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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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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二,沈熙昊继位以来,轻国事重而享乐,朝风愈益腐朽,且不能唯才而适用之,其亲命的祈州守将谢光炎便是如此。

    早在三个月前,丁零便悄然于祈州边境积兵囤粮,守将谢光炎却浑然不查,只知一味地贪逸渎职,沉醉酒『色』,据说丁零大军入袭的当晚,他还在与府内一众歌『妓』享乐笙歌,兵败后竟言表欲降于丁零,而其此举为丁零国主詹葛所不齿,遂被斩之。

    当丁零突袭的讯息传于京畿之时,沈熙昊在震恐无绪之下差点坠滑落于龙椅,宛然无丝毫君王的体统,随后,其在内侍的扶持下渐息安定之后,竟颤声询问朝臣谁人堪当此重任,奈何众臣噤声肃之,竟无人敢应矣,最终,如若不是陈沅江自愿请征,天阙现况甚危也!

    此次丁零侵犯,由于讯息得之甚晚,祈州大部分城池都被侵占霸让,而辛郡乃祈州之边关重镇,位置险要,如若亦遭沦陷,丁零大军便会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很快宛城就会告急垂危,因而,辛郡之防守卫备则愈为重要。

    但辛郡距离宛城,路途漫遥,再加之天气渐寒,陈沅江大军此番不仅要忍受日夜兼程的行军之苦,还要遭受北地即将来临的严冷酷寒,且将士的护甲棉褥由于时间的紧张仓促皆乏充裕妥备。

    此外,陈沅江在楂林岗之战中曾受有重伤,彼时沈显为体恤其辛劳,便调其回京城长久休养,然其旧疾不堪寒湿,因而其此去经番危险亦俱存也。

    詹葛定是看准了天阙现今的不利时机,才进行复仇和反击的,其人之狠厉决绝,由此可见一斑。

    陈沅江出征之日,沈熙昊于神武门亲自送行,场面之庞大壮观,如今我心犹感矣,不错,那天我亦去观送了,站在不远处的楼宇上,听着将士们那凛然壮烈的吼喊纳威声和兵刃的撞击砰戕声,霎时,我的心中涌出了不尽的莫名之感——

    空落?苍茫?决然?自豪?担忧?敬仰?

    似乎是…无从判断。

    透过空气的萧瑟冰凉,我可以看到陈沅江那不屈冷漠的身姿,自信,高傲,间或有一丝誓死如归的亢然滑过,转瞬消逝无踪,那一刻,我竟然惶恐难安,是的,我居然不再恨他,反而是不尽的忧虑和疼痛。

    在陈沅江、陈明峻父子启程前往辛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每当我忆起陈沅江整兵待发之日的壮观场景,我的心中便会涌出一种不明的情怀,怅然若失。

    后来,当我看着繁多干枯的红叶飘舞着旋落于娉折湖面且『荡』起圈圈涟漪微波之时,这才怦然醒悟,原来竟是担忧之情一直在侵蚀着心房。

    原来,自己一直是在担忧着陈沅江与陈明峻的安危,竟是不觉间,曾经的切切怨恨、敌对以及愤懑仿佛都已在恍惚中飘逝远去,其痕迹和分量亦愈来愈淡……

    那日,观送毕陈沅江之后,在回陈府的途中与雅卿、秦磊二人折到了湘愿,为的是湘愿最近推出的一种新茶,其名字分外动听,唤作“翩婷”。

    待我们一踏进大门,便被里面的气氛震撼了,湘愿大堂中间竟挂了一幅巨型的绢画,画面是寒冬破冰的晚暮,白雪皑皑,红梅傲傲,如梦似幻,画面朦胧婉约,一袅娜华服的女子,面水而立,面貌虽不能晰,但其修短合度、约素灵秀的身姿却引起了观人更多的遐想冥思,一时遗憾感与玩味感同生,而在其不远处,隐约可见有一白衣袂袂的男子正专注地观望着她,画面和谐而又纯净,再审视之,却见整幅画轴并无题诗,只有左侧空白处题有飘曳流转的四个狂劲草字,曰“琴瑟和鸣”,其与画卷意境甚为不符,着实让人匪夷不解。

    而刻下,只见绢画面前围观之人甚众甚繁,口中皆喃喃有词,仿佛是在议论此画的功底、情景和题字,无疑地,此画的笔工极好,纯熟隽丽,不急不躁,随意扣弦,惹人神往。

    正沉想思索间,却听到前面先行的雅卿忽然“啊”的一声惊叹,便不禁回转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就在那么一刹那间,周遭的一切景致仿佛俱失去了光彩,只留余一道白『色』飘却的绝美身姿傲然挺立于天地苍茫之间……

