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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_贼道三痴-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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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梦龙心道:“你把我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啊,我却对你的来意一无所知。”他现在也没心情勾心斗角猜测,直言道:“张公子,你我素昧平生,张公子有何指教请直言。”
张原道:“在下有个书局,想请冯先生为我书局写书,不过看冯先生脸有忧色,这事先不谈,若冯先生不嫌在下冒昧,在下愿为冯先生排忧解难。”
冯梦龙心道:“原来是请我写书啊,怪道把我的底细摸得这般清楚。”说道:“多谢张公子好意,在下没什么忧心事,至于写书,在下也无空暇,抱歉。”
张原道:“在下敬服先生,在于两句话‘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冯先生一部《古今小说》胜却八股文无数。”
这话非知己不能道,冯梦龙顿时对张原刮目相看,说道:“公子达人也,以后有暇,在下愿写一部书稿交由公子的书局出版,只是近期——”说到这里,冯梦龙不由得长叹一声。
张原道:“有一见如故,有白首陌路,在下与冯先生是一见如故,冯先生有何难处,只要在下能帮忙的自当效微劳。”
那陈生员也道:“冯兄,这张公子为人仗义,与东城范孝廉是挚交,冯兄莫不是因那侯慧卿之事烦恼?”
冯梦龙迷恋流芳馆侯慧卿之事很多人都知道,张原也知道,张原还知道冯梦龙最终失去了侯慧卿,自那以后再不涉足青楼,可见冯梦龙用情很深——
冯梦龙看着张原,尴尬道:“惭愧,还真是为了这事,原本说好以八百两银子为慧卿赎身的,但几次来访侯慧卿,皆推托不见,不知何故?”
张原心道:“要么是老鸨嫌银子少,要么是另有他人插足,不外乎这两种可能。”便把茶博士唤来,问流芳馆侯慧卿之事?
那茶博士看了冯梦龙一眼,说道:“有个芜湖商人,看上了侯姑娘,要出一千六百两为侯姑娘赎身,正不知议定了没有。”
冯梦龙脸煞白,举茶杯的手微颤。
茶博士给几人斟上茶,退出去了。
陈生员冷笑道:“那等无情无义之人,冯兄何必恋恋不舍,让她嫁商贾去。”
冯梦龙道:“这绝非慧卿本意,定是被其假母所迫。”
冯梦龙虽算是中产之家,但一千六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仓促间也颇难筹措,而且就算筹到银子,也很难争得过芜湖商人,到时那商人会把赎身银提到二千两甚至三千两,冯梦龙肯定是争不过的——
张原心道:“冯梦龙写小说机智百出,后来还编有《智囊》,怎么事到临头一筹莫展,有人善实干,有人善纸上谈兵——”说道:“冯兄莫急,先打听清楚,侯慧卿还在不在流芳馆?若已被芜湖商人娶走,那在下也爱莫能助,冯兄只有慨叹无缘了;若还在流芳馆,冯兄放心,在下愿助你与侯慧卿有情人成眷属,赎身银一分都不会多花,就是八百两。”
冯梦龙大喜,拱手道:“若能如此,在下终生感公子之德。”
张原道:“岂敢居功,在下是敬冯先生之才学。”又把那茶博士叫过来,赏了一钱银子,让茶博士速速去打听侯慧卿有没有随那芜湖商人离开苏州?若没离开,就再查清楚芜湖商人姓名,旅居何处?打听得真切速来回话,再赏二钱银子。
茶博士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出去了,茶博士都是千里眼、顺风耳,最能打听事的——
张原、冯梦龙、陈生员三人慢慢品茶吃点心,等那茶博士回话。
大约过了两刻时,那茶博士回来了,抹着汗,气喘吁吁,显得劳苦功高的样子,禀道:“三位相公,小人都打听清楚了,侯慧娘还在流芳馆,三日后那芜湖商人就要来接她同回芜湖,商人姓祝,人称祝朝奉,是米商,家财巨万,现泊船菖门外桃花坞——相公还想知道些什么?”
