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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南园遗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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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守承皇命八载,诚惶诚恐,铭君恩,秉诏命,于远外无日不惦记殿前,……婢拜见太子殿下,愿东宫长乐无极!”

    那是我头一次见着他。那一年他才十一岁,少年未成,举手投足间却处处显老达,他是显贵掖庭的东宫太子,是我的兄长。

    后来嬷嬷回忆那一年的我与他,说了这样的话:“敬武仍是稚幼孩儿,东宫却已有承祚之相。”

    他承皇祚是依天命,可怜东宫,只长我三岁,小小年纪便肩扛重担。他的童年,绝不会像我一样没心没肺,亦不能如我一样,堪堪稚儿,只晓得玩闹。

    那便是他的悲与忧,天命皇祚,亦不能算是福分。

    我站在阿娘边上,抬头看他,他的眉微微地蹙起,明不是故作郁结,小小年纪,面上却怎么也挡不了这发自内心的沉重与悲色。

    他着玄色厚裳,繁复的花纹缀着金丝,在灼耀的雪色里明明煌煌。他并不高,十一岁的孩子,若不是身在帝王家,可仍是个“孩子”呀!我真怕他撑不住这森森冷冷的雪气。

    他瞧见了我。眼神一刻也不肯离开了,明明地盯着我瞧。我也迎视他,心想,这不知哪来的达官显贵到底要做甚么?

    却看见他眼睛里闪过了泪光。

    元康三年的冬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君父一生的悲伤。

    他质疑地向阿娘与嬷嬷:“……思……思儿?”

    阿娘点了点头,咽了泪;嬷嬷抬袖子抹起了眼睛。

    大人的世界,我一点也不懂,我只想去找二毛玩。阿娘说我们要走了,不肯带二毛,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二毛啦。

    我裹紧了狐狸皮子,刺溜一声又想蹿出去。却撞进了他怀里,被他接了住。他天成贵胄,自是有一众服侍,早有人支了大厚油伞侍立,半点雪片子也打不到他。

    所以他的怀里暖暖的,温温的。

    我想挣开,他咽了泪:“思儿……”然后,头发不断被他小小的手磨蹭,他居然难过地哽咽了:“思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喊我“思儿”,我从不知道我有这么好听的乳名儿。“思儿”可比“二丫”好听得多,要是阿娘她们早些儿这么喊我,我就不会被二毛取笑这么久!

    我有些迷惘地看向阿娘,喊:“阿娘……”

    阿娘不敢向以前那样随口同我说话,她仍跪着,动也不敢动,只说:“二丫,称‘兄长’——”

    我没喊,吸溜着鼻子挣:“我想找二毛玩儿……”

    “乖二丫,太子殿下是带你回家的。”

    “我不要回家!我要……玩儿!我要玩!”我挣得愈厉害,我有些怕这冷森森的气氛了。阿娘与嬷嬷,怎么同以前不一样了呢?

    他放开我,却还是紧紧抓着我的手。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阿娘和嬷嬷,嬷嬷道:“娃娃一生多舛,想着起个贱命儿才好养活呐,故喊‘二丫’,打小这么喊的。”

    他点点头:“那甚好。”便转过来向我道:“二丫,咱们家去,兄长带你家去!”

    我犟:“我不走。”

    “为何……?”他的瞳仁晶晶亮,睫毛好长呀,厚重的雪色淡淡阖着,将他的一双眼睛润得更黑、更亮。

    却有些伤心的意思。

    我有些不忍心了,踮起脚仔细瞧他,说:“嬷嬷说,兄长带我家去,能见到我爹娘,是不是?”

    他的眸子忽然明亮起来,那层雪色不见了,他欢快地说:“是呀!回咱们的家……思儿,兄长好想念你。”

    “我爹是谁?”我仰起脸,问。

    他说:“咱们的爹,居未央,承天祚,他是世上最尊贵最尊贵的人!”

    “那我娘呢?”

