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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2017版-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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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千仞,岩叠危崖,大雨如瀑布一般,浇得人人面『色』如土。再过得片刻,雨点又飞成了雪花。
大雪茫茫地落下来。
一匹马失蹄滑落,好几个人奋力想要去拉住缰绳,马鼻都被拉出血来,但终究脱力松手,战马悲鸣一声坠入激流之中,滔滔碧波翻涌而起,很快就吞噬了这匹马,只余下旋涡中泛起一团白沫。
有人喃喃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胡天八月即飞雪,下雪并不稀异,这山谷夹在巨大的高山中,晴时才能看见一线天,自入谷中的头几天,风沙遮天蔽日,然后,就下起暴雨。
山谷中根本无路,人和马都只能小心翼翼,沿着激流冲刷出的河谷往上游艰难行进,说是河谷,其实亦是悬崖,头顶落石不断,底下是滔滔激流,河水湍急得不管是人或马掉落都无法施救。
半夜扎营也只能扎在坡壁上,翻个身都可能落水,有一次半夜遇见山崩,山石和着碎岩崩下来,瞬间就埋了百人。从此后,每每半夜所有人都只敢裹着毡子贴着山崖轮班睡觉,稍有动静便起身就逃。
人马俱疲,一路行来,总有驮粮食的马匹落水。
干粮也快吃完了。
领兵以来,几乎不曾有过这般绝境。
第49章 番外(10)()
马前的小校终于忍不住拉住我的缰绳:“裴将军,若再往前走,咱们只怕没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我并不应答,只是大声鼓劲:“走到前面开阔些的地方,咱们生火!烤干粮吃!”
雪下得越发绵密,只有寥寥几个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士气已经低落到几无可低的时候,这群羽林郎,原本是京中显贵子弟,此番西来,好些人都以为战功易得,出京之时便如同打猎行围一般,人人兴高采烈。
便是前阵子打仗,也是安西都护府的大军压阵,他们不过挟在后军之中,待最后敌军大破时,策马『乱』冲了一气,便以为那是刀头见血了。
直到进到这绝壁之下的河谷,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损兵折将。
可是我不能退。
因为还没寻到太子。
那是我自幼侍奉的储君,将来这天下的主人。
从六岁时我便清楚地知道,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我也得护得这个人周全。
眼前的深碧泛着白沫的激流终于平缓下来,举目可望见前面有一片山坡,地势平整一些,我勒住马,传令下去,大队在缓坡上休整,顺便吃午饭。
风雪漫天,人人苦不堪言。
我下马站在缓坡前,看着最后一个人从我面前走过,这下布置好哨探,注意山上落石。
一堆堆篝火已经生起来,所有人围着火堆,瑟瑟发抖。
所携的干粮,只余下干硬的馕饼。
有好几匹的马蹄受伤了,流着血,踏在积雪上,朵朵红『色』洇开,像不祥的花朵。
我狠狠心,将马背上的干粮都卸下来,命人将伤马杀了。
烤马肉的香气萦绕散开,每个人都又冷又饿,饥肠辘辘。
我看着这拢共剩下的千余人,三千羽林已经折损过半。而太子下落不明,再往前走,险象环生,而往后退,只怕亦要死不少人,才能退出这山谷。
真正的进退维谷。
头顶的雪还在绵绵地落着。
马肉烤好了,每人分得一块,我自己也拿了一块,刚狠狠咬了一口,忽然听得哨探大声喊:“落石!落石!”
我悚然一惊,落石往往伴着山崩,所有人几乎都一跃而起,我大声呼喊:“贴着山壁!快往高处去!”
所有人都闪避着不断飞落的石块,山高处发出可怕的沉闷响声,我心一沉,这种声音我听过,就在山崩的那个可怕夜晚,越来越多的山石滚落下来,渐渐密集,有人被碎石击中,掉落湍流中;有人满面鲜血,趴在地上绝望哭喊;更多人一边闪避山石,一边护住头,试图往山更高处爬去。
我忽然看到不远处一道宽大的石梁,便如屋檐一样探出半空,但如果真的山崩,只怕这么大的石梁塌下来,所有人仍旧会被压成肉泥,但是『乱』石如雨中,越来越多人被砸中,不断掉落湍流,我不能再犹豫。
我大声呼喊:“石梁!躲到石梁下!”
