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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_贼道三痴-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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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柳东溟急着要在五月初八之前赶到王京,但张原还是在广宁待了两天,分别拜访总兵张承胤、都指挥使韩原善、镇守太监鲁淮,辽东巡抚李维翰月初去了抚顺,张原未能见到,但就张承胤、韩原善这两位高级将领给张原的印象是极其失望,张承胤、韩原善是与女真人直接接触的边将,也对奴尔哈赤持藐视态度,认为不足为虑,张承胤说他手下有一万五千精兵,配备有大炮两百门、小炮两千门、鸟铳五千支,火力凶猛,建州奴酋敢来犯,那是自寻败亡——
张承胤对张原很是礼遇,见张原对边备感兴趣,特意领着张原去校场观看他的军士操练,命军士试射鸟铳让张状元观赏,五十支鸟铳齐射,不料当场就炸了四支,其中两个枪手轻伤,另两个军士一个炸瞎一只眼、一个右手手指炸没了,留下终身伤残——
张承胤大为尴尬,说道:“这鸟铳打制不甚精良,经常炸膛,兵部还经常克扣军饷,致使军心不振,张修撰出使归来还京后,还望多向吴阁老、兵部魏侍郎进言,辽东军饷不能拖欠,这枪炮火器还得打制精良一些才好。”
张原知道大明军中火器虽多,但威力不强、可靠性低,可这些都还不是致命弱点,最致命的是明军将领普遍骄傲自大、轻视女真人,不踏踏实实练兵、不整治军备,一旦被女真人击败,又畏敌如虎,从狂妄到卑怯转换得极快——
张原道:“兵部有新打造的燧发枪,张总兵可向兵部申请更换。”又问:“当前辽东全镇可用之兵有多少?奴尔哈赤又有多少能战之士?”
张承胤道:“辽东全镇有兵六万余,奴尔哈赤最多不过五万兵马吧。”
张原心道:“连朝鲜人都知道奴尔哈赤仅长甲骑兵就将近四万,你这辽东总兵却蒙昧无知。”问:“辽东这六万军士都能战否?”
张承胤迟疑了一下,答道:“大约有一半能战,其余三万都散在各城堡、驿站服役,有这些兵防备奴酋尽够了,若奴酋敢向我辽东用兵,兵部可立即从其他边镇调兵增援,我亦可就地募兵,兵员方面女真人如何敢与我大明比,唾一口唾沫也淹那老奴了,哈哈,张修撰,小将是粗人,言语粗鄙莫怪。”
张原苦笑,明年就是张承胤的死期,抚顺失陷后,张承胤领兵一万前往相救,在金石台界被代善、皇太极击败,张承胤战死,全军覆没,据传后金在此役只折了两个小卒,这样一边倒的屠杀简直不可思议!
张承胤虽然年近五旬,但长年习武,矫健壮实,对张原很友好,张原看着张承胤的笑容,心里叹道:“本家,我该如何拯救你?”

第四百五十八章 痛打秃驴
张原把朝鲜书状官金中清请来,让金中清向张承胤介绍朝鲜人了解到的建州女真兵力概况,张承胤听罢却不以为然,他说建州女真人口总数不过二十万,奴尔哈赤麾下如何能有三万长甲骑兵和五万步卒,这绝无可能!
张承胤说得斩钉截铁,张原这个第一次来辽东的词林官还真没法和他争辩,摇了摇头,说道:“奴尔哈赤去年就已立国称汗,对我大明不臣之心彰显,张总兵还得小心提防,多派哨探、间谍前往建州打听对方虚实,这才是知彼知己的长远之计。”
张承胤点头道:“张修撰说得极是,去年老奴妄自称汗,李巡抚业已严词加以训斥,同时派人前往侦察,获知建州一带水灾严重,女真人饥寒交迫,老弱死亡无数——”
说到这里,这辽东总兵朗声一笑,目视金中清,大声道:“老奴自顾不暇,还怎么对我大明用兵!”
