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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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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顷刻,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百合花在浓绿叶簇中旖丽地盛放,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镶刻了浮丽郁馥的『色』彩,一时之间美的杳然萋篟……

    “小姐,信笺上都写了些什么?”雅卿轻声问道。

    我唇角微弯,静笑不语,心中却暗暗期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果不其然,叩门声又适时响起,伴随之,一个略带沙哑但却恭敬有礼的男音隔着镂花古雅的房门传来,“小人韩奎,受人之托给姑娘送沏茶水来了,还烦请姑娘开门。”

    门开了,正是粗衫堂倌口中所言的“韩总事”,只见他刻时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精美的掐丝珐琅古铜暖瓶,唇畔笑意昂然,欠身前躬道,“姑娘安好!小的给姑娘送‘合宜之沏茶水’来了。”

    “‘合宜之沏茶水’?”我呢喃复念,却一扬眉,鬓角清明,“进来吧。”

    闻毕,他即瞬稳步移到花厅的桌案之前,将暖瓶轻轻放下,而他的眼眸在瞥到桌案上那枚已经开启的鋈金锦盒时则明显一亮,接之,其嘴角的弧度则更为张扬璀璨,“此乃冬日大寒之曦,在庭梅花瓣上采集的第一道雪水,用秋日风干的桂枝过滤,并盛装于特制的溶香均陶内封存两年,食用前需混合百合花的芯蕊一起用楠木薪梓煮沸两个时辰,之后还须经由长于大漠戈壁的红柳叶条编制的筛漏祛除其内杂质,最终方可饮缀品析,其水味净醇,甘甜芳香,是沏就‘翩婷’的‘最适宜之水’。”

    “如此。”颔首和之,思理亦渐渐明晰系统,便看向他询道,“那…盒内之物便是湘愿新出的茶种‘翩婷’?”

    只见他灿烂地笑道,“姑娘聪慧,盒内之物正是‘翩婷’。”

    我的心中澎涌着无尽的暖意和激流,表面上却只能维持着一贯的风淡云清,“好茶自当细细品就,方能明晓其中的绝美滋味,我现下不便亲往拜偈,还望请韩总事能代我深谢那人的极情盛意。”

    也许是我言语中蕴涵了过多的“若无其事”,闻罢,他的眼眸明显地黯淡灰蒙起来,只见他踟蹰怔仲片刻,竟迟诺断续言道,“姑娘,您…当真不记得小的了?”

    我困『惑』不解地望着他,不知为何他竟会问出这样莫名无绪的话语来。

    沉寂地静默了片刻,似乎看我仍旧无所回应,他便抬起头来凝观向我,黝黑的面庞泛着异样的褐红,平凡莹黑的眼眸炯炯有神,似乎要穿透遮挡我颜容的紫『色』夔纹面纱,而其中满载着的期待与希冀则令人无法拒绝。

    我淡淡笑开,“一壶一杯一清晨,一叶一芽一片云。一曲仙乐一杯茗,一人独饮一壶春。”

    闻言,他的双眼骤然绽放出不加掩饰的斑斓光彩,喜悦尽『露』,“小的这就给姑娘沏茶。”

    是的,我记起了他,我和陈念娉初识之日被她故意绊倒的店小二——正是因为他“准准地”扑倒在了我让店倌特意设置的作隔离之用的山水屏风上,我和陈府那波澜不息的恩怨纠葛便由此展开了帷幕。

    念及于此,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悲怆滞障的哀伤——自己此刻还尚在陈府这个虽狭隘但却不失温情的天地中悠悠度日、无忧自得,而陈念娉呢,纯情烂漫,心思浅薄,却要辛苦地背负起沈熙昊后宫的一切阴谋争斗、暗憧凌厉,小小年纪,她怎堪承受、应对?

    念妃?恩宠?痴怀?

    其情其愿…能否永恒?

