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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_贼道三痴-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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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最喜热闹,吵架也是要看的,钟太监道:“那就一起去看看,评个理。”
阁中诸人一拥而出。
龙山之巅自东向西倾斜,东边最高处就是星宿阁,从星宿阁到西边山崖有百余步,山石树木,无处不灯,商澹然等人见张原进了星宿阁,便到其他地方看灯去,小景徽眺望远处的会稽城,问商澹然:“姑姑,哪里是我们家?”
商澹然指点道:“看到没有,那便是白马山,白马山下就是咱们家。”
小景徽踮起脚使劲看,摇头道:“只看到山影,看不到我们家。”
商澹然微笑道:“太远了,当然看不到了,只知道家就在那个位置。”
小景徽又仔细寻看了一阵,说道:“灯太多了,若会稽城只咱们家点灯,那就能看到家了。”
商景兰道:“小徽你好霸道哦,就不许别人点灯。”
商周德笑道:“陆游《老学庵笔记》就有一则故事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当下将那故事说与小姐妹二人听,景兰、景徽听得“咯咯”直笑。
小景徽道:“我可没有那么霸道,我只是说说嘛。”却又道:“那张公子哥哥家离这里近,姑姑能看到在哪里吗?”
商澹然含笑道:“看不出来,我又没——”住口不言。
一边的武陵道:“我来看,我来看。”刚找到府学宫的位置,左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一个声音道:“这位小哥,借一步说话。”不由分说,拖着武陵就到了一块巉岩巨石边,武陵挣脱开看时,却是一个奴仆装束的青衫大汉,边上还有好几个同样装束的汉子,一看就知道是势家豪奴,一个清客模样的中年人过来笑笑道:“这位小哥,我有话问你——”
武陵几乎是被强拽过来的,很不高兴,扭头朝那边看看,商氏的几个健仆不明所以,以为这是武陵认识的,也就没过问,只朝这边看看——
那清客见这小奚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便摸出十几个铜钱,说道:“赏你的。”摊着手等武陵来拿。
武陵还真没把这几个钱放在眼里,说道:“我不要钱,你们有什么事?”
那清客朝商澹然那边一呶嘴,问:“你们是哪里人,家主什么名字?”
武陵道:“我们当然是绍兴人,你们却是从哪里来的?”听方才那豪奴还有这个清客的口音都不像是本地人。
那清客不答,只问道:“你家主是谁,还有,那边那位小姐可曾婚配?”
武陵立时警惕起来,说道:“那位商小姐就是我家未过门的少奶奶,已行过大聘。”这是提醒对方不要痴心妄想了。
那清客还待再问,巨石后转出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公子,不耐烦道:“和这么个小家奴有什么好说的,去把他家主请来,我直接与他说。”指了指商周德。
那清客便向商周德走去,两个商氏家仆拦住,清客作揖道:“我家公子有事与贵主人商量。”
商周德不知何事,看那青年公子又面生不认识,但见武陵先过去的,以为是与张原有关,便走过去拱手道:“不知阁下何事见召?”
这青年公子作揖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商周德道:“在下商周德,会稽人氏,阁下尊姓?”
这青年公子道:“家父董玄宰。”
商周德一愣,随即展颜道:“原来是董翰林的公子,久仰久仰。”
董玄宰便是董其昌,万历十七年己丑科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工诗文、擅书画,才名动京师,入选皇长子朱常洛的讲官,其后起为山东副使、河南参政,皆未赴任,在松江华亭家乡闲居养望,书画越来越精,名气越来越大,就连朝鲜使臣来京城都要搜求董其昌的书画带回王京汉城——
这青年公子是董其昌次子董祖常,生员功名,也是慕山阴元宵灯景的盛名而来,却在龙山遇商澹然丽色非凡,身边那个胡婢也极有姿色,所以就想打听一下,看看是谁家女郎?
