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钧弓-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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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陌上惊魂

　　　　残阳渐垂，西山缓起，春风吹过大地，一片绿意盎然，不时有箫声婉转，回荡在远处山间，若虚若幻，余音袅袅。离得近了，方才发现一个少年书生背负书箱，手持竹箫正踩着轻快的步子缓缓走出山坳。

　　　　他面容清秀，长眉如柳叶，明眸似点漆，罩着书箱的黑布在晚风中张扬肆意，合着猎猎翻卷的青布素袍，神色怡然，丝毫不眷恋天边即将沉落的夕阳，也未曾担忧东方渐渐升起的暮色，只把竹箫轻放嘴边，迎着晚间略带凉意的柔风，伴着轻快欢灵的箫音，潇洒前行。

　　　　山道旁茶花含苞待展，入眼处杏花恣意绽放，他越过一片花丛，又踩过漫漫青草，脚步不停歇，向着南方越行越远。转眼已入得深处，在升起的暮色中朦胧了身影，只有隐隐约约的箫声依旧欢快，正是一年春时，也是年少良日。

　　　　夕阳终于沉下山畔，最后的一丝光亮也化作天边星辰，环绕着月儿已早升起，皎洁如银，照着少年书生素袍翻卷，黑发飘舞。

　　　　毕竟荒野深山，远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二狼吼，叫碎了箫声，夜风也仿佛再度冰寒，随着狼吼吹动山头松林摇曳晃动，彷如鬼魅。

　　　　少年书生受凉风吹面，突然从欢快的的思绪中清醒，茫然停住脚步，看看周遭已然入夜，前方无人，身后尽山，寥落荒野，不知东南西北，又哪里寻到客家借宿？

　　　　他顿感无奈，心中责备：“都怪自己总想着高中及第，名成归家，这下可好，误了借宿时辰，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如何是好？”又听狼声陡起，幽怨凄凉，仿佛野鬼叫路，倾诉不平，少年一个机灵，顿时冷汗如雨下，又被凉风吹过，沾了长袍，丝丝凉意过脊梁，仿佛身后正有人在对着脖颈呼吸一般。少年“啊呀”一声，慌忙转身，书箱受力掉落，满卷文书洒满脚边，但身后苍茫，透过天边月光看过眼前的朦胧，山道幽幽，茶花依旧，哪里有半个人影？

　　　　少年凝神片刻，四周复又寂静，只有夜鸦轻鸣扇动了翅膀从头顶飞过，落在对过山畔一颗正随夜风摇晃不已的枯树上，再没了声息。

　　　　他不由轻笑一声，摇头自语道：“好你个韩湘，枉读了一十三年圣贤书，平日自诩君子正人，满腹经纶，还轻慢乡民愚昧迷信，却不想自己也是这般胆怯，当真愧对了先生授字之恩。”说罢反身蹲下收拾了散落的书卷，重整了书箱背负身后，将竹箫与书卷放在一起，长舒一口浊气，迎着月光向着山路再度前行，但前方野径幽深，缱绻山侧，不知何时才能出山。转念又想：“凭我的脚力，这半日也差不多走过了大半山路，想必再过不久便可出山，寻到人家了。”心思甫定，再不迟疑，脚步加快随着山间凉风前去。

　　　　行过两个时辰，天边群星渐移，玉兔已当正天，书生韩湘倍感力乏，口干舌燥，头昏脑涨，停下脚步将书箱放在一旁，身子靠在道边的一颗杏花树上，嚼着昨日在城镇用一卷墨画换取的干粮，略作休息。

　　　　这条蜿蜒的山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在月光下向着深处黑暗里无尽蔓延，韩湘心思：“我这般脚力，两个时辰也差不多走了三十里路，怎么还没有走出去？白日的时候在远处看这山并不十分大啊？”