    ******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平俗之世,存美千万种之多,譬如空灵婉转的百合之美,彭湃激昂的碧海之美,幻虚流曳的浮云之美,繁茫青翠的原野之美,苍凉傲然的大漠之美……

    然而,如此种种,皆无能赶及眼前此人身上所散发而出的那种出尘旷世之美,如明月霁光,又仿若雨后彩虹,总能不由自主地成为人群注目的焦点,让人惊艳嗟叹、难以忘怀。

    光阴如梭,自七夕之偶逢直至今日之再遇已相去一载之多,一载之时光,我有过甜蜜,有过期盼,有过牵挂,有过希冀,但随着时间的悄然消逝,心中涌现的则是无尽的绝望和沉寂。

    仿佛总置身于一个缥缈而不实的梦境之中,其流水兮潺如弦乐,其琴声兮绵若竹香,我一直在其中寻找追觅,曾一度以为自己就要跟上那抹天人之姿的步伐之时,美梦却突然醒就,只余一片苍白残酷的现实,空洞而又『迷』茫……

    可是此刻,这张绝世的容颜却真实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飘逸离尘,秀美孤洁,顷刻,幽幽情思全数被引动燃放,心若重擂猛击,却言语凝滞,只能定定地凝望着他。

    湘愿大堂赫然一片死境般的静寂,毋需环视,我亦清楚现下众人的眼中定是相继流『露』出了一种名为“震惊”的恍惚。

    我看到一着灰『色』麻棉短衫的店小二殷勤备至地引他步向通往二楼大厅的楼梯入口,其态度之谦卑、恭敬让人眩『惑』惊异,但店侍此举却未让人觉得有丝毫不妥,相反地,竟与他那迫人的气质相得益彰,祥和而又柔暖。

    『迷』离神失间,一个高亢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如同晴空的一声惊雷,“店小二何在?请速引我们去往‘兰坊’。”

    我只觉一震,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原来竟是秦磊的询问。

    秦磊自小便随侍于我,『性』格沉稳,寡言少语,感情内敛,却忠诚有加,冷静镇定,想必此刻只有他一人尚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吧?

    想到这里,便侧目看向雅卿,她似乎还尚未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只见她满面绯红,宛若朝霞墨彩,现下正一脸痴『迷』地凝观着那白衣之人,我不禁碰了碰她的手臂,只觉她阖身一震,蓦地转看向我,只是双眸在正视我后,神『色』竟有些慌张、扭捏,脸『色』亦更为艳红,我的心则不由得一沉。

    秦磊的喝问即刻打破了“湘愿”大堂因白衣之人的出现所引起的那片沉寂与撼动,众人皆开始肃正理顺先前的思绪,再继续之前的笑言乐语,只是神『色』之中俱掺杂了一丝魂不守舍的落寞,目光却频频睨向那白衣之人。

    秦磊的询问之声刚落,便从大门外窜进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童,脸上俱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并往二楼大厅的台阶处跑去,人未到声音却清亮响起,稚嫩软脆,“公子,公子,好……”

    话音未落,却突地停顿了下来,一脸的局促和赧『色』,看那憋涨的神情,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粗俗,也似是害怕被责怪,而那白衣男子则适时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眼眸黑若幽潭,清冷光泽,目光却落在了这男童的身上,偏转之间,其眼眸中竟有宠溺的无奈一闪而过。

    恰时则有另一粗衫打扮的店小二从后堂内处匆匆赶来,在秦磊面前立定并作揖道,“这位客官定是许久已不曾来过湘愿,想必也不太了解湘愿的新规矩,那么,小的现就说于客官言听,湘愿已于两年前便贴出告示,宣告‘兰坊’不再接客待物,为的是缅怀一位如仙子般美貌无瑕的姑娘,这是东家立的制度,我等也不敢随意破坏。望客官能体谅一番小的,考虑看看可否换到别的雅间,里面的陈设布置与‘兰坊’并没有多大的差异,俱是同样的优雅宽敞,明华畅意,不知,如此可好?”