张原道:“建州逢天灾就更要防备了,那些女真人吃不饱穿不暖就会想着劫掠我大明,这已成了女真人习俗了,叫‘抢西边’。”
张承胤笑道:“那是早年的事了,自李老将军平了古勒城,女真诸部都老老实实,奴尔哈赤三年前还派人入京进贡,只想获得一些赏赐,何敢犯边。”张承胤口里的“李老将军”就是李成梁,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余载,有功有过,奴尔哈赤能扩张成今日的势力,与李成梁养虎为患脱不了关系。
对这个张承胤没什么好说的了,血的代价有时是必须要付出的,不然张原的话没有人信,倒会有人指责、弹劾他畏敌如虎、散布悲观言论,张原问:“李巡抚大约何日能归广宁?”辽东巡抚李维翰或许可以谈一谈。
张承胤道:“待张翰林从朝鲜回来应该就能见到李巡抚了。”
张原又见拜会广宁镇守太监鲁淮,还没说上几句话,鲁太监便托张原帮他带一批真丝、彩缎、瓷器、木器去朝鲜贩卖,即命一个商人来拜见张原,这个商人名叫张儒绅,四十来岁,是鲁太监手下的皇商,鲁太监道:“杂家这也是为万岁爷办事。”
大明与朝鲜的贸易往来密切,双方使臣出使时往往都会捎带一批各自国家的商品前往,晚明商品经济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啊。
张原略一沉吟,他也想通过这商人了解一些边贸情况,便答应了。
鲁太监甚喜,即命赏给与张原随行的六十名锦衣卫、范通事和张原的七名随从每人圆领纻衫一件、白夏布摆一件、大毡帽一顶、鹿皮靴一双,还有白银三两,副使阮大铖和随行副千户甄紫丹除上述衣物外,银子增为每人二十两,鲁太监说得很堂皇,说是代万岁爷赏赐的,对朝鲜使臣也有一些赐物——
至于张原,鲁太监笑呵呵道:“杂家送给张先生的礼物先暂存在这里,待张先生归来时一并带回京中。”对于东宫日讲官,太监一般都会尊称一声先生,听鲁太监这口气,给张原的礼物定然丰厚。
镇守太监本应是管理边防军政的,这个鲁太监却是热衷于做买卖,万历皇帝派鲁太监在此也是为了敛财,自辽东矿税太监撤消之后,万历皇帝觉得内库收入损失不小,就让镇守太监把经商的重担挑起来,在抚顺马市与女真人做生意的就有好几个是鲁太监手下的商人——
四月十五,张原一行重新上路,鲁太监手下的那个商人张儒绅领着三十名随从押送着三十辆双辕大车随行,柳东溟很着急,现在距离王子李祬五月初八诞辰只有二十三天了,而从广宁至汉城还有两千四百多里路,若是逢雨天还得耽误,所以柳东溟与张原商议,能否早起晚宿、加紧赶路?
张原也不愿意在路上多耗时间,与阮大铖、甄紫丹还有张儒绅说了一下,使团加紧赶路,天气晴好时,一日要经过两个驿站,关外驿站与驿站之间的距离要比关内远一些,关内陆路每隔四、五十里就有一座驿站,而出了山海关,差不多五、六十里才有一座城堡式的驿站——
此后数日,日行百余里,四月二十日渡泰子河抵达连山关,守关千户将张原一行迎入关中歇息,次日一早众人准备启程时,大雨瓢泼而下,没法赶路了,柳东溟心急也无可奈何,拗不过老天爷啊,好在这里离鸭绿江已近,算算行程,应该能在下月初八前赶到王京。
这几日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大雨一下,清凉了许多,张原在驿舍与阮大铖品茶闲话,阮大铖是享受惯了的人,抱怨道:“旅途闷苦,不知哪里有消遣之处?”