　　　　百思不得其解，夜风已渐渐吹干了汗水，霎时凉意再起，韩湘慌忙裹紧些袍子，心道：“天黑难分清方向，不如就此歇息，明日天明再赶路也不迟。”但山间天寒，这素袍下只衬着一层薄絮，内里便是光身脊梁，根本抵挡不住冷风，韩湘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闭不上眼，又听远处隐隐有狼吼，悲声再起，阴风阵阵，脊背生寒。他心中虽怀有圣人之言，但毕竟凡身，竟忍不住就要转身去看，入眼处夜色如墨，山道幽静，极尽目力仿佛远方正有一团红光在寒风下明灭吞吐，当是灯火无疑。

　　　　韩湘心中大喜，慌忙起身收拾利落，撇开了心中的纷杂与恐惧，迈开大步向着红光奔去。

　　　　夜色深沉，眼光难辨，他凭着感觉知道崎岖山道已渐渐变陡，想来定是下山之路，但前方红光变幻跳动，仿佛正随着夜风摇晃，方才还在一片漆黑处，大如黄豆；山路渐短，那红光竟还仍在漆黑里，依旧黄豆般大小，仿佛也在随着自身的移动而前行。

　　　　韩湘大奇，心想：“这荒山野岭，那红光又这般诡怪，莫非是妖物不成？”转念又想：“我韩湘一生磊落，读的是圣贤之书，行的是君子之路，莫说怪力乱神本是虚幻，倘若真有，便被我遇见又有什么可惧的？”当下摆正了心思，摇头一笑，再度向山下行去。

　　　　凉风吹落杏花，圆月渐隐青云，漆黑的山峰在身后越来越远，脚下山道依旧缓缓向下，黄豆大的红光已渐渐化作拳头般大小。韩湘心中顿觉明朗，又自责一番自己方才的失态胆怯，再度前去。

　　　　离的近了，那红光也渐渐完全映在他的眸中。只见红芒闪烁，光怪陆离，却哪里是什么村庄人家，火光灯烛？分明是一团明灭不定的火焰正燃烧在山道上。四周漆黑依旧，树林耸立如鬼魅，山风吹来狼吼似悲泣，而那火焰下却无任何燃物，顾自燃烧在山道旁的青石黄泥之间，就好像突兀的显现在这方天地之间的地狱之火一般。

　　　　它也似有生命，随着韩湘脚步的靠近，竟仿佛发现了他的到来一般，随着山风陡然一晃，渐渐化作一个人形。

　　　　韩湘猛然止住身形，“啊”的一声惊叫出口，顿时寒毛乍竖，几乎跳了起来。

　　　　他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形火焰，身子不住的颤抖，身后书箱的布帘在夜风中被抖动的呼啦有声，又好像方才那个对着自己脖颈吹凉气的物事再度到来。

　　　　前有火焰如人，勾勒出空洞如眼，正灼灼的盯着自己，身后又起异响，饶是圣人真言在胸，韩湘也只觉得脊骨发寒，想要转身跑开，但是双腿软麻，任凭驱使竟连抬都抬不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汗已湿透了他的素袍，沾染到内衬的薄絮上，沉重不已。但眼前火焰尽管随风摇晃，却再无动静，身后也复安静。

　　　　相对无声，韩湘的胆子也随即慢慢大了起来，狂跳的心缓缓平息，暗想：“素闻乡民常言荒野之地有鬼火学人，但却无伤人之力，莫非我这是遇到了鬼火？”

　　　　他神情稍缓，放了胆子缓慢向后退去，料想：“若当真是鬼火，那必定会随着我退而退。”后脚甫一落地，却见身前三丈外的火焰人的长腿竟当真向前一踏，形态僵硬，失了人之灵活。

　　　　韩湘摇头一笑，暗道：“还当真是鬼火无疑。”转瞬又蓦地想到：“这鬼火学人，应当是我退后它也退后才对，为何反倒向前了？”左思右想，不明所以，正待再做细看却突见身前红光一闪，忙抬眼看去，只见那人形鬼火已随着夜风连踏几步，步子奇大，转眼便到他身前两尺处。

　　　　人形鬼火身材魁伟，约莫丈八，条条火蛇翻动如筋脉喷张，却不似人间之火，有冰冷的气息从火焰里传出，夹带了一股让人作呕的腥臭。韩湘猛然一惊，又见人形鬼火再度变化，缓缓从脸上慢慢撕开一道裂缝，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横跨了整个暗红色的面颊，那跳动的火苗如獠牙，身子微微前倾，牙齿狰狞，形态恐怖，仿佛是要将自己一口吞下。

