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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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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达丽公主昏头涨脑,被侍女扶着上了骆驼,感觉自己简直要被烈日炙烤虚脱了。她看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单超,只觉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踹他一脚才好。

    “公主,”侍女小心翼翼端来点心和蜂蜜水,低声劝:“请多少用点吧,太阳、太阳烤得厉害”

    这几天莎达丽全无食欲,连看到胡饼里羊肉都能想起那天血肉遍地的惨像,越吃不下东西就越虚弱,越虚弱就越起不来。但现在被单超逼着强行上路,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强撑着吃了几口点心、喝光了蜂蜜水,大概是肚里有食又吹了风的关系,竟然真的稍微精神了点,便恨恨一抹嘴,把空碗塞回给侍女:“再端一碗蜂蜜水来!”

    高温下蒸发速度极快,光是出汗就能带走大量水分。莎达丽蔫蔫趴在骆驼上,左一碗右一碗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水,到晚上扎营时终于可以下来了。

    此时堂堂公主已经饿得够呛,一见烤羊腿两眼放光,拿起来就狼吞虎咽啃了大半个,又接过侍女手中的清水壶咕嘟咕嘟灌下去大半,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活过来了!

    莎达丽心满意足,坐在篝火边长长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了什么:“——咱们的水已经限量了吗?”

    侍女点点头。

    “那我今天喝的是什么?”

    莎达丽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原来定远将军话说得那么冷酷,实则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好歹也知道对本公主网开一面的嘛。

    但紧接着侍女怯生生摇了摇头:

    “禀禀公主,您今日用的水,是单将军他自己的份额”

    营地沿石坡驻扎,莎达丽裹紧裘袍,顺着布满沙砾的小径登上坡顶。只见毫无遮挡的月光撒向万顷沙海,石子和结晶在月下反射出细碎的微光,更远处胡杨稀疏零散,树枝光秃枯朽,直勾勾指向夜空。

    单超背对着她,盘腿坐在一块因为多年风化,几乎与地表融为了一体的黑色岩石上,低头削着什么。

    莎达丽站定脚步,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扭捏道:“单将军。”

    单超没有回头。

    这时莎达丽才看清他手上的活计,原来在削一个木雕。

    这雕工委实够呛,木头小人腿异样的长,身子又特别短,眉目五官歪歪斜斜,鼻子和嘴巴干脆挨在了一块。莎达丽仔细瞅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端倪——单超用的刀和木头都不行,匕首刀尖对这种小雕刻来说太粗了,木头大概是从沙漠中捡来的,已经完全朽了,几乎不能受力。

    莎达丽眨眨眼睛,迟疑道:“将军雕刻的这是”

    她突然福至心灵:“是您摘月下颜要送的姑娘吗?”

    单超手指一顿,没有回答,然后突然一刀将木雕折成两段,随手扔了。

    “不是。”他冷冷反问,“我看上去像有人喜欢么?”

    莎达丽过来本是想道谢的,但给这话一问,当时就愣住了。

    “怎么不会呢?单将军——呃,一表人才,年少成名,将门虎子,心狠手辣等等最后一句口误”

    莎达丽结结巴巴抹汗,却只见单超瞥了她一眼,雕塑般立体深邃的男子面孔似笑非笑:

    “没有将门虎子。我自幼家贫,是孤儿出身。”

    莎达丽:“”

    “将军不要妄自菲薄啦,虽然你有时严厉了点,但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呢?只是中原闺秀教养甚严,不像我们胡族姑娘热情坦率罢了!”莎达丽瞅着月光下单超悍利挺拔的侧影,不知为何心中一动,脸颊也微微发热了:“——况且单将军是个好人,样貌样貌也好,功夫也好”

    单超听不出任何意味地笑了一声:“那如果我有的他都不喜欢,他喜欢的我都没有,那又如何?”

    莎达丽愕然道:“那她喜欢什么?”

    单超出了会儿神,才缓缓道:“权势,地位,财富,野心。”

    莎达丽有点混乱,中原的大家闺秀都喜欢这些?不愧是上国,姑娘们也太有追求了吧!