张原把范通事叫来询问,范通事多次往返朝鲜,沿途都很熟悉,以为两个年轻的使臣旅途寂寞想寻花问柳,便说道:“要不唤几个歌妓来唱曲玩耍?”
阮大铖眼界挺高,说道:“这边关军塞能有什么入目的歌妓,庸脂俗粉、淫词小调,直让人欲呕。”
张原问:“这附近可有什么风景名胜?”
范通事道:“城北的青岭风景颇佳,但雨天不适合登临,还有一座普慈寺,以荷花出名,卑职方才看到两个朝鲜使臣也打着伞往普慈寺去了。”
张原对阮大铖道:“集之兄,且到普慈寺去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何?”
阮大铖笑道:“也罢,让寺僧忙乱半日也有趣。”
张原、阮大铖、范通事、穆敬岩、王宗岳五人打着伞出了驿舍,马阔齐和舍巴二人戴着尖斗笠跟着张原,张原现在对这两条尾巴已经习惯了。
普慈寺是一座小庙,这雨天更无香客,连寺僧也没看到,张原几人在佛像前拜了几拜,正待转到寺后看荷花,听得衣钵寮有人在说话,雨声淅沥,听不分明,走近一些,辩出衣钵寮中人说的是朝鲜语,张原新近学的朝鲜语,正是兴趣高的时候,但听寮中人用朝鲜话说道:“小僧本系朝鲜人,祖父逃荒到此,今已三世,因为这里离我国近,所以我国人多有往来长住于此的,论起来这里本是高句丽故都,鸭绿江北岸直至辽阳、沈阳都是高句丽的领土,被中国夺去上千年了,不知何日能重归我国?”
张原一听就恼了,没想到四百年前就能听到这种论调,孔子、李白、李时珍、长白山都是你们朝鲜或者韩国人的是吧,高句丽又不是高丽,高句丽和朝鲜有什么关系!
“咳,咳。”衣钵寮中有人轻咳道:“戒勉大师,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太久远的事了。”
名叫戒勉的朝鲜和尚道:“小僧遇故国之人,畅言几句何妨,小僧居此四十载,见中国人无论百姓还是兵丁,最是怯懦无勇,遇贼皆奔蹿不敢争斗,遇事不敢当面直言,背地里倒会报复害人,所以连山关卫所千户都是招募我国善射者为先锋,我国一人直抵得中国百人——”
张原忍耐不住了,戒勉这秃驴居住在大明地界已历三代,不耕不织,受大明百姓布施供养,却这般毁谤中国人,秃驴着实无礼,既已遇上不严惩更待何时!
张原大步走到衣钵寮前,寮中一个四十来岁的赭袍僧人与朝鲜书状官金中清各坐一个蒲团,正促膝倾身说话,见到张原几人,金中清赶忙站起身,拱手道:“张修撰、阮行人,也来普慈寺看荷花吗?”
张原向金中清拱拱手,盯着那赭袍僧人,问金中清:“金参军,这僧人是你朝鲜国的?”
金中清还未答话,赭袍僧人起身合什道:“小僧是这寺院的主持,法号戒勉,是在辽阳僧纲司入的僧籍、领的度牒。”这时说的是大明官话了。
张原喝一声:“把这秃驴拿下。”
马阔齐应声上前,抓住戒勉的双手往后一扭,那秃驴大叫道:“小僧何罪,小僧何罪!”
金中清也骇然失色,拱手道:“张修撰,何故如此?”
张原冷冷道:“范通事,你来说。”
范通事便用大明官话将这戒勉和尚方才的言语复述了一遍,阮大铖正奇怪张原怎么突然发火抓捕这寺僧,这时才明白,不禁大为恼火,连声道:“打这和尚,痛打一顿,竟敢如何大放厥词。”
金中清额头冒汗,心想自己方才幸好没有出言附和,不然就更糟糕了。
“咦,出了何事?”