    他顿了顿,长长的睫毛阖下来,他的鼻子都红透了,——这雪天,可真冷!他微微抬了抬头,我看见他的眼底闪过泪光,便这么……一划而过。

    跟星子似的,闪着便不见了。

    我有些可怜他:“兄长……”我拉着他的手摇了摇。那是我第一次喊他兄长,他一刻便活了过来似的,握紧我的手:“咱们的娘,是恭哀许皇后。”

    “恭……恭……”我觉得这名儿忒难记。

    他笑了笑,方才的伤心早被深埋,说道:“咱们的娘,是君父的皇后。君父龙潜时,便聘娶为妻,元平元年,封为皇后。”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谥号‘恭哀’,故称‘恭哀皇后’。”

    我那时小,又不肯好好儿念书,自然不知道,这“谥号”,显达中故去之人才有。我与兄长的娘,早早地过世,葬在了杜陵南园。

    她是君父一生的思念。

    兄长问我:“思儿,你知道你乳名为何唤作‘思儿’么?”

    我摇头。

    兄长搀我的手:“不说这些了,咱们家去。”

    我痴恋长安的雪。回身时小小的身子束困在漫天满眼的雪色里,那一天别离的情景,此后多少年,年年无计出现在梦里。

    我的深宅陋巷,我的长安街隅热气升升的云吞面,还有我的二毛,终于还是被我丢弃在梦里了。

    凤阙阶下,琼楼高阁之上,柳色年年,雪色新新,我见过万国衣冠朝拜冕旒,暮年的朝臣在君父的权杖下磕头如捣蒜。从这里始,君父的大将曾征发,从这里始,我大汉的天下寸寸拓延,荣光万丈。

    我八岁始归汉宫。八岁回到君父身边。

    我见过的君父,目光里只有雄心与冷淡,他在他的丹陛之上淡淡睇我,是兄长拉我的手拜谒君上,兄长说:“父皇,咱们的思儿回来了。”

    兄长是欣喜的,那年他才十一岁。东宫刘姡В蔷缸畛璧幕首樱爻す颍荚诙纳砗笪阢筱筮凳祝裕骸俺脊脖菹拢叵脖菹拢 

    满朝是悦喜之色。

    但他却并不快乐。他只淡淡瞧了我一眼,缓抬了抬手,称“免”。

    东宫太子忿忿不平,道:“君父,儿臣将思儿接了回来,您……不快乐么?儿臣请旨,将思儿接入东宫,与儿臣一同习学,望陛下准。”

    他温和而善良。十一岁,待人接物便已可圈点。

    可是君父冷声说:“朕不要你做朕的臣,你是‘儿’,便当行为子之道……”圣上的话尚未说完,我温和善良的太子哥哥便已垂首:“诺。儿子谨遵上谕。”

    他不是不愿为我争,是不敢。一面是天子,一面是臣,明说不愿东宫“为臣”,古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岂可逾矩?

    君父并不爱我。这是我一早便知道的。

    虚设的家宴行将退去时,太子哥哥再也忍不住,言谏称:“陛下当置思儿于何处何地?……我朝奉传嫡公主既已入宫,竟不封位么?”

    “朕言事,尚不需要你来指点。”君父已有不悦。

    可我那不怕死的太子哥哥竟不肯起,当廷长谒,以额抚地,言:“……公主思乃恭哀皇后许氏所出,与儿乃一母同胞,儿不忍胞妹流离在外,今幸得还珠掖庭,当拟封号,当归其位,当叩谒杜陵南园……”

    我长跪,听不懂兄长在说什么,但君上的眸光却是一寸冷过一寸,冕冠十二旒遮了满额,旒珠下那一双眼睛直如凝了霜色,冷觑着东宫。

    许久,才缓声道:“既这么,封‘敬武’,所居宜春/宫,即日徙。”

    君上面上平波无澜,我不知内中有何深意,只觉是君上赏了东宫面子,东宫所奏,具准。

    可太子哥哥却好似并不快活。

    阿娘轻轻捅了捅我:“公主,谢陛下隆恩呀……”我一愣,却被太子哥哥阻了回来,他膝行数步,面丹陛磕长头:“父皇,宜春/宫所在乃上林苑,距掖庭甚远,父皇少去行猎,如此,岂非不可长叙父女天伦?”