    “我们只习惯所习惯之物,湘愿的规矩制度并非属于我们应该思虑的范畴,所以,还是烦请引路到‘兰坊’吧。”秦磊不折不挠,声音平澜,认真地坚持道。

    霎然,有暖意丝丝浸绕环来,我只道雅卿晓我之喜好更甚秦磊——只习惯所习惯之物,事无大小巨细,所偏好单调执着,凡平俗之物,一旦认定,便不再改观,譬如居过的客栈房间,如若再次光顾,必定还会选择首次住过的房舍,却不成想秦磊亦明了这些细微末节之处,此乃大出我的意料。

    店小二则因秦磊的话语脸『色』骤变,支吾惶惶,一时竟无能言出完整的语句,我不禁失笑,秦磊一贯冷俊严肃,不苟言笑,想必这店小二定是为秦磊漠然的神『色』所难,认为他是在挑衅和找茬。

    我环视四周,赫然发现湘愿的众人竟都饶有兴趣地看将过来,表情极为丰富,皆流『露』出一种看好戏的张望神『色』。

    我亦注意到白衣人身旁所立之短衫店侍的脸『色』明显地难看和狠厉起来,但他却并未有所行动,只是不安地睥了那白衣人一眼,似乎是瞧见那白衣人面『色』和润,依旧无波无澜,淡若清风,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他昂然阔步于秦磊面前,生硬苛刻地言道,“这位客官好生固执,我们东家立的规矩向来都必须得遵守,从未有过例外,你们的‘只习惯所习惯之物’也并非湘愿能思虑的范畴,如若客官不曾舒心,大可不必……”

    他的言语在看到缓缓拂过遮挡于我的雅卿并默声出现的我之时,却突然地顿住了,良久,他神『色』明缓,迟迟诺诺,竟换了话题,“您不就是,不就是……”

    我匪夷难解,不明他为何在看到我之时竟如此的失态,何况此时我还未曾以真面目示人。

    陈明峻临行之前曾约我言谈,曰:“你『性』情孤傲,容『色』鲜明,绝异于众,但神思却乏周全,此后行事定要慎重虑之,故而外出,女扮男装实为之上策……”

    陈明峻心思深沉,不善言语,临行之前却特意将此话嘱托于我,这让我颇感意外,其实这些细节和小事并不需要他特地言教相告,我亦明晰了然,因此,旦凡在着女装外出之时,我总会戴着母亲绣黹的那方紫『色』的蔓延着淡淡夔纹的面纱。

    而现下我正是如此装扮,用面幕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姿颜。

    我自然地将视线超越于他,不禁看向阶梯口处的白衣之人,只见他平静从容的面庞刻时却然有了一丝涟漪,如同碧波皱水般诗情画意,再细观之,才发现这细微的变化竟来自于他那双一直如深潭般幽泽的眼眸——

    先是疑『惑』,然后缓缓转为澄明,伴随而生地便是他的嘴角竟噙出淡淡的笑意来,一时之间,雾端兮浮丽云妙,幻海兮浩翰生波,我再次神失恍惚……

    “既然是这位姑娘的习惯所好,繁复的规矩障碍亦不乏有便通容改之处,不知,店小二意下如何?”一个清澈软润的动听声音却然响起,其曼妙悦耳仿若珠玉滑落玉盘,又似细雨拂过青竹,让人心神俱为之一『荡』,我不禁定目视之,竟是那白衣男子,只见他此时正平和地看向之前引导他的短衫店侍,温文而言道。

    他的话音刚落,则有另一清脆的声音接道,“店小二就按我家公子所说的行事吧。”

    我转眸寻之,却是先前那清秀逗人的男童,只见刻下他的脸上堆满了俏皮无邪的笑意,酒窝炫炫,但在迎上白衣男子那似是责怪的目光后,便不禁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表情极为纯真可爱。

    闻毕,那着灰『色』短衫的店小二即刻流『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恭敬神情,只见他侧身后退几步,让开了一条大道,并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附和言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姑娘,请!”

    我满腹的不解和疑问,不禁回首看了看雅卿和秦磊,只见他二人亦都是一脸『惑』『色』,湘愿大厅则又归于一片静寂。

    讶『惑』中,那着粗衫的店侍已跑到前方引路,我不明所以地再看向那白衣人,只见他嘴角的笑意竟变浓加深,如沐春风,攸地,我的心中不禁却然一动,便跟上了那店小二的节奏,抬脚往“兰坊”的方向行去。

第10章 翩婷漫舞() 
刚跨进“兰坊”,一种不明的温馨和熟悉之感便扑面而来,仔细环顾,方才恍然到原来是满室笼罩浸溢的百合花清香所致。

    再审视之,才赫然发现其布局陈设竟和两年前光顾之时竟并无甚大改观,只是南面的窗棂下多了一张条形的墨绿『色』镂花纹彩几案,其上则放置了一把与桌案颜『色』相近的瑶琴,琴身光滑,琴弦铮铮,心中的疑『惑』不禁猖獗泛滥,便向店小二询问道,“湘愿的雅间是否都如此的布置和陈设?”

