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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枕酒-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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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霜子见她问及此处,知覃曜并不是个爱管闲事之辈,于是觉着不妨与她一说。毕竟心下凄凉,说说话权当打发了这茫茫长夜。

    银霜子眉眼淡淡,无奈道:“祭发之事,的确与我无关,不过倒确实是我那位树妖朋友整出的幺蛾子。”

    覃曜沉默,似乎不打算再言,只要无关银霜子,她对别人的事是没什么兴趣的。而一直默然的覃疏却突然发问:“何出此言?”

    银霜子嘴角稍勾,轻声道:“他整祭发那一出,全是为了一个女子。”

    这桩事,还得从十二年前说起。

第40章 草木歌(四)() 
与外隔绝的深深庭院里,立着一棵盛茂挺拔的红豆杉树,翠叶朱豆,迎风抖动,有郁郁坠落之感。

    据府里的老人说,这棵树应是活了上千年。当年建府的时候,风水先生瞧见这棵树时,说是长得极为灵秀,留下它必生财富。

    红豆杉树下坐着一名豆蔻之龄的少女,她身穿嫣红襦裙,梳着灵俏的丱发,目不斜视地品着手中的《孝经》。

    “阿诺。”她的头顶传来男子的温润嗓音,是他在唤她。

    被唤作阿诺的少女笑吟吟地合上书,抬头望向红豆杉树的树尖。她的眼角眉梢均染上了浓浓的笑意,一股子的旖旎柔软。

    九潭镇有户做酿酒生意的人家,姓秋。

    秋府的老爷秋崇膝下无子,独有两个闺女,分别为妻妾所生。长女为嫡所出,名唤秋璧。幺女为庶所出,名唤秋诺。

    秋老爷对秋璧这个女儿极为宠爱,正应了那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而秋璧也相当争气,而今已是及笄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说。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人生八雅,无一不通。

    而秋诺是庶女,她的娘亲在生她不久后便病故了,这般的秋诺本就不受秋崇的重视,六岁那年更是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的秋诺竟成了个哑巴。这样一来,便相当于半个废人。

    日月升沉,光岁渐过。秋崇几乎快忘了秋诺的存在,而秋府上下的丫鬟小厮们也慢慢地对秋诺视而不见。

    秋诺总是一个人待在虚籁的院里,仰头望着着那棵风度无双的红豆杉树来打发时间,抑或坐于树下捧着各种书册细细地看,体味其间。

    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即便是所有的人都不喜欢她,但他不会的。

    这个他,便是那棵红豆杉树。他有着玉润腔圆的好听嗓音,是雅山软水般的温存,陪着她度过了秋冬又一春夏。

    秋璧比秋诺大上两岁,那个总在秋崇面前端作温柔娇俏的好闺女,其实却是个刁蛮霸道的角儿。秋诺本就不受宠,秋璧则更是喜欢欺负她。

    这日,秋璧穿了一身上好的新蚕丝襦裙,故意晃荡到了秋诺的院里。看到秋诺坐在红豆杉树下静静地看书,也不知是哪点惹怒了她,只见秋璧趾高气扬地行了过去,毫不客气地踹了秋诺一脚,尔后扶着自个儿的发髻,说:“妹妹怎地这般刻苦啊?”话毕,她更是掸了掸衣袖,作势让秋诺瞧见她这身新衣裳。

    听到秋璧娇滴滴的声音,秋诺只觉反胃得慌,就差没吐出隔夜饭了。秋诺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埃,瞪了秋璧一眼,并不打算理她,欲转步回房。

    秋璧身后那位粉嫩的丫鬟见了,竟冲上前去,一把抢过秋诺手中的《孝经》,尔后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秋诺看着泥土混在书页上,以及被她踩烂的缺洞,强压着满腔的怒火,真是有口骂不出!

    那丫鬟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得意极了。而秋璧见秋诺气呼呼的样子,也是舒畅得紧。

    秋璧故作恍然道:“呀!我还得忙着去看我的新胭脂呢!走了,妹妹。”尔后,她带着刺耳的轻笑,出了秋诺的院子。

    “阿诺,我会帮你收拾她们的。”红豆杉树在秋诺的身后如是说道。他看不到秋诺此时的表情,但他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难受。

    他的秋诺,他绝不会让她就这么一直被欺负,不会让她过着这种被人压得连头也抬不起的生活。

    翌日,秋诺听路过她院子的端茶小厮说,秋璧和她的贴身丫鬟病倒了。

    秋璧和那丫鬟满口胡话,说是昨个儿夜里撞见了鬼。秋崇却是个不信鬼神论的,想着可能是近日让秋璧学琴太过劳累,所以她想偷懒才故意编了这一出,便也没太当回事。

    秋诺满目凝重地望着红豆杉树,指了指那小厮,又指了指红豆杉树,意思是问他,这件事是不是他干的?