    “要是一个人只喜欢这些,那便不追求她也罢。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她有野心不能说是错,但志趣迥异是很难过到一起的,为什么不找个与你情投意合的姑娘呢?”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小公主脸又红了,所幸夜色中很难看清,却只见单超漫不经心地一摇头,说:“要是人心如此易变,世上还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单超收起匕首,从岩石上站起身,拍掉了手上的木屑。他每一举每一动都带着利落干脆的气质,虽然不像达官贵人那般文雅有风度,却更有种令人心折的,刚毅坚定的男子魅力。

    要是人心如此易变,世上还哪来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莎达丽不觉把这话细细咀嚼了数遍,心内骤然涌上一股酸酸麻麻的滋味。

    “哎!”

    莎达丽见单超要走,下意识冲口叫了声,继而欲言又止。

    单超回头皱眉:“嗯?”

    莎达丽扭着披风挂坠下来的黄金小铃铛,用脚尖一圈圈蹭着沙地,半晌才嗫嚅道:“那姑娘那姑娘到底有何好处?单将军喜欢她什么呢?”

    单超沉默了。

    西域荒漠广阔,远方山巅上的寒风在月夜下掠过沙洲,掠过玉门关,沿着巍峨的万里长城,奔向遥远的漠北。

    沙漠中那座小土屋空空荡荡,屋顶上破旧的羊毛毡被风拂动,发出“啪——啪——”有节奏的拍打声。

    单超笑起来,尽管那笑意更像是一声叹息:

    “因为长得美吧。”

    “我美吗?”莎达丽放下铜镜,无精打采,托着腮问侍女。

    大半个月过去,使团终于横穿沙漠,跨过玉门关,顺肃州、凉鄯而下,沿渭水向东而去,很快踏上了通往京城的官道。

    小公主再没闹过发热生病,但整天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急得侍女团团转。于阗国王亲自带医官来问过好几次,但不论怎么看诊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下结论,说公主长途跋涉水土不服,等到长安后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美啊!”侍女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拼命点头肯定:“公主殿下是西域最美的姑娘,连花儿见了都要羞红脸,有什么不对吗?”

    莎达丽长叹一口气,一头扑在榻上,不作声了。

    定远将军那么残忍冷血的人,也会有喜欢的姑娘?

    那姑娘美么,有多美?

    莎达丽摸着自己柔嫩紧致的脸蛋出了会儿神。她头发油黑,双眼明亮,嫣红的嘴唇犹如天生就涂抹了蜜粉;皮肤是健康漂亮的小麦色,又柔又滑,看不到一丁点儿瑕疵。

    从小所有人都说她皮肤就像珍贵的缎子,但从进入中原后,每逢投宿官府驿站,所遇到的官家小姐无一不是娇怯怯、白生生,脂粉妆点的面容就像雪团儿一样,说起话来轻声细气,仿佛。

    莎达丽脑内幻想了下定远将军的梦中情人该长啥样,想来想去不以为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上元元年腊月初,一路奔波了近两个月的于阗使团终于入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暂时入住了四方馆。

    而定远将军单超作为护卫军首领,因为尚未复命,且京城府邸年久失修,也跟着一起住进了使节大院里。

    长安!皇城!繁华富丽,游人如织!

    藏着满腔少女怀春的小心思,憋闷了大半个月的莎达丽公主终于被成功转移注意力,看着四方馆每天进进出出的新鲜玩意直了眼,闹着要出门去逛街。于阗王却知道外国使节觐见前不好乱跑,尤其莎达丽可能是要和亲的,万一惹出什么麻烦来不好收场,便不肯答应。

    无奈小公主已经被她父王宠坏了,软硬兼施磨了两天,于阗王终于无奈松了口,说:“也不是不行但定要单将军同意带人跟着你,否则你一步都不能出这道大门!”

    自从使团入京,单超就一天比一天沉默,眉心总是无意识紧锁着,似乎心里沉甸甸压着许多难以出口的事情。尤其入住四方馆后,他就一直闭门不出,仿佛把自己关在囚牢中等待审判的犯人。

    莎达丽跑去求他出门,却果不其然,被他以事务繁忙为由拒绝了数次。满心想出去游玩的莎达丽大闹使团,她父王被闹得实在无法,只得带上厚礼亲自登门拜访定远将军,单超终于勉强答应了于阗王的请求。