柳东溟带着两个伴当从寺后看荷花归来,满脸诧异之色,向张原、阮大铖二人施礼。
张原道:“这和尚极其无礼,先让人押到千户衙门去治罪,再革除僧籍,罚作苦役。”
柳东溟不知何故,忙用朝鲜语低声问金中清究竟出了何事?
范通事在此,金中清不便用朝鲜话和柳东溟私语,当即以大明官话向柳东溟略略说了方才之事,柳东溟“哦”的一声,觉得张原有些小题大做了,寺中偶语,也要治罪吗?
而且柳东溟觉得戒勉和尚说得有理,这一片土地本就是千年前高句丽的领土——

第四百五十九章 平壤的舞女
张原心知柳东溟对他严惩戒勉和尚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柳使臣、金参军,这和尚分明是挑拨我大明与贵国的关系,作为一个朝鲜后裔说中国人怯懦无勇、说贵国一人直抵得中国百人,此言可是有心肝者?大明立国至今二百五十年,贵国受二百五十年之庇,曩者贵国经倭寇之难,王京沦陷,社稷将倾,本朝即遣十万之师,竭厥岁月,舍生忘死,平荡倭氛,我大明将士告别父母妻儿远离家园,蹈烽火之地、历刀兵之险,奋不顾身以至捐躯者为何,念贵国国王世笃忠贞也,念两国世代交好也!”
张原言词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柳东溟、金中清二人面有愧色,柳东溟道:“张修撰教训得是,昔者杨经略自班师归国,王京士人男女重髫戴白,送出北郊,依依不舍,壬辰再造之恩,万世不可忘也。”目视戒勉和尚,斥责道:“你这和尚不好生修行,却妄议国事,愚蠢悖乱,正该严惩。”
张原又道:“此僧方才又说此地曾是高句丽都城,这话倒是没错,但最后那句‘不知何日能重归我国’,就凭这句话,判你终生流放也不为过,无论是在大明还是朝鲜,你说这话都是等同于谋逆的重罪,朝鲜国绍继的是商王文丁之子、肘王之叔箕子的传承,与中国乃是父子兄弟之国,期间有卫氏高丽、王氏高丽、新罗、百济诸朝代,但高句丽却算不得朝鲜的政权,若依这和尚言下之意,那么若是有高句丽王室后裔出现,贵国光海君难道就应谢国让位?”
张原此言犀利,柳东溟心中波澜大起,光海君是他妹婿,继承王位颇有名不正言不顺之讥,又秘密处死了有可能与他争王位临海君和永昌大君,所以光海君对传承、名分问题最是忌讳,千年前的高句丽王室后裔再出现是不可能了,但朝鲜王室的其他成员依旧觊觎着朝鲜王位,反对势力依然强大,光海君的地位远未稳固,张原这次赴朝鲜册封世子就是表明大明对光海君政权的肯定和支持,若是因为这个和尚的胡说八道而让张原不快以致影响册封,那是柳东溟绝不愿意看到的——
柳东溟向张原请求道:“张修撰,此恶僧言语荒悖,在下实在气愤不过,此僧先辈是朝鲜人,我要代其朝鲜先祖笞罚他。”
张原微笑道:“柳使臣不必为这等人动气,交由本关千户所处置便是。”
寺僧戒勉被身高近六尺的马阔齐反揪着好似老鹰抓小鸡,这时垂头丧气,不敢发一言,张原即命马阔齐押着戒勉和尚去连山关的千户所,范通事跟随前往说明情况。
这时云开雨住,阳光铺洒下来,城北的青岭透出青翠山色,张原道:“柳使臣,赶路要紧,吩咐驿站赶紧开午饭,我们今日也可赶一站路程,如何?”
柳东溟自是求之不得,与金中清先回驿舍去了,张原和阮大铖不改初衷,依旧到寺后看荷花,四月下旬天气,有些荷花已绽放,晨起的这场大雨,将青青荷盖和粉红、大红的荷花濯洗得更增丽色,这普慈寺后的园子颇广,有五、六亩,现在除了张原、阮大铖几人外,别无他人,先前还看到有个小和尚探了一下光头,后来就没影了——
阮大铖笑道:“介子能言善辩,说得柳东溟狠不得亲手鞭打那秃驴,秃驴也实在可恶,竟说朝鲜一人就抵得我们百人,若是这样的话,壬辰倭乱朝鲜国王还需要一日数道求救奏疏送到北京吗!”
