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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_贼道三痴-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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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族叔就是这么说的。”
张原又问:“那父亲认为儿子寒窗苦读、努力科举又为的是什么?”
张瑞阳踌躇了一下,说道:“光耀门庭,造福乡梓。”
张原道:“父亲说得极是,光耀门庭是私,造福乡梓是公,生在人间要象圣人那样无私很难,儿子不想做圣人,儿子想公私兼顾,希望东张兴旺发达又能为山阴民众敬仰、二老无病无灾健康高寿,也希望国家太平、民众安居乐业,我想天下士子愿望也大都如此吧,但很多官至首辅的本朝名臣能辅佐皇帝治国,却不能保家小平安,如夏言、徐阶、张居正,这又是为什么?”
夏言,江西贵溪人,嘉靖年间的首辅,被严嵩诬陷致死,绝后;
徐阶,松江华亭人,扳倒严嵩成为首辅,但致仕后因族人侵占乡民土地,被海瑞彻查,险遭杀身之祸,被迫退出大量田产;
张居正,生前为帝师、首辅,功在社稷,风光无限,死后却抄家,家人饿毙,惨不忍言——
这都是近五十年间的事,张瑞阳当然知道,这时听儿子提起,惕然心惊,这三人不比严嵩父子为世人所唾弃,平日都有清廉之名,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其家人、族人借势横行,被政敌揪住作为罪行之一加以弹劾——
张母吕氏听说过张居正,担心道:“原儿啊,依为娘说你干脆就不要进京了,就留在本县,这官可不好当,你还只是个举人,就有那么多人嫉妒你,要陷害你,那以后还怎么了得!”
张原近前跪在母亲膝下,说道:“儿当然想侍奉双亲终老,但儿子觉得还能为国家做点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儿子不是说着玩,是认真的——母亲也不要担心,儿子得罪了一些人,但也结了很多善缘,儿子一定能光耀门庭,造福乡梓。”
张母吕氏眼含泪花,抚着儿子的脸,摸到耳朵,捏捏——
张瑞阳放下父亲的尊严,说道:“原儿,明日为父就将那六户投靠的家仆好言劝出,除了地方公益也绝不受他人请托出入公门揽诉讼,做好这两件事,其他谅无大错,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张原甚喜,能放下父道的尊严听儿子的劝谏,这很不容易,父亲是一个明智正直的人——
张母吕氏欣慰道:“父慈子孝,真让人看着欢喜。”
张瑞阳道:“原儿读书通透,比我有远见,为父之所以答应那些人投靠倒不是在乎他们的田产,只是那些人言词恳切,苦苦哀求,我不忍拒绝而已,现在却要狠下心,若这些人在我东张扎下根,那就好比蔓草很难清除了。”
张若曦走了进来,见张原跪着,惊问:“出了何事?”
张瑞阳示意张原站起来,笑道:“张原谏父,父善纳之——不知以后史书会不会有这一笔。”
张原含笑道:“父亲将以‘生平足迹不入公门’为傲。”
张若曦不知道父亲和弟弟在说什么,张瑞阳既已想通,便不认为这是丢了做父亲面子的事,心平气和向张若曦解释了,张若曦点头道:“这些趋炎附势之徒,断绝了去最好,女儿在青浦,自去年董氏身败名裂,就有很多民户要来陆氏投靠,我都让陆郎拒绝了,只立契雇佣,不接受投靠,我这也是听从了小原的劝告,董氏之祸是前车之鉴。”
又说了一会话,张原向双亲道了晚安下楼去,张若曦追到楼梯口道:“澹然已睡下,让你去陪王微,嘻嘻,应该是真心话,不过呢,你还是再去试探一下。”
张原笑着下南楼、上西楼,云锦迎过来轻声道:“姑爷,小姐已经睡着了,让你去微姑那边呢。”
张原道:“我进去看看。”
云锦道:“那姑爷可要轻手轻脚,莫吵醒了小姐。”
张原道:“我晓得。”轻轻走进内室,铜牛灯昏暗,红罗纱帐低垂,撩开纱帐一角,只见澹然丰盛的乌发堆在枕上,白白的脸,黛眉、细睫、淡红的唇,让他很想去亲一下,刚弯下腰,后腰带却被揪住,回头看,却是小婢云锦,轻声道:“不要吵到小姐。”
那看似睡着了的商澹然突然“噗嗤”一笑,睁开眼来,眸光晶亮,哪有半分睡意,却娇嗔道:“我都睡着了,你却来吵我。”看着张原,目光微微一凝,问:“张郎何事这么高兴?”