    这么多年过来,红豆杉树算是看着秋诺长大的,自然是当即便明了她的意思,他说:“谁让她们欺负你。”

    秋诺愣了一愣,尔后柔柔地笑开,她真的是很喜欢他呢!

    红豆杉树昨夜去秋璧的院子,是他第一次离开他的树身。他不适应行走,不过是一个回廊,拐两次弯儿这样短短的路程,他却跌倒了数十次。他摔得青疼,回到树身后休养了半月才将疼痛感褪去。

    而这些,秋诺并不知道,红豆杉树想,她也不需要知道。

    这棵红豆杉树发现自己有意识的时候,约莫是在五百年前。

    彼时的他伫立于此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未见过所谓的世人,他伶伶而立,任斜阳照孤影,静候花开花落,度过了无数个的轮回。

    随着时间的更移,周遭的景象也开始有了改变。而他极为钟爱睡觉,只要无人来招惹他的树身,他对这些变化皆是不闻不顾的。

    后来有了秋府,有了秋诺,他才渐渐打量起这世间的一切来。

    他发现,原来世间诸般奇妙,而秋诺这个小丫头就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的心间,尔后抽出嫰芽儿来,发出绚花儿来,从此根深蒂固。

    红豆杉树头一回让秋诺听到他的声音,是在秋诺六岁那年,当她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的时候。

    其实那一次,红豆杉树见秋诺因以后都无法说话而蹲在屋内偷哭时,他只是想安慰她,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话。他想看到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秋诺,而不是悄悄哀哭的她。

    于是,他沉缄多年终于开口:“阿诺,你不要难过。”

    是生涩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关心话语,却让房里的秋诺立即收了泪水。她站起身来,透过龟背锦窗棂望向那棵高耸云天的红豆杉树。

    树身挺拔而不失雅致,一个个红艳艳的果子更是粲人心目。

    秋诺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载着惊讶,载着探究,载着许多红豆杉树看不懂的世人情绪,却独独没有本该产生的害怕。

    后来的秋诺也一直觉得,红豆杉树是个比世人善良太多的树妖。至少,她这么认为。

    秋家世代经营酿酒生意,有一本家传的酿酒谱,秋崇无子,便想着将这酿酒谱传给秋璧。

    而秋璧对这方面并不上心,她自从喜欢上了陈家的公子,便屡屡让丫鬟去打听那位公子的喜好与行踪,整日整日地念着那位陈公子,根本无暇顾及什么酿酒,什么家业。

    而秋诺却是一直想学酿酒之道的,她曾悄悄跑到酒窖里去看那些人酿酒,试图偷学个一两招。结果被秋崇给逮住了,将她遣了回去。

    秋家是酿酒世家,她虽姓秋,却无一技之长,此番看来,她倒像个外人。

第41章 草木歌(五)() 
秋诺十六岁那年,秋府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

    秋诺怎么也没想到,秋家世代相传的家业败在了她老爹秋崇的手上。秋诺更没想到的是,秋崇为了躲避追债的人竟收拾好了所有家当,连夜便逃了。

    而秋府上下的女眷、丫鬟小厮在发现自家老爷不见之后,也各自逃离。那个时候的秋璧早已嫁到陈家,而秋崇也早已将他烂背于心的酿酒谱交到秋璧手中。

    彼时的红豆杉树已经可以离开树身,熟练掌握了行走的秘诀,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带走了秋诺。

    在一个星罗棋布的夜里,红豆杉和秋诺以天为媒,以地为凭,结发为夫妻,从此恩爱两不疑。他们并没有离开九潭镇,而是暂且住在了一家客栈里。

    那段时间,秋诺常常立于客栈二楼的窗户旁,她向下望去,那方景象正巧可以看到红豆杉树的树身。只不过,那方府邸已然换姓,曾经的秋府成为了孙府的地盘,酿酒之业亦不复存在。

    秋诺的父亲虽向来待她不好,但她仍想要将秋家的酿酒业发扬光大。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秋家的一员。