    莎达丽终于得偿所愿,简直开心不已,雀跃回房去描画了黑葡萄般水灵灵的眼、红宝石般柔嫩嫩的唇,特意换了身玫红金银双刺绣的束腰锦缎衣裙,青春娇美又热烈奔放,犹如一枝盛放在枝头的芍药花。

    但单超负剑出来,只瞥了满怀期待的公主一眼,便波澜不惊移开了目光:“走吧。”

    莎达丽:“”

    公主一拧身,赌气般走在前面,径直穿过四方馆庭院,头也不回走下了曲折迂回的抄手游廊。

    谁料游廊尽头拐弯处有台阶,莎达丽注意力光在自己身后了,完全没注意到,刚拐过弯就一声:“——哎哟!”

    莎达丽的小羊皮靴一打滑,身体当即失衡,直向台阶下摔去!

    刹那间莎达丽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这下肯定会摔得很惨。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电光石火间手臂一紧,被人当空稳稳扶住了。

    “啊!”

    莎达丽踉跄顿住,整个人惊魂未定,还没完全站稳就触电般转过头。

    ——顺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她看见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优美的手,继而视线向上,是一张让她瞬间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面容。

    真好看,她想。

    与单将军的刚硬悍利不同,这个人的五官有种因为完美到极致,而令人心生畏惧的冷淡。修身锦袍让他从肩膀、腰背到长腿都显出一种凛冽的挺拔,衣料洁白质地精良,是西域罕见的珍贵料子,但那锦缎光泽却不及面容雪白的百分之一。

    看着他侧颈淡青色的血脉,莎达丽甚至生出了“这个人的皮肤是透明的吧”这样的念头。

    莎达丽吞了口唾沫,脑子里乱嗡嗡的,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就只见那人浓密眼睫下目光流转,居高临下地向自己瞥来。

    “”

    莎达丽以为那个杀人如麻还严肃冷酷的单将军已经够可怕了,此刻才突然有种颤栗和陌生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起。

    紧接着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

    ——那人身后毕恭毕敬站着几个官吏,是鸿胪寺官员。

    “谢”她喘息着小声说:“谢、谢谢”

    那人收回目光,随手放开了她的胳膊。

    莎达丽踉跄一下站稳,求助地回头望去——随即她看见了单超。

    单超站在门廊下,看起来有点奇怪。

    尽管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眉峰微锁,薄唇紧紧抿着,站姿挺拔犹如绷紧了的弓弦;但莎达丽就是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很古怪,很不同寻常。

    突然间她明白了,是眼神。

    她从没见过这位单将军,用此刻这样的眼神,去紧紧地盯着一个人。

第64章 忠武() 
四方馆,前院正堂。

    谁也没想到天后的圣旨会在这么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降临。于阗使团上下齐聚,所有人跪伏在正堂的莲纹镀银青石砖地上,只听鸿胪寺官员手捧明黄圣旨,骈四俪六念完了一段大意是天皇龙体欠佳、天后代为掌政、表彰于阗归顺天|朝的忠心、允许他们择日觐见的长文。

    所有于阗酋领跪地长叩,只有国王伏闍雄和公主莎达丽以西域礼节躬身,行了大礼。

    莎达丽直起身,余光瞥见了那个叫谢云的禁军统领。

    他正坐在东首一把黑胡杨木雕莲花纹的扶手椅上,侧身慢慢研磨茶碗,那一低头的姿态极其优雅,仿佛坐在画中一样。

    但不知为何,他身上就是有种冰冷的,使人望而却步的东西。

    莎达丽想起大巫在每个祭日燃烧的草药和烟雾蒸腾中壁画上的魔鬼,那么狰狞可怖,让人不由生畏。她谨慎小心地收回了目光,心想原来极度的美到了一定程度,便会扭曲成和极度丑恶一样的东西,都令人从心底里生出深深的瑟缩和畏惧。

    “钦此——!”

    官员拖长音调,结束了大篇圣旨,赶紧上前亲手扶起了单超:“真是难为定远将军了,这一路来风尘仆仆,怕是辛苦得很吧?”