张原“呃”的一声,都是聪慧过人、心细如发的女子,可不要让澹然以为他是因为可以去陪王微而高兴,那可糟糕,说道:“有一大喜事——”便坐在床边将方才与父亲的谈话说了,顺利解决了这一心病,他现在真是极其轻松愉快——
商澹然微笑道:“张郎考虑得周全,宅子有那些不明底细谄言媚笑的人也实在让人不舒服——好了,张郎去洗漱吧,王微在后园木楼,她今天第一次进张家的门,你不要冷落她。”
就是这最后两句话,让张原非常感动,定定的看着商澹然,这才是第一会勾人心的女子啊。
那弯缺月升上楼顶,月光清冷,后园白骡的厩房有灯光,张原刚走近,兔亭就举着灯笼出来了,见到张原,冁然笑道:“少爷,雪精睡着了。”又道:“少爷去哪里,婢子照你。”手里灯笼晃了晃。
张原道:“我就在河畔小楼,月光亮得很,又没几步路,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兔亭“噢”的一声,提着灯笼回内院去了。
张原刚走到那两株桂树下,听得木楼上的西洋自鸣钟“当当当”的连响了十二声,这钟是商澹然让搬到这边来的,说是半夜冷不丁“当”的响起来会心惊——
张原纳闷,看看缺月位置,应该还没到子时啊,三更鼓还没敲吧,怎么就十二点了?
姚叔和薛童住在楼下,薛童已入睡,姚叔听到脚步声就从房里走了出来,叫了声“张相公”,张原点头道:“姚叔早点休息。”脚步轻捷来到楼上——
王微和穆真真在书房研究那座西洋自鸣钟,小婢蕙湘也在边上,见张原进来,都瞪大了眼睛,张原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正这时,听得远处鼓楼传来敲三更的鼓点,张原看着那自鸣钟道:“现在才十一点嘛,这钟却报十二点。”
穆真真道:“少爷,婢子很多天没往回拨它了。”
这自鸣钟每天会快一刻时,以前穆真真每天早上听到钟敲六点就起床把钟往回拨一刻时,穆真真随张原去杭州快两个月,这钟也不知抢先到哪天去了——
张原笑着将钟拨到十一点,笑问:“你们两个怎么还不睡,等我?”
王微娇声道:“谁等你呀,真真等你。”
穆真真赶紧道:“我好困了,微姑侍候少爷睡觉吧。”闪身出了书房,回她的小房间了。
王微低着头,收拾书案上的书册,面色绯红,如羊脂美玉抹上一层胭脂。
“修微,”张原问:“在这里还习惯否?”
王微低声道:“很好,太太赏了我一副银饰,我现在算是张家人了吧。”
张原道:“当然,早就是了。”从书箧里翻了翻,抽出一信,递给王微——
王微一看,正是她上回留在岕园梅花禅给张原的信,含羞道:“相公还留着这信啊。”
张原道:“梅花禅夜语怎么能忘。”
夜很静,楼外投醪河水声清浅,对岸西张庭院有缥缈的歌声传来,应是在为大兄张岱庆祝中举吧,张原道:“我们这边太冷清了,修微吹一曲洞箫,也让西张大兄他们缥缈羡慕一下。”今夜张原真的兴致很好。
王微却以为张原别有所指,美眸盈盈,似要滴出水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苏幕遮
心情愉快,才有欣赏幽情雅趣的从容心态,那隔水庭院的静夜笙歌,让张原兴致勃勃,所以想让王微也吹一曲洞箫,初无他想,但看到王微那水汪汪的双眸和嫣红的唇,就不怎么想娱耳了,说道:“子时初刻了,那就早点歇息吧。”
王微敛眉轻笑:“还是先吹箫。”
小婢蕙湘赶紧取了箫来,这是建州德化窑瓷箫,白如天鹅绒,滑腻如脂,温润如玉,好似美人肌肤——
王微道:“蕙湘,你自去睡吧,不须你侍候了。”
蕙湘答应一声,捂着嘴,打着哈欠去了。
王微掩上书房门,坐在短榻上,执箫在手,纤指与箫管莹然一白,修长的指节伸缩按捺,清越的箫音袅而出,吹的曲子是《梅花三弄》,这种瓷箫很珍贵,烧制一百支瓷箫只有一、两支合调,但若合了调,那吹奏起来音色之纯远在竹箫之上,而且能吹出竹箫吹不出来的高音——
一曲吹罢,万籁俱寂。
红唇离开白箫,睫毛轻扬,眸光如水,抬眼望着立在榻前的张原,问:“相公可还要听曲否?”
