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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惊鸿-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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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有的娇媚淡笑,眼角都带着媚态,边走边问道:“少爷呢?”

    侍女们有些胆怯,不敢回答。

    “我问少爷呢!”宰相夫人回首,猛然提高声音,惊得二人差点儿跪下。

    “少、少爷去了竹园……”侍女越说声音越低,显然她也知道大少爷司寇冶去竹园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宰相夫人薛燕回抬手揉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眉头却皱得更紧,吩咐一声便由掌灯小厮打着灯笼引路朝着相府深处走去。

    说起现下的宰相府邸,是由上一任老宰相在京留下的产业。当初老相爷一生清廉,临老却因一句劝诫遭到先帝贬谪黯然归乡,先皇西去,新皇继位,这处槐花巷大宅院空了数年后便由太后赏给了大魏历史上最年轻的宰相司寇向明。司寇向明将宫中所给的修缮费用大多自请填了国库,赢得了满朝上下的赞不绝口,只在原有的基础上简单修缮了一番。这后方的竹园刚接手时是一堆的乱世杂物堆砌的废弃后园,类似仓储纳物的职能。薛燕回初来乍到之时简直无法忍受,若不是自家的丈夫兴致高昂地设计修建,她只怕是搬了阳关娘家全部家产来也要砸个大手笔修个金碧辉煌。人人都说司寇宰相清廉,所谓修建不过是按着他的想法搬走了一庭院的乱石,修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穿过庭院,靠墙边是几丛细竹斜影而立,一方鱼池一面石桌,隔绝人声,幽静清雅。

    此时此刻,幽静清雅的竹园,却有些奇异的声响自厢房后黑暗处传来,啪的一声,好像是有谁拍动双掌的声音。

    薛燕回的眉眼一跳,脚步更疾,往厢房后的黑暗处走去。竹园冷清少有人光顾,更少人知道修缮过后的厢房后其实有一个积水的大坑,大坑犹如寻常的小湖,里面倾倒着前期清扫的废石杂物,司寇宰相到修建后期似乎也厌倦了改造,索性也再不管,这方废湖也就这么藏在相府最深处的角落内。

    一转弯,薛燕回便看到不远处湖边两盏鬼火似的灯笼照亮阴阴暗暗的一块角落,司寇家的大少爷司寇冶正抬着手,一手握着柄藤条,对着湖岸阴暗处说些什么。

    那处阴暗的地方立着个瘦弱而倔强的身影,好似暗处挺立的一竿细金竹。司寇冶似乎发了火,暴怒着一鞭抽了下来。啪!那倔强的身影随之一颤,却并不躲闪。

    “胡闹什么!”薛燕回低声怒喝,几步上前去一把夺下了儿子手中的藤条,瞪了一眼,转而又看向其身后神色不安的两名小侍女,张嘴骂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许让少爷来竹园!没听进耳朵吗?!”

    那两名小侍女一跪,带着哭腔惊慌为自己辩白着,无非是什么少爷之命劝阻不住之类的说辞。薛燕回懒得听那些,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带着怒气问道:“冶儿,为何不听娘亲的话!”

    那旁的司寇冶作为相府的大少爷,年龄较司寇准大些,却也不过十一二岁,模样理所当然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只是两条眉毛极粗极浓,此时被夺了手中的藤条也不哭闹,根本不怕即将发火的薛燕回,笑嘻嘻地回答道:“听说今天宫里面来人了,还颁了圣旨,我这哥哥居然才知道弟弟会游泳,这不,我让亲爱的弟弟下水给我表演表演,他竟然不肯呢。”

    “你这么不听话,万一你爹看到了怎么办?”

    薛燕回又是蹙眉一顿不轻不重的训斥,说完了,这才微微侧头,在昏暗光线下看到了司寇准的模样:外袍不知何时被扯开丢到一旁,仅着脏污的白色里衣立于岸边瑟瑟发抖,未束发冠的一头黑发凌乱披散,夜间湖面湿气打湿了发梢,黏糊糊地几缕黏在那张微白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偶尔憋急了,他才闷着声音难受地咳了咳,那双手始终紧紧地贴合双腿,一动不动,握着拳头。

    薛燕回静静地看了司寇准的拳头半晌,忽而一笑,笑容明媚艳丽,好像世间最慈祥的女人,微微翘起一只保养得极其良好的皓腕,轻声招呼着距离不远的司寇准道,眼里泛着柔软的笑意,声音如黄莺一般婉转动听道:

    “准儿过来,大少爷和你闹着玩呢,你别这么不懂事,站在那里怄气干什么?”

