沉,他终于说道:“难道你就这样不情愿做我的妻子?”
我对他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他问我:“那个顾小五,到底有哪里好?”
我的足跟已经悬空,只有足尖还站在城堞之上,摇摇欲坠。羽林军都离得非常远,沉默地注视着我。而李承鄞的目光,有着错综复杂的痛楚,仿佛隐忍,亦仿佛凄楚。
我仿佛做了一场梦,一切都和三年前一般,这三年来浮生虚度,却终究是,分毫未改。
我说:“顾小五有哪里好,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李承鄞忽然笑了:“可惜他已经死了。”
是,可惜他已经死了。
他说道:“你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还是会对你好。不管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顾小五,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便再不会提起此事。”
我对他笑了笑,我说:“只要你答允我一件事,我就死心塌地地跟你回去。”
他脸上似乎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只是问:“什么事?”
我说:“我要你替我捉一百只萤火虫。”
他微微一震,似乎十分费解地瞧着我。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我却仍旧是笑着的:“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忘川的神水让我忘了三年,可是,却没能让我忘记一辈子。”
眼泪淌过脸颊,我笑着对他说:“像你一直都忘了,多好啊。”
他怔怔地瞧着我,就像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我明明是在对他笑的,可是却偏偏又在哭。我说:“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忘了。”
我回转身,就像一只鸟儿扑向天空,就像一只蝴蝶扑向花朵,我毅然决绝地纵身跃下。我明明知道,这里再无忘川,下面是无数尖利的碎石,一旦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我听到无数人在惊叫,李承鄞情急之下,抢上来抽出腰带便扬手卷住我。一切的一切,几乎都像三年前的重演。我整个人硬生生被他拉住悬空,而他也被我下冲的惯『性』,直坠到城堞边。他一手扶着堞砖,一手俯身拉住我,手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他脖子里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大约已经迸裂,可是他并没有放手,而是大叫:“来人!”
我知道一旦羽林军涌上来帮他,便再无任何机会,我扬起手来,寒光闪过他的眼前,他大叫:“不!”
我割裂了他的腰带,轻薄的丝绸断裂在空气中,我努力对他绽开最后一个笑颜:“我要忘了你,顾小五。”
我看到他眼中错愕的神情,还有颈中缓慢流出的鲜血,他似乎整个人受到什么突然的重创,竟然微微向后一仰。我看到血从他伤口中迸溅而出,落在我的脸上。我笑着看着他,他徒劳地似乎想要挽住我,可是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他的指尖只能挽住风,他凄厉的声音回响在我耳边:“是我……小枫……我是顾小五……”
我知道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便是我对他最大的报复。三年前他主持的那场杀戮,湮尽我们之间的情感;三年后我便以此,斩断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
我看到他合身扑出,也许他想像三年前一样跟着我跳下来,可是这里不是忘川,跌下来只有粉身碎骨。我看到裴照拉住了他,我看到他反手一掌击在裴照的胸口,他定然用尽了全力,我看到那一掌打得裴照口吐鲜血,可是裴照没有放手,更多人涌上去,死死拖住了他。
天真蓝啊……风声呼呼地从耳畔响过,一切都从我眼前渐渐恍惚。
我仿佛看见自己坐在沙丘上,看着太阳一分分落下去,自己的一颗心,也渐渐地沉下去,到了最后,太阳终于不见了,被远处的沙丘挡住了,再看不见了。天与地被夜幕重重笼罩起来,连最后一分光亮,也瞧不见了。
我仿佛看见围观的人都笑起来,好多揭硕人都不相信白眼狼王真的是顾小五杀的,所以他们仍旧存着一丝轻蔑之意。顾小五捧着那张弓,似乎弹琴一般,用手指拨了拨弓弦。弓弦铮铮作响,围观的人笑声更大了,他却在那哄笑声中连珠箭发,『射』下一百只蝙蝠。
我仿佛看见无数萤火虫腾空飞去,像是千万颗流星从我们指端掠过,天神释出流星的时候,也就是像这样子吧。成千上万的萤火虫环绕着我们,它们轻灵地飞过,点点萤光散入四面八方,就像是流星金『色』的光芒划破夜幕。我想起歌里面唱,天神与他眷恋的人,站在星河之中,就像这一样华丽璀璨。
我仿佛看见自己站在忘川之上,我的足跟已经悬空,山崖下的风吹得我几欲站立不稳,摇晃着随时会坠下去,风吹着我的衣衫猎猎作响,我的衣袖就像是一柄薄刃,不断拍打着我的手臂。他不敢再上前来『逼』迫,我对他说道:“我当初错看了你,如今国破家亡,是天神罚我受此磨难。”我一字一顿地说道,“生生世世,我都会永远忘记你!”