张原看着王微唇间沾染的津唾亮色,心中一荡,伸手指替她揩去,柔唇触手娇嫩欲融,心想若是如此那般,可知有多销魂,说道:“且到枕上再品。”
王微偏过头,用脸颊轻轻挨擦张原的手,美眸斜睨,媚态横生,轻唤一声:“相公——”半羞半嗔,声音柔细,瓷箫亦无此娇音。
张原牵了王微的手,端了琉璃灯到隔壁卧室,见月色入户,明明照在床边,干脆就灭了灯,两个人就在床上品独眼箫、抚无弦琴,闺房之乐,妙不可言,王微七岁被扬州养瘦马的人家收养,学琴棋书画、打双陆、抹骨牌、梳妆打扮、坐卧风姿,到十一、二岁时,又按照《如意君传》、《玉房秘诀》学习枕上风情,自幼耳濡目染,深谙床笫间的种种情趣,现在委身心爱之人,自然是媚态尽显,风情万种,让张原称心如意,其乐如登仙——
良久,卧室才安静下来,先前朗朗照在床头的月光已退出窗外,张原轻笑道:“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坡翁此词正为我二人写照,不过我们更厉害一些,明月都害羞退却了。”
王微白羊一般侧卧着,喘息未定,娇躯轻颤,犹有高潮的余韵,伸臂搭在张原胸前,指尖轻划,不知在写什么字,听张原这么说,吃吃腻笑,说道:“相公大才,平日也谈诗论艺、品评当世诗家,但除了时文和古文,未见相公有诗词大作,今夜兴致好,相公不妨吟诗一首——”
张原心道:“这时候还要吟诗哪,这女文青还真不好侍候。”手搁在女郎高低起伏的腰臀上抚弄,说道:“我是眼高手低,能品评鉴赏,却拙于自作。”
王微道:“初作拙又何妨,多作几首不就渐入佳境了,且吟一首让修微听听。”
张原心道:“你这是逼我做文抄公啊,也罢,闺房床笫之间,抄一抄无妨,哄哄爱妾。”想了想,说道:“《苏幕遮》一阙,听好了——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东风,彻夜梨花瘦。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王微听了,半晌无语。
张原问:“修微,睡去了?”
王微“格”的一笑,问:“相公这词妙极,不过相公是在思念谁呢?”
张原双臂一紧,说道:“思念之人已在怀抱。”
王微欢喜得心发颤,紧紧抱着张原的腰,脑袋似要钻到张原心窝里去,语带呜咽:“相公这词是在修微离开山阴后填的吗?”
张原“嗯”了一声,心道女郎妙解,现在是刮西风刮北风了,满地黄花才对,哪有东风和梨花,解释成三月间王微离开山阴时作的那就圆满无破绽了——
女郎王微一颗心满满的甜甜睡去。
次日一早,那些新投靠的婢仆家奴就赶到“解元第”牌楼前等候家主使唤了,昨夜少主张解元回来,神色间似对他们有些不满,所以他们今日来得更早了,个个备有礼品进献——
辰时初,墙门打开,张原陪着父亲张瑞阳走了出来,身后是来福、石双、符成、符大功诸仆,张瑞阳当众说了不接受这些人的投献,相关田契地产全部还给这些人,请这些人以后各安本业,不要再来东张侍候了。
真如晴天霹雳,这些捧着礼盒的婢仆全懵了,随即跪倒哀求,说是生为张家人死为张家鬼,今日就是死在牌楼下也决不离开——
张瑞阳心有不忍,皱着眉头,看着儿子张原。
张原对这些人夸张的表现很反感,心道:“又不是在我家待了几十年的老家人,有这么深的感情吗,还生为张家人死为张家鬼,无非趋炎附势而已。”说道:“家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各位乡亲就不要再啰嗦了,我张家不接受投献靠身,若缺人手的话会立契雇佣,不需要你们投靠侍候,这些田契家严与我俱未背书,还是你们的,都领回去吧。”
这六户人家死活不肯领回各自的田契,要赖在张原家。
张原作色道:“难道各位要我请县衙的典史人来处理这件事吗!”