    单超嘴角挑了挑,那是个几乎看不出任何愉快的笑容:“无妨。”

    “定远将军多年驻守西北,实在是劳苦功劳,令人佩服!将军在安西四镇的赫赫威名早已传回了京城,二圣都极为嘉奖,天后还特意下令要对将军多加抚恤”

    鸿胪寺官员一贯消息灵敏,一定是早就打探到了天后要重重提拔这个年轻将领的消息,不然不会做出如此急迫谄媚的姿态。

    但单超轻轻抬手,制止了来使:

    “末将千里而来,还未复命,不敢当使君赞誉。”

    官员骤然想起这一茬,登时语塞,却见单超转身走向东首,众目睽睽之下站定在谢云面前,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由金丝缠绕的羊皮纸轴。

    那是两个月前从长安传向西北,令单超护送于阗使团上京的圣旨。

    单超单膝跪地,腰板挺直,犹如岩石般沉稳镇定,那是军人一丝不苟的风度和礼节:

    “末将奉旨护送于阗国王及使臣上京,历时两月,如今平安抵达,幸不辱使命。”

    “这是当初的圣旨,请查阅收回,末将告辞!”

    说罢他微微低下头,双手高举,将圣旨奉了上去。

    谢云喝了口茶,轻轻把瓷碗放回桌面上,这才像是终于分了一点点注意力给外界似的,抬起眼皮瞥了单超一眼。

    正堂中鸦雀无声,人人屏声静气,单超的目光垂直落在地砖精美的镀银花纹上。

    谢云终于开口问出了八年来的第一句话:

    “你告辞上哪儿去?”

    “”单超低哑道:“回塔里木,安西都护府。”

    “我叫你走了么?”

    透过脊背上薄薄的衣料,可以看见单超因为肌肉绷紧而突显出的线条。

    谢云从他手中抽出圣旨,起身走向正堂外,只在擦身而过时轻描淡写丢了一句话,那是说给单超听的:

    “给我在这呆着。没我的吩咐,什么地方都不准去。”

    他跨过门槛,一丝目光都没有施舍给任何其他人,身影消失在了长安深冬灿烂的阳光之下。

    只见单超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好像在强行压抑着什么似的肩膀微微起伏,片刻后忽然起身,在于阗使团诧异的目光中,大步流星追了出去!

    四方馆通向帽儿胡同,往外便是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单超一手撑住游廊扶栏,干净利落旋身落地,视线越过高高的朱红门槛,望见了敞开的正门外。

    ——不远处胡同口静候着一辆马车,谢云背对着他走向车门,一个柔弱俏丽、鹅黄衣裙的年轻女子正迎上来,挽住了他的手。

    单超的脚步顿住了。

    那女子笑意盈盈,目光与单超隔空一碰,继而浑然无事般挪了开去。

    谢云没有回头,一步跨上车门,随即马车缓缓驶向了繁华热闹的长安城。

    马车粼粼,车厢里点着轻淡的安神香。

    杨妙容放下车帘,笑问:“你当年奉命流放漠北,就是为了去照顾他?”

    谢云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嗯”了一声。

    “从面相看倒是个好命格,只是他那样的身世,日后要么贵不可言,要么死无葬身之地,除此之外再没第三条路可走了——唔,这两种可能性都大得很。”

    谢云开口道:“我不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

    杨妙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谢云会蹦出这么一句,当即就愣住了。随即她心念电转,想到了另一个方面:“因为他注定跟天后站在同一边?”

    “”

    “谢云,”杨妙容伸出柔荑,按住了谢云搁在膝盖上的手背:“你已经为天后做太多事了,差不多到这就为止了罢。人的*都是一步步膨胀的,她的野心明显越来越大,宫中局势也明显越来越危险,这样下去我怕你将来有一天”

    谢云蓦然睁开眼睛,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警告:“妙容。”

    两人对视片刻,杨妙容胸膛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半晌终于皱眉道:“谢云!”

    “天后现在全面掌权,陛下几次意图禅位给太子,都被她指使党羽一力阻止了——她想要那把椅子,我不信你到今天还看不出来!”

    谢云不答,杨妙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而恳切:“我能力有限,看不见未来太多具体的东西。但你相信我,天后最终的命格必然是以皇后礼下葬,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她所有的图谋都破灭了!你为她拼上的一切都注定了会失败啊!”

    “所以呢?”谢云盯着她反问。

    杨妙容被他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激得一堵,“你即便知道没用,还要这样心甘情愿被她所驱使?”