这个董祖常与人初次相见,第一句话往往便是“家父董玄宰”,这五个字很有效果,只要是士大夫、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爹董其昌大名的,此番在商周德面前说出来,也是立竿见影,商周德立即久仰久仰起来。
董祖常这才报自己名字:“晚生董祖常,尚未婚配,不知那位女郎是商先生何人,晚生甚是爱慕,思结秦晋之好。”其实董祖常有妻有妾,未曾婚配是一派胡言,先糊弄住再说。
商周德皱眉道:“那是舍妹,已与山阴张氏子弟有婚约。”
董祖常道:“有婚约亦无妨,晚生愿出十倍银钱相助解聘,请商先生玉成,家父亦感先生之德。”
商周德大为不悦,道路相逢就谈婚嫁已经是很无礼的事,这是轻看他商氏啊,把他商氏当作是蓬门小户人家吗,而且出口就让人解聘婚约,更是蛮横无理,十倍礼金,哼,我会稽商氏缺银子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利见大人
商周德淡淡道:“承蒙董公子抬爱,但我商氏也是诗礼冠缨之家,岂能做出悔婚之事。”拱拱手,转身便行。
董祖常忙道:“商先生留步,晚生还有话说。”
商周德耐着性子,回身听这董其昌儿子还有什么话说——
董祖常叉手道:“商先生见谅,晚生实在是有些冒昧,但这也是晚生爱慕令妹心切,情有可原对吧,奈何佳人已归沙咤利,晚生痛心疾首——”
商周德心道:“佳人已属沙咤利,这诗引用得毫不恰当,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董其昌诗文书画有盛名,怎么会有这样不通而且无礼的儿子,不会是假冒的吧?”
商周德也无心打假,说道:“董公子不必多说了,赏灯请自便。”
董祖常却又道:“商先生且慢,晚生再说一句,既然晚生与令妹无缘,那晚生也不敢多打扰,晚生只求商先生一件事,把那个胡婢卖给晚生。”
商周德没听明白,问:“什么?”
董祖常朝堕民少女穆真真一指:“就是那个胡婢,晚生喜那胡婢白皙有风味,这个商先生总要成全了吧,多少银子都好说。”这里不是松江府,得收敛一些,能要到那美婢也是不错。
晋人喜蓄胡婢,就是鲜卑族美女,穆真真的头发白日里并不让人觉得太异样,此时在这满山灯光照映下,丝丝缕缕泛起黄金般色泽,真是白种胡人美女了。
商周德气极反笑,这个董祖常前一刻还在说什么爱慕令妹、痛心疾首的话,转眼就要求买美婢穆真真,此人轻薄无行可想而知,压抑怒气,说道:“那不是我商氏的婢女,是山阴张氏的,也就是我未来妹婿家的婢女,你要买,就找他去。”心道:“让张原来对付这轻薄可恶的董公子吧。”
董祖常问:“就是先前在山道上遇见的那位青衿少年?”
商周德道:“正是。”
一边的武陵脸涨得通红,忍无可忍了,怒道:“不卖,我家少爷绝不卖人。”
董祖常喝道:“主人在这里说事,你这小奴才插什么嘴,讨打吗!”
商周德冷冷道:“董公子是不是过于嚣张跋扈了。”
董祖常既然不求商周德嫁妹了,那也就不用那么客气了,也冷笑道:“这就是诗礼冠缨之家,主人说话,家奴在一边跳窜咆哮?”
商周德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山阴知县、绍兴知府,还有按察司张分守都在那边阁子里饮酒,我与你去说个理。”
董祖常却问:“是杭州按察使张其廉张世伯吗?哈哈,张大人是家父好友,山阴灯会张世伯特意派了人告知家父,请家父来此赏灯,因路途颇远,天气未暖,家父不愿来,我就来了——商先生,还要到阁子里去找张分守说理吗?”洋洋得意地瞅着商周德,突然欺身过去,给了武陵一个耳光,说道:“我来替他主人教训教训他。”
武陵大哭起来。
穆真真急奔过来,问:“小武你怎么了?”一边怒视董祖常,她看到董祖常打武陵了。
武陵与穆真真同龄,新年都是十五岁,武陵只月份比穆真真小一个月,个子却矮一个头,平时都和石头兄弟一样叫穆真真为真真姐的,这时哭道:“真真姐,这个姓董的说要买你,我说少爷绝不卖的,他就打我,真真姐你帮我。”武陵是知道穆真真有武艺的。
穆真真看董祖常是有秀才头巾的,没敢动手,只把武陵拉到自己身后,这堕民少女一向卑微惯了的,以前被喇唬欺负就只有逃,现在胆子比以前是大多了,若对方是家奴,那她就不客气了,可让她打秀才实在是不敢,怕给自己也给少爷惹大麻烦——
商周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董祖常道:“欺人太甚,走,就找张分守说理去。”
商澹然过来惊问:“二兄,出什么事了?”