　　　　韩湘顾不得惊恐，慌忙侧过身子避开咬下的大口，毕竟还是迟了一分，被獠牙般的火苗刮到了胸口，顿时素袍破裂，仿佛利刃切割，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浇灌心田，他低头看去，原来胸口处也已随着衣衫而被划开一道长愈半尺的口子，顿时红肉外翻，鲜血喷涌而出。

　　　　人形鬼火一口不中，迟疑了一下，空洞的眼睛中火苗乱射，猛然再向前一步，暗红色火焰凝聚的身躯蓦地前倾，血口开合间再度咬来。

　　　　韩湘又觉耳畔有冷意划过，强忍了疼痛慌身后退。

　　　　只听“轰隆”一声，不知是踩到了长袍下摆，还是踢到了山道杂草，韩湘已轰然倒地，坚硬的山石夹杂在黄土之中，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点点流出，身后寒意又近。

　　　　韩湘失神大呼一声“救命”双手猛地用力，双脚顺势一蹬，身子受力向前穿了半丈，匍匐在地，又一次堪堪避过人形鬼火的大口。

　　　　身后寂静无声，寒意深深预示着鬼火人再度逼近。

　　　　韩湘手脚乱伸，费力爬起，再不看身后一眼，甩开脚步，慌忙向前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韩湘只觉的双手和胸口处疼痛难忍，鲜血流淌的伤口也已缓缓在这荒野凉风中混合了泥土凝结成脆弱的血疤，但是身后寒意仍在，让他时刻不敢停歇。山道越来越远，脚下都是山间乱草碎石，不时有枯木横在身前，一不小心绊倒在地，嘴巴手上都沾满了臭泥，伤口也因剧烈波动而再次流出温热的血来，素袍被荆木刮的破碎，书箱也早不知丢在了何处。但身后冷意又再近几分，韩湘失声大吼着再度爬起，跌跌撞撞，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如此几番奔波追逐，身后人形鬼火仿佛不知疲累，一直随着韩湘的身影，若非身形僵硬，怕是早已被它赶了上去。

　　　　韩湘的鞋被碎石磨破，脚板也已不知被划出多少伤痕，伴着胸口手掌的热血，所过之处血腥可闻。

　　　　一道沉闷的喘息声从前方的灌木丛中蓦然响起，韩湘疲惫中完全不觉，自顾向前拼命奔跑，身后人形鬼火也紧追不舍。突然一道黑影划过，向着韩湘扑来，而他恰巧脚下有枯枝牵绊，猛地再次跌倒，只觉一道疾风从后脑袋上飞掠而过，紧接着便是一道撕心裂肺的“呜啊”声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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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枯寺血经

　　　　韩湘爬起身子，奔跑中扭头向后看去，只见火焰中一条豺狼被那人形鬼火的火苗獠牙切割粉碎，污血喷薄，脑浆迸射，咕噜噜咽下喉咙，却又不受束缚般从火焰形成的肚囊中跌落。

　　　　人形鬼火食了一餐血食，仿佛意犹未尽，猛然侧过头颅，一双黑洞洞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跌跌撞撞跑在前方的韩湘，嘴角竟夸张的弯曲出一道可怖的弧度，仿佛有了灵性般冷笑，身形晃动，宛如一道阴风，敏捷非凡，不似方才模样。

　　　　韩湘奔跑在前，只觉身后冷意急速袭来，心中揣揣：“这怪物的怎么跑的这般快了？”突然脚下一滑，天旋地转，金星四起。

　　　　原来韩湘只顾着奔跑未曾留意脚下，被枯草绊住，跌撞滑落到一处山坳，再度爬起时在微弱的星光下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座寺庙，孤零零的立在这荒山的半腰处。

　　　　红墙黑瓦在盘虬错结的枯枝树根掩映下略显破败。

　　　　韩湘回顾四周，身后便是陡峭的悬崖，他心有余悸，暗道：“若是方才再多滚动几下，岂不落下悬崖，粉身碎骨！”

