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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浮生录-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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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地还有没有别的单子?谁的都行。”

    “暂时没有”她又撑起脸,“就算有,也没赏钱。”

    没赏钱的单子,唐赫是绝不会接的。但他仍然多问了句,是不是六道无常负责的事?

    “嗯嗯,你猜对啦。这一带,只有一个半妖还在逃命。”

    “半妖?”

    “是杀了泷府上下的”她用柜台边的花汁染着指甲,香料的味道让对方退避三舍,“其实是泷家的一个养子。因为他们家的大女儿和妖怪有了孩子,为了保住名声,当做是收养来的,好好养大了。他们家假装对他好,让他敬他们,爱他们。直到家里闹了矛盾,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拿出来说,露馅了,一怒之下,他就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怎么知道是妖怪的孩子?”

    “因为,当年她下了一个蛋啊。哈哈哈哈……”

    她发出清脆的笑声,身后黑色尖利的直钩将两个茶杯放上来。里面是那些被碾碎的不知名的花瓣。她将水倒进去,血一样的液体越升越高。

    “无聊。”

    “不好笑吗?”

    “你的主子既然无所不知,何必让其他无常鬼去调查。”

    “又没好处?你也不做没钱赚的生意,是不是?”

    唐赫皱着眉轻笑一声,转身要走。

    “别走呀,喝杯茶先?”

    他没接话,径直离开了铺子。姑娘用一根细细的棍儿搅拌着一个茶杯,另一个杯子却被阴影里伸出的手举起来了。那手很苍白,小臂上连着指都覆着光滑的软甲。

    他另一只手拾起桌上的发带,扫了一眼便装在身上。他身上穿的全是绸缎的衣服,看上去就价格不菲,浅鹅黄的外衣上隐隐透着蛇鳞的花纹。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右眼的刘海斜斜下去,盖上了绿色的眼罩——连眼罩上也缝着两条交错的白色细蛇。左眼与头发一样都是黑色,眼下缀着两颗痣。

    “雪砚宗的那小子,若没人辅着他,一定成不了大气候的。他一看到成幽那信里夹着的咒令可就坐不住了。若不是他把浮躁写在脸上,雁沐雪也看不出端倪。”

    “也丢不掉性命”朱桐姑娘耸了耸肩,“好了,快去拿给他看。”

    “距离最近的灵脉还有一段路,不缺这么一会儿。”

    “你说,他要是不认怎么办呢?听说雁姑娘身上带了封信呢,要不要告诉他呀?”

    “暂时不。得假装是殁影阁打探了很久的消息,要让他心怀感恩。那封信,不是说一纸空白吗?等他们查出什么再说,也不迟。他不会不认,只要拦住她去见那丫头,不管谁他都会付钱的。反正是抢单,左衽门要找麻烦也找不到他头上。”

    “唐少侠可不怕。”

    “你也真是,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嗳,你猜过多久,有谁愿意用多少钱,来打探他的消息?”

    两个空空的茶杯摆在台子上,残留着馥郁的芳香。

    而在这两天后,朱桐口中的那些人便出现了。

    那是一个悠闲的午后,所有人都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优哉游哉地在巷子里漫步,东瞧瞧西看看。只有几个人急匆匆地穿过人群。打头的那个姑娘步伐不太稳,速度却快得很,撞了人也不道歉,莽着劲往前走。身后的山海给路人连连道歉,他们一路追着她,直到花巷的最深处去。

    青鬼说,花巷里有个姑娘,天下的情报她都知道,只是她偶尔才来一次。近些天,她似乎在那家胭脂坊呆了一段时间,兴许没走。

    慕琬必须去找她,必须知道是谁杀了雁沐雪。

    她刚闯进店里的时候,朱桐吓了一跳。她只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脸是白的,眼是直的,怔怔地盯着她看。她还没开口,那人三两步跑上前,仿佛质问一般大声说:

    “你……是你吗?你知道……”

    她的同伴们终于追上来,跑进店拦住她,给愣在那儿的朱桐道歉。

    “不好意思姑娘,她、她没什么精神,我们……”

    “朱桐?”黛鸾脱口而出。

    其他人都看向她,又看看朱桐。黛鸾确信自己没认错。

    “真的!她连衣服都穿着和那天一样!还有这个玫红的腰带,我都记着!”