    她思量着,那本酿酒谱落在秋璧那里也没什么意义,秋璧自从嫁到了陈家便没再过问秋府的酿酒生意。是以,秋诺决定去趟陈家,让秋璧将那本酿酒谱给她。

    秋诺去了陈家,秋璧并没有为难她,而是直接将那本酿酒谱甩给了她,如同施舍沿街的乞丐一般。秋璧没有想要念及这份情谊,她与秋诺就此成为陌路人。

    四年后,九潭镇的一条小巷里,一家本默默无名的酒肆日渐红火起来,以一种名为草木歌的酒著称。

    路过那条小巷的世人,皆会看到酒肆的外头迎风而扬的酒字旗子,酒字上方规规矩矩的映着两个小字——秋豆。

    秋诺和红豆杉树,便是这家酒肆的老板,而酒肆名则取自他二人的名字。

    这四年来,秋诺拿着那本酿酒谱,苦心孤诣地钻研,心里念着要将秋家的酿酒业发扬,不能就此断送。另一原因也是因为她和红豆杉总要生活,酿酒便是她选择的生存之道。

    秋诺近一年出现了掉发的毛病,她觉着许是经营生意,太过劳累的缘故。

    其实红豆杉再清楚不过,秋诺掉发,归他所赐。他始终是妖,与秋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会让秋诺的身子发生变化,愈发羸弱。

    红豆杉心中过意不去,开始不动声色地疏远她。甚至夜里待秋诺睡着了,他会起身到房外去,他想尽可能地离她远一些。

    秋诺虽不会说话,但红豆杉可以通过心语与秋诺交谈。秋诺在他们成亲后不久与红豆杉说:“我想和你生成群的儿女,然后我们在一旁看着他们玩耍,这大抵是一生中再快乐不过的事。”秋诺言罢,撇过头去,不敢看红豆杉。因为她此时的小脸已羞成了粉桃样。

    红豆杉听到这话,心下却是沉郁。他忘了告诉秋诺,他们树妖一族是不能够生育的。

    秋意深深的夜里,红豆杉独坐于房外,望着明明灭灭的星点。他想,是不是因着当初一时的决定,他就这般耽误了她一辈子,还害她掉发,害她自卑。是他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便娶了她,思及此,他突然有些后悔。

    后来,秋诺的掉发越发严重,每当她看到那些女子拥有柔亮的秀发时,她皆免不了暗暗地自卑。但她从来不说,不过她的情绪早已透露在了那双水灵的眸子里,而这些,红豆杉都看在眼底,痛在心里。

    红豆杉可以用法术为秋诺生新发,他也试过这样做,但秋诺发现他这样做会难受,且太消耗修为,故而拒绝了他的这般心意。

    红豆杉决定用其他女子的头发为秋诺结发,以术而结。但发无滋,一个月后便会干枯无泽。红豆杉懒得每个月去寻新的头发,取来给秋诺用。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法子,从而整出了祭发这端事。

    他暗暗念决,施法让全镇人皆陷入了掉发的恐慌,尔后他又化成了个和尚模样,脖子上挂着一串质地上好的大佛珠,作势要去解决此事。镇上的里长听了这位高僧的话,信以为真,认为神明不可得罪,于是亲手操办了祭发之事。

    红豆杉之所以要求为十二个姑娘,是因为秋诺的发需一月一换,十二撮头发刚巧撑上一年的十二个月。待第二年又会举办祭发仪式,他到时再来取便是。

    他从湖心塔取来的那些秀发皆存于一个箱子里,设好结界,用特制的药水细细滋润着。红豆杉心头十分欢喜,他想,这些头发,够秋诺用上一年了。

    而秋诺说,她不想用别人的头发,她觉得这样虽是满足了自己的私心,却让那些可怜的姑娘遭了罪,毕竟她们是无辜的。

    红豆杉并不听她的劝阻,因为当秋诺再次拥有了茂密且柔顺的青丝之时,他分明看到了她脸上久违的暗喜。

    就这般,一晃过了五年,祭发日也持续了五年。

    银霜子来探访红豆杉的那日,是秋诺的生辰。

    秋诺曾问过红豆杉有没有什么朋友,当时的红豆杉第一个想到了银霜子。银霜子和红豆杉已相识多年,他们相识的时候,还没有秋诺。

    只是一只雪怪恰巧路过荒野,瞧见了那棵红豆杉树,突然感到饥饿,便一把摘了好几个果子通通送入口中。

    在银霜子看来,他只不过轻而易举地一摘,却疼着红豆杉树不行,这便喊出了声。这般,他俩算是结识了。

    银霜子觉得这树能发声,还挺有趣,便试着踢了他两脚。红豆杉骂骂咧咧一通后,大放豪言:“待我修成了人形,看我不收拾你!”