    我看着韩奎用食勺熟练地在锦盒内取出“翩婷”,并将茶叶放在了那枚看似普通实则珍贵精美的细瓷鸣翠纹竹的茶壶中,再缓缓地将热水倒于其中,随后,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便袅袅飘散开来,如同跹步漫舞的幽鹤,浮香蔓绕,令人沉醉徜徉,我不禁正了正心神,暗自叹息一声——

    今日的沉闷情绪却是源何,真真奇怪莫名,自己不是一直憎恶于陈念娉的吗,但是为何却总会不由自主地为她未知的荆棘处境所牵绊、伤神?

    “姑娘,茶沏好了,可以品啜了。”

    透过那幽幽升腾、蕴香纳雾的水汽,我仿佛看到了陈念娉那坚定、执着的美丽容颜,也许是自己的悲观和忧虑之思过甚,才总会长久地感怀、伤悲过往和未来,前景…或许并非如此灰暗、糟糕的吧?

    想到这里,紧张慌忧之感不禁平息松懈了起来,心中的郁结竟瞬时疏散容通了许多。

    移步于桌凳前,柔缓地撩起裙裾且端坐下来,将下裳的褶皱平整后,我抬头莞尔道,“有劳了。”

    语毕,便端起茶盏,拈起杯盖拂了拂茶面,茶水的形状顺势变幻蔓延开来,碧波微皱,凝『露』化烟,浓绿点翠。

    他却忽然忸怩起来,“姑娘太,太客气了。”

    闻到异样的语调,我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他满面通红,嘴唇颤抖,耳根下面的青筋竟隐隐呈现,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又道,“小的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诗词文章,不过,姑娘作的诗,小的…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呢!”

    我微微怔住,“韩总事过奖了。”

    低头嗅闻“翩婷”那缥缈无音的绵漪幽香,思绪却飘走曳摇——

    初次光顾湘愿之时,恰是他甫来此做工之刻,但因其目不识丁、迟钝木讷常被共事之店倌欺凌嘲讥。

    一次,京都太守唐柯之子唐培景为博得陈念娉青睐,便下重注与陆文航在湘愿进行才情竞赛,唐培景其人,『性』情粗放,豪爽仗义,但他却不喜诗词,情商平庸,然其则总自负风流,宣称自己的文赋品貌无人堪比,不料此次竞技,自己那饱藏澎湃的文采卷册并未得到佳人的肯定及认可,反而却换来了陈念娉与坐观众人无情的鄙夷和蔑视,一时之间脸面俱失,风度不存,凄惨落寞之极。

    也许是自己恒久坚持的自信心被众人沉重打击,还也许是自己始终都不能晓知自己的缺点不足,赛毕他便在湘愿买醉撒泼,脾『性』暴躁,湘愿其他堂倌都怕得罪如此权贵,便推了韩奎前去侍奉,韩奎彼时还不善言辞,呆滞木讷,一时间竟无能应对,处境相当堪忧,恰巧彼时我始从外归来,看厅中喧闹异常,便遣了秦磊前去问询缘由,待知晓情由后便坦坦阻止了正扯拉住窘迫的韩奎硬要与之比试的唐培景。

    静思片刻,我柔转一笑,一首平奇的品茶诗便悠悠道出,曰“一壶一杯一清晨,一叶一芽一片云。一曲仙乐一杯茗,一人独饮一壶春”,『吟』毕遂请他接对,岂料他神『色』凄惶『迷』蒙,口中词句断续不晰,片刻竟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不省人事,最终只得被家仆抬走予以安置——

    也算是…暂解了韩奎所面临的困境。

    但是自此以后,韩奎却铭记于心,因对我感激有加,所以就更为细心地照顾、服侍于我们,陈念娉挑衅之日便是他在湘愿二楼大厅极力地做着袒护与劝解。

    不过,陈府的恩怨情仇长久地折耗着我的心房,我亦早就忘却了这段小小『插』曲,甚至忘却了韩奎此人的存在,今天经他提醒,方才忆起,不过依韩奎如今伶俐有礼的口齿可视,想必他定是改观了许多,字应该亦是慢慢地识得了。

    “姑娘是…如仙子般美好无瑕的人,小的…有幸能得到姑娘的帮助,感激有加,不敢轻易忘记。”他嗫喏言道,黝红的脸『色』亦渐渐舒缓下来。

    无声一笑,心中的恬淡却澎涌起伏,白衣之人送来的诗笺浮现于眼前,诗句表层上仿佛是言“翩婷”的馥郁幽醇,可其中却蕴含着另外不能辨析的深意,重逢之喜?相识之愉?欢悦?