    一瞬间,山海和无弃的脸沉下来。

    “……原来是皋月君的手下。你那位蝎子姐姐的账,我们可还记着呢。”

    “而且万鬼志的事,可一点影子都没有。”

    “哎呀——”朱桐举起手连连后退,“这可不关我的事!”

    慕琬顾不得那些旧账,她只想知道眼前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知你应当是无所不晓,我开门见山地说了——我师姐是被人杀的,我问你,杀她的人,是不是叫唐赫?他在哪儿?!”

    朱桐撇撇嘴,慢慢坐回椅子上。她抱着手臂,在上面的那只手比了个圆圆的圈儿,意思是要铜板。

    “再怎么说都是生意人,就不能先跟我谈谈价钱?要不是看在阿鸾姑娘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们扫地出门了。”

    “姑娘,他们最近手头不太宽裕”段岳生诚恳地说,“您这价钱,还请悠着点开……”

    “不,梁丘的事,我们不想含糊,你尽管开价吧”施无弃冷冷地说,“而且我们也不想欠殁影阁人情。就算钱不够,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或是别的你需要的东西,随你开口。”

    “嗳,施公子,话说得太绝对可是很危险的。”

    看朱桐这幅腔调,也并不打算买账。凛山海站在一旁,觉得自己说什么也不合适。僵了一会,还是段岳生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这样吧,你们这价钱算我一份,我也要找那姓唐的小子算账。毕竟我新买的刀还是被他打断的,你说是不是?”

    说完,他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啊梁丘姑娘,之前不知道你这个姓啊,它是有两个字的……”

    慕琬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只想知道凶手是谁。但她还算清醒,知道手中这封信,是绝不可以透露给殁影阁的人。

    “除了他,我还要问你一个人”慕琬的双手撑在桌上,盯着她大大的眼睛,“我还想知道,要杀我师姐的人是谁。”

    朱桐不紧不慢地端起了茶杯。

    “你一定要知道么?你会难过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琬的嘴唇在颤抖,“我当然要知道。”

    施无弃也抱起双臂,微微仰着脸,轻蔑地看着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丫头。

    “你开价吧。”

    “我想要……唔,我想想。”

    紧接着,朱桐陷入了一番苦思冥想之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琢磨。过了好一会,她才睁开眼,重新用双手托住了脸,说出来她想要的报仇。

    “我要五两半妖的血。”

    此话一出,几个人又不知该结什么话了。这让人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前一阵子才听极月君与叶月君说过,他们在追查一个杀了泷府上下的半妖,如今殁影阁的人就提起这茬,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故意提的要求。

    “朱桐姑娘……”山海缓缓开口,“您这是在刁难我们。”

    “哪里的话”她睁大眼睛,“你们若不干,愿意拿钱办事的人,也不是没有呢。”

    他们不说话了。


………………………………

第一卷·黄泉十二月 第一百零二回:静夜有声

    夜太安静,静得让呼吸声都显得如此嘈杂——尽管只是一人份的罢了。

    他的心跳与他的呼吸一样乱,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天,他还是静不下来。因为他第一次杀了人——很多人。他本不想这么做的,但收不住那泉涌般崩溃的情绪,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从心底涌出来,代替他,将他心里只想了一瞬的事做了。做了以后,便回不了头了。

    他躲在一处湖边,想用水洗净身上的血迹。尽管一路上遇到过许多井,他却一刻也不敢逗留,生怕被人发现他的踪迹。月色照亮湖面,湖面映出他的脸。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全白了,或许是逃命的过程中太紧张,也不曾好好休息,就成了这样。所幸他最担心的东西——那曾在背后张开的、绝不属于人类的翅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至少这样,他不用担心太惹人注目,被抓起来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连他自己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比起外表的变化,那一刻仿佛他心脏被狠狠刺中的话,才是最持久的痛。