那董祖常先前没有正面瞧清楚这女郎,这时看清楚了,惊艳啊,笑道:“商小姐勿惊,与商先生无关,只是这小奴才无礼,小生出手薄惩了一下。”
武陵见穆真真不敢动手,便大叫:“少爷——少爷——”,只有少爷才能给他作主。
星宿阁里的张原就是听到武陵的悲叫才赶过来的,徐知府、侯知县端着架子走,他是跑的,跑过徐、侯二人身边时,说了一声:“学生先去看看。”
武陵一看到少爷来了,哭道:“少爷,这姓董的说要娶澹然大小姐,还说要买真真姐去,我反驳了一句,他就打我,呜呜呜——”
张原一看,果然是先前在蓬莱岗上遇到的眼神狭邪的那个青年公子,再看商二兄,也是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董祖常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好像打了武陵一耳光脏了他的手似的,说道:“小奴才出言不逊,我堂堂生员教训一下他又会怎么样。”
张原上前拱手道:“无妨无妨,还没请教仁兄尊姓大名?”
董祖常见张原一脸笑容,便也拱手道:“家父董玄宰——”
“怦”的一声,董祖常腰胁挨了重重一脚,痛得直不起腰来,昂起头大叫道:“你敢打我!”
张原已经跳了开去,徐知府、侯知县马上就到,不抢先动手等下就不能打了,出气还是实实在在打人比较出气,他张原张介子可不是只会作圣贤八股的酸儒,必要时也会动粗打人——
董祖常身后的六个健仆“呼”的一下拥上来,这边穆真真还有四个商氏家仆也顶了上来,双方对峙。
董祖常揉着腰胁歪着身子怒叫道:“给我打,打那小子!”
“谁敢在这里打人!”
山阴县令侯之翰快步赶到,身后是刘必强这几个差役。
徐时进也到了,随后星宿阁中的官绅陆续都到了。
张原这时才低声问商周德:“商二兄,董玄宰是谁?”
商周德对张原不知道董玄宰颇感讶异,说道:“便是那董其昌董翰林,在士林名气很大——”
张原“哦”的一声,心道:“原来董玄宰便是董其昌,董其昌我知道,不仅在晚明,就是放眼整个中国书画史都是赫赫有名、屈指可数的人物,族叔祖还与这董其昌有点交情,上回我在北院书房看到董其昌的拜帖,这人是董其昌的儿子,怎么如此歪劣,还开口就‘家父董玄宰’,董玄宰又怎么了,这样的儿子打不得!”
商周德见张原踢了董祖常一脚,虽觉这与张原平时温文尔雅的形像有别,却是心情大畅,他方才被这董祖常气得不轻,尤其是董祖常洋洋得意说按察司张分守是其世伯时,他是真想上前揍这家伙一顿,张原踢这一脚正是为他出气,痛快!痛快!
那边董祖常挨了张原一脚,疼痛难忍,见一众官绅到来,便控诉道:“诸位大人,家父董玄宰——”
说了“家父董玄宰”这五个字后董祖常习惯性地要停顿一下,眼前这些官绅没有让他失望,一个个或“咦”或“哦”,显然都知道他父亲董其昌的大名,董祖常这才悲愤道:“晚生董祖常,乃家父次子——”
这话很可笑,董祖常却不觉得,他怒不可遏地叫道:“晚生应按察使张世伯之邀来山阴赏灯,却被人打了,这是何道理,求诸位大人为晚生作主,严惩凶手。”
张其廉曾在松江华亭董其昌府上见过董祖常一面,依稀有些记得,迈步上前问道:“你是董祖常?”
董祖常一看,这正是按察使张世伯呀,赶紧叉手施礼道:“晚辈董祖常,见过世伯,家父董玄宰——”
张其廉问:“谁打的你?为何要打你?”
这时围观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了,只官绅这面没围那么多人,有差役拦着,董祖常东张西望找张原、商周德等人,人太多了,灯影明暗,一张张脸都差不多,眼睛都要看花了,董祖常转回来正要对张其廉说打他的那人是会稽商氏的女婿,却赫然发现张原不知何时已站在张其廉身后,正含笑望着他,顿时大怒,喊叫着:“就是他,就是他!”张牙舞爪冲过去。
两个差役将董祖常拦住,喝道:“不得无礼!”
董祖常指着张原道:“就是他,就是这个小子打的我。”
张其廉回头一看,董祖常指的是张原,这就奇怪了,张原方才与他们在星宿阁中传花行酒令呢,如何就打了董其昌儿子了,问:“董祖常,你没看错吧?”
董祖常道:“没错,就是这小子打了我,求世伯作主。”董祖常这时已意识到这个张原应该不是寻常人物,不然如何能与这群官绅们站在一起?