    阿娘眼里泪汪汪的,原是为这般。他们都懂。

    是陛下厌恶我,便碍于东宫接回了我,亦是能丢则丢,丢得远远儿,自己瞧不见,心里也不厌烦。

    原是这般。

    我生来为人所恶,便是多年以后,君父赠我一句——“生而克母”,我亦无可辩驳。

    生而克母。

    那是敬武的命。

    。。。
………………………………

第4章 雪满长安道(4)

    君父已不愿再多言,守御太监已唱:“陛下御起——”皇帝折身而走,额前旒珠又发出一阵熟悉的簌簌之声。

    他的玄色冕服,逶迤拖地,殿下朝臣恭肃跪:“恭送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

    他那样威严,那样高高在上。朝上老臣鬓发已斑,却跪在我壮年的父亲面前,惕惕然,怊怊然。

    君王威仪,初次见面,是他诠释于我的。

    此一生,我未曾见他懼然戚戚的模样,却太多次,见过他凭栏著相思的场景。长安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君王,曾拟过一道天底下最浪漫的诏书,寻他龙潜时的一柄剑,君王念旧,谁毁他故剑,他便视谁如仇雠。

    比如女儿敬武。

    生而克母。

    我再抬头,见兄长已半跪行至我跟前,他笑得温柔而叫人心安,他把手伸了过来,将我抱起:“思儿,父皇的上林苑,有很多很多的珍奇异兽!可好玩!你在宜春/宫待着,兄长一有空便去探你,好不好?”

    “兄长,”我小声说,“我不喜欢这里……”

    兄长一愣,眼睛里忽然闪过悲色:“我去求父皇,等你再长大些再搬宜春/宫,兄长也……舍不得你。”

    “兄长,听阿娘和嬷嬷说,是你要接我回来?”

    “不是,”他笑了笑,又摸摸我的头,“父皇也想念你。”

    “那不能……”我不爱说话了。

    兄长说:“思儿,咱们不说这些,我带你去谒中宫。”

    “中宫是什么?”我仰头问。

    “父皇的皇后,称中宫娘娘。”

    “……皇后,不是咱们的娘么?”

    太子愣住。我瞧得分明,他的眼睛里汪汪的,悬着无数的泪,仿佛只要略一抬眼皮,那泪珠儿便要涌了出来。

    他待我好,我真不想他难过。便说:“兄长,咱们不谈娘娘,二丫饿了,二丫要吃云吞。”

    他矮下腰,为我整理裙裾,宠溺地笑笑:“思儿,椒房殿有的是好吃玩意儿,兄长带你去!”又说:“椒房殿住着的是王皇后,并非咱们的娘,但是咱们要尊敬她——”

    我随口胡问:“为什么?”

    “因为……她是父皇的皇后。”兄长突然有点严肃了:“……她也待咱们好。”

    中宫椒房殿,那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宫室。兄长说,这里曾是咱们娘的家。如果她还在,那也会是我和兄长的家。

    自高祖吕后始,这里曾住着我大汉十一位皇后。我与兄长的亲娘,恭哀皇后许氏,也位列其一。

    它曾经目睹汉宫十一位皇后从红颜至暮年,汉宫多少故事,老在椒房中。

    能老在椒房的,算是福分,武帝皇后陈氏被黜长门,景帝皇后薄氏罢居昭台,近的说,刘姡в胨忌福跃赣卸鞯男砻胖嘤谑⒛昃咏贩哭埃贩拷贩浚舛忠喑勺缰洹

    长乐未央,古来皇后,只居未央,不见长乐。

    她是一个极好极温和的女人。我在椒房殿第一次见到她,便觉亲切,如果娘还活在世上,也许便和她一般。

    椒房的宫灯退出两行,挑灯宫人身姿袅娜,盈盈列开,这宫灯是暗的,带着一点暖的温色。像山里飞起的团簇萤火,抓在手里,怕是也要化了呢。

    火炉子烧得极旺,艳的火光,蹿过漆黑的炭,直要扑到膝盖上。我搓了搓手,将氅子松了松,兄长伸手来又紧上,笑道:“才有些暖意呢,便贪凉,冻坏你!”

    我笑了笑:“兄长,你比二毛还要好!”

    宫女子在兄长边上轻声:“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很快便来,此刻正梳洗。”

    太子哥哥笑道:“自家人,繁文缛节无甚紧要。母妃还是这般周到。”

    东宫生来温和可亲,宫女子在他面前便也不拘谨,轻笑着说:“娘娘一听太子携公主来谒,便高兴得不知怎么地,这会子哪能不盛装呢……”

    他便笑着让了让,将我推至跟前:“这是敬武,你认认。”

    那宫女子只打量我一眼,便跪:“婢子参见敬武公主殿下,愿公主殿下千岁永泰!”