    但衣服必须要换掉,材质太好,不像是普通人该穿的东西。何况背后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口子,过于惹眼,显然没法正常穿下去。苍曳城的限行令解除了,他终于能逃出城外去。可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或许别的城池,或许大草原。他本以为那对已经消失的累赘的翅膀可以令他飞过城墙,实际上,他完全不会使用它们——只是在那一瞬,几十发利箭一般的翎羽迸射而出时,他是用过的。但那也并不随他真正的意思,他只是……失控了,没法安排这或许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都这时候了,还有人呢……”

    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精神瞬间紧绷起来。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刻,他的皮肤上浮现出了不起眼的、细小的白色绒毛,正如那天一样。

    “是妖气很重的人。”这是一个空灵的女声。

    他看到邻近的树下,走来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月光下,女人的衣服过于耀眼——虽然并不花哨,只是单调的粉白与浅褐,样式却有些繁琐,甚至还拖着到脚踝的披风,他只见泷家的大小姐这么穿过。相较之下,男人的深色衣服显得十分寻常了。

    女人弯下腰,用手撑住膝盖打量他。她头上盖着一块头帕,大概是绸缎的。他明显地察觉出,这个女人身上也有一种很奇怪的气息——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有些淡淡的香,却不是果木也不是脂粉味。这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任何东西都无法比喻。除此之外,他还能感到,女人周身透着很强大的力量。

    力量是可以被感知的——如果足够富足。大概这就是灵力,他不清楚。以前在府上生活的时候,他几乎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偶尔,他能感受到草木所具备的、微弱的气息,在有道士来家里祭祀做法时,他这种气息更明显。一旁的男人身上也有,但略稀薄一些。

    他没敢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二人。

    “虽然洗掉了,但他身上有淡淡的血味,织物上也有”成幽说,“你该不会……是杀了人吧?这味道,少说也有三五天。莫非,你就是杀害泷家人的凶手?”

    说这话的时候,成幽并未表现出类似于恐惧的情感。他见过大场面,区区一个杀手不足挂齿。而这个人也并未从成幽身上感知到害怕或是威胁——不知从几岁起,他就能敏锐地捕捉到人的情绪变动。通常,这种变动带来的也不是气味,而是一种感觉。

    “前两天,我听到蜜蜂们说了”女人说,“它们常光顾泷府的花园,几天没人打理,杂草就生了不少。它们还说,杀了泷府上下的那个人是泷府的私生子,叫……叫泷邈。”

    听到女人轻快得仿佛无关紧要般的话,泷邈浑身都颤了一下,让两人明显察觉出他的情绪来。错不了,他便是了。

    “你们……是官府的人”他问,“还是阴阳师?”

    “都不是。不过,你怕阴阳师做什么?”成幽问他。

    泷邈不说话,女人替他说了:“这人是半个妖怪呢……有点恶心。”

    他的心脏又像是被谁的手紧紧攥了一下,又痛又麻,令他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办呢”成幽开始思考,“把你扭送官府的确能拿到赏钱,但……没那个必要。很多阴阳师也在找你吧?还有巫医们也是。半妖是很好的材料,应当比交给庸人更值钱。”

    “……你们少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泷邈咬紧牙关,“谁给你的资格评头论足?”

    “哟,还凶得很呢。姽娥姑娘,这种人,对你妖怪有用么?”

    “是妖怪的耻辱。”

    “是了,多数人类也这么觉得,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名为泷邈的私生子——半妖,沉着脸,攥紧了手,冷冷地问:

    “你们想怎样?我杀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手上这么多条人命,我还怕你们不成?”