张原问冯梦龙:“冯兄还想打听什么?”
冯梦龙沉吟了一下,问那茶博士:“那侯慧娘可是心甘情愿要嫁那富商?”
这个茶博士不得而知,但茶博士知道冯梦龙迷恋侯慧卿,察言观色,答道:“据说侯慧娘终日以泪洗面,无奈假母威逼,不得不从——”
冯梦龙是性情中人,一听这话,顿时热泪长流,向张原拱手道:“请张公子助我,冯梦龙不胜感激。”
张原道:“这个还得请我三兄张燕客出马,一掷千金的纨绔乃是他本行。”吩咐了武陵几句,武陵匆匆回范文若府第去了。
临近午时,张岱、张萼都来了,与冯梦龙稍一寒暄,张萼便问张原:“介子,你说有争风吃醋的好戏让我演,怎么演?”
张原便将冯梦龙与侯慧卿之事说了,张萼哈哈大笑,说道:“君子成人之美,冯先生,你是我弟介子的朋友,这事我帮定你了,绝不能让那徽商把侯慧卿娶走,徽商最可恶,钱多,却吝啬无比,只有两样肯花钱,一是争讼打官司,二是嫖娼讨妾,一掷万金也肯,可恶!”
晚明商人群体,山西商人节俭,徽州商人则既吝啬又奢侈,这在晚明小说和笔记中多有记载,芜湖虽不属徽州,但因离徽州近,也被统称为徽商——
张原便与张萼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番,张萼大笑:“介子诡计百出,那徽商必然上当,现在就去。”
冯梦龙道:“已是午时,在下作东,请几位用了酒饭再去吧。”
张萼急于演戏施妙计,急不可耐了,说道:“不用了,妓家也有酒食,大兄、介子,我们一起去,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哈哈。”
陈生员留下陪冯梦龙,张岱、张原、张萼三兄弟,还有穆真真、武陵、能柱、冯虎、福儿、茗烟一共九人去流芳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周瑜打黄盖
盛夏烈日照耀,漆着桐油的流芳馆大门亮闪闪的,有夹竹桃从院墙里探出花枝来,起先是小武去敲门,没人应,换上能柱,“砰砰砰”砸门一般,便有人在门里问:“是谁人?”
能柱道:“我,能柱,三位少爷都来了。”
能柱说话没头没脑,张萼用扇子轻轻一顶,将牛高马大的能柱顶到一边,上前道:“小生山阴张萼,慕侯慧卿歌喉,特来相见。”说这话时,向张岱、张原挤眉弄眼,语气却是一本正经,手里折扇轻摇,很是风流自赏。
门里的丫环道:“张相公见谅,我家姑娘身体不适,这几日不见客。”
张萼道:“侯姑娘既是身体欠佳,不见客也无妨,我等今日来算认个路,喝杯茶,赏你们几个钱,下次再来就轻车熟路了嘛,开门。”
门里的丫环迟疑着——
张萼道:“有让客人在门外暴晒的道理吗,这日头多毒,快开门。”
门开了,张萼昂然而入,那丫环见拥进一群人,迭声叫:“婆婆,婆婆——”
便有一个四十多岁鸨母走了出来,盛妆艳服,极是光鲜,眼波在张萼等人身上一转,满脸堆笑,问客人从哪里来?