我闪身避开了落石,将一个差点被落石砸中的校卫推到了石梁下,所有人也看到那道横亘在半山的巨大石梁,纷纷朝着那里爬去。
我拽起一个伤兵,又拉住一个险些失足的小校,将士们纷纷你拉我拽,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人终于都躲进了石梁下。
落石像雨点一般砸下来,我们默不作声贴着山壁,看着外面那些落石。
有好些人适才被砸伤了,也紧紧咬住牙,不曾发出半声呻『吟』。
这些日子以来人马折损,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但都私下里传说,揭硕称这里是神山,擅入者会惊动神灵,山崩一定是山神之怒。
没有人知道山神还会怎么样愤怒,外面的落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每个人都面『色』如土,如果像上次一样,半个山坡崩塌,只怕这石梁也挡不住。
沉闷的响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更有大块的巨石从山上落下。
只怕真的要再一次山崩了。
石梁微微震动一下,发出可怕的响声,不知道是不是石梁上落了太多巨石,明显石梁即将崩塌。
所有人都仰面看着石梁,每个人脸上都是自知必死的绝望。
我并不惧死,只是愧疚,未寻得太子,是为不忠;领众人至此死地,是为不义;殒命于此,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不孝。
不忠不义不孝,何其惭愧。
我护住一名伤兵,将自己的刀竖在他身边,或许这柄御赐金刀根本撑不住半点石梁,但塌下来的瞬间,它总能让人少受点苦。
我说:“别怕。”
那伤兵点点头,眼眶里全是泪水,叫了我一声:“将军。”
濒临绝境,多挨一刻是一刻。
石梁又晃了一晃,发出沉闷而可怕的声音,终究没有塌落。
外面的落石渐渐稀少,也不知过了多久,再听不见落石的声音。
山崩终于结束了。
所有人战战兢兢爬出石梁,这才发现石梁上顶住了好几块巨大的山石,整道石梁都摇摇欲坠。
风雪早就停了,天空低处悬着一弯新月。
忽然有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叹:“湖!神湖!”
我绕过巨大的落石,也惊呆了。
凭空之间,山谷里那湍急蜿蜒的河流消失不见,『露』出『乱』石滩一般的河床,而在不远处,竟然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湖。
湛蓝的湖水在新月的映衬下,仿佛一面光滑可鉴的水晶盘。
所有人都没敢说话,怕再惹得山神发怒。
石梁摇摇欲坠,此地亦不宜久留,我整束人马,带着人再往前,绕湖行去。
山崩之后,路更难走了,这一次又折损了更多马匹,余下的人多少都负了点轻伤,人人垂头丧气。
大家静静地在山谷中穿行,直到走了大半夜,才又寻了一个稍平缓的坡地,在湖边扎营。
所有人都又困又累,我亲自守夜,待天『色』将明时分,才换了羽林郎值夜。
我几乎往羊『毛』毡子上一倒就睡着了。
天明之后,大家草草吃了点干粮就拔营。
行了两个多时辰,晌午时分,太阳终于照进山谷,但是毫无暖意。
连我也想不出法子,给大家鼓劲。
山崩失陷了许多干粮,存粮也吃不了几日,若再不退出山谷,只怕就真的是绝境。
我也不明白自己这般执念,到底是对还是错。
忽然前方的探马叫起来:“有人!将军!湖里有人!”
我举目望去,湖边都是些嶙峋的『乱』石,有巨大一块青石像屏风一般『插』在水中,那石上隐隐约约好像是伏着什么,但湖水反映着日头,波光粼粼,迎着光看不清楚。
我甩开缰绳下马,不管不顾地冲进湖水中。
水很快没过腰际。
我又蹚着水往前走了几步。
真的是人,是他们!
太子殿下和九公主被水冲在巨大的青石上,水淹没了他俩大半个身子,殿下用腰带紧紧地将他自己和九公主系在一起。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天可怜见!
终于让我寻到了!