    “还能虚张声势呢……我才不要动手,只会耽误时间罢了。这种不三不四的家伙,随便丢在什么地方自生自灭,用不了多久就会死掉了。”

    姽娥微微侧脸,轻松地说着看不起人的话。她的头发有些卷,是一种特殊的米白色,在月光下煜煜生辉。这样的头发,人类之中只有生活在西域的会有。但泷邈绝对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幅非人的美貌,何况他很清楚,这是个妖物。

    成幽笑了笑:“那我们,就当不曾见过。”

    说罢,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离开了,徒留泷邈独自在湖边惊出一身冷汗。他们倒是说的不错,那时候,他连自己怎么杀的人都不知道,更何况去与人平白动手。不论如何,他又苟且活过了一晚,要更加警觉,想办法逃出这里才是。

    至于之后的事,他也不再想过。有时候,仅仅是活下去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了。

    显然,那两人还远不至于担心这种问题。两人在夜里走了一段时间,姽娥忍不住问他:

    “我们要找的人,真的在同一条路上么?”

    “既然你我都是要找无常鬼,他们来无影去无踪,顺着一条路走,总有一个能找到。”

    “你为何要找如月君?”

    这问题他们一路上倒的确没提过,他们只是相互知道,对方想要找谁。成幽像是料到她迟早这么问,只是轻轻一笑,从容地说:

    “因为钦佩她,想拜师学艺罢了。”

    “制药?还是画画?”

    “自然是画画。我一直想知道,她为何不再画下去……”

    “不是说被她的画杀死的人,其实是被毒死的吗?”

    “你知道画灵么?”他突然说,“像人的东西,如画,如偶,都能生出灵气。付丧神也是灵气的聚合物,但灵气不是自发的,而是经年累月捕捉身边灵力的流动,凝聚成型。画也是一样的,只是这种有人形的东西,汲取灵力更快罢了。”

    “你是说,那些被她画进去的东西,被画夺了生命力?那些药与毒都是假的?”

    “直接以毒药诱发死亡,太快,太直接,会轻易被查出来。但若将这些药草掺入墨里,慢慢夺去人的生命,画便汲取得更快了。不过她的画纸也是被药水泡过的,灵气只进不出,即使被全部夺了魂儿,画中人也无法化成妖怪出来造作。”

    “你怎么知道?”

    “我若说我有那么一幅画,你信么?”他笑出声。

    “与我无关。”

    “姽娥姑娘不追问,害得我很没面子呢”他反手拍了拍画篓,“为了打听她的下落,我把画换掉了。不过我啊,的确是见了这幅画后,就对画师朝思暮想,这才走上画画这条路子,还一心想见她。那你呢?你想见朽月君是为何?因为他是六道无常中唯一的妖怪?”

    姽娥忽然停住了脚步,成幽回头看她。月色之下,她仰着脸,眼神空旷,几乎写满了茫然。她有些无措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掌心,却一句话也不说。

    “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

    “什么?”

    “我没想过。”

    “……你该不会真的,从来也没想过这么个问题?那你找他做什么呢。你见了他,又要说什么呢?”

    姽娥微微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也垂下了头。

    “或许我是想过的,但没什么结果。我只知我想去找他,想再见他一面。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在青璃泽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眼熟极了。在更久远的过去,我们一定见过。”

    “你这样简直像话本似的,莫非有什么前世因缘在里头呢。”

    “不知道……但也许,有这个可能。”

    “那你随便找个无常问问自己的过去便是”成幽安慰她,“据说凉月君有一个万鬼志,记录了妖怪前生后世的全部记忆,你也可以问问。”

    “嗯。但若可以,我还是想亲自见他。”

    如蝶似花。
………………………………

第一卷·黄泉十二月 第一百零三回:静烛沉雪

    已经入夜许久了,黛鸾睁着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她觉得很悲伤,很难受,一股气堵在嗓子眼,一团麻塞在心口,不论说话还是思考都不顺得很。她也很想睡着,但白天经历的事让她感到很麻烦。她对朱桐姑娘的印象还算不错,但对山海那些看事情从来都周全的人而言,她的确不算个好人,尤其提了那么苛刻的条件。