张萼自是竭力摆阔,他这不是演戏,乃是本色,这鸨母送往迎来、阅人多矣,对这种富家纨绔再熟悉不过了,这都是撒漫使钱的主啊,岂能怠慢,迎进厅里坐着,一张八仙桌,摆着八盘鲜果,问知客人尚未用饭,便命丫环将苏州三白酒捧出,其余蟹壳黄、拖炉饼、千层酥等苏州小吃流水价端上来,满满摆了一桌——
张萼即命福儿取五两银子打赏,鸨母大喜,更是竭力奉承,张萼道:“小生慕侯慧卿色艺双绝,特来一见,若果然名不虚传,小生愿出重金为她赎身。”
这鸨母一听,心道:“慧娘红鸾星动啊,七日前冯相公出八百两赎身银,四日前祝朝奉出一千六百两,今日又有这个绍兴秀才要为慧娘赎身,只是——”陪笑道:“三位相公,小女慧娘这两日有些小恙,不便见客,真是对不住。”
张萼道:“休瞒我,我方才来时听人说有个徽商要为侯慧卿赎身,是不是?”
鸨母一听,有些尴尬,这事瞒不过去,若过两日这几个秀才又来,总不能一直瞒下去,说道:“不瞒张相公,这事不假,那祝朝奉已下了聘银,因祝朝奉有些事未了,所以没娶去,慧娘算是暂寄此处,实在不好再让她见客了。”
张原问:“写了婚书没有?”所谓婚书,就是卖身契转让证明。
鸨母道:“已写下婚书,待后日收足银子就连人带婚书交与祝朝奉。”
张原心道:“还好,婚书未交与那徽商就还有挽回余地。”说道:“我等只求见侯慧卿一面,其他事自会与那祝朝奉去商议。”
鸨母还在迟疑,张萼作色道:“莫要推托,只是见一面,费不了你什么事,我等虽是读书人,火气却也不小。”
鸨母只好吩咐丫环去请慧娘出来,丫环进去片刻,出来回话说慧娘不肯见客,鸨母亲自去请,半晌,才与丫环左右扶持着一个小娘出来,张原抬眼看时,见一个年约双十的女郎,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袖中玉笋尖尖,裙下金莲窄窄,瓜子脸,下巴尖尖,容色只算得中上,又且脂粉不施,脸有愁容,看上去并不起眼,苏州青楼美过侯慧卿的女子应该有不少,但人各有姻缘,冯梦龙就是迷恋这个侯慧卿——
侯慧卿向张原三人福了一福,转身便要进去,张原道:“侯姑娘请稍待,在下有话说。”
那侯慧卿也不就座,就那样微微侧身立在门边,楚楚可怜的样子。
张原道:“在下听闻有个冯生员与侯姑娘情投意合,有意为姑娘赎身,姑娘为何舍冯生员而嫁一徽商,是嫌冯生员清贫,慕徽商豪富吗?”
那侯慧卿一听这话,顿时泪落如雨,抽抽噎噎——
鸨母便瞪起眼睛道:“你们是为冯秀才而来的?”
张萼道:“我是看不惯商贾仗着钱多糟蹋人,你这老鸨只图银钱,这女儿不是你亲生的吧?”
鸨母涨红了脸,恼道:“三位秀才好不晓事,好比一件物事,难道出价高的不卖反倒要卖给那出贱价的?”
张原喝道:“胡说,这侯姑娘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器物。”
张萼道:“介子,别与她说那些,鸨儿只认钱,既认钱,那我就与你论钱,你把那徽商叫来,我们与他当面谈,哈哈,若论风流倜傥,我敢说那徽商不如我——那姓祝的徽商多大年纪?”
鸨母冷着脸不答,丫环们不敢答。
张萼便问侯慧卿,侯慧卿哭道:“妾身亦不知,只看他须发都斑白了。”
鸨母便喝命丫环扶慧娘进去,张萼道:“且慢。”对那鸨母道:“那徽商出了多少赎身银,我也照出,这侯慧卿我要定了。”
鸨母道:“怎好出尔反尔。”
张萼道:“别和我说这些,赶紧把那徽商找来,不然我现在就把侯慧娘带走,就算请她去山阴盘桓数月,你能奈我何?”
鸨母急道:“你们山阴秀才欺负到我苏州人头上吗!”