这时张原轻声说了一句:“张大人,这位董公子是不是喝醉了?”
张其廉看董祖常面皮紫胀、额暴青筋的样子,是有点不对劲,便问:“董祖常,你喝醉了?”
董祖常气愤道:“晚生没有喝酒——”
张原踏前一步,说道:“既没喝酒,难道是失心疯,在下正陪钟公公与诸位大人在阁中行酒令,你却大叫大嚷,说我打你,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在松江,董祖常倚势横行,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何曾有被人打了还不能立即变本加厉报复的时候,而且张原还当面说他失心疯,真让他气炸了肺,想要冲过去厮打,却被差役拦着,只有求按察使张其廉作主,叫道:“张世伯、诸位大人,学生是堂堂生员,远道来此赏灯,却无故被人殴打,天理王法何在,请诸位大人主持公道,严惩此人——”戟手怒指张原。
张原摇着头道:“不可理喻。”对身边的钟太监道:“让公公看笑话了,小子好好的在阁子里陪公公还有诸位大人喝酒,听到外面喧哗争执才出来的,却被莫名其妙歪缠诬陷,实在让学生纳闷。”
钟太监却是觉得这好似在演杂剧,很是有趣,笑呵呵对张原道:“严惩不了你,且看个热闹。”上前问那董祖常:“你真是董翰林之子?汝父去年还送了一幅《洞庭空阔图》与咱家,画得不错,就是清淡些。”太监审美趣味喜浓艳,不喜清淡。
张其廉在一边道:“这位是杭州织造局钟公公,还不赶紧见礼。”
董祖常赶紧叉手唱喏,说道:“请公公为学生作主。”
钟太监感觉自己像登台演戏一般,笑道:“你说张公子打了你,他怎么打你了?”
董祖常道:“他踢了学生一脚。”
钟太监更乐了,问:“张公子在阁子里陪咱家喝酒,如何就踢到你了?”
董祖常语塞,心想不会真是认错人了吧,伸长脖子仔细看着张原,问:“你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
张原道:“正是。”
董祖常怒道:“那就是你。”向在场诸位官绅团团施礼道:“诸位大人,没错,就是他打的我,笑里藏刀踢我一脚——”
这蠢货的丑态看得也够了,张原岂会躲在后面任他指责,先前只是戏弄,踢他一脚是肉罚,现在要义正辞严正面痛斥他,要他赔礼道歉,朗声道:“商二兄,商二兄请过来说话。”
商周德走到这边来向众官行礼,张汝霖向钟太监和张其廉介绍道:“这位是太仆寺商少卿之弟、会稽乡绅商周德先生,其妹与我这族孙上月行了大聘之礼。”
钟太监笑对商周德道:“原来都是亲家,张公子是少年才子,令妹定是绝色佳人,才子佳人,好姻缘。”
商周德道:“钟公公、张分守、诸位大人,在下有不平事要向诸位大人申诉,今夜元宵灯会,万民同乐,在下携小妹和两个侄女也上龙山赏灯观景,这位董公子突然邀我到一边说话,开口便向在下提亲,说要娶舍妹,在下说舍妹已与山阴张氏子弟订亲,这位董公子就说要出十倍银钱帮助解聘婚约,在下当然不允,这董公子就出言不逊,出手打我身边的小奚奴,在下要揪他去星宿阁找诸位大人说理,他却说按察使张分守是他世伯,有恃无恐,十分猖狂——是非曲直,请诸位大人明鉴。”
这一番话让张其廉颇为尴尬,张汝霖则大为恼怒,董祖常竟撺掇商氏与张原悔婚,这是没把他山阴张氏放在眼里啊,他张汝霖与董其昌有些交情,这董其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劣子!
这时的董祖常也暗悔自己孟浪,他没有想到商周德也颇有来头,以为只是小乡绅,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大,现在真到了众官面前,他当然理亏,强辩道:“学生只是试探一下,并没有要强迫他解聘——”
商周德喝道:“你强迫得了谁!”