我仿佛看见当初大婚的晚上,他掀起我的盖头。盖头一掀起来,我只觉得眼前一亮,四面烛光亮堂堂的,照着他的脸,他的人。他穿着玄『色』的袍子,上面绣了很多精致的花纹。我在之前几个月,由永娘督促,将一本《礼典》背得滚瓜烂熟,知道那是玄衣、裳、九章。五章在衣,龙、山、华虫、火、宗彝;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织成为之。白纱中单,黼领,青褾、襈、裾。革带,金钩日韦,大带,素带不朱里,亦纰以朱绿,纽约用组。黻随裳『色』,火、山二章也。
他戴着大典的衮冕,白珠九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青纩充耳,犀簪导,衬得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是第一次见到他。却不知道,我们早就已经见过,在西凉苍茫的月『色』之下。
我最后想起的,是刚刚我斩断腰带的刹那,他眼底盈然的泪光。
可是迟了,我们挣扎了三年,还是爱上了对方。这是天神给予的惩罚,每个饮过忘川之水的人,本来应该永远远离,永远不再想起对方。
我安然闭上眼睛,在急速的坠落之中,等待着粉身碎骨。
下落的力道终于一顿,想象中的剧痛还是没有来临,我睁开眼睛,阿渡清凉的手臂环抱着我,虽然她极力跃起,可是世上却没有人能承受这样巨大的下挫之力,我几乎能够清晰地听见她骨骼碎裂的声音,她硬生生地用她自己的身躯,当成了阻止我撞上大地的肉垫。我看到鲜血从她的耳中、鼻中、眼中流出,我大叫了一声:“阿渡!”我双腿剧痛,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我挣扎着爬起,手足无措地想要抱起她,可是些微的碰触似乎便是剧痛,她神情痛苦,但乌黑的眼珠看着我,眼神一如从前一般安详,丝毫没有责备之意。就像看到我做了什么顽皮的事情,或者就像从前,我要带她溜出去上街。我抱着她,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我明明知道,西凉早就回不去了。我明明是想要她先走,可是我对不起她,我明明知道,她不会将我独自撇在这孤零零的世上。而我也知道,我不会独自将她撇在这孤零零的世上。阿渡已经合上了眼睛,任凭我怎么呼唤,她也不知道了。
我听到城门“轧轧”打开的声音,千军万马朝着我们冲过来,我知道所有人都还是想,将我拉回那痛苦的人世,将我带回那座冷清的东宫。可是我再也不愿受那样的苦楚了。
我对阿渡说:“我们一起回西凉去。”
我拾起阿渡的金错刀,刚刚阿渡拿着它砍削巨大的铁栓,所以上面崩裂了好多细小的缺口,我将它深深『插』进自己的胸口,却一点儿也不痛。也许这世上最痛苦的一切我都已经经历,死亡,还算什么呢?