    那粗衫店倌自进入“兰坊”后便满面『惑』『色』,听到我问,方才正『色』回神且恭敬地答道:“禀告客官,‘兰坊’自一年前便不允许我们这些粗使下人随便进入,平常也只有韩总事才能进行打理和收整,韩总事就是刚才大堂里服侍那位绝世公子的灰衫男子,小的也是今个儿才清楚,‘兰坊’不仅配备有古琴,而且,此房间内的茶具和熏香也都是与别的雅间全然不同的。”

    “原来如此。”颔首附道,脑海中却忽然涌出了另外一个疑问,“先前你说‘兰坊’不再迎入其他的客人,为的是缅怀一个如仙子般超然绝伦的姑娘,你可知…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人?”

    “禀告客官,小的刚来湘愿不久,因为湘愿的规章制度众多,所以小的到现在都不太完全熟络这里的规矩,只不过刚来之时,曾听韩总事说‘兰坊’不迎客人的规定,是东家为了缅记一位绝世美貌的姑娘而特制的,但是那位姑娘具体姓甚名谁,小的到现在都不曾知晓。”

    店小二坦坦而答道,但言毕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便谦恭地接续道,“客官,小的好像记得韩总事曾说过,东家缅记的那位仙子姑娘就是大堂里悬挂的画轴上所绘着的女子,但是那幅画却只是抹背影,看不清面容如何。小的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想起了那绢画的内容,只觉『迷』雾茫茫,湘愿自创建以来,其幕后东家便未曾『露』过面目,行迹神秘莫测,名姓寥却,因其经营布设颇得己心,曾想过结交拜偈,可是一直都无所线索找寻,看着眼前质实敦厚的店小二,便抱着一丝希望接续问道,“湘愿的东家你可否见过?”

    只见他『露』出显然的落寂神『色』,片刻,才恭声答道,“禀告客官,小的不曾见过东家。可以说在整个湘愿里,不仅仅是小人,哪怕是连韩总事都是不曾知晓东家的真实身份的。”

    俱是无丝毫的头绪,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淡然笑道,“如此,甚是叨扰于你,你且下去备茶吧。”

    “诺。”语罢,他便要躬身而退,蓦地,那白衣人的身影和言行却再次在眼前闪过,我不禁唤道,“店小二还烦请止步!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询,适才那位白衣公子可是…在湘愿落榻?若如不是,那你可否明晰…他现下正居于何处?”

    只见他再次流『露』出类似于『迷』『惑』和不解的神情,“禀告客官,其实,那位公子自来到湘愿之后,便一直是住在‘兰坊’里的。”

    空气似乎凝滞了,心脏猛烈地上下震动,规律全俱失衡,雅卿惊讶的“啊”声也已宛然破喉而出,秦磊亦是一脸讶疑。

    定了定神思,我艰涩、恍惚地问道,“那位公子,他当真是…居住在‘兰坊’的?那,为何…他竟然会同意让我们进驻于此?再者,‘兰坊’不是已于两载前贴出告示,言曰不再接客待物,那他怎会…还能在‘兰坊’内居住?”

    “这个,韩总事曾说,那位公子和东家是生死之交,东家应承他可以无视湘愿的任何规矩和束缚,可以自由选择房间居住,而且还免去他一切的食宿费用。令人奇怪的则是,那位公子前后已经下榻湘愿多次,可是每次都不多一言,直接要求住在‘兰坊’的雅间,因为有东家的特令,我们也不能随意地违背。至于,他为何要让出房间,让客官您进来,小的…就不能猜出其缘由了。”

    一片沉寂,冬夜撕冷般的静寂。

    “请问客官,小的…现在…可以告退了吗?”我回过神来,只见那店倌惶惶地问道,便虚浮地一笑,“当然可以!”

    待店小二退出之后,空气中似乎还漂泊游走着尚未消散的渺渺回音……

    雅卿在床榻上铺展毕厚软团绣的锦垫之后,便走到我的身前,扶持起我的手臂往榻前行去,其脸『色』却绯红一片,一边走一边踌躇而言道,“小姐,我今个儿可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仙人气度’,且看那位公子的品貌举止,雍容葳蕤,又不乏清爽飘逸,想必…定是一位高贵不凡的世家子弟呢!”