    谢云说:“你不了解。”

    “我如何不了解?就因为你小时候落在尹开阳那头玄武手里,她偷偷帮过你一点儿忙——但这都二十多年了,你被利用得还不够彻底,还不够还上她所有的恩情么?”

    谢云的手从杨妙容掌中轻轻抽了出来,向后靠在石青色织金蟒靠枕上,有点疲惫地摇了摇头:“我不该让你整天乱跑的,你太肆无忌惮了,这样会很危险。”

    杨妙容原本已做好了争论甚至争吵的准备,却没想到谢云的口气这么沉重和缓。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完全无可挑剔的面容、修长漂亮的脖颈、以及因为向后倚靠而微微垂落的双肩,突然心底有些温软,稍稍嗔怪地低声反驳了一句:

    “哪会有危险?正儿八经的青龙族人何曾惧怕过凡人,谁还能伤害我不成?”

    “凡人有凡人的狠毒之处。”谢云淡淡道。

    杨妙容眸光闪动,半晌伸手从谢云俊美冰凉的侧颊抚过,轻声问:“这些教训都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吗?”

    谢云没有避开她的手,但也没有回应,许久才近乎叹息道:“记不清了也许吧。”

    于阗使团上京后第十天,上元元年腊月十三日。

    天后下旨大开宫宴,长乐宫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宴请于阗国王公主及酋领数十人。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

    夜风裹着暖香拂进殿内,金砖地面大红锦罽,舞女旋转时脚上的铃铛齐齐作响;数百颗夜明珠的光华映照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直上云霄。

    筵席首座是两张桌案并排,理应是天皇天后相偕出现,但酒宴开始前皇帝头疾犯了,便令人传话说要晚些到。

    只有天后一身明黄绣金凤大朝服,戴黄金镶鸽血石步摇和沉甸甸的九挂宝珠,微笑着接受了于阗国王的三跪九叩大礼,各色珍奇赏赐流水般送了下去。

    舞姬又换了一轮,宫宴上人人酒酣耳热,武后放下银筷,抬眼笑道:“——定远将军。”

    单超原本排在数个座位之下,但开席前武后突发兴致,亲自点名要单超紧挨着自己手边坐。因此单超从天横降,座位距离首席不过半步之遥,甚至比另一侧的太子都近不少。

    单超欠身道:“是。”

    “八年没见,你倒是成熟硬朗了不少,有男人的样子了。”武后慈爱的目光上下逡巡一圈,毫不掩饰欣赏地微微颔首:“当年还是个为了骗走本宫的灵芝精,不惜抗旨千里走单骑的愣头青,如今可稳重多了——可见还是战场能锻炼人哪。”

    单超的回答平淡得体:“谢天后夸奖,末将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你立下赫赫战功,又护送于阗国王回朝,本来就是该重重赏赐官爵的。”武后顺手一指自己桌案上满当当的酒壶,含笑道:“来人。”

    宦官连忙上前躬身,武后道:“将这壶酒赐予忠武将军,拿下去吧。”

    透过筵席笙箫的喧杂,忠武将军四字清清楚楚,令周遭宫人当即一愣。

    但宦官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捧起那壶红宝石般荡漾的葡萄酒,转身向单超跪了下去:“恭喜单将军!单将军劳苦功高、平步青云,恭喜恭喜!”

    周围贺喜声顿时响成了一片——从定远到忠武是连升四级,听天后的意思还要额外再赐爵位,对单超这样的年龄来说,可不就是平步青云了么?

    “单将军年少有为,国之栋梁!”

    “名副其实,恭喜呀恭喜!”

    单超面沉如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隔膜把他和周遭那些赞颂恭维隔开,只欠身谢过赏赐,连形状锋利的眉梢都没有半分变化,伸手接过了酒壶。

    ——然而在重新坐下的那一刻,他的视线越过宫殿内金碧辉煌的装饰和纷沓旋转的舞女,投向了筵席另一侧。

    谢云侧倚在桌案边低头喝茶,鬓发从耳际垂落在身前,垂落的眼睫到鼻梁、嘴唇形成了一道俊秀的剪影。

    杨妙容素手纤纤,轻声笑语,用银筷夹起一块冬笋放在了他面前的瓷碟里。

    单超几乎是强迫自己一寸寸地,完全没有任何表情地收回目光,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回来后可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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