血汩汩地流出来,我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握住阿渡的手,慢慢伏倒在她的身旁。我知道,我们终究是可以回家去了。
一切温度与知觉渐渐离我而去,黑暗渐渐笼罩。我似乎看到顾小五,他正策马朝我奔来,我知道他并没有死,只是去给我捉了一百只萤火虫。
现在,我要他给我系上他的腰带,这样,他就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了。
我带着些微笑意,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地苍凉,似乎有人在唱着那首歌: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原来那只狐狸,一直没能等到它要等的那位姑娘。
【全文终】
第40章 番外(1)()
01太『液』芙蓉未央柳
“阿穆!”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却又改了称呼,低声唤道,“殿下……”
阿穆抬起头来,有点茫然地看着我。他穿着便袍,素『色』的袍子衬得他的眼珠越发黝黑,他神『色』间仿佛还带着点孩子气似的。
本来依照宫规,我并不能直呼太子的『乳』名,但是进宫那年,我七岁,阿穆比我更小,他才五岁,我们两个要好似兄弟,我比他大,处处都护着他。他背不上书的时候,我在太傅眼皮底下替他作弊;他被罚的时候,我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字迹,替他写一厚叠字帖交差而不『露』破绽。我们一起在御花园中打弹弓、斗蟋蟀、爬树,捉弄那些一本正经的宫女们……
我们渐渐地长大了,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情是丝毫没有变的。阿穆有任何烦心事都会告诉我,而我呢,总愿意替他想出办法。
阿穆烦心的事情很多,陛下只得他一个儿子,自然寄予了重望。可是在陛下那样英明的帝皇面前,任何人都平凡得几近渺小。
阿穆曾经问过我:“我怎么样才能像父皇那样?”
我答不上来。
陛下能征善战,曾四征西域,平定南夷,攻下了大小无数的城池,创下了万世不拔的基业。站在皇朝堪舆图前,任何人都会觉得热血沸腾。开国百余年来,我朝的疆域从来没有如此浩瀚过。每年岁贡之时,万国来朝,众夷归化。我曾经陪着阿穆跟随陛下站在承天门上,听万岁山呼,声震九城,连我们这样的无知小子都觉得山摇地动,气血澎湃。而陛下却连一个微笑都吝啬给予,他常常不过是在城楼上略站一站,连一刻工夫都不肯停留,便会命人放下帘子,径直回西内去了。仿佛这世上一切的无上繁华,在君王骄傲冷漠的眼底,不过是过眼云烟。
有这样一位父皇,我觉得阿穆也不是不可怜的。
陛下弓马娴熟,我朝也是自马背得天下,所以对贵家子弟的教育,皆从骑『射』启蒙,文课功夫倒还在其次。我是父亲亲自教出来的,士族子弟里,我的功夫算不错的,可是跟陛下一比,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曾经见过一次陛下出手。那天我与阿穆陪着陛下在花园中行走,枝上一对鸟儿叫得甚欢,陛下接过阿穆手中的弹弓,捏了一颗金丸,就将那一对鸟儿打了下来。所谓一箭双雕亦不过如此,一颗金丸便将两只鸟儿的头打得血肉模糊,几乎碎成齑粉,可见陛下劲力惊人。
陛下不怎么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历朝历代,宫中太『液』池出了并蒂莲,都以为是祥瑞之兆,少不了宣召翰林学士题咏辞赋。可是钦和二年,太『液』池中出了并蒂莲,却没有人敢禀报陛下,最后是王内侍胆大,命人悄悄将那朵莲花折毁了才罢。
因为陛下这古怪的脾气,在修筑西苑的时候,连配殿的间数都是奇数的。工部郎中张敛是个最小意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却特别大胆。礼部虽然认为此事有违祖制,可是西苑毕竟只是皇家的苑林,算不得正经的宫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模糊过去了。
礼部如此识趣,也是因为陛下的脾气一年比一年暴戾,可是没有人敢劝谏。
陛下并非昏聩,仍旧知人善用,朝政井井有条。