    银霜子闻言轻蔑一笑,又摘了个果子,说:“哈?就你?你还是好生修炼吧,别老做青天白日梦!”

    此番,银霜子对红豆杉取他人头发的行为,也发表自己了观点,他同秋诺一致认为红豆杉此法不妥。

    那日夜里,银霜子喝了点酒,与红豆杉并肩而坐,他醉醺醺地说:“你若真心为秋诺好,不如试着离开她。兴许你走了,她便不会再掉发了,你又何必整这一出呢?”

    却不想,银霜子没心没肺地随口一说,红豆杉却记在了心里。

第42章 草木歌(六)() 
天边的秋日缓缓升腾,几道金曦打在地面的雪珠上,泛着明润的光泽,莹雪随着晨阳的举高而逐渐融去。

    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覃曜觉着有些眼疼,闭着眼缓了半晌。待睁开眼时见银霜子站起身来,抖落了身上的枯叶,舒展了一番筋骨,尔后撇过头对她和覃疏笑道:“二位大爷,我看今个儿天不错,要去秋豆酒肆坐会儿么?”

    覃曜看着这样的银霜子,仿若昨夜阿沽逝去的悲伤已全然不再,他此时的笑容,似芝兰玉树般舒雅清透。

    覃曜转过头去瞅覃疏,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而覃疏扯了扯嘴角,无辜道:“你看我干嘛?”

    “去么?”

    覃曜这么一问,覃疏竟有些受宠若惊,软软笑道:“都听阿曜的。”

    一旁的银霜子闻言后,撇过头去,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秋豆酒肆位于九潭镇的小巷深处,三人去的时候,酒肆里极为清闲。也是,有几个人会大清早的跑来喝酒。

    银霜子一只脚刚踏入门槛便冲店小二喊道:“来一坛你们的招牌酒——草木歌。”

    酒肆里的小二起得早,此时已不带丝毫倦意,他十分热诚地招呼着他们入座。

    银霜子出门的时候拿了箬笠戴上,现下正隔着黑纱瞅着那小二,狐疑道:“我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

    小二身量小个,面相斯文。他一手抱着酒翁,一手拿着三个重叠的瓷碗,手头的东西拿得颇为艰难,却是笑着回答银霜子的话:“许是客官忘了吧,小的在秋豆酒肆已做工五年了。”

    银霜子按下心头疑惑,蹙了蹙鼻,又左顾右盼一番,问道:“你们洪老板呢?”红豆杉开了这家酒肆后,化姓为洪,镇上的人皆称他一声洪老板。

    小二倒好酒,放了酒翁,疑道:“什么洪老板?我们这里只有秋老板。”

    方才话落,里头便出来了个女子。她容貌娟秀,粗衣裹身,发髻间斜插一支素雅的花蕊簪子,腰间别了保平安的红吊穗儿,脸色要比常人苍白几分。

    银霜子随即迎了上去,神色有些慌张:“秋诺,红豆杉呢?”

    秋诺那双潋滟的眸子里透着疑惑,她摇了摇头,双手比划了两下。银霜子显然不懂她的意思,发急吼道:“我问你红豆杉呢?你的丈夫!”

    小二见银霜子态度不好,打扮也稀奇古怪的,青天白日还带个斗笠,这便立即凑了过来,为自家老板解围:“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们掌柜的还没成亲呢!”

    小二说这话时,满目诚恳,不像是在说谎。

    而此时的覃曜目光落于酒肆外,嘴里却喊了一声:“银霜子。”

    银霜子转头看她,又看了一眼秋诺,迟疑半晌,决定不再多问,默然回了座,却是满腹的狐疑。

    覃疏端起盛好酒的瓷碗,目光转向那方正迷惑不解的秋诺,问:“秋老板,这酒,为何叫草木歌?”

    秋诺皱了皱眉,望向身旁的小二,似乎是在寻求帮助,小二收到秋诺的目光,无辜道:“掌柜的,这酒名,不是您取的么?”