    司寇准立在距离湖水仅有两步之远的地方,微微抬头,似乎透过湿漉的发隙看了一眼,脚下却不动弹,他的肤色向来白皙,此时被湖风一吹更加苍白,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苍白的皮肤,好像是从湖水里面钻出来的冤魂一般,在阴暗的灯光下目光里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那定定看着自己却又毫无感情的眼神让薛燕回一阵极为不舒服的反感。

    但她的笑容不减反增,只是眼角的笑意似乎凝固起来,从樱桃小口中轻悠悠飘出的声音更加柔和,在弥漫夜雾中却透着股阴恻恻的鬼气。她笑意盈盈看着司寇准,又轻轻地招招手和蔼说道:

    “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半夜三更穿这么少跑到这湖边来,万一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可怎么办?”

    司寇准幽幽地盯着她,却依旧不肯走动一步,好像是湖边的石雕一样定定立着,固执地抿着嘴。

    薛燕回的表情一点儿也不惊讶,再次柔弱一笑,叹了一口气道:“你让你娘在阳关怎么住得安心?”

    一直不动的司寇准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母亲,这才微微动了动。

    薛燕回笑道:“过来,好孩子,让我好好看看。”

    司寇准低着头,极其缓慢地挪步,最终不言不语站在了薛燕回的跟前。

    “真乖。”

    薛燕回轻轻一笑,伸出白嫩嫩的一手轻轻拂开了司寇准脖颈间的湿发,手一拂过,那处便露出了白皙莹洁的肌肤,那肌肤上隐隐留着些横横条条的红印子,透着股残暴和诱惑的味道。

    “幸好冶儿用的是细拧过的粗藤,你看,这孩子手劲再大,打你也留不下什么明显的痕迹的。”薛夫人笑意盈盈地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红色的鞭痕,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寒冰一样让司寇准的肌肤寒颤,突然面色一冷,一手扣住司寇准瘦弱的肩膀,她狠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让相爷可怜你?告诉你!自打你和你娘一出现,我就知道你们娘俩儿是一路货色!装可怜的劲头大得很啊?”

    司寇准身躯微微一震,抬起头,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低着的脑袋微微抬头,自湿发之间看着薛燕回,看着这位相府的大夫人,牙关轻轻战栗着,眼神却冷静而淡漠,好像被侮辱的并不是他自己一般。

    “想让你娘在阳关城过得好点,那就给我闭嘴老实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薛夫人冷笑一声甩开司寇准的衣领,啐了一口,待吩咐了旁边的侍女送了大少爷回房,也施施然正要离开,随意一瞥,在最后一眼却看到司寇准清冷的目光,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阵恼意,情不自禁咬起牙来。

    这双像水墨晕染过的狭长眼眸睛温润而淡漠,像极了那个贪得无厌嚣张拨扈的女人……好啊,救驾有功救驾有功,救驾有功又怎么了……

    只要人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一念至此,薛夫人激动得有些颤抖的身躯忽然平复了下来,微微一笑,更加娇美动人,对着身后的两名侍女微微一扬下巴,冷冷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明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就听说二少爷半夜游湖落了伤寒,有侍女今早才发现急忙禀报。你们知道吗?”

    “是,夫人。”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不敢反驳,脑袋低得死死的,一人压着司寇准一人提来湖内的脏凉的凉水,劈头盖脸,哗地一下浇在了司寇准的身上。薛燕回柔媚一笑,心满意足地缓缓离开。司寇准没有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冷冷看着薛燕回离去的身影,湖水冲开黑发,显露出绝色清冷的脸庞,目光好似黑夜,冷漠空洞至极。

    待到东方初晓,被强按着淋了一夜湖水的司寇准才裹着湿漉漉的肮脏外袍脚步踉跄地摸着回了自己的房间。晨间的凉意加重了身上沉重的寒气,身上抽打出的印子虽未破皮看不出伤痕,却伤了底下的血肉,因为湖水冲泡过后肿胀而时不时发出一阵隐隐抽搐的疼痛,他的喉咙燥疼,胸口因着一天的变故,好像有一块红烧铁碳卡着一样。