    闻言,我不禁将目光睥睨于她,她则顺势低下了头,只是那白皙的脸颊却灿若海棠艳梅,我只是不语,思绪却敛敛动扬,有激动,有『迷』『惑』,有期盼,有希冀,更有忐忑——

    他为何要将‘兰坊’的雅间让之于我?

    他的所言所行又为何能有如此大的威慑力和震魄力?

    他又为何能受到湘愿所有店倌如此异样的尊重和恭迎?

    思虑漫步之间,忽然瞥见秦磊也是一脸的凝重冷沉,则不由得一怔,事情似乎更为混沌和『迷』蒙了。

    敲门声笃然响起,想必应是茶沏好了,但门开之后,候于外间花厅的秦磊那低沉严肃的询问之声则让我良久甫平和的心绪又颤动摇曳起来,于是我不待秦磊通传,便信步到了花厅,不期然地看到了顾盼直立于门口处的一张言笑晏晏的清秀面容,灵巧慧颖,却是刚位那个烂漫无邪的稚纯男童。

    只见他此时双手正谨慎地捧着一个鋈金嵌蓝的琉璃锦盒,那灵动顾盼的大眼睛在看到随后出现的我之时,熠熠一亮,脸上立刻堆满了乖巧的笑容,恭敬地言道,“小人韩牧,奉我家公子之命有东西要交于姑娘。”

    我看到秦磊的目光逐渐冷凛霜结,满是警惕,我微『惑』不解,“你家公子所命?却是何物?”

    只见他灿烂地一笑,“这个,小人便不明若何了。”

    他见我迟疑伫立,又璀璨莞尔道,“我家公子送的物什定是不会辱没了姑娘的清明的,姑娘如若不相信,可以暂且收下,并打开一观其究竟。”

    他审视着屋内静默的气氛,扬起明媚的眉眼,似是下定了万般的决心,施施然抬脚跨过“兰坊”的门槛,顺看站在门口的秦磊并无阻拦之意,这才放心畅快地走到花厅正中的桌台前,并将锦盒轻轻地平放在上面。

    完毕,他缓缓地转头看向凝思的我,脸上不尽的和煦光彩,且补续道,“小人告退了。姑娘若是还有其它的疑问,可以直接询问于我家公子,我家公子现下就在姑娘隔壁的‘梅筑’品茗啜饮。”

    语毕,他便携带着那张令人无法拒绝的清纯面颜退出了兰坊。

    室内水漏那清晰的“噗哒”声似乎穿透了空气的凝重,滴滴都打落在心房深处,我自顾陷入了纷『乱』的情思幽径之侧——

    惊异?欢喜?意外?疑『惑』?

    种种念头混『乱』的绞合在一起。

    终于,我将轻颤的手抚到了锦盒的锁口处。

    “小姐!”秦磊的惊呼声让我蓦地一颤,攸地将手收回袖端,我抬起头,秦磊那张略带忧『色』的脸便即刻映入眼睑,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看锦盒,又难以莫名地看看我,终低沉而道,“小姐,恐怕有险,还是让属下来开启吧。”

    不知为何秦磊竟会有如此不定的忧虑,而凭知觉,我并不认为这枚锦盒中会盛放着不堪邪秽之危物,不过,我还是颔首应承了他。

    随着锦盒的开启,一股幽幽的茶香便涌入鼻息,绵延悠长,似扶桑花的芬芳,但又夹杂着茶梅的清凉,暗凝,幽澈,魅荼,宛如翩婷跹步。

    “漫舞”,我突然想到这样的词组,是的,漫舞,翩婷着漫舞的仙境奇葩。

    “小姐,盒内之物竟然是…茶叶!咦,怎么还搁有一纸信笺?”雅卿从锦盒内寻出一张平展折叠的信笺,惊奇地向我询道,大眼睛里满是期盼的匪解,我眩『惑』地接过,心中满是忐忑和起伏,看着这枚芳香精巧的薛涛笺,我的心绪不尽蔓延飘『荡』,仿若悬在了半空,失却依靠,无法言明,滋味难辨,有讶疑,有不解,有彷徨,更多的则是希冀,思虑徜徉间,一阕诗文赫然跃于纸面,其字迹洒逸飒爽,游媚温婉却又不失劲锋中透: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湖州紫笋来。”

    顷刻,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百合花在浓绿叶簇中旖丽地盛放,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镶刻了浮丽郁馥的『色』彩,一时之间美的杳然萋篟……

    “小姐,信笺上都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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