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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 作者:溯痕-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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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穿起绫罗绸缎,戴了珠花流苏,倒也陌生几分。加上那一抹娇羞,沈清轩心里想着,这也算得上是如花美眷了。
放在平时,沈清轩也是不忍心为难她的。怎么说,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沈清轩记得她跟在娘亲身后刚来自己屋中的那一天,也是怯生生的模样,躲在娘亲身后,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只小兔儿。不知不觉,当年的那个小丫头,已经可以为人妻母了。不得不让人感叹光阴易逝。

小桃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觉心头一阵乱跳,仿佛揣了只活泼泼的小兔子在怀里,又是羞臊又是期待,嫁人本是女儿家一生中的大事,况且夫君又是知根知底的,虽是身体不好,却一表人才,家道又殷实,虽是做小,心里也是欢喜的,日久天长积累的钦慕与不可告人的心意,一夕成真。小桃就想着,日后要对他好些,更好些。侍奉枕畔,端茶倒水,自不在话下。日后姐姐进了门,也要对姐姐好,不与她争风吃醋,像二姨娘对沈母一样毕恭毕敬。只求安稳,阖家幸福。
小桃是这样想的,一如当年的二姨娘初进沈家,同样是做小,同样的心情。
可沈清轩并不作这样想法,他只托着小桃下颌,将那粉腮摩挲了片刻,就收了手。而后,他做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小桃无比熟悉,放在以往,甚至会觉得亲切。因为这意味着主家对她的怜惜。而这一刻,小桃看到他的手势,只觉心神恍惚。不能明白为何。
那手势的意思是:你早些歇息。
木轱辘的声音又响起来,沈清轩做完手势,转身进了书房。留了小桃一人,坐在床畔,久久不能回神,又不知多久,她眼眶逐渐通红,坠下泪滴。

一夜如此,第二日晌午,小桃以姨娘的身份被移至别院,随了两名丫鬟和婶母,当夜仍旧独守空闺。第三夜……第四夜,夜夜如是。
沈府中南边庭院本来就属沈清轩,套院的格局,主院便是那楠木小楼,院中门庭九转十八弯,自然也有专置妾室的别院,小桃就住了别院。
丫鬟们嘴碎,悄悄讨论此事,很快便在府内传的风生水起,都说大少爷不喜欢小桃,小桃枉攀了高枝。这些私底下的议论不知怎么流传到外面,外面的人三教九流,各色都有,嘴里也就粗俗了些,谈扯时又生出新猜测,认为沈大少爷患有“隐疾”,所以才让那娇美妾儿守了身。这流言不知通了甚么渠道回到沈府,一时议论这事的人多不胜举。终于有一天,惊动了沈母。
沈母与夜半时分来到儿子房中,见他床上孤枕单衾,脸上也毫无行了周公之礼的喜庆模样,心中疑窦落实了,只是这事又不好张口,就默不作声的找了郎中来。

沈清轩先时还狐疑找郎中来作甚,后来就明白了。只好摇头,写了行字,说我好得很。将人打发了,一个人闭门在屋中生闷气。怎么能不生气呢?他除了膝盖以下的部分被彻底冻死不能动弹外,别处都好好的,却被人以为身患“隐疾”。啊呸!
晚上一人躺在床上,生了一天闷气的沈清轩从枕下取出那颗珠子来摆弄,滴溜溜的圆珠叫他用指尖拨弄着在床头滚来滚去,滚了十几个圈,沈清轩才拿在手里,用指甲叩了叩珠子,道:“这圆滚滚的小东西,无孔无眼的,收在荷包里丢了怎办?你倒是给我串根线呢。”
他对珠子说话,珠子哪里会理他,一人一珠寂寞相守了盏茶功夫,沈清轩居然消了气,心情莫名转好。熄了灯,重新将珠子塞进枕下,枕着睡了。

第二日醒来,在床上洗漱完了,沈清轩习惯性的揭开枕头拿珠子,欲放进荷包里贴身带着。枕头刚一揭开,他便愣住了。
只见那原本无孔无眼的红色珠子躺在那处,身上却被一根金缕横穿而过。
沈清轩脸上就露出了笑,那笑意从挽起的唇角一直蔓延到黑亮眼底。这笑意保持了一天。

当夜,睡在榻上沈清轩又用指甲叩了叩胸前红珠,道:“我听许明世说他去找你了,可是真的?要是真的,你也该知道你手中那两件宝物,叫我许了他了。只是我当时为了圆场,才撒了谎说东西在我这。你若不想给,来日不给他就是。反正修炼成果本身就是空口,全凭我一句话,赖就赖了。”
说完他便等那红珠动静,等了又等,红珠仍是红珠,呆头呆脑的在他胸前趴着,一动不动。
沈清轩等的困了,一不小心睡着了。