    我唬得一愣,太子哥哥却碰了碰我的手臂,笑着说:“思儿,你是嫡皇后所出公主,她们敬你,是应当的。”

    未几,珠帘簌簌,打那里头便钻出来一个装束极华丽的宫女子,因向太子哥哥道:“皇后娘娘来了……”并不是生疏的唱礼,好似只是这么一点,让太子知道皇后已来便是。这么一瞧,东宫与椒房的关系,可算是好。

    兄长谒了谒,道:“儿参见母妃,恭祝母妃千岁永泰,长乐无极。”

    袖里挑出一双极好看的手,腕上戴翠绿,那手触着太子的一瞬,便稳稳顿住:“好孩儿,你来啦!妹妹呢?”

    话才落,她便觑见我,真真是眼神胶着的那一瞬,眼眶里便蓄着泪了。“……思儿。”她唤我,她这么唤我。

    我想,如果我娘还在,八年前生别,此一时再见,只怕也是这样的场面,这样的神情。我突然有些动容,规矩也是有的,阿娘和嬷嬷教过我多少回——

    因跪:“敬武参见母后,愿母后长乐无极。”

    那是我刚学会的祝词,宫里的人好生奇怪,都爱这套虚礼。中宫王皇后一定听过无数回了,可就在我刚落音时,她瞳仁里有晶亮的光芒闪过——

    略一动,眼泪竟攀满面颊!

    “思儿……”

    她是我的母亲,是我归汉宫后,除兄长之外宫里唯一对我好的人。

    但她面上的欣喜只一瞬便过去了,她有些露怯地瞧了眼太子——

    她是皇后,但却少见母仪天下的气度,虽疼爱太子,但有那么一瞬间竟让我觉得,她是有些怕太子的。

    太子明是有些不高兴了。

    这不高兴是冲我来的。

    东宫没瞧我,却在对我说话,他缓声道:“思儿,咱们的母后,乃已入杜陵的恭哀许皇后,父皇的‘故剑’,父皇龙潜时便聘为妻子,她在父皇……和我的心里,无人能及。”便是话中藏着另一层意思:“思儿,你的母后,只有一个。”

    原是这样。难怪王皇后这样温柔可善,已被君父颁诏奉为皇后,太子却仍称她“母妃”。

    我跟在太子哥哥身后,怯怯喊了一声:“母妃……”

    她应。一转身,眼角却擦过泪光点点。

    这一晚,是我在宫里过得最快活的一晚。而后许多年再回想,仍是初入宫时这寒冬的夜晚,最暖。

    王皇后待我极好。她与太子之间也并未有过嫌隙。除却“母后”这一声称谓,太子敬她爱她,对她百依百顺,她为皇后,待太子也尽了人母之责。

    她抱着八岁的我,软声让提暖炉子的宫人再靠近些,呵出淡淡的暖气,蹭得我鬓前微痒。我缩在她怀里,只觉温暖,就像在长安街隅的老宅里,被阿娘和嬷嬷抱着。

    这里,也曾经是我母亲的椒房。

    椒房,椒房,以椒和泥涂壁,周室温且芳。皇后所居,其贵仪不敢视。我的母亲,君父的嫡皇后,薨于此。

    皇后如仪,再显贵又何如,纵得君父盛宠如斯,终不过还是成了泉下冤鬼。

    宫中多险恶,皇帝,我那威仪煌煌的君父,连他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在这宫中。

    这多可怕呀。

    他弃我如敝屣,却思我生母如醴。大抵世间冤冤孽孽,皆是如此,循回磨人。如果我无奉上谕,不从父命归去上林苑,也许我此一生都不会知道南园里埋藏的那个故事。

    南园遗爱。故剑情深。

    后来我与兄长并立城头,于上元夜偕百姓共度佳节,君父的长安,人头攒动,城楼下,皆俯首称万岁。我便杵着,眼瞧君父冷眼旁观,便想:君父的百姓,可会知道,他们有着天底下最深情的君王?