    刚回来的时候,她还想办法,问他们说若直接找极月君和叶月君他们说明情况,或许能有法子弄来半妖的血。虽然只是个建议,她还是被山海瞪了一眼。他从来算不上一个苛刻的师父,但那一瞬间的眼神还是让她心里发毛。山海还没说话,无弃便替他解释了。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还真能让她牵着鼻子走。”

    “一开始都只是些简单的要求,但很快就会发展到不可控制,让你逃不出去,也离不开他们。这种事,我看殁影阁的人是很擅长的。”山海说。

    慕琬只是不断地叹气,摇头,或是站起身来来回回踱步。一旁的段岳生不敢吭气,也不知他们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只是帮着慕琬说:

    “甭管你们说的那人今后有什么要求,不如先顺着意思来,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没脑子!”

    突然被慕琬吼了一句,段岳生有点委屈,但看在对方身上发生的事着实可怜的份上,他也没多说什么。

    “我、我随便一说……那信呢?可有办法读出来?”

    “我试了几个常见的法子”施无弃应声说,“比如放在太阳光底下照,或拿在火上烤,都试了,没一个有用的……还有一种是泡水里,暂时没敢试,怕把纸弄化了。”

    段岳生想了想,问他们说:“或许其实她真的什么都没写,她就是一纸空白,拿白纸暗示了什么事?”

    慕琬停下脚步,再度摇摇头,说她师姐是性情中人,做事一向果断耿直,不会弄一些复杂的、绕弯子的事。她很笃定自己了解她,于是旁人也没话说了。

    白天的事不断地在黛鸾的脑子里转着。她努力闭紧了眼,想让黑暗加强自己的困意。大约这么紧闭了一阵,她再睁开,忽然发现眼前亮了许多。扭过头,慕琬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坐在椅子上,捧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在烛灯下发愣。她知道那不是信,信还叠好了放在床上靠墙这侧的药箱子里,在她身边,慕琬若刚去拿的话她会察觉。

    那的确不是信,是她以前写过的六道无常与妖怪的名字。

    “哎呀,别看了,快睡吧……”

    “吵到你了吗?对不起我一会就……”

    “不不,完全没有”黛鸾侧过脸,身子挪到床边,“我怕你看久了心烦,更睡不着了。”

    “不会。唉,莫非真是要泡在水里……”

    她无力地笑了一下,面容在温暖的火光中显出几分苍冷。她又把那张纸看了两眼,望着一纸之隔的桌上的烛火。黛鸾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浣沙城,回到她第一次跑到慕琬房间,闹着要跟她一起睡的时候。柒姑娘也一样,不存在般地坐在墙边的椅子上,静静的。

    只是她们如今都不太一样了。

    但若是提到浣沙城的那晚……黛鸾突然想起,当天夜里发生过的事。

    “对了,我脑子里有个印象”她说,“我不知道是从哪儿听过的了……可能是你告诉我的,也可能是我在做梦,反正脑子里有这么个印象。”

    “什么印象?”

    “就是雪砚谷这个名字。”

    “名字?”

    “雪砚谷是个灵力充盈的地方,那里的雪在谷内终年不化,说是能当做墨一样,写出黑色的字……是有这么一回事么?”

    慕琬突然僵在原地。她紧盯着黛鸾被火光映得通红的脸,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她张开的嘴唇微微颤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止在喉间吐不出来。她像是笑了,又像是没有,嘴角明明勾了一瞬,眼神却像是哭了。慕琬的眉头也锁了舒,舒了锁,瞬息万变的表情间千百个字词都碎在了眼里。

    “那是、是个传说,但是……嗐,可能不是真的,就是那么一说……也是——也对,万一呢,万一是真的,这样一来也说得通。嗯,应该是这样……”

    她突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黛鸾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有点被吓到了。这么长时间,慕琬的确间歇性有些神神叨叨,但像现在这样不明所以还是头一回。

    “阿鸾,我要回去”慕琬突然说,“兴许回去才能看见。”

    “……这、这个还是,我们明天和山海他们说吧”阿鸾干巴巴地说,“你突然这样说我也……我也就随便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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