第二日又醒,还未睁开眼便察觉不对,鼻尖凉凉的,隐约有抹不同寻常的寒意。沈清轩猛地睁开眼,只见脸侧枕上摆了一件白色衣裳,衣裳上立着一个小小的紫铜色小鼎。
沈清轩下意识的低头朝自己胸前去看,那颗红珠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一下,滚到锁骨的位置。
冰凉凉的。
沈清轩却觉得自己热了起来,仿佛身体里燃起了一道火焰,将他胸腔里那颗维持生命的不停跳动的东西,烧的热烈无比。
闭了闭眼,沈清轩听见自己心里喊了一声:伊墨。
伊墨。
那无声喊出的两个字,蕴着让他自己都心动的深情。

自此,每夜沈清轩都会找些事来,说想看那传说中的孤本典籍,据说只有宫中才有收藏,说的神往了,能自言自语很久才迷糊着睡去。第二日睁开眼,那书就出现在枕畔,静静放着。
打开书页,里面眉脚处皆有笔墨字迹,显是历来阅书的人边看边做的注释,沈清轩翻了翻,果然在其中找到了一行周正的字迹。是伊墨看时所做,沈清轩没有任何质疑,立刻就确定了。
看书时,就有了些不一样的情意蕴含在里面,看的认真,又缠绵。

这样又过了近半个月,沈清轩盘算着,将冷落了一个月的妾室明日召来,圆了房事。
冷了一个月,也够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他的妾,来日也是他孩儿的娘亲。
这日晚上,沈清轩又躺在床上,拿着珠子,将自己的盘算说了,说到明晚行房,沈清轩迟疑了片刻,才道:“也不知同女子欢愉起来是何滋味。”而且,就这方面来说,他真是新手无疑。虽然身体也知道云雨,但毕竟前次是由伊墨主导的整场进程,他只需躺着就行。而明晚却是由他来主导,他却又身体残缺着,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了疙瘩。
第二日醒来,沈清轩习惯的摸向枕边,一入手就是纸张的沙沙声,睁开眼细看过去,沈清轩脸上瞬间又是通红,忙揭开床帏做贼般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将那书册画图全部拢进了被窝里。

这一次伊墨送来的,全是春宫。各种姿势,有图有字,注解细致。就是黄毛小儿看了,也能心领神会。

沈清轩闭在屋中,不允人打扰,又关了自己一天。整整一天,他的脸都是红的。
原因无他,那图中但凡轻巧省力的,无需用腿力只需腰力的动作,都被伊墨用红笔圈了出来,还用他那周正端庄的字体,做了小提示。例如:此势可行。之类。

当晚行房。

小桃真正成了新妇,脸颊晕红着,神态里有了一股妇人的风姿绰约。

沈清轩陪了她一晚,第二天却又回到自己小楼,独自入睡。小桃便知道,这个人的心思,原来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一个多月后,小桃早饭时突然捂着嘴退了出去,身形虽依旧窈窕,沈清轩却从她的背影上看到了痕迹。
想到那细柔身子里有了自己骨血,沈清轩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情绪,这情绪甚至冲破了他阴郁冷酷的内里,绽露在他脸上,那是一种要做父亲的祥和喜悦。小桃掩着唇再回来时,便发现坐在桌旁,那始终宁静淡远的夫君正冲着自己微笑。虽然自己夫君天天都在笑,小桃却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笑容,笑起来时,暖如春风,仿佛一夜江南。
这笑容一半是给她的,一半是给她腹中那尚未有任何形状显露的孩子。

沈家即将有第一个孙辈,即使是偏房生养的,沈家也高兴的很,对小桃的照顾比先前就丰盛许多。小桃被冷淡时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心中有些不平,后来腹中有胎,又得了不少关照,这不平也就慢慢淡去了。她的夫君仍是对她淡漠的很,自从有孕就不让她再伺候左右,一天也就饭桌上见一见,到了晚间仍是各自安歇。小桃对此也不怨怼,心里明白夫君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何况她只是个小,有了孩子将来就有了指靠。就算不得宠爱,将来姐姐进门,也不怕被欺辱。就这样,小桃脸上也祥和下来,有了将为人母的温善慈祥。