张萼道:“你可以去门外这么喊,报官也可以。”
鸨母没法,只好派人赶去菖门外桃花坞找那祝朝奉,穆真真遵张原之命悄悄与侯慧卿说了几句话,那侯慧卿眼睛顿时一亮,咬了咬嘴唇,向张原几人福了一福,反身进去了。
张原几人慢慢饮酒,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就冲进来七八个狠仆,立在廊下,瞪着张原几个,随后一顶藤轿抬了进来,一个须发斑白、身体微胖的富家翁下了轿,叫声:“王六妈——”
那鸨母迎上去,嘀嘀咕咕说了一阵,这富家翁便是祝朝奉,打量了张原几人两眼,冷笑一声,说道:“祝某傍晚还要去拜会陈府尊,没空在这里啰唣,现在就把慧娘带走。”那七、八个狠仆便齐声答应一声,显得盛气凌人。
张萼大怒,站起身道:“你凭什么带走侯慧卿,把契约拿来我看看。”
张岱则冷笑道:“开口就是陈府尊,好吓人啊。”
祝朝奉道:“我已付了四百两定银——”一挥手,便有仆人将一只小银箱搬过来,打开银箱,里面是二十两一锭的纹银满满一箱——
祝朝奉道:“王六妈,这里是一千二百两银,连同前日的定金四百两,赎身银已交清,你把婚书画押后交给我。”
张萼道:“王六妈,我也下了定银,既然这姓祝的商贾为慧娘出赎身银一千六百两,那我就出一千八百两。”
祝朝奉看着鸨母,问:“王六妈,你这是何意,一女嫁二郎吗?”
没等这鸨母答话,张萼道:“王六妈先不要管我与这徽商的事,赎身银涨了对你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对祝朝奉道:“收起你的银子,走人吧,莫要拿什么陈府尊吓唬人,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去见孙府尊,当堂议价买妾。”
祝朝奉很是恼怒,说道:“那好,我出二千两银子。”
张萼眼皮都不眨,说道:“我出二千五百两。”
祝朝奉瞪着张萼,说道:“我出三千两。”
张萼道:“三千五百两。”
祝朝奉又打量了张萼等人两眼,冷笑道:“银子是嘴里说出来的吗,你要出三千五百两就把银子摆出来看看。”
张萼道:“让你知难而退是我与你之间的事,看银子是我与王六妈之间的事,你赶紧见你的陈府尊去吧,待你走后,我就让人回船取银子,然后带慧娘上路。”
祝朝奉冷笑道:“我出四千两,现银在此,你有本事就再往上加,我今日也不走,就看你亮银。”
张萼笑了起来,问:“你真出四千两银子为慧娘赎身?”
祝朝奉隐隐有上当的感觉,这时只有硬撑,道:“四千两银子算得什么,怎么,你不往上加了?”
张萼问:“为何不在三千五百两时把侯慧娘让给我,看我拿不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祝朝奉愕然。
张萼哈哈大笑,向鸨母道:“王六妈,你凭空多得了二千四百两银子,该如何谢我?”
祝朝奉大怒,喝道:“王六妈,你找了两个无赖秀才戏耍我,这是讹诈、欺骗,我要告官。”徽商是很健讼的,讨妾、争讼不怕花银子,就要争个赢,但徽商又是极精明的,这明摆着抬价讹他的,他岂能做那冤大头,当然不肯出这四千两——
张原不动声色道:“见官又何妨,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怎能说是欺骗,你祝朝奉不愿出四千两,出门向左,走人便是,难道我等还能强要出你四千两。”
祝朝奉怒道:“那我不出这四千两了,让给你们,你们拿三千五百两出来。”
张原笑道:“你这商人怎么如此糊涂,岂不知只有竞争才会抬价,你既退出了,我这边自然不用出三千五百两,而且这是你出尔反尔在先,你要给侯慧娘赎身就得出四千两,你告到官府都没用。”说着,摆了摆手中折扇:“此扇乃苏州制扇名家沈少楼所制,值得三两银子,现在我把它卖给你,索银三百两,你要吗,你不要,你就要状告我吗?”