    秋诺指着自己,似乎是想说:“我取的?”接而又比划了几下,见众人皆不懂她的意思,她立即从柜台后端出了一方笔墨。

    秋诺执笔而书,尔后将落了墨的宣纸递到三人眼皮子底下,上面两行隽秀小字,她写的是:“许是我忘了,也不知怎地,总觉这两日记性不大好。”

    银霜子没有再问,待秋诺和小二去忙活他事后。银霜子紧锁的眉头终是舒展开来,豁然道:“他走了。”

    覃曜端起瓷碗,喝了一口那酒,说:“他在外面。”

    银霜子一听这话,竟不言其他就此凭空消失了。覃疏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打量了一眼四周,所幸没人瞧见。

    覃曜喝了那酒,只觉第一口寡淡无味,第二口回甘绵长。

    草木有情,草木长歌,酒入愁肠,醉在眉间,却终究耐不过人妖有别。这世间之事,自有它的去处,它的因果,坏不得,亦乱不得。

    覃曜放了酒碗,额手称庆,至少她眼前心尖的人,与她没有这般的种族差异。思及此,她不禁露出一抹清柔的笑意来,而这股笑意也被覃疏看在了眼里。

    银霜子出了秋豆酒肆后,鬼魅般地晃于小巷里。

    当他找到红豆杉的时候,后者竟隐了身形立于秋豆酒肆对面的屋檐之上。红豆杉一拢朱衣,玉冠束发,身树临风。

    银霜子无奈之下也隐了身形,跃上屋檐,与他并肩而立。

    银霜子将手臂搭在他肩上,问:“为什么要走?”

    红豆杉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秋豆酒肆里那个略显忙碌的素衣身影。她明明是那么近,曾触手可及,曾依偎在他的怀抱里,现下却好似隔了云端那么远。

    红豆杉黄连一笑:“那日你说的话,我仔细思量过了。你说的没错,我若真心爱她,便该离开她,我若因着私欲留下,日后只会害惨了她。人和妖,终究是走不通的。”

    银霜子眨了眨眼,说:“你舍得?”

    “舍不得,又如何?”

    “那她的记忆,还有那个店小二,又是怎么回事?”

    红豆杉说:“我怕我走了,阿诺会难过,这才不得已消除了她记忆里所有关于我的事。至于那个小二,我打探过了,他是个老实人。昨日我将他安置在酒肆里,且给他强加了一些记忆,让他认为他一直在秋豆酒肆做活儿。”

    银霜子觉得红豆杉真是用心良苦,看他此时怏怏的模样,实在是担心他,关切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会留在这里。”

    银霜子意外了一瞬,断定道:“你舍不得!”

    “毕竟我的树身也在九潭镇,我在此处生长,又在此处遇到了阿诺。天下之大,我哪儿也不想去。”

    话已至此,银霜子无言相对。感情一事,他从来不懂,如今瞧见红豆杉这幅样子,怕也只是件折磨人的东西,还是不懂得好。

    “他们是你带来的?”红豆杉伸手指着酒肆里,银霜子顺着他的手望去。

    酒肆里,覃曜脸颊的碎发被风扬起,覃疏伸出手替她轻轻撩到耳后,尔后他们相视一笑,还说了些什么,似乎心情很怡悦。红豆杉远远看去,倒觉他们恩爱得紧,不由轻叹一声:“我倒是有些羡慕他们。”

    银霜子挑眉,望了会儿天,说:“有什么好羡慕?”

    红豆杉撩开银霜子搭在他肩上的手,尔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你不懂,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银霜子驳道:“我才不想懂。”

    覃疏去结账时,覃曜抬眼望着对面的屋檐,朝银霜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该走了。待银霜子看到他们出了酒肆,转头对红豆杉说:“我走了,后会有期。”

    红豆杉作了一辑:“珍重。”

    银霜子离开不咸山已有些时候,现下也该回去了,而覃曜和覃疏自然要回魔界,身上还揣着澈嫣给的琥珀糖,等着回去给穆临归呢!

    他们结伴出了九潭镇,在山野小路的一个分岔口就此别过。

    银霜子走前,还不忘了说:“对了,你们的喜酒什么时候给我补上啊?”

    覃曜淡笑:“你别听他瞎说。”

    覃疏搂住覃曜,朝银霜子浅笑道:“改日来魔界,我请你喝。”

    “我可记着了啊!”银霜子指了指他们,尔后转了身,消隐在漫漫山路间。

第43章 海棠酒(一)() 
人间正当八月,秋意浓郁,桂团锦簇。而魔界的渡寒时节已然飘起了毛毛细雪,不过多时,天地间便皓然一色。

    覃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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