张原道:“小国寡民,夜郎自大,好了伤疤忘了痛,又见我大明近年边备不修,生了轻慢之心而已。”
阮大铖道:“起先那柳东溟似有不以为然之色,被你慷慨言辞打动,翻然知悔了。”
张原笑道:“不见得,只是情势所迫,我有个小故事说给集之兄听,某里正有一女,貌美待嫁,有两个男子欲求婚,其中一个男子曾经在山中狩猎时救过里正一命,而另一个男子呢,却被里正救过——集之兄以为里正会把爱女许配给哪一个?”
阮大铖摇着折扇道:“当然是许配给那位曾救过里正的男子了,知恩图报嘛。”
张原微笑道:“按常理是应该如此,可是在某些人看来,整日面对救命恩人会觉得压抑不舒畅,而施恩有时会很愉快,所以里正把女儿嫁给了那个他曾经救过的男子。”
阮大铖道:“这是忘恩负义之人啊,朝鲜当不至于此。”
张原道:“有些人,你对他十次好,他习惯了,心安理得,而有一次不好,他就怀恨在心。”
阮大铖低声问:“介子是说光海君?”
张原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是泛泛言之。”
阮大铖一笑而罢。
四月二十三日午前,册封使团一行过汤山城,此地临近鸭绿江,河流纵横,遇水浅的就涉水而过,水深的大河就要雇渡船,北地桥梁极少,柳东溟为加快行程,先一日就派人骑快马赶到前方准备渡船,所以不至于在岸边空等浪费时间——
午后过了狄水,行出十余里便是大明与朝鲜的边界鸭绿江,义州兵马节制使安汝讷早已得知天使即将到来的消息,派水军虞侯率五艘板屋船在北岸等候,那水军虞侯拜见张原、柳东溟,遥指鸭绿江南岸道:“大王派来迎接天朝册封使团的户曹柳参判阁下已经到了义州,卑职方才已命快船渡江,告知天使已至鸭绿江,柳参判阁下即会到江边相迎。”
柳东溟大喜,对张原、阮大铖道:“柳参判是我胞弟,名西崖,前日在广宁,我派人四百里加急回国报信,我王已知天使到来,故派人到边境相迎。”
张原心道:“文化柳氏果然是朝鲜大家族,柳东溟是二品内禁卫大将,其弟又是户曹参判,都是实权人物。”
张原对朝鲜官制有些了解,朝鲜王国在议政府下面设户、礼、兵、工、刑六曹,议政府相当于大明内阁,六曹相当于六部,六曹首长称判书,正二品,副职称为参判,从二品,柳东溟的胞弟柳西崖是户曹参判,相当于大明的户部侍郎,光海君派从二品的户曹参判千里来迎,可见对大明这次册封的重视——
这五条中型板屋船属朝鲜水军,可在近海航行,每条船都有近八丈长,一次性就把使团百余人连同车马以及及鲁太监手下商人张儒绅的三十车货物一并运过了鸭绿江,鲁太监这算盘打得真是精明,商队跟着使团走,能省下一笔可观的运输费用——
张原与柳东溟并肩立在船头,张原看着斜阳下浩荡的江水,心道:“我张介子今日也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了。”
柳东溟很愉快,今日是四月二十三,能赶到义州城,从义州到王京一千两百里,在王子李祬生日前赶到没有问题了,心里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柳东溟指着越来越近的南岸道:“张修撰请看,我弟来迎天使矣。”