这六户人家见张原父子态度决绝,不敢在坚持,领了各自田契、提了礼盒,垂头丧气回去了,这几日他们已经向四邻夸耀他们靠身张解元家了,哪会想到今日会被赶出来,沮丧、羞恼、愤恨……
张瑞阳看着那些人离开,叹道:“倒把这些人给得罪了。”
张原道:“该得罪还是要得罪,不做老好人——今日是衙门休沐日,父亲与我一道去拜见徐府尊和刘县尊吧。”
张原和父亲张瑞阳先去西张拜见张汝霖,张汝霖已经听说早间张瑞阳斥退那些投献者之事,心道:“这定是张原的主意,张原有大志向啊,未雨绸缪,这是要避免他人被人抓把柄吗?”笑道:“我山阴张氏解元、状元都有了,放眼江南,数一数二人家。”又问了董、汪造谣之事,说道:“只怕还有主使者,钱谦益是东林党人,宣党最忌他,归安韩敬视钱谦益如寇仇——”说到这里,忽然失笑:“张原,你出身山阴张氏,打着浙党的烙印,但现在房师杨涟、座师钱谦益,都是东林党人,东林二君邹元标、高攀龙又对你大为赏识,你会很尴尬啊,入京之后要看你自己的交际手段了,切忌两面讨好,那样只会两面得罪。”
张原唯唯称是,想说而没有说的是“我一个人当然势单力薄,但我可以自立一党,合纵连横,左右逢源——”
巳时三刻,张瑞阳、张原父子来到绍兴府衙拜见知府徐时进,献上给老师的贽礼,徐时进是张原府考时的考官,也算是张原的老师,张原能高中解元,徐时进当然也很高兴,怎么说张原也是他的门生,看张原这连捷的势头,明年春闱极可能高中,张原今年才十八岁,前程不可限量,所以徐时进对张瑞阳、张原父子极为客气,要留二人用午饭,这时离午饭时间尚早,张原婉辞道:“学生还要去拜访刘县尊,顺便向县衙礼房呈报申请参加会试的咨文。”
山阴刘知县见到张瑞阳父子,更是满面笑容,称张瑞阳为“泉翁”,称张原为“介子贤弟”,并直言说以后若有什么事就请张瑞阳直接来县衙找他,这摆明是给张瑞阳请托的权利嘛,张瑞阳谦逊道:“除了诸如义仓赈灾这样的地方公益,治民绝不敢入公门,前几日投献的民户,治民也好言劝他们回去了,就是怕惹是非。”
刘知县半信半疑,很少有乡绅能做到不入公门请谒居间的,当下夸赞泉翁高风亮节,今日县礼房本来不办公,刘知县让人把礼房书吏叫来,给张原填写好了参加会试的咨文,等到下月初五日前收齐本县举人参加会试的咨文再一并送到府上去,估计下月底省里批复的“公据”就会发至各县——
这日傍晚,张瑞阳在“解元第”牌楼前的空场上摆了六十席宴请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酒食都是请十字街两家酒楼直接备办的,对那些送了厚礼的乡邻,张瑞阳一一婉谢,只收三钱银子的贺仪——
王炳麟今日也来东张喝酒,席散后张原送他回去,王炳麟道:“介子,我明日傍晚置筵席谢众亲朋,你和宗子一定要来。”
张原道:“师兄的喜酒,弟怎敢不来,正打算明日来拜见师母呢,老师不能回来吗?”
王炳麟道:“袁州离此两千里呢,哪能回来,还不知道接到我的书信没有。”又道:“小妹要看你的乡试制艺,你明日带来吧。”拱拱手,上轿而去。
张原回到“解元第”,见一个民信局的脚夫从墙门里出来,问是哪里来的信,说是南京寄来的,张原进去一看,是姐夫陆韬从南京寄来的,赶紧持信入内院交给姐姐——
张若曦拆信一看,摇头苦笑:“又落榜了。”
张原熟识的亲朋诸如张岱、王炳麟、祁彪佳、黄尊素等人都高中龙虎榜,现在听说姐夫陆韬落榜,还真有点不适应,应天府乡试举人名额比浙江多,有一百六十人,但包括了南京国子监的考生,竞争是极为激烈啊,陆韬制艺算不得优秀,落榜也不稀奇。
陆韬在信里说杨石香、冯梦龙、金琅之、洪道泰、夏允彝等人也都落榜了,但翰社同仁高中的亦复不少,如桐城阮大铖、常熟许士柔、上海徐转讯、华亭翁元升等,总计十八人上榜,翰社名声大振。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后花园情结
闰八月二十三日午后,张原去西张约大兄张岱同赴会稽王炳麟的举人宴,却见三兄张萼立在门前白皮松下与鲁云谷客客气气揖让,昨晚西张的张岱几兄弟都来东张喝酒,张萼却没有来,张原纳闷,张萼最爱凑热闹的,怎么会不来赴宴,难道自卑了,现在才知道是张萼那个四个月大的儿子生病高烧不退,绍兴名医就数鲁云谷最擅长小儿科,张萼以前与鲁云谷有点龃龉,路上遇到鲁云谷都是翻白眼不理睬的,如今为了儿子,也得放下纨绔架子——