    相府后院的一干仆役皆未起床,他的房间便是远离相爷书房与正堂,与下人们混居一处。所幸他与厨房处还有一墙之隔,他得以像受了伤的野兽一样独自一个人****伤口。

    司寇准一路无言,强忍着心里翻腾着的情绪,轻轻摸索着开了房门,反身轻轻插上木栓关得紧紧的,这才背靠着门扇抱着膝盖蹲了下去,将脸埋在黑暗中。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直至许久,才扶着门旁的木桌勉强起了身,目光依旧清冷,眼角微微泛红,面色却惨败地可怕,双颊透着股不正常的红晕,更显得脸色难看。

    不许哭,不要倒下。

    他喃喃地轻声说着,告诉自己强撑着,一手伸出搭着桌沿,一手紧握着拳头,眼底的清冷忽然被愤怒的火焰烧红,牙齿轻咬咯咯作响,他不知道是因为彻骨的寒冷,更是因为心中难以抑制的悲恨,眼中常有的冷然变为了更为复杂的情感,不甘、愤怒、无力,诸多情绪,让他恨不得大喊大叫摔打一通。

    可是不行啊……他最终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咬咬牙缩回了手,看着自己屋内简陋的桌椅床柜,叹了一口气,可是胸腔间堵着的那股气,那股好像火一样憋着的、却熊熊燃烧着的气息,却让他更加难受,难受得恨不得扒开胸膛丢弃掉它,

    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啊……
………………………………

1…007 神秘信息

    司寇准明白,在被称作父亲的那个男人的眼中,自己不过是年轻时候犯的一个错误而已,正如他的娘亲,纵使当初有着救命之恩又如何,纵使当初一眼惊艳待以真心又如何?母亲不曾明说,他却能够从点点滴滴之间得知这个事实,司寇向明与水三娘的相遇自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一个是初任朝官青云直上的年轻男子,新娶的娇妻家室显贵;一个是混走乡野行舟送客的普通船娘,清雅纯真却抵不过身份悬殊;他们的相遇是个错误而已,这错误延续到司寇准的出生,就变得更加麻烦了些,因而他与母亲被厌恶,被抛弃,被遗忘,也因此被作为司寇向明年轻时候的错误被他的政敌摆上朝堂成了一辈子的闲谈八卦,也因而此时他不得不艰难而低微地活在相府最不为人知的角落。

    可是为什么他呢,为什么的心里总是有一股燃烧着的又不得不压抑着的感觉?是怨愤吗?还是用不甘心来形容更为确切?

    反正自己也已经不重要了吧……经由一夜寒意侵袭,司寇准牙关禁不住咯咯颤抖着,眉头皱得越发紧,神情却更加地混乱与迷茫,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要这样一直顺从下去吗?明明知道的,哪怕是为了娘,只要这样一直顺着他们的意思安安静静地闭着嘴过下去,过下去,可是真的吗?那些人真的满足吗?

    肺腑隐隐疼痛让司寇准紧紧皱眉捂住胸口,天色渐亮,鸡鸣迭起,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他只听得到自己内心的呼号:自己能够甘心吗?司寇冶那个白痴也好,薛燕回那个女人也好,甚至叫做父亲的那个人也好……他不止一次怀疑,不止一次在心底喃喃问着自己,只要这样顺着他们的意思过完一生就好吗?

    一生就这样在他们的嘲讽中渡过然后悲惨地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这样子过完一辈子,他就算到死,也绝对不会不甘心的。

    司寇准深深吸入一口气,神情却变得狠决起来。他的屋内没有点灯,潮湿晦暗,窗外却透出了微白的晨光,好像新的指向标一样。此时的他却觉得眼前发黑眩晕,双耳轰鸣,扶着木桌有些天旋地转,甚至耳边隐约传来嘈杂人声鼎沸。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呐……

    “想不想拜见神秘名师、修炼无敌功法、武功纵横天下、逍遥翩然、万人之上呀少年?”

    突兀的一声调侃,耳边的轰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思绪极度混乱的司寇准愣了一会儿,直到耳边那个“年”字还层层叠叠地变成了怪异的像是“娘”一样的发音,这才浑身一颤,猛一回头,他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的床榻之上一片雾气缭绕,好像是早晨仆役们烧开的滚水烫过一样,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道士凭空从烟雾缭绕之中渐渐显现,翘着二郎腿正抖啊抖,一手随意搭着脏兮兮的拂尘,一手抓着个晶莹的梨子满嘴啃得汁液横流,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好似逃了千年桎梏的猴老儿正挤眉弄眼地看着自己,那样子戏谑而老不正经。

    那老头儿的一张瘪嘴快速地嚼动着嘴里的梨肉,明亮的眼睛一挑,像是花街上卖劲地拉客的青楼姑娘一般,压抑着发现宝贝的兴奋忍着笑,随手一丢掉拂尘一比划,那手心之上便又递出个晶莹剔透的梨子来,色眯眯地看着他道:“好不好呀少年?”