我伸出手去,手指竟然在颤抖,所有人都注视着我,我在心中祈求,也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
他们两个都还活着!
只是气息微弱。
我一口气这才呼出来,不由得身形晃动,竟然差一点就跌落水中。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伸手去试探两人气息的时候,我竟然先试的是公主。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在想,如若公主死了,太子纵然活着,只怕也熬不下去。
近乎神迹。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他们两个人苏醒过来之后,我真的没想到他和她都会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公主自从成了太子妃,每每不乐,总是闹着要回西凉去。
只是她不知道,西凉是回不去了。
她也不是不快活,只是有时候,偶尔凝睇的样子,让我隐隐约约觉得担心。
太子约我喝酒,跟我说起正值妙龄的诸位公主,问我中意哪一位。
我随口说:“哪个都成。”
反正是要尚主,娶哪一位公主有何区别。
殿下瞧了我一眼,忽然说道:“终身大事,你就不挑一挑吗?”
我笑着饮酒:“从来是公主挑选驸马,何曾有人臣挑剔公主。殿下别为难我。”
殿下说:“你莫不是心里有人?”
我看了殿下一眼,殿下大笑起来:“看,我猜你心思,必中的。”
殿下打趣半晌,见我不应,也就不再提了。
我回到自己府中。
黄昏时分,又落着绵绵细雨,庭中梧桐树枝叶繁茂,映得屋子里一片暗沉。
小雪喵喵叫着迎上来。
我弯腰抱起它。
我用手指挠了挠它的脖子。
它脖子里系着小小的金铃铛,发出细碎的声音。
我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这只猫。
那时候太子妃还是西凉的九公主,她无忧无虑地给我看这只猫,说道:“看,顾小五给我赢来的!它叫小雪!”
那时候小雪只有拳头大,她抱着它,一人一猫,都像茸茸的一团。
她日常足踝上系着金链子,坠着一串金铃,一走动起来,就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时她一动弹,足上铃铛却掉了一个,骨碌碌滚到我靴边。
我替她拾起来。
她笑嘻嘻接过去,说:“呀,正好!不用叫金匠替我焊回去了。”一边说,一边解了发带,从那金铃中穿过去,就替小雪系在它脖子上。
小雪不惯,用爪子不停去挠金铃,公主捉住了小雪的爪子,不让它去抓挠,问我:“顾小五呢?”
我说:“在楼上吧。”
公主仍旧捉着小雪的爪子,抱着猫,缘梯而上,到晒台上去寻殿下了。
她足上金铃哗哗响着,我听见她在唱歌。
不是她平日唱惯的那首,这首唱的是:“阿瓜在河边打野狼,野狼不来狸奴来,狸奴来了伤心肠……阿瓜伤心肠……”
西凉人称哥哥是阿瓜,亦有情郎的意思,这歌她就只唱了这么两句,我就听见殿下的声音,在晒台上发问:“唱的什么『乱』七八糟又难听,是小枫吗?”
“是我!”