董祖常转移话题道:“那小家奴对我十分无礼,我就给了他一耳光,算得了什么,而他,却踢我一脚。”又指到张原头上了。
张原团团作揖道:“诸位大人都听到了,此人竟要破坏在下的婚姻,辱及山阴张氏和会稽商氏,今日他若不赔礼道歉,绍兴百姓都容不得他下山去。”
张原是很善于调动围观者情绪的,而且董祖常本就理亏,破坏人姻缘是让人唾弃的事,那些赏灯看热闹的民众纷纷道:
“赔礼道歉——”
“磕头道歉——”
还有的干脆喊:“打死他!”听声音像是张萼。
张其廉暗暗摇头,董公这个儿子莽撞愚蠢,这一下子就惹恼了会稽商氏和山阴张氏,而且还犯了众怒,当即沉声道:“董祖常,汝父平日怎么教导你的,你一出家门就如此荒悖胡为,还不赶紧向商先生和张公子赔礼道歉!”
董祖常面皮紫胀,强自按捺狂躁心性,向商周德一揖道:“是晚生鲁莽,请商先生见谅。”随即昂起头指着张原道:“可他打了我,我是绝不会向他道歉的。”
这下子张其廉也恼了,这小子太不识好歹,喝道:“今日非道歉不可,不然的话就将你绑起来押送回松江,让汝父杖责你。”
董祖常身后的一个清客在董祖常耳边说了几句,董祖常这才勉强向张原草草一揖,说道:“是在下的错,在下铭记在心,请张公子见谅。”这哪里是道歉,简直是仇恨宣言。
张原冷冷看着这个董祖常,心想生逢此世,既要努力向上,那难免要遭遇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顺流和逆流,顺流时小心谨慎,逆流时要奋力一搏,有的人对你有利,是你应该争取结交的,有的就是你前进的绊脚石,没必要去一团和气讲究什么息事宁人,你不可能做到人人都是你朋友,该出手时就要出手,这董祖常与姚复一样,是绊脚石,是狐犬,长路漫漫,且逐狐犬再行一程——
董祖常显然算不得什么厉害对手,应该要小心的是董祖常挂在嘴边的“家父董玄宰”,董其昌书画双绝、海内文宗,有官不做交游却极广,在士林中影响很大,但一个人艺术修养高,不见得人品就一定好,这活生生的、褪去书画大师光环的董其昌在现实中又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张原冷笑道:“董公子道歉真有诚意啊,咬牙切齿的,是对在下不满,还是针对别人?”
张其廉喝道:“董祖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赶紧诚心诚意向张公子赔罪。”
董祖常低着头,掩饰自己愤怒得扭曲的脸:“是董某错了,请张公子原谅。”
张其廉笑对钟太监、张汝霖等人道:“后生小辈争闲气,倒扰了我们的酒兴,钟公公,请,我们再去喝两杯。”
钟太监游目看着满山流光溢彩的灯火,笑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山阴观灯,不虚此行,咱家很满意,今日就散了吧,下山去。”又叮嘱了张原一句:“张公子,若到杭州一定来见咱家。”
张其廉心知董祖常口服心不服,只怕还会闹出事来,便命侯县令让几个差役护送董祖常一行下山,别再观灯了,小心绍兴百姓围殴,赶紧回松江去吧。
官绅差役走后,龙山之巅顿时疏朗了许多,张原正与商周德说话,张萼过来道:“介子,这就轻易放过那姓董的了?”
张原笑道:“总不能把他打死在这里吧,人家开口闭口家父董玄宰哪,有张分守回护他。”
张萼道:“这小子着实可恨,知道是我山阴张氏的姻亲,还敢撺掇悔婚,真是气愤。”问:“他说你打他,你真打了没有?”
张原看着商周德笑,商周德道:“我也恨不得踢他一脚,介子那一脚就是代我踢他的。”
张萼笑道:“可惜踢得不够狠,要踢得他爬不起来才好。”朝商周德身后看看,知道商氏女郎就在那边,介子想必还要与那商氏女郎卿卿我我一番,便道:“介子,那我先下去了。”
张原想起一事,道:“三兄的望远镜呢,借我一用,明日还你。”
张萼道:“能柱那个蠢材,先前忘了带,后来才跑回去取的。”便把能柱叫过来,将那个长条木盒递给张原,便带着几个仆从下蓬莱岗去了,这山巅的灯也不用管它,里面的蜡烛燃尽,自然就熄灭了,明日傍晚再放蜡烛进去点上,要点三夜灯,让百姓看个尽兴,只盼这几天不要下雨。
武陵这时已是喜笑颜开,过来笑嘻嘻道:“少爷那一脚踢得好,是真真姐教的吗?”
小景徽见这边已无外人,便笑眯眯走过来道:“张公子哥哥,你打人了,我看到的,踢他这里。”小手按着自己腰胯处,那可爱样子倒像是行万福礼。
张原做了一个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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