    也许…如此。

    轻轻吹拂茶面,细细品就,滑齿留香,仿佛还氤蕴着百合花的清香,清澈通神,仿若杜衡舞英,又仿佛娇兰飘爽,确为好茶!

    将茶盏搁置,我复将目光定锁于他的身上,轻声询道,“韩总事,那所托之人此刻是否还尚在‘梅筑’品茶?”

    只见他的神『色』已是坦『荡』平静,“禀姑娘,因有故友来寻,那位公子现已出门会友去了。”

    笑容一僵,失落之感顷刻覆盖全身——

    相识相遇何匆匆,安得遭逢再见日?

    我萧寂地走到窗棂之前,静静地看着那架铮铮弦华的瑶琴,手指轻拂滑过,琴音清脆悠扬,如同幽谷回音,袅袅不绝。

    室内百合花的气息愈来愈为浓淀暗浮,恍惚中回眸,忽然睥睨到桌台上那枚鎏金嵌蓝的琉璃锦盒,心即瞬安慰柔和下来,唇畔含笑——

    繁花尚有盛放之期,再逢亦注定是有归期的,极为笃定!

    返回陈府的路途中,我默默地撩开窗帷观望着马车外那浮华熙攘的繁荣街景,心中沧桑之感泛滥不息,边境那残酷危机的战事似乎并未对京畿的盛丽繁荣有丝毫冲击和撼动。

    陈沅江的请征似乎是极大地宽慰了天阙王朝所有臣民之心,可,此去经里,战况惨烈,陈沅江的安危又有谁能够思虑、担忧?

第11章 情愫初展() 
一阵马儿的嘶叫声,马车急速地停靠下来,因蓦地失去重心依附,我不禁顺势向前栽去,然而则被雅卿及时地拉扶支撑,最终则相安无事。

    微弱的寒风丝丝袭入车内,凉意浸绕,原来是秦磊适时撩开帘帷探头望视,一脸的不明所以和疑问,遂看向雅卿,神『色』亦然。

    一股羞赧惭愧之感攸地涌上心头,脸颊亦臊红烫炙起来,但我还是清了清嗓音,“若无其事”地正『色』言道,“你们应该明晓,去年七夕游逛萝水之日,我遗失的那枚玉坠乃娘亲的贴身至爱之物,此玉坠虽非是名贵珍稀之品,但于我而言,意义却非同寻常,现下却一直丢失不查,音讯杳无,而每当我思及此事,总怀失落沉寂之感,心中甚为挂念不安!甫才,我看到前方有一‘珍异阁’的京畿分号,我曾听闻,珍异阁中可藏并可见天下罕有珍奇之古玩玉符,你们且去觅寻一番,看能否查出些头绪、线索,假若能寻到相仿的璞坠来也是安好的。”

    去年七夕之日,待雅卿众人寻到因意外遇到那俊美无俦的白衣之人而茫然走失的我之时,那白衣人早已消逝了踪迹,只留余一方绣工精湛的淡紫『色』锦帕于庑廊的平台上,我木然地捡起绢帕,刻时恰有风柔缓拂过,锦帕的一角被微风轻绕掠起,当绢帕的纹理从手指缝中顺滑而过时,我的心中蓦地溢满了异样的恬淡和温馨。