　　　　寺庙另外三面环山，枯枝草木错乱，遮挡了半边天空，盘结了枯寺仿佛一个山洞。侧面顶上一处枯枝被压碎了一个大洞，木屑散落地面，杂乱不堪。韩湘正从生面经过，踩断了枯枝，方才滚落下来，跌到这山畔处的寺庙前。

　　　　此际天边隐隐可见星光，四下空无一人，只有红漆半落的木门在夜风中晃动，不时“吱呀”，打破了寂静，人形鬼火也已不见了踪影。

　　　　韩湘仍旧惊魂未定，眼见寺庙孤立，破败不堪，却再没了探险奇怪的心思，只盼天明快些儿来，好结束这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寻了一处光滑地面靠着枯枝坐下，大口的喘着粗气，心中尤自回忆方才种种，一切奇幻诡绝，不似真实。

　　　　“天下当真有鬼怪妖魔吗？”转念又想：“如若没有，那方才见到的是什么？梦魇？”但胸口处生疼，血液带着凉意附着在素袍上，腥气扑鼻，却是假不了。

　　　　韩湘忍住疼痛将右手在衣衫上擦了下，抹去上面的泥土与污血，费力的抬起胳膊伸手到胸前，缓缓揭开破碎的衣衫，顿时疼痛渗入骨髓，让他忍不住“啊”的一声痛呼出口，却猛见头上枯枝处的大洞一阵红光闪过，火蛇穿动噼啪有声。

　　　　韩湘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屏气凝神直勾勾盯着头顶上的大洞。

　　　　约莫半刻，红光缓缓隐下，韩湘大松一口气，但这一口气还未吐出半分，就看见洞口处一个硕大的暗红色的头颅蓦地探下洞口，一双空洞的眸子正灼灼有神盯着自己。

　　　　正是那鬼火人又来。

　　　　韩湘大呼一声，知道已隐藏不住，他跌跌撞撞爬起，只有枯寺庙门半掩，四下慌乱，却再无避身之处。

　　　　左右思索无计，鬼火人已挣扎着探身而下，火焰头颅泛着红光照耀的山坳明灭变换，光怪陆离。韩湘再不做迟疑，迈着疲惫的双脚向寺庙奔去。

　　　　身后哗啦啦一阵清脆的枯枝折断声响起，寒意随着声响伴着身后悬崖下吹上来的夜风，钻进破旧的素袍，韩湘只觉手脚冰冷麻木，缓缓推开寺庙半开的木门，看到星光下一尊破败的泥佛正坐在寺庙正中，双眼带着呆滞，紧盯着前方的荒野，他终于再没了气力，瘫倒下去。

　　　　韩湘虽然倒下，但却并未昏死，只是连日的行走加上一夜的恐惧奔跑，又有伤口处太多鲜血流淌，一时气力不支，身子软弱，再难站起奔逃。

　　　　他透过木门向外看去，只见红光闪烁，鬼火人已站到寺庙门口，眸子左右转动，身上火蛇盘结跳跃，好像也迎着星光看到了寺庙内的佛像，蓦地一阵惊慌，连步后退。

　　　　“蹬蹬”三步，鬼火人已站到寺庙悬崖边上方才止住身形，眼中带着迟疑与胆怯，不时扫过倒地不起的韩湘，又复看破败泥佛，有上前厮杀的冲动，又似畏惧佛像，终于跺了下脚，竟兀自盘膝在了门前，只是那双空洞的眸子始终盯着韩湘，未曾再移动一分。

　　　　韩湘自幼聪颖，自也看出鬼火人畏惧身后的泥佛，看它对着庙门，盯着自己盘膝而坐，却不进来，心中略微放宽，低声叹道：“倒是这破旧失修的佛祖救了我一命。”

　　　　他艰难的扶着地板站起身子，胸口处的伤口又有血液流下，双手颤抖着用力捂住，但终究徒劳。突然他好像在门前的鬼火人空洞的眼中看到一抹异光，只见那鬼火人横跨整张脸面的嘴巴微微向上弯曲，似在冷笑一般，内含莫名邪恶，火焰凝聚的双手翻飞，印决变动，。