    ……这是什么情况?妖怪入侵吗?

    司寇准站于几步之外,脸色潮红,板着个脸看着那挤眉弄眼的猴儿老头,面色眼神皆是极其冷静,脑海里只来得及出现三个字,一阵头晕目眩的黑色浓雾缓缓渲染视野,直至他的意识世界陷入黑暗。

    有鬼啊。

    '想不想拜见神秘名师、修炼无敌功法、武功纵横天下、逍遥翩然、万人之上?'

    三日后的过午,魏国小皇帝斜斜依靠着床头,看着纸页上莫名其妙的字,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侯公公,你这带的是什么书?”

    那旁正静气凝神的侯三儿突然被这么一叫,赶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低着头说道:“陛下病重烦闷,先前吩咐老奴随意从偏南一处角落书架上带的两本杂谈画册便行,老奴便随手取了两本,未曾观看过。”

    书确实是从书房里带出来的。连鲤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候三儿的话,心里道,还是自己特意避开徐老夫子整理的书架,汇聚了无数被徐老夫子各种禁止的野册闲书。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有些纳闷,自我宽慰道:书房藏书甚多,自己平常也没有细心看过千千百百的书籍,只是背着徐老夫子偶尔摸索些闲书杂论过过瘾,大概是很久以前就放在哪个角落被人忘了吧。

    “陛下,奴才拿错了吗?”候三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唯恐自己犯了忌讳。

    “没有错,只是觉得有些意思。”

    连鲤耸耸肩笑了下,随意答道,挥挥手让候三儿下去,便一脸好奇地翻到前头去看了看封面,手上由侯公公从御书房书架上随意拿来的书封面装帧有些特别,书皮封面不是魏国官方通行的丹红颜色,材质似木非木,似皮非皮,墨黑隐约透血红,书名极其潦草甚至分不清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凭她半打酱油的眼力目前是看不出来其中深浅的。再看翻开的第一页,书页上基本全是泛黄的空处,好像是还未印刻就弃置许久的破旧书籍,可偏偏正中间写着这么一行莫名其妙的小字,而诸如神秘、无敌之类的字眼都用了加大加粗的笔法写就,一看就像是恨不得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一样。

    居然还神神秘秘地问想不想拜见神秘名师、修炼无敌功法、武功纵横天下、逍遥翩然、万人之上?

    难道这是神殿秘传教如何忽悠人入教的宣传书册?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挠挠耳朵又低头顺着那句话看了几遍,这才发现页脚还有一行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字。

    '欲知详情,请看下页'

    这感觉就好像你踩了块烂泥后发现里面包着块金子一样,连鲤惊喜地咦了一声,眼神一亮,立马顺着那字翻开了下一页。

    所谓的下一页,也就是第一页的背面页。也如同第一面一样都是泛黄空白,唯有某个角落只写了一小段话。

    '想不想拜见神秘名师、修炼无敌功法、武功纵横天下、逍遥翩然、万人之上?'

    在这句话下边,还是那几个细微的小字:'欲知详情,请看下页'。

    连鲤一愣,再迅速往右手搭着的页面一瞥,没想到还是如法炮制的一句话加一小字。

    什么鬼?遇到盗版了?

    可是御书房里边还会有盗版吗?

    她愣了好久,继续往下快速翻了十几页,通通都是一样的情况,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

    连鲤懊恼地看了那本书一会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要放弃,忽而灵光一闪,吩咐侯公公取了笔墨来,提起细毫便在第一页的小字底下仔细地补上几个字:

    欲知详情未有情,请看下页无续页。戏乎?愚乎?――天锦五年十月,无名。

    写完看着自己笨拙圆胖的字体,不由得得意一乐,随意丢到床榻一旁,心等着手头这几本书册看完在一起交代侯三儿送回书房去。

    她刚翻开《云溪梦笔》的第一页,一句“南殿光芒照万丈,虚道假名拟神木”的开头评句还未看完,门外便有人通报一声,徐老夫子便由随侍小厮扶着,微微颔首佝偻着身子晃晃悠悠走了进来。

    不好!