沈清轩心中高兴了多日,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晚上对珠子嘀咕的时间明显少了,而是批着衣裳坐在烛火旁想着给自己孩子取名的事,也不知是男孩女孩,就想了一男一女两个名字。等他把名字在心中敲定了,才想起来,有几日没同伊墨说话了——虽然是他对珠子说。但他知道伊墨能听见。因为那珠子是伊墨的血凝成的。
这晚便拿了珠子,又说起儿女的事来,写了自己想好的名字,写在纸上,举起来给胸前那珠子看。那脸上虽仍是淡淡,神采却飞扬着,欢喜的溢于言表。直至半夜才睡。

第二天还没睁开眼,沈清轩想起前夜的事,就迷迷糊糊的探手朝枕边摸去。那里会有伊墨的东西的,他知道。
手却扑了个空。只有锦缎的光滑,而无其它。
沈清轩犹不信,立刻睁开眼,在床上翻找起来,翻来覆去,折腾了一身汗,连被褥都滑落到地上了都一无所获。
“……居然都不送礼么?”沈清轩叩了叩珠子,似笑非笑的戏谑道:“真是小气。”
那珠子从来没有回应过,今次也不例外。
沈清轩解了锁扣将珠子捧在掌心里,细细验看,毫无异常,仍是红红血色,浓郁发亮。看了半晌,重新挂在胸口贴肤戴好,沈清轩哼哼一声:“莫不是这个时侯想起来拈酸吃醋了?”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发笑,与伊墨的关系,他真是说不清楚,却也知道,或许有一天他会吃上伊墨的醋,而伊墨,却决计不会吃他的醋的。那人,是要修炼成仙的。是要六根清净的。
是修炼千年,无欲无情的。这些他已经渐渐知道了。
以前以为伊墨厌恶自己,欢好都似施恩,事实上,沈清轩也从生辰之日收到的脂膏上想明白了,伊墨是不讨厌与自己欢好的,否则不会将那东西做生辰礼物送来,所以,伊墨是不讨厌自己的,甚至颇有好感。
否则也不会总是在他提出要求时应允,虽然他提的要求对蛇妖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睡到夜里突然说第二天早上想吃东城的小馄饨什么的,当然,这仅仅是好感,只能说对他这个人印象不坏。根本就与私情无关,自然也就没有喜欢。
沈清轩甚至想问问伊墨,他活千年中究竟有没有喜欢过谁。
当然,这样的话他不会这个时候问,有些问题,只有在恰当的时机提出来才能得到答复。这点道理,沈清轩从小就懂。
那么,这一次,伊墨为什么会突然毫无预兆的消失呢?
沈清轩以为,自己醒来时会在枕边看到长命锁之类的东西呢。

整着衣物,他心头却没由来一阵乱跳。
伊墨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沈清轩想着,自己开解,很快恢复如常。只是心头飘上了阴霾,似乎要出什么事一样,感觉不详。

是不是伊墨出什么事了呢?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怎么也遏制不住,沈清轩深吸一口气,脑中也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俱是牵挂与担忧。

沈清轩就带着仆从回山中别院,突然的决定让沈家上下大为惊异,沈母劝他留下,因为小桃有孕,不方便坐车在山路上颠簸。沈清轩却决然要走,且将小桃留下,并不带她。
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下午,沈清轩就回到了山中。许明世也说那山是个好去处,要同来。
沈清轩担心伊墨出事,想着许明世好歹有些道行,若真有事,还能帮的上忙,就带了他。
一班人马回到这寂静多日的别院,顿时热闹起来。
沈清轩不愿叫人看出端倪,回院后像以往一样,使人将园中花草修剪一番,擦了院中摆饰上的雨水洇渍,又安顿好许明世的住处,紧接着又吃了晚饭。
直到夜里,才得闲坐在屋中,攥着那红珠,在烛火旁孤坐。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等的人都没来,沈清轩觉得四肢一点一点寒下去,再无别的念想,只恍惚着低声道:“若有事,就来找我。我身无所长,只有一副皮囊,若有需要,还可替你挡些刀剑。”话说到此,心中已是一片凄然,完全无法想象失去伊墨的日子。
想都不敢想,脑中念头只要稍微飘过去,胸口顿时像是利器刺过一样,又是冷,又是痛,连骨髓都仿佛都蚀空。

沈清轩体会到这点,自己也明白,这情根是决计斩不掉的了。以他现今这般绝情寡义、工于心计的黑心肠,还肯为别人去生去死,也不知那情根,什么时候就这么根深蒂固了。
“伊墨。”
沈清轩喊了一声,对着空气。
“早些来吧,”他说。低下头,复又抬起,千言万语,最后只汇了四个字,喃喃着,仿佛自言自语,轻声道:
“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沈清轩说。
再没有别的情话说出口,只这四个字,仿佛耗尽他一生爱恋。