看着鲁云谷和背药箧的童子走远,张萼道:“今日方知做医生的神气,还真有求到他的时候。”
张原笑道:“医术高明才神气,不然也是讨打。”
张萼大笑起来,说道:“有一笑话,一医生医坏了人,为彼家所缚,夜半逃脱,赴水遁归。见其子方读《脉诀》,摇头说:‘我儿读医书可缓,还是学游水要紧’,不知鲁云谷儿子学会游水没有?”忽然醒悟鲁云谷正给他儿子看病呢,这笑话讲不得,便问张原来此何事,得知是要去王思任府上喝酒,也不管王炳麟有没有邀请他,道:“那我也去,我那个逆子昨夜嚎哭不休,若不是我儿子早已打杀,去,去,一起喝酒去。”让福儿进去禀报一声。
张岱带着健仆冯虎出来了,兄弟三人和武陵、来福、能柱、冯虎四仆一起往越王桥方向而行,来福挑着一担张原谢师的贽礼,沿途民众见到张原都是笑脸相呼“解元郎”,张原还礼不迭——
张岱笑道:“介子,你实让我嫉妒,本来我十九岁中举是很有兴头的事,现在全让你这个十八岁解元郎比下去了,还不如当初补生员风光。”
张萼大笑:“既生瑜何生亮啊。”
张原笑道:“那怎么办,要不明年春闱我把状元让大兄吧。”
张岱哈哈大笑。
从西张状元第到越王府三里多路,再过去两里就是杏花寺,在杏花寺前正遇姚简叔,姚简叔也是来赴王炳麟功名宴的,对张氏三兄弟道:“才申时末,筵席还没开始,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就在这杏花寺后面——”
张萼道:“美貌尼姑?”
姚简叔笑道:“诸暨才子陈洪绶,字章侯,宗子应该听说过吧。”
张岱喜道:“画痴陈章侯,杭州名家蓝田叔的高徒,我看过陈章侯画的水浒人物叶子,绝妙,倪元璐都佩服的——陈章侯怎么会在杏花寺?”
姚简叔道:“其母今年二月病逝,其兄与他争田产,陈章侯干脆就把家产全部让给其兄,带着新婚妻子从诸暨迁到会稽定居,新任会稽县令来斯行就是他岳父嘛,僦居的屋舍是杏花寺的房产,前些日子给寺里画了维摩诘图。”
张原心道:“陈洪绶不就是陈老莲吗,人称大明三百年无此笔墨,人物画是一绝,嗯,去见识见识。”
来福四人在寺门前等着,张氏三兄弟跟着姚简叔绕到杏花寺后面,就见临河屋舍数间,围着一人高的篱笆墙,小扣柴扉,便有老仆来应门,见是姚简叔,便开门让他们进去,说道:“我家公子正在作画。”
张原跟在姚简叔来到陈洪绶的书房,只见一个白冠白袍的青年儒生在专心致志绘画,这儒生年约十八、九岁,头也不抬,只说了声:“请坐。”自顾作画。
这儒生当然就是陈洪绶,张原几人立在一边看他作画,画的应该是道教神仙,天女散花红,羽衣绚烂,陈洪绶下笔极快,须臾间画好一个人物的面目,又直起身仔细端详,然后又落笔如风——
夕阳落在白马山外,书房里光线陡然一暗,陈洪绶依然专心作画,只把脑袋俯低一些,随即便有一个婢女进来点灯,张原轻轻一扯大兄的衣袖,与姚简叔、张萼一起退出。
出篱门时张萼赞道:“果然画得好,人物生动有神,下笔恣肆。”张萼之父张葆生是书画名家,张萼虽然不学无术,但自幼耳濡目染,鉴赏能力也不会低。
张原忽然想起这陈老莲还是版画高手,道:“不知能不能请陈章侯为我们翰社书局的书绘制插图,冯梦龙的《喻世明言》再版,需要四十幅插图。”
张岱道:“等下筵席散我们再来找他。”
王思任府前宾客盈门,从门厅至大厅共设了三十余席,王炳麟正周旋其间,八方酬酢,见到张原四人,略一寒暄,便道:“介子你怎么这时才来,你随我到里面坐。”安排张岱、张萼、姚简叔和周墨农一席,张原随他入内院——
张原让来福挑着贽礼跟他一起进去,来到内院西侧的那个小院,三年前张原向王思任学八股文时就是住在这里,这里可称西厢院,月洞门那边就是王师母和静淑师姐、婴姿师妹等女眷住的地方,这里设了六席,都是王氏族人和亲戚,王炳麟让张原和他的三个妻兄弟同席,张原道:“师兄,王老师远在袁州,弟无法当面谢师恩,想给师母磕个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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