　　　　韩湘不明白这鬼火人的冷笑何来，但突然一股噬骨的疼痛从伤口处钻出，转瞬传遍周身，仿佛万千尖刀刮着骨头，削下血肉，他耳目嗡鸣，脸上青筋暴涨，痛不欲生。

　　　　一股黑气缓缓从他胸前皮肉翻开的伤口处向周身蔓延，他蜷曲着身子倒在地面，灰尘洋溢在夜色中，转瞬黑气已涨到脖颈，条条青筋凸起，嘴唇大张，好不狰狞。

　　　　寺庙外的鬼火人嘴巴的弯曲更深，盯着在庙内翻滚哀嚎的韩湘，好像虎狼盯着自己将死的猎物一般，火苗化作的舌头在嘴唇上轻舔，残忍不已。

　　　　韩湘痛不欲生，再没了白日漫行山间的欢快潇洒，这突兀袭来的疼痛，仿佛千刀万剐，只觉得如这般痛苦倒真不如死了痛快，只可惜了常年在村中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顾奶奶，也愧对了授字教书并有养育之恩的先生。

　　　　性命有危，顿时思绪如潮，往日种种历历在目，自己孤独一人生于世间，被先生抚养长成，教会了读书识字，先生却独自离去，留下他孤独的在村子里无依无靠，若非顾奶奶多有照顾，怕早已不知饿死在某个寒冷的冬日了。

　　　　“不，我怎能就这般轻易死去？我答应了顾奶奶要高中状元回去给她养老，也答应了先生来日名成北上寻他，我辛苦寒窗十数年，苦读诗书，还未取得一分功名，我不能就这样死去…”韩湘大吼出声，凄厉的声音让人听着如妖，他手脚乱蹬，面目狰狞恐怖，打翻了佛像下的案板，一个陶碗跌落在地，一声清脆入耳，仿佛嘲笑一般，庙外红光晃动，带着讥讽的鬼火人依旧死死的盯着他。

　　　　韩湘颓败的再度倒下，他已倾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眼皮沉重如铅，身子僵硬麻木，好像已不再是自己的。他无奈长叹一口气：“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突然一阵银光洒下大地，乌云被夜风吹散，圆月高挂西天，银色的光华如温水一般驱散了大地上的冰寒，投进寺庙内，如薄纱一般披在韩湘的身上。

　　　　韩湘半侧着身子，黑气渐渐淹没了他整个面皮，他充血赤红的双眼借着月光，在眼角即将闭上的瞬间仿佛看到身边倒下的案板前一本残旧的经书散落在地，被夜风吹动了翻起，月光下清晰可见：“吾生于此，亦葬于此！”

　　　　八个红色大字龙飞凤舞，劲笔生锋，反射了月光仿佛鲜血写成，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竟然尤自明亮温热，仿佛血液始终未曾凝结。

　　　　韩湘竭力伸出手臂想要拾取经书，他看着这血色的字迹，仿佛心中有一道明光闪过，告诉自己，要紧紧握住它！

　　　　黑气已蔓延过双眼，韩湘血红的眸子被黑色取代，仿佛被墨水浇灌，整个瞳孔黑洞洞的，但他心中却难得一丝明亮，仍旧竭力的前伸手臂。

　　　　庙外的鬼火人也已看到韩湘的动作，随着他缓缓伸出的手臂看到散落在地面的经书和上面犹如鲜血一般的字迹。

　　　　鬼火人的身子猛然一阵颤栗，豁然起身，犹豫半刻终于带着焦急的面孔抬起脚步就要踏进庙门。

　　　　圆月缓缓垂下，群星也已慢慢隐去，东方渐起白色，一声清脆嘹亮的鸡鸣蓦地响彻山间，鬼火人抬起的脚始终没有越过庙门。

　　　　它转头看到东方渐起的白光，似有恐惧划过火焰凝结的面颊，它带着不甘与愤怒深深的看了一眼韩湘与他手中已握住的经书，收回将踏下庙门的脚，转身向侧面奔去，猛然一跃，已穿过头顶枯枝间的大洞消失在了朦胧的天光中。