18、等待  
 
 

沈清轩不相信伊墨就这么消失了。这山中的飞禽走兽、绕山而流的清澈绿水、终年烟雾缭绕的山顶温泉……哪一个与伊墨不曾相伴过,况且这山中还有他……没有任何道理,定居在此多年的伊墨会舍了这一切,毫无征兆的说走就走。沈清轩不信。
他能去哪呢?沈清轩翻搅着回忆,从中搜寻蛛丝马迹,却没有一处地方是伊墨可能去的。换一个地方往往意味着要重新开始调整周边关系,那蛇性子冷,又不喜麻烦,当初若不是修炼的同伴都一一坠入魔道,又有魔物天天在耳边呱噪激起了他的杀心,伊墨也不会离开故土。
伊墨不会走。他坚信。

他坚信着,而后一个多月过去了。山中花草凋敝,溪边湿地结了冰霜,踩上去硬硬的,发出的声音刺耳,像是冻住的生命被外力猛然撕裂。冬天到了,伊墨还未回来。
这一年的四季,沈清轩觉得过的极快,快到一眨眼,又是冬天了。似乎是为了惩罚他将时间过的如此快速,他的时间彻底凝固下来。不再移动分毫。
屋中炭火燃的旺盛,他却倚在敞开的窗边,目光飘远。屋内的炭火暖不了他分毫,自内到外的冰寒让他同这个温暖的小屋与世隔绝,仿佛分离在两个世界。
伊墨还没回来。
他在山中安静的等,时间就凝固在得知伊墨消失的那一瞬。不悲不喜。

许明世眼看着他一天一天,毫无端由的消瘦下去,越来越单薄的身体裹在狐裘大氅里,逐渐失了轮廓,最后只有一张苍白的脸露在外面,仿佛随时可以和外面的雪花一起飘走。却仿佛入定了般,对周边的事失去了一切兴趣。连他说话都不再理会。坐在窗边一日日的消瘦、苍白、淡薄,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东西牵引着,让他整个生命都因此而执拗的维持这样一个姿势。
伊墨还没回来。
沈清轩看着窗外飘洒的雪花,纷纷扬扬,忽而飘远,忽而落近,终将整个世界漆成了苍白。

山下的亲人们一一来过山庄,劝解、疑问、揣测,可对一个哑巴,他们能问出什么呢?他吃的下饭,喝的下汤,连就寝时间都从不推迟,丫鬟们推着他去床边,他便自己扶着床沿挪上去,乖乖躺下,合上眼睑。
只是瘦,越来越瘦。郎中给他把脉,虚弱一如往年,并无不同。补药也是照着往年的方子一剂一剂的开,一碗一碗的熬,沈清轩也在监督下一口一口的喝,喝完将碗交过去,又重新凝视着窗外,丝毫不动。
最近一次沐浴,沈清轩泡在浴桶里也曾打量自己,突出的肋骨自己摸上去都觉硌手,身子上曾被人说唯一可取的一身好皮肉,也失了光泽,暗哑下去。那些汤汤水水,补药参汤,都经了他的咽喉,却从他胸腔的缺口处,悄悄溜走了。
伊墨还没回来。

伊墨并不知道有人在执拗的等他。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工于心计人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的——无利可图,又异常被动。不可能是沈清轩的行事。所以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状况发生。便应了故人邀约,离了山。
前来找他的“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千年前点化他的那个道人,现已经成了仙,胡须长白,面容清癯,周身一片祥和。只是历经千年的性子却未改变多少,仍喜欢别出心裁,比如突然来找他。伊墨对他的到来实在意外。意外之外,只有厌烦。因为这个人或者说“仙”时隔多年后来找他,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在伊墨心里,这人与麻烦等同。于是,意料之中,叙旧一毕,这个讨人嫌的仙家就说了来意:拉伊墨伙同下山,降魔去。
来意一弄清楚,伊墨就懒得再与他纠缠,比起这个不怀好意点化自己成妖的仙人,他倒是宁愿去捉弄捉弄沈清轩,消遣时光等待劫渡。