张岱、张萼大笑。
祝朝奉觉得自己是有理说不清了,辩不过秀才无妨,他只找这老鸨理论,指着鸨母道:“王六妈,前日我与你议好的,现在一千六百两银子在此,我只管你要人,你今日不交人出来,我就把你的房子给砸了,你信是不信?”
这鸨母先前见双方互相加价,心下大喜,一个慧娘当三个卖了,所以在一边只不作声,但后来觉得不对劲,这三个秀才似是要把祝朝奉赶走,祝朝奉一走,三个秀才空口无凭,如何肯出那么多银子,所以这时见祝朝奉问她,忙不迭地道:“慧娘当然还是祝朝奉的——”贪财,不死心,又说了句:“不过一千六百两银子是不是有些少了,我也不要朝奉四千两,就三千两如何?”
这时,猛听得有女子尖叫道:“不好了,慧娘寻短见了,慧娘上吊了——”
那鸨母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往里面跑。
张原大惊道:“慧娘为何寻短见!”
经武陵通风报信,冯梦龙与陈生员适时赶到,骤闻侯慧卿寻短见,冯梦龙信以为真,心胆俱裂,悲叫一声:“慧娘——”拔脚往内里就跑,那陈生员也是惊慌失措,张原先前并没有与他们说到这事,这时的表现自然真切。
张萼揪住一个倒酒的丫环,问:“慧娘为何要寻短见?”
丫环也吓得傻了,结结巴巴道:“慧娘要嫁冯秀才,不愿嫁这祝朝奉,祝朝奉出的银子多,六妈就逼慧娘,慧娘哭——”
张萼问:“哪个是冯秀才?”
丫环道:“就是刚才跑进去的那个——”
张萼走过去一脚将那箱银子踢翻,指着祝朝奉骂道:“你这老厌物,仗着有几个臭钱,硬拆散人家有情人,现在闹出人命了,你别走,见官去,你不是要见陈知府吗,现在就去。”一面让小丫环进去看侯慧娘救过来没有?
这祝朝奉前日与王六妈商议为侯慧卿赎身时,就知道有个姓冯的秀才要为侯慧卿赎身,冯秀才出银八百两,祝朝奉志在必得,当即翻番出一千六百两,鸨母爱钱,当然就逼侯慧卿嫁祝朝奉了——
祝朝奉只是冷笑,他可不是这么容易吓唬的,料想这是王六妈与这几个秀才合谋要讹他的钱,哪有不迟不早就现在寻自尽的,说道:“那就见官说清楚,我怕得谁来。”
陈生员怒道:“你这奸商,在我苏州府逼死人命还敢如此嚣张,我去喊人来。”转身出外。
那小丫环飞奔出来回话,唬得脸煞白,说道:“慧娘没气了,躺在那一动不动——”
这祝朝奉见这小丫环神情不似假装,这下子也慌了,说道:“这关我何事,现在就去见官说清楚。”一面说一面坐上藤轿——
张萼喝道:“别让这凶犯跑了!”
能柱、冯虎也不怕对方人多,就与祝朝奉带来的八个狠仆厮打,祝朝奉坐上藤轿,在八个狠仆保护下往菖门方向急奔而逃,有个狠仆抱起地上那半箱银子就跑,能柱在门前追上,一脚踢倒,那狠仆爬起身拣了两锭银子飞快地逃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四壁荷花三面柳
六月初六拙政园雅集,冯梦龙与其兄冯梦桂都来参加了,冯梦龙是春风得意,侯慧卿昨天夜里就已到了他宅中,那流芳馆的鸨母王六妈吓得不轻,她听说侯慧卿悬梁自尽时急急赶去,见侯慧卿摔到地上,梁上垂着断帛,侯慧卿颈间一道红痕,起先都没鼻息了,是冯梦龙赶到,又是接唇渡气、又是搓胸摇臂,才救回一条命,随后请来的医生对侯慧卿进行诊治,医生说悬梁时勒坏了颈骨,怕是以后要瘫痪了,冯梦龙不离不弃,依旧愿为侯慧卿赎身,接回宅中调养,那王六妈毕竟是妇道人家,慌得没主意了,见冯梦龙还肯出八百两赎身银,当即写了婚书,签字画押交给冯梦龙,收拾了一些侯慧卿日常用具,当夜将侯慧卿送到冯梦龙宅中——
在拙政园的荷风四面亭,张萼见到冯梦龙,低声笑问:“子犹兄,昨夜乐否?”