    连鲤一惊,趁着徐老夫子还未转过来的视线一把抱起床榻书案上的几本书一股脑塞进被里,急忙蹬几下腿确保不落痕迹,这才抬头一脸天真笑容看着徐老夫子,惊奇问道:“先生怎么来了?”

    徐子卿老夫子一路似乎有些走神,听到连鲤一喊,这才抬头,慢悠悠先行了君臣之礼,动作一丝不苟,随后很是理直气壮地站在床前不动。

    “先生莫见怪,学生病昏了忘记礼数了……”

    连鲤心底苦笑一声,挪了挪屁股才从床上蹭了下来,对着徐子卿老老实实地行了个师生见礼,徐子卿这才满意哼了哼。

    既然先生已到,自然没有赖床的道理。侯三儿急忙取下旁挂的披风挡着风寒,连鲤满脸笑容陪着夫子坐下。

    “侯公公愣什么呢,还不快给先生上茶。”连鲤使了个眼色,侯三儿赶紧点头应了声退了出去。

    徐子卿老夫子捋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问道:“陛下身体可好些了?”

    “好些好些。”连鲤点头,有些好奇地问道:“夫子何事前来?”

    “老臣担忧陛下龙体,现今既知有所好转,自然放心许多。只是身为大魏君主务必时时勤恳修习德知增善品行,老臣特为陛下精选文史军政各类书册共二十册,望陛下时时勤勉,日益精进。”

    这么说着,他身后跟随的两名学堂小厮便将手中码得整齐的两大捧书放下,侯公公正好领着两名小太监托着茶盏入内,贼溜溜的眼睛偷偷瞧了一眼自己陛下,捂着嘴偷偷一乐。

    “夫子心意……朕心甚慰。”

    连鲤嘴角一阵不自觉的苦笑,脸上做出感激顿悟又为难的情绪复杂的表情,诚恳道:“学生向来知晓夫子用心良苦,早已命侯公公派人去书房取了些神殿经传来研磨学习,待会儿也该到了。”她这么说着,手遥遥一指示意床上压着被子的特制书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您看,齐国那边的巧妙物什,纵使床榻上也得以伏案学习呢。”

    “陛下虽大病初愈,然学习自然需要苦中作乐,乐中悟苦,陛下于床榻之上学习终归不是端正的态度,还需整衣敛容,案上苦读才是正道。”

    徐老夫子面露不满,表示着自己的意见,继续嘲讽道:“齐国重利轻义,这等投机取巧的东西怎能入流?”

    “是是是,夫子言之有理。”

    连鲤连连点头,忍不住大病初愈的困意打了个呵欠,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儿。

    “这茶……味道不错。”

    徐老夫子端起茶品了一口,满意地笑了笑,忽然又皱眉看着侯三儿问道:“陛下已起,身为近身太监为何不宣人理床叠被?非要如此凌乱地堆成一堆吗?莫非不知,安静洁净的环境对学习大有益处……”

    连鲤的脸顿时僵住了。她明白,倒不是徐子卿忽然生出了冒犯圣仪的想法,这徐子卿是出了名的古板学派,心中自有一套衡量世界的标尺。传言他年轻时曾游学于秦,撞见一客栈中堂有着些细微错误。本是无伤大雅,秦人尚武文风不严,徐子卿原赶着车程不管,哪知回国后心心念念难以成眠,几乎病倒,所幸家人知晓缘由后匆忙雇车,连夜赶回齐国叫出掌柜改了,徐子卿顿时红光满面,还与秦人争辩坐论一番,赢得满堂喝彩。诸如此类的事迹种种甚多,无一不在徐子卿的身上贴上各种死板固执的标签。此时忍不住越礼管起了皇帝的床被,自然是已经强忍不住,誓必要改正了。
………………………………

1…008 曼青之事(1)

    连鲤刚听完心底咯噔一声,直叫不好。若是当场掀了被子,那自己只怕又要罚抄个几百遍了。

    寻常人等自然近不得皇帝的床铺,但是授业恩师如父辈,自连鲤一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徐子卿便已经在宫中教授诸多名门子嗣了,从某种意义上,连鲤至今接触最多的长辈,不是她的生母太后,而是教习夫子徐子卿。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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