张原让马阔齐取来他的千里镜,调整焦距一看,南岸旌旗招展、列队整齐,有鼓乐声随着江风隐隐传来,张原对柳东溟道:“柳大将看看哪位是令弟柳户曹。”
柳东溟对着望远镜仔细看,惊喜道:“数里外景象历历可辩,天朝物事实为神奇——义州兵马节制使安汝讷也来迎候天使大驾了。”
说话间,大船到岸,张原、阮大铖由柳东溟、许筠、金中清陪同先下船,户曹参判柳西崖和义州兵马节制使安汝讷上前见礼,柳西崖不会说汉语,由金中清和范通事翻译,无非是天恩浩荡、天使远来辛苦云云。
安汝讷在江边设帐、摆酒,为天朝使臣一行接风洗尘,义州官员一一上前向天使敬酒,这些朝鲜官吏的朝服礼仪与中华大同小异。
薄暮时分,张原一行在义州镇抚营五百军士的扈从下驰入义州城,义州是朝鲜距离大明边境最近的一座城,属平安右道,虽是州城,但城制狭小,矮垣颓墙,论防御都比不上大明的一座驿堡,街市却是颇为热闹,大明来的商人、建州女真、蒙古人,甚至遥远的东海女真都有在这里做买卖的,茶叶、人参、鹿茸、珍珠、貂皮、麻布、驴马、猪羊等等商品种类繁多,但铁器和弓角是禁止买卖的,朝鲜出产的制造火药的焰硝也是禁物,义州城中居民以汉人为多,使团一行从街市经过,满耳听到的都是大明官话——
见到张儒绅的商队入城,很多商贩纷纷围拢过来询问是何货物、价钱几何?张儒绅严令手下不许答理,他的商货不会在这里出售,三十大车上等真丝、彩缎、瓷器、木雕,值得一万五千两银子,这些蛮夷小贩哪里出得起那个价钱,只有平壤、汉城的王公贵族和官绅富豪才享用得起——
当夜使团一行在义顺馆歇息,次日一早柳东溟、柳西崖兄弟陪同张原等人上路,自进入朝鲜境内,沿途皆有朝鲜官员和军士迎接、护送、马匹更换、膳食住宿安排得妥妥帖帖,又喜天气晴好,使团行进比之在辽东还要快速一些——
四月二十九日申时初,朝鲜第二大城西京平壤遥遥在望,将至近郊外城,就听鼓乐齐鸣,衣饰斑斓色彩绚烂的人群载歌载舞而来,列香亭、龙亭、仪仗、鼓乐热闹煊赫,执杖者头戴峨峨黑纱冠,身穿大袖葵花衫,腰系金钉带,乐工皆着幞头束带,又有扮百兽舞蹈的,幡幢有四联大字:“万国同欢争蹈舞,两仪相对自生成。天下太平垂拱里,海东无事凿耕中。”
朝鲜国王光海君获知天朝使臣过了鸭绿江,又派礼曹参判禹烟赶到平壤来迎接,以示对天使的礼敬,禹烟与张原等人见礼毕,导入平壤城,当晚在大同馆大设筵席,馆门外东南两面树鳌山、张灯结彩,列伶妓诸戏,平壤民众如庆大节一般欢歌笑语不绝。
大同馆内宴会厅灯火辉煌,菜肴丰盛,宛然韩剧《大长今》里的宫廷宴席景象,单是糕点就有八份,各不相同,其他鸡参、熊掌、雉肉、灸貊、鲍鱼……各种山珍海味数十种,柳东溟、柳西崖、禹烟等朝鲜官员频频举杯向天使张原等人劝酒,这酒是庆州出产的朝鲜名酒,有糯米酒独特的香味,与绍兴荳酒口味相似,张原品来颇感亲切——
酒过三巡,但听得环珮叮当,随即是香风袭袭,张原举目看时,只见女乐两行,约二十余人,一个个盛妆华饰,轻盈窈窕,各抱乐器升堂跪于庑下——
礼曹参判禹烟起身向张原、阮大铖拱手道:“天使远来,小邦无可为奉,此女乐数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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