只是后宫中连宠妃都没有一个,陛下不怎么亲近女『色』,偶尔围猎,也称不上沉溺。群臣对这样无欲无嗜的君王,只是束手无策。
据说曾经有臣子十分担心,因为陛下只得一个儿子,对皇室来讲,这样单薄的子息,自然是不免有隐忧的。
无数谏章雪片般飞往西内,似乎陛下不再生十个八个儿子,便对不起这天下一般。
而陛下只是置之一哂。
钦和四年,贤妃李氏终于怀孕了。朝野之间都盼望她能再给陛下添得一子,谁知李氏难产,挣扎着生下一位公主后便香消玉殒了。
这便是朝阳公主。
陛下以正殿朝阳殿的名字给公主赐作封号,可见他有多么宠溺这个女儿。
朝阳公主确实生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或许是怜她出生丧母,陛下每每亲为扶掖,甚至携了她上朝堂,将她置于膝上。仿佛逗弄稚女,比这世上一切国家大事还要重要。
群臣先是不忿,后来却渐渐发现了朝阳公主的好处。
比如陛下震怒,无人敢再逆违天颜的时候,只要让保母抱了朝阳公主来,便是一场弥天大祸亦可消弭于无形。
朝阳公主总是咯咯笑着,朝陛下伸出手,扑到他的怀中。
而陛下抱起她时,必然已经是满面笑容。
朝阳公主在四岁的时候,就拥有食邑万户、奴仆无计数。陛下甚至为了她,不惜在骊山大动土木兴建宫苑,只因为朝阳公主有咳喘之症,御医建议她要多泡温泉。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被陛下视作无上珍宝的,只得朝阳一人。
阿穆常常对我说,仲安,不知将来是谁有福气娶了朝阳。
我懂他的意思,谁娶了朝阳,谁就会拥有这天下的一切。
朝阳一天天长大,比幼时更加可爱,亦更加顽皮。
在整座皇宫里,唯有她是无忧无虑的人。
我常常听到她的笑声,像银铃那样清脆,又像是这世上最会唱歌的鸟儿,可是她不就是一只灵巧的鸟儿吗?
长大后的朝阳很喜欢同阿穆在一起,因为陛下只得一子一女,他们是唯一的手足兄妹。她常常穿了男装同我们一起混出宫去玩耍,反正这宫中没有任何人敢阻拦她。我们三个人常常去街头的茶肆喝茶,看杂耍,听说书的艺人讲故事。
那段时光快乐、纯净、明亮。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一生经历过的最开心的时候,有阿穆在身边,还有朝阳。
朝阳死的时候,我和阿穆的心都碎了。
真正伤心欲绝的人是陛下,不过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就全白了。
他独自坐在朝阳殿里,沉默着不再理睬任何人。
阿穆在殿外跪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得到他的召见。
陛下下诏将朝阳葬在裕陵。
那是他自己的陵寝,一切都是按照帝王的礼制来兴建的,因为工程浩大,所以一直都还没有完工,可是现在他要用来埋葬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朝野哗然,争执不已,最后陛下只将陵寝前的翁仲撤去一些,又将神道减短数丈,以略示意,平息众议。
辍朝十日,百日国丧,陛下用了一切礼制允许或者不允许的方式来祭奠朝阳。实际上真正的辍朝远不止十日,因为从那之后,陛下就不怎么视朝了。
百官的奏疏堆积在中书门下省,太傅忍不住对着阿穆长吁短叹。阿穆数次进宫,都没有得到陛下的召见。我知道阿穆十分担忧,只能宽慰他:“等陛下这阵子伤心过了就好了。”
只是宫中谁都知道,陛下这般伤心,是永远也不会过去的。他就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有丝毫的兴趣。如果说从前他是个冷漠雄心的帝王,那么现在他只是一个心冷成灰、哀恸的父亲。
陛下的身体也一天一天衰迈下去,有一段时间他病得很重,并且一度遣人召来了西凉的特使。
西凉是天朝辖下最为奇特的属国,国小力弱,又屡受沙化之苦。其他的藩属之国皆遣了王子在上京,名义上是学习中原的礼仪,实质上是做质子。可是唯有西凉是没有质子的,不仅没有质子,西凉国主还甚为傲慢无礼,常常不来朝贡。
奇异的是,陛下待西凉却是青眼有加。四征西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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