她笑嘻嘻就在梯子上站住,高高兴兴地举起猫来:“你看,小雪戴铃铛了。”
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晒台。
我看不见她的脸,也知道她必然是欢天喜地。
我再也不曾听她唱过这首歌。
直到,此生终老。
05满架蔷薇一院香
阿穆打猎回来,送我一束野蔷薇。
这种花十分娇嫩,略碰一碰,花瓣就会纷纷掉落下来。我连忙命人将花『插』在水晶瓶里,这种花虽生于山野,可是清香袭人,别有一番风致。
向晚时分,窈娘来和我说话,看到这瓶野花,问起来历,得知是阿穆送给我的,忍不住面带微笑:“陛下这是在和您开玩笑呢。”
我佯装没听懂她的意思。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上头有七八个哥哥,父亲四十岁才得了我,自然娇惯得不成样子。小时候混在男孩子堆里,打架淘气,那是样样都有的。直到十几岁的时候,我在街上揍了调戏民女的齐王。齐王那个人,好『色』胆大,打听得我是裴誉的女儿,便给我取了个诨名叫“野蔷薇”,意思是又香又白可惜扎手。
一来二去,这诨名就叫开了,我自己当然是不以为然的,奈何父亲气急败坏,觉得我将来是真嫁不出去了,所以下决心治一治我的脾气,将我关在家里,还请了好几位先生来教导我,『逼』着我学女红学写字,差点将我闷煞。
最后是先帝救了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就被聘作太子妃,听闻先帝尝笑言:“裴卿不必忧急,日日复日日长吁短叹女公子难嫁,嫁与我家做新『妇』便是了。”
我爹接到旨意的时候差点没昏过去,他虽然镇日发愁我难嫁,可是也没想过要把我嫁与帝王家,尤其先帝只有一个儿子,阿穆是太子,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父亲怎么看我,都觉得我当不好太子妃,更别提皇后了。
可是先帝旨意已下,父亲便再纵容我,也没法子抗旨,只好请了更多的师傅来教导我,力图在于归之前,将我勉强教出个样子来。
说实话,我也没想过会嫁给阿穆,原因是我跟他太熟了。我的二哥裴仲安是东宫伴读,跟太子从小一块儿长大。太子没有别的兄弟,只有一个妹妹朝阳公主。先帝素来爱重朝阳,所以常常宣我入宫和朝阳玩耍。小时候我就经常见到太子,而且经常欺负他,不过很快我就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是男孩子嘛,力气比我大。我们打过无数次的架,有无数次我将一条死蛇半只老鼠这种东西偷偷塞进他的书袋,而他也无数次回敬我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朝阳一直笑着说我和阿穆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但我和朝阳是真正要好,我们都没有姐妹,但朝阳总是对我说,如果她有一个亲姐妹,一定就是像我这样子的。自从先帝下旨聘我作太子妃,朝阳就更高兴了,因为将来我们做姑嫂,一定可以更加亲密无间。
可是我嫁给阿穆的时候,朝阳已经死了。
朝阳的死让先帝萎靡消沉,他断断续续病了数载,我和太子的婚礼,都是在他病中举行。那一次他病得甚久,太医署都有点人心惶惶,我便是在这时候嫁入东宫,朝中有人刻薄,说此时皇家娶新『妇』,简直像民间冲喜。
我做了六年太子妃,先帝崩逝,阿穆即位改元承平,册立我为皇后。如今是承平四年,算起来,我嫁给阿穆,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十年来,我和阿穆都长大了,而我也渐渐明白,任情任『性』是小时候的特权,做一个皇后,那可不是能够随意任情任『性』的。而且我和阿穆这十年来风雨相伴,再加上幼时的情谊,我们和亲人一样自然相处,所以我觉得这个皇后我虽然干得不怎么好,但也没出大错。
以我的『性』子,没出大错就算是上上大吉了。
窈娘陪着我用晚膳,羹汤还没有上来,中使突然来报:“陛下来了。”
宫中素来的旧例,皇帝逢五会到中宫来,但我和阿穆是少年夫妻,素来没有依从这种陈腐例子,阿穆总是想来便来。
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阿穆已经走进来了。黄昏的太阳透过窗子映进来,照着他的身形,十分高大,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今天有些异样,或许是在一起的日子太长,我从四岁就认得他,又嫁给他十年,他和我相处的日子,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久。
他来我应该起身行礼,我匆匆地起身,他已经按住我的肩头,示意我坐回席间。这也是常有的事,原来在东宫的时候,我们两个就熟不拘礼,为了此事,我还被师傅们教训过。
坐下来,阿穆就看到案几上的羹果,他说:“原本是想来和你用膳,原来你已经吃过了。”
第50章 番外(11)()
“还没有吃完。”我命人换上新的菜肴,还有新的杯筷,有时候晚间阿穆会饮一杯酒,跟我说些朝野间的闲话,有时候我们也会什么都不说,趁着宫人不备,溜到太『液』池边去划船。可是今天阿穆明显心中有事,我给他斟了一杯酒,他很快就喝完了,我又给他斟了一杯,他便停住筷子,对我说:“有件事情……”
我看他期期艾艾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问:“郎君这是怎么啦,难不成想要为哪位美人册封妃子?”