冯梦龙嘿然道:“多谢贤昆仲妙计相助,铭感五内。”
昨日冯梦龙起先还真以为侯慧卿悬梁伤到了颈骨,没想到将侯慧卿抬回宅中,侯慧卿就自己下轿了,拜倒在地,感冯郎恩义,流下欢喜的眼泪,往日她与冯梦龙一起谱山歌、唱吴曲,为汤显祖《牡丹亭》题记里写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而感动,而今日,冯梦龙在误以为她真的伤了颈椎的情况下依然要把她接回来调养,鱼玄机诗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侯慧卿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子,夜里对冯梦龙的温柔那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宗翼善对张原道:“介子兄,那徽商平白折了一千六百两银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张原道:“有四百两是在王六妈那里,王六妈若贪财不怕惹麻烦,那就留下银子,若害怕,那就送还,这是王六妈的事,我们犯不着多管,至于另外那一千一百六十两银子,与其还给那徽商,不如用来行善,那算是我们拾到的钱财,捐给长洲养济院,那徽商抓不到我们任何把柄,而且现在流芳馆之事已传扬开,徽商仗着钱多拆散有情人,差点逼死人命,苏州市井百姓对这种人是切齿痛恨,我料那祝朝奉只有吃这哑巴亏,哪还敢在苏州抛头露面——”
张岱道:“倒是便宜了长洲养济院的官吏,少不了要贪墨克扣。”
——洪武五年,朱元璋诏令全国各郡县设立养济院,收养孤贫残疾无依者,苏州府有两处养济院,一处在吴县,另一处便在长洲鼓楼西北,昨日傍晚,张原兄弟三人由范文若陪同,将一千一百六十两银子捐赠给了长洲养济院,管理养济院的小吏又惊又喜,小吏不认得这三个年少秀才,但陪同这三人来的范文若范孝廉他是认得的,是本县头面人物,进士都去当官了,在地方上自然以举人为大,范文若叮嘱这小吏购置赈济米和布分发给贫苦民众,要账目清楚,年底他会陪同这三位捐赠者前来复核,小吏自是唯唯称是——
张原微笑道:“贪污克扣是少不了的,这笔捐赠银只要有一半落到贫苦民众头上那就不错,这里是苏州,不是我绍兴阳和义仓。”
因为准备仓促,参加今日拙政园雅集的只有六十多人,其中嘉定县、昆山县的三十三名生员和童生十日前参加过上海的豫园集会,因为知道张原将取道苏州去南京,这三十三人便早几日赶到苏州府城等着,范文若传出六月初六在拙政园举行雅集,这些生员和童生就都来了,上回在豫园听张原论八股,回味数日,受益匪浅,但张原这日却没有升座开讲,只周旋诸生间,交际酬酢——
来参加雅集的大多是慕张原小三元名声的生员和童生,有举人功名的除了范文若之外仅有一人,姓文名震孟,字文起,是吴门大画家文征明的曾孙,范文若向张原引荐这文震孟时,张原喜道:“文孝廉,久仰,久仰——”
文震孟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目光射人,颇为傲气,不喜客套语,见张原出言就俗,便语含揶揄道:“张公子久仰文某什么?”
张原含笑道:“文孝廉家学渊源,酷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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