    开春时,我终于搬去了上林苑宜春/宫,这还是“母妃”王皇后求君父所赐下的恩德——我的行程已拖缓这许久。

    走时,是盛大的威仪。太子哥哥亲送。

    红绸十里,锱铢无计。举长安城百姓皆知,此仪仗乃公主所置,搬进上林苑的,乃汉室公主。

    上一回有宫里人来,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黜宫人于昭台,为帝王弃。与景帝皇后薄氏命途倒是相似。

    原来敬武的命,在君父眼中,亦不过如此。

    他的弃妇与女儿,都居上林苑。

    我在宜春/宫,拔节似的长,再一年,竟蹿高了半个头。嬷嬷和阿娘不再追着我喂饭,我懂事许多。

    有一回,阿娘问我:“敬武,你还记得宫外的事么?”

    连阿娘都称我“敬武”啦,她竟还问我记不记得“二丫”的事儿。我又不是“二丫”!

    我摇摇头:“阿娘,你都忘记二丫了,二丫也忘了。”

    阿娘有些难过,抬头看了看枝上新柳,眼眶里蓄着泪,她叹息:“二丫,你不要怪你兄长,他……”

    我摇摇头,抹了抹泪:“当然不怪!兄长是为我好!我觉得来了这里,比外面也要好些。——我长高了这么多!”

    。。。
………………………………

第5章 雪满长安道(5)

    阿娘抱着我,说:“二丫,那你也不要怪……陛下。”

    她提到君父时,还是有踌躇,毕竟他是君,是普天之下的皇帝,那两个字,点着舌尖都觉有些烫。

    我说:“我不怪他。”

    枝上残雪覆新柳,衬得那绿意更嫩。我立在那儿,将小小的一团身子也裹成了球儿,我专注地盯着他赐我的上林苑,只那么一动,便又吐出三个字:“我恨他。”

    阿娘打了个哆嗦。

    我说:“阿娘,我不喜欢这里,这里闹鬼呢,我怕,我要去找兄长。”

    这秋色是无边无际了,转眼又轮回一季。

    我怕皇城的落雨,更甚寒天冻地的一场落雪。我竟是喜欢雪的,大抵雪色中我能够看见那个雾气蒸腾的长安,我的云吞,二毛的烙饼……再冷的雪天,我竟不怕。

    元康五年,我十岁。遇见了上林苑最可怕的冷雨。

    阿娘已经有些管不住我了。我不再裹火红的狐狸裘,却仍然会“跐溜”上树。昭台最高的穹顶,我哄小侍搭梯子悄悄爬上过,在那里,能够望见兄长的家。母亲的椒房殿,不知在那一道道逡巡纹路哪一处的折回里。一场冷雨,将皇城淹了去。

    腾腾的云气里,汉宫像摊在地上的积水,晕成了一幅迷迷蒙蒙的画。

    我看不见他。看不见回家的路。

    我的亲信小侍在喊我下去。我不肯。

    他绝不会知道,汉宫在我眼里,只是眼角掠过的一滩积水,真正使我胶着目光的,永远是迷蒙雾气的那一头,长安城里一眼望不到底的窄巷。

    那时我还记得二毛,我在想,二毛这会儿还爬窗子麽?还尿床麽?大概不会了,我不在了,没人逼他尿床气他爹娘。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二毛。

    大概这一生都不会了。

    那是君父的长安。直到灯盏荧荧亮起时,雾罩似的长安才又活成了我心里的样儿。

    小侍在下面喊:

    “殿下,且走罢,天不好啦。”

    “他没来。”我对着指头,不在应他的话,却又像在与他说话似的。

    我一个打挺便起了身,跃下,便这么落在青砖面儿上。

    “我不回去。”我说。

    自不会再与他时间回转,早已蹭溜的没了影儿。

    他尽以为我在望长安,望那一场永远归不去的落雪。

    其实我不是。

    我是在等兄长。他应过我今儿会来陪我。

    我有多久没见他啦?

    可他没来。

    元康三年时,他握着敬武的手,带我回家。说过让我再不受欺侮,再不孤单。太子殿下终究还是没能兑现承诺。敬武在幽幽上林苑,早捱过了荒凉凉的年年岁岁。

    有时我竟会梦见从未见过的母后,我总想,当年为何过身的是母后?她高高在上,母仪天下,有那么漫长悠久的岁月需她享,她原该站在君父的身边,在每一年上元灯节,立在汉宫城楼上,与君父一同俯瞰他们的天下,盛享百姓的祝祷。

    而不是似如