这么一说,阿穆也不由得笑起来,大约是先帝言传身教,阿穆对美『色』也没什么兴趣。后宫中偶尔也有人搔首弄姿,可是阿穆总是懒得多看一眼。所以我才这样打趣他。可是片刻之后,他就收敛了笑容,对我说道:“十六娘,赵王妃要回京了。”
我要想一想,才能明白阿穆为何会特意向我提及赵王妃。
赵王妃是元珊。
算来我也有十年没有见过元珊了。
人在年少无知的时候,总会做过十件八件荒唐事,我年少无知的时候,何止做过百件千件荒唐事,可是阿穆不一样,他整个少年时代,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喜欢元珊。
阿穆和我不一样,他从出生之日起,便被寄予重望。虽然他的亲生母亲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采女,但皇后无子,将他养在中宫。后来皇后崩逝,未过几年,他的生母亦病故,先帝于女『色』上头甚是淡漠,后宫没有宠妃,阿穆连一个兄弟都没有。所有的臣子都知道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先帝给他挑选太傅的时候,也煞费苦心。所以阿穆少年沉稳,十几岁的时候,就颇得群臣赞誉了。
可是先帝十分不喜元珊,隐约猜到阿穆的心事之后,先帝就将元珊嫁给了封地遥远的赵王。
那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我还听见阿穆对朝阳说过:“是我害了珊娘。”
大抵少年时的爱慕,最难忘却。
所以我想了一想,很从容地说:“不要紧,我一定会照顾好珊娘。”
阿穆似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侍女们执着蜡扦在点灯,明亮的满月升上来,清浅的辉光散落在台阶上,烛光渐次亮起来,月光就越发清浅,像是一层薄薄的轻绡,虚虚地笼在殿前,初夏的晚上,夜风浮动着香气。阿穆问:“这是什么熏香?仿佛是花香。”
我笑着告诉他:“就是那野蔷薇的香气。”
阿穆这才留心到帘底那只水晶瓶,在朦胧的烛光下,野蔷薇花瓣低垂,仿佛玲珑剔透的薄玉,他伸手轻轻一触,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下来。
我不由得“呀”了一声,这种花虽生于山野,但最是娇嫩柔弱,养于瓶中不过一日,便已经零落凋谢。
阿穆似乎颇为过意不去,说道:“明日再折了给你送来。”
我笑着说:“好。”
阿穆又坐了片刻,吃过我煎的茶,便返回甘『露』殿中去了。
茶具还散『乱』地放在案上,我一手支颐,看侍女们收拾茶箱,窈娘悄没声息走出来,静静地跪坐在我的身边。
等到众人都退下,窈娘才说道:“如今赵王妃居孀,此次返京,怕是有再醮之意。小娘子真是糊涂,何必为他人作嫁衣裳。”
夜里静得很,不知道哪里有一只小虫,唧唧鸣叫。窈娘见我不理会,越发急切:“小娘子入宫十年,难道还不知人心险恶?”
我侧耳听了听虫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窈娘,我困了。”
窈娘看到我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满腹话都憋了回去,只好恨恨地由我去了。
一直到睡下,侍女吹灭了帘外的烛火,我伏在枕席上蒙眬欲睡,忽然又想起窈娘的那句话。入宫十年,仿佛只是弹指间的事。我初入东宫,阿爹是一万个不放心,可是阿穆待我极好,陛下那时候已然病笃,虽对阿穆依旧严厉,待我却是宽容慈爱,常常对阿穆说:“新『妇』于归,人事皆疏,汝要尽力照拂。”
阿穆自然将我照顾得极好,朝阳那般孱弱,他做惯了兄长,处处妥帖周到。
我与他自幼相识,有很多事情是不瞒对方的,也瞒不住对方。比如阿穆少年时代唯一爱过的人是元珊,比如我小时候其实最希望嫁给京都最著名的帅哥韩执。
不过整个京都,有多少少女不希望嫁给韩执呢?我做了太子妃后,韩执其时正任太子宾客,有一次阿穆特意召他进来,和他手谈一局,就是为了让我看一看当年赫赫有名的风流少年,留了胡子之后,顿时变成了庸碌大叔。
我看过之后非常失望,对阿穆说,韩执那样的俊美,留胡子后都十分难看,你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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