　　　　韩湘摸着脆弱柔软的经书，极力的想要翻开一页观看，手掌用力，却再难翻起，肌肉紧绷了手掌上的伤口再次破裂，温热的鲜血留下，滴落到经书上，混合了血色的字迹，韩湘心田一热，只感觉仿佛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划过心间。

　　　　恍惚中似看到一柄沉重的石弓被两片半圆的巨石挤压，弓身金光缭绕，弓弦震动如龙吟悲鸣，但终究无力阻挡巨石的沉重，吟声渐低。

　　　　两片巨石缓缓合并，化作一块圆石傲立在一座奇绝的山巅，山上有莲花飘香，那莲花无根无茎，竟如神物般直接长出巨石，迎着天边微弱的光亮，散出阵阵撩人心神的馨香。

　　　　不知几多年月，风过有声，雨落有痕，大雪覆盖了巨石莲花，又被暖日照耀消融。

　　　　莲花已慢慢枯萎，巨石也已不再圆润，上面遍布了坑洞，仿佛风眼，只是不知那石中缭绕着金光的沉重石弓，是否仍旧挣扎？

　　　　思绪波动，眼神迷茫，韩湘昏沉中仿佛又看到一个伟岸挺拔的身影孤独而寂寥的站在这座山上，山巅空旷，却再没有了巨石，也没有了莲花，而那柄原本被巨石包裹的散发出金芒的沉重石弓正被这个的身影握在手中。

　　　　韩湘看不清他的脸颊，模糊中只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隐隐飘散的睥睨天下，纵横四海的傲然与霸道，仿佛凝如实质，隔绝了空气，逍遥世间。

　　　　山巅再无风过，石弓在握，飘摇恣意，但他却为何会孤独？又为何会寂寥而萧瑟？

　　　　韩湘的手紧握着经书，灰尘飘扬在庙内，缓缓落向他的脸颊与衣衫，他只觉双眼沉重，再无一丝力气睁开，终于缓缓闭上，昏死过去。

　　　　梦里清泉流下山畔，春风吹拂着泉旁的杨柳，他骑着高马尽情遨游天地之间，闻着路边茶花芬芳，看着远处杏花满地，一道美艳的身影俏生生立在视野尽头，任韩湘胯下的骏马踏破了绿草，但却怎么也追寻不到那抹美艳柔弱的身影，春风暖气中，青色掩映，更缓缓看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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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书小人

　　　　韩湘努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清晨温热的阳光照耀在他渐起红润的脸上，入眼处寺庙悬梁破旧，几欲坍塌，几条遒劲的枯枝从破碎的瓦砾间垂下，枯枝缝隙中依稀可见蓝天如洗，白云飘然而过，一二春鸟长鸣，愉快的欢呼着大好春光。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只觉得全身热气洋溢，精神饱满，再没了昨夜的疲惫与劳苦，迎着徐徐吹进的暖风，好不惬意。转身四周，泥佛破败依旧，案板倾倒，陶碗破碎，几条灰色的帘布孤零零的挂在寺庙的侧边，在庙门外吹进的暖风中飘扬飞舞，不时打落墙面灰尘，窸窣有声。

　　　　他忽想起昨夜之事，蓦然回身，望向寺庙门外，只见远处青山孤立，庙前崖壁依旧，干泥碎石间散落了无数枯枝碎桠，有旧草根茎未消，也有新草嫩芽渐起，一片荒败景象。

　　　　韩湘竭力回想昨夜，犹记鬼火人狰狞，心道：“莫非他是惧怕这天光，早就逃遁了吗？”转念似想起昨夜入骨的疼痛和手脚密布的黑气，慌忙低头看向自身，只见手掌白皙，指节修长，光滑细嫩仿佛女子一般，而本当破碎不堪的青布袍子也已再度整齐，崭新犹如新衣，胸口处一阵温热，他伸手触摸，胸膛坚挺，哪里有什么伤痕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