仙家知道他不愿理会自己,也不着急,只独坐一旁絮叨:“前朝有一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那蛇,我记得前次天劫,你就潜在他府中度过的吧?”
伊墨不理他。
抚了抚胡须,道人嘿嘿一声,又自行继续道:“你劫渡一过,就回山修炼了。知不知道那将军后来如何了?”伊墨仍是懒得理他,他说的这些对一只活了千年的蛇妖来说,实在都是镜花水月。他元神修行时,往往再睁开眼就改朝换代,哪里还有兴趣去了解朝代更迭中那些人事呢?那将军,指定是死了罢,骨头都化成了灰。
仿佛知道他所想,道人摇头:“你也在人世间历练过,怎么不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那将军的确是死了。却非善终,凌迟而死。”
伊墨皱了皱眉,难得的肯理会他了:“我记得那世君王,对他宠信有加。”
“唔,老皇帝信他忠臣不假,可老皇帝一死,新帝登基,天下换了个主人,他又不会投其所好,岂能不死?”
伊墨想了想,又闭嘴不言了。
“你也聪明,一定知道我说这些的用意。此次要除魔物,就是他。”仙家也沉默片刻,语气略带惆怅道:“合家老小一百多口人,加上远房亲眷一起共三百多口,一齐押送刑场,家中老幼悉数被斩完,最后才轮到他,一刀刀凌迟了两天才断气,眼睁睁看着家中几百人头颅落地,他死后怨气冲天,刑台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三百多血亲的怨气凝结在一起,以他为首,却回了镇守多年的边疆……你知道,他本是沙场上的将军,金戈铁马,所向披靡,手下所造杀孽本来就重。此番又聚集了血亲们的怨气,回到沙场,自然是将沙场上数十年来聚集的怨气全部吸空……终铸成魔。”
说到此,仙家斜睨了沉默不语的伊墨一眼,顿了一下,又道:“说来你们还有些渊源,你借他煞气渡了劫,而后他又遣小魔盗了你的皮。如不是我门下弟子恰好经过,除了小魔夺了你的皮囊炼成宝物自己使用,今天他穿戴上你那蛇蜕……我还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伊墨听着,只冷哼一声:“你那门下弟子拿了我的皮不还也就罢了,所传之人一个比一个脓包。穿着我那皮,也不知替我惹了多少事。前日我刚将蛇蜕收回,你门下第十三辈徒孙还拿了你那盛汤的紫鼎追来要收我……”摇了摇头,伊墨道:“若不是见那鼎是你的东西,我便毁了它。”
仙家经他这么说,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哈哈笑:“你毁了就是,只要你跟我去除了那魔头,莫说那小鼎,就是毁了我的观也行。只怕你又嫌麻烦,懒得动手。”说到这里,他突然一乐,伸手指向伊墨鼻尖,道:“你这蛇这么多年还住在这,我识得妖物尽皆散在人海里找不见了,就你最好找……你不帮我,谁帮我?”
他开始耍无赖了。

伊墨掉头就走。
他亦步亦趋的跟上。
伊墨走到哪他就跟到哪,跟了三天三夜,连伊墨休息,他都坐在一旁,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这蛇是他点化的,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伊墨最烦人在耳边呱噪,尤其是同一句话翻来覆去念叨几十遍的那种呱噪,能把他冷清性子里那点难得的暴戾之气都呱噪上来,提刀劈人。
不过幸好,他们虽有仙妖之分,两千年下来各自道行相差却毫厘之间。所以他也不怕伊墨打他,怎么打都是个平手。
伊墨也明白这点,被呱噪三天是他忍耐的极限。
想到近日无事,沈清轩也被逗弄的皮实了,反倒是越来越会给他找事,三更半夜叩着珠子找他要十里外的桂花酿吃。还不如索性跟这没正形的仙家去一趟,省的耳边唠唠叨叨,让人难以忍受。

至于山下的沈清轩——送些小东西,帮些小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也是凡人界的礼节。后来两人又有了春风一渡,合体之欢,伊墨行事上总是顾着些他的。
如今那人在山下宅中纳了妾,又即将娶妻,过往自该抹消了,那红尘俗世的生活,才是沈清轩该过的日子。
他也不必因为这人与自己有过亲热,再依允他什么。劫渡过后,他只需让沈清轩恢复行走的能力,就可以彻底不相往来了。
与沈清轩不相往来,伊墨没有丝毫惋惜或不舍。在第一回救了沈清轩的时候,这就是他的打算。
却没想到沈清轩起了别样心思,要与他厮缠。
凡人终归贪欲太重,却不知道妖的一生太长,修仙后更是漫长,漫长的生命里,伊墨已经看了太多悲欢离合,早已对红尘之事无动于衷。
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眼旁观的姿势,没有丝毫想要参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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