    看着形『色』恐慌的众人,我不动声『色』地将锦帕谨慎稳妥地收藏于袖中,并平和无澜地运用充分似乎是并无所漏洞的缘由将自己的“暂时失踪”轻轻带过,继而发现找寻我的却少了陆文航和陈念娉二人,陈明峻的“失诺”在那一刻亦仿佛有了解释与澄清——陈明峻定是应承了陈念娉前去说服并撮合其与陆文航之婚事的差遣,因而她才会在挑选面具时异常如昔,阖身焕发出一种令人惊叹的清灵绝然之美,轻松畅意而又随『性』恬娟。

    然事则并不如人愿,自七夕之后,她与陆文航却再未深交相谈过,而是一反常态,待他仿若陌路,冷落疏离,而原由在其入宫之前才方得以揭晓——她竟在七夕之日结识了沈熙昊,亦是从是日起始,她便芳心暗许,其中不尽的情思誓盟,牵绊纠葛,终至入宫为妃。

    然而,陆文航对陈念娉入宫一事则神情淡然,并无分毫悲凉悔恨之『色』,对于他如此置身事外的态度,我曾不断反复思量、质疑——难道…真的如其所言,他从来不曾喜欢过陈念娉?

    七夕之日虽收获一方精缳素雅的锦帕,但是却有得有失,是日归府之后,我习惯地去『摸』悬于腰际的那只天蓝『色』缂丝荷包,腰际却空空如也,相应地,百合玉坠亦莫名消失,刻时心中甚为惊异惶『惑』,便将事实道于雅卿秦磊言听,并吩咐他们返于萝水之畔觅寻,然而璞坠却生生消逝,了无影踪,至今不详,致使自己惋惜难过许多日子。

    待静寂无人之时,我便会把紫『色』锦帕铺展开来并仔细端详,当手指多次滑过绢帕上以“心若磐石”的古体篆字绣黹而成的杭菊图案时,紊『乱』失落的心竟逐渐平和柔顺下来,如此细腻、『逼』真的针法实为罕见,确为稀世之物也,于是遂取代玉坠作贴身珍藏,亦算是给了自己一份别样的安慰和寄托。

    而此刻见“珍异阁”恰与“墨宝斋”与邻,我才有了以上的说辞。

    闻言,秦磊面上立现为难之『色』,“小姐,还是让属下去着办吧。”

    我一怔,转而嘴角轻抿,“还是…让雅卿随你同去找寻吧,雅卿见过璞玉的形状,觅寻之时则会更有目的一些。”

    “属下…只是担心…小姐您的安全。”秦磊嗫喏言道,神『色』微『惑』。

    雅卿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踟躇之『色』。

    “无妨,我不会随意走散,你们快去着办吧。”

    他们走后不久,我便匆匆下了马车,快步往“墨宝斋”的方向迈去,一进门,遂被里面古『色』古香的氛围所感染倾怀——阁内之陈设布置井然不紊,质朴典雅,素洁逸情,只见狼毫墨砚陈列,卷帙画轴悬展,阖周浸湮着笔砚的浓浓墨香,我不禁环视努力寻去,店内却并无那白衣之人的影迹。

    待惆怅无绪欲要退回马车之时,那白衣人却隐在楼梯的转角处,身姿恍若月华明漪,正从二楼款款而下,我呼吸一滞,慌忙将眼前的一卷纸轴拿于手中,佯装鉴赏选析,表面虽镇定无波,其实则胸中『乱』撞,心笃如雷。

    “若要赋词作画,姑娘还是选这卷的好。”一温润清透的声音在身后蓦地响起,宛如细雨滴落,微风轻抚,酥软甜侬,我不禁转头观去,只见那白衣之人正定定地凝视着我,面容清澈如水,嘴角噙着浅笑,眼眸中则有异样的探询玩味之『色』飘忽闪逝,瞬而平静无澜。

    心笃撞无律,我不禁稍稍移开视线,但目光却在瞥见他那手中轻拈的卷帙时顿住了——其手指修长白皙,晶莹润泽,与那细腻光滑的白『色』纸轴相得益彰,美轮美奂,似乎是下意识地,我忙低头望视手中紧捏着的卷帙,赫然发现其纸张泛黄粗糙,锯齿无形,竟是极为低等的裱纸——为平农之家糊墙粉饰所用,一时之间,脸上的血『液』翻涌炙烧,大脑一片空白。

    我躲避开那灼灼黝深的熠熠注视,茫然地将手中的纸轴放归于架台,静立不语,心中却怔忡迟疑不决,懊悔而又羞赧——不仅有错拿纸轴而引起的窘迫,此外则还有另一困境,因雅卿秦磊常随身近侍,形影不离,无论处于何所,他们皆会及时地将我的所需所用安置妥当,故自己始小便对钱财之物感觉淡薄,出门亦从无带银两的习惯。

    刻下,既入“墨宝斋”,定是为购置卷帙而来,断不能拒绝这白衣人的厚意盛情,若是接纳,待会必是不能坦然出资结帐的。

    他见我恍惚沉寂,良久无语,继而则优雅飘然一笑,把纸轴递于身后那表情一直在暧昧与狡黠间演化的男童手中,淡淡吩咐道,“韩牧,拿去结帐。”

    那男童收起清秀喜人的俏皮之相,先是愕然,然后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我和那白衣人的身上分散飘过,且审视打转一番,笑涡盎然溢出,“是,公子。”

    白衣之人见我仍是呆立静默,续而温柔笑道,“别无他意,只是…想赠予姑娘而已。”

    且说着,他环顾了番店内周遭的人物景致,片刻,疑『惑』而问,“姑娘,你的侍从何在?”

    我正在思索如何答话,却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而近,接着便见雅卿秦磊神『色』匆匆地冲进“墨宝斋”,当他们的视线与我的眼眸交织融汇之时,二人皆惊异地停滞下来,神情亦渐由慌张缓释为平静,但脸上的疑『惑』之『色』却愈来愈为浓烈,只见他们二人的目光定定地锁于我与那白衣人的身上,似乎是不解为何我与那白衣人竟会在“墨宝斋”再次重逢、相谈。

    只听一声舒心的轻笑,那白衣人恍然言道,“原来如此。”

    雅卿秦磊的突然到来使我失去系羁的心逐渐平缓下来,我示意秦磊接过卷帙,且向那白衣人施了一礼,“多谢公子的厚意,甚是感念不尽!”

    出了阁门,我心事重重地往马车旁缓步移去,心中却汹涌着无尽的不甘与甜蜜——

    锦帕之遇、“翩婷”之情以及卷帙之意俱在脑海中反复闪现,切切牵绊徘徊。

    猛转回身,不禁一顿,只见他立在“墨宝斋”的门口正静静地注视着我,姿影风淡云轻,出尘离世,而其眼眸中则流动着不尽的明逸焕然与温和灵隽,似乎是瞬刻地,我那稍稍恢复平稳的心房又腾腾地狂擂起来。

    我张口,嗓音微微轻颤,“我,我叫羽裳,秦羽裳。”

    他微微一怔,转而浅浅笑开,眼中氤蕴着无尽的光彩与波纹,“我叫子湛,韩子湛。”

    这时,一个稚嫩软侬的声音接随响起,“秦姑娘,我家公子其实…是‘后会有期’的意思呢!”

    闻言,那白衣之人转头嗔怪地睨了那男童一眼,那男童立即噤声直立,但其眼中的笑意却无从掩饰,光彩明眩。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再回到马车之上的,耳中只闻马车急速赶走的颠簸之声——辘轳轻碾土尘,飞扬弥漫,连贯沉复,时间似乎静止不前,雅卿和秦磊的疑问也如同过眼烟云。

    脑海混沌『迷』胀,久久无能光复,世物皆为虚无,只剩余一张明月般皎洁莹泽的面容,在我耳边不断反复低语——我叫子湛,韩子湛,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

    自从得知那俊逸翩跹的白衣男子唤作“韩子湛”后,心中梦境般缥缈不实的虚幻感怀逐渐被我撇弃——

    那方绣工精湛的紫『色』锦帕,那卷质地上乘的宣纸卷轴,那阙婉转优美的紫妍茶诗,那枚鎏金嵌兰的琉璃锦盒以及盒中搁置的馥郁幽醇的茶品“翩婷”,自然而然地超越一切繁华珍奇成为我的心头至爱,我反复不断地触及、鉴赏、品析,思绪愈发平和,容音越加静纤,心中则无时不刻不暗暗期待着与韩子湛的再次相逢。

    或许是心情愉悦有加,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在突然间着染了一层明丽耀眼的浮『色』,如同箫钟笙歌、昙花幽香,又仿若空谷瀑鸣、碧海微澜,难以言表,我静看诺大幽深的将军府邸,槭树红盛,冬梅虬折,娉折湖竟也于顷刻之间脱去了寂凉,情趣横生,美丽妖娆。

    当我独自在惬意中徜徉游曳之时,雅卿那秀美的容颜则在日复一日地凋零黯淡,然而被喜悦欢快深深蒙蔽的我却生生忽略了她那日益恍惚且心不在焉的举止,以致于后来的莫大变故让我更为噬心惊痛,久久无能接受。

    陈沅江大军抵达辛郡已经几近一载,虽物资军饷匮乏,但陈沅江却在劣势上开辟了契机,其坦然指挥,运筹帷幄,不久便在与丁零的第一回合之战中取得大胜,歼敌九万有余,使得军心大振,浩『荡』激扬。

    当边关的捷报自远方传来之时,我正在藏心阁内仔细用心地临摹韩子湛赠予的诗作——韩子湛的笔墨甚好,飒爽温婉,劲锋游转,如他雅惠出众的风仪般令人沉『迷』神往,看着宣纸上渐成轮廓的相仿字迹,我阖身俱被一种悠扬跳跃的乐章歌赋密密包围笼罩,轻快而又流畅,待讯息之喜报传来,我心中的暖意温馨则更为浓盛稠泽,遂抬头对静侍于一旁的雅卿道,“备好车辇物资,翌日我要往沁凉寺礼佛还愿。”

    礼佛还愿?

    我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狡黠借口,景浩廿三年的此时于沁凉寺的后山之梅林深幽处初遇韩子湛,如今故地重游想必是…别有另一番的情怀滋味罢?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马车驶在去往沁凉寺的京道上,街道喧哗噪杂,但却栉次鳞比,我习惯『性』地透过窗格观视窗外那澄澈透明的蓝天浮云,茫茫思绪却被雅卿的疑问声拉回,“咦?小姐,那…不是陆公子吗?”

    我正神看去,一袭白衣的陆文航长身玉立,气质鲜明,现下正醒目张扬地在街市上行走,稍时,其却在一衣绚香绕、红灯高悬的酒楼前顿然停立,只见他用绘扇轻抵鬓额,眯眼仰看匾额片刻,继而洒脱翩翩地踱了进去。

    我疑『惑』地再定目视去,顷刻,心攸地一沉,接而无尽无边的鄙夷之感齐头并发——那栋酒楼并不是别处,却是宛城着名的青楼“飘香阁”。

    “这,小姐,陆公子怎是…去了‘飘香阁’?真真令人匪解失望。”雅卿看着我,疑『惑』且忧虑地嗫喏问道。

    我不语蹙眉,心中却愤懑难平,陆文航的狂骜不羁一直为自己所欣赏赞就,因陈念娉而与其争执后虽极少再见之于他,但对其的评价却不曾因此而低下,然今日竟见他光顾如此芜杂粗鄙的烟花之地,心中不免惊讶且难以接受。

    我讽讥地看着“飘香阁”那刺眼的浸『淫』着奢靡污秽的牌匾,心中的坚硬冰凉一点一点垒筑成墙,始终不愿再想起陆文航一丝一毫的明朗清扬。

    然而,如若彼时我能记得陈沅江的劝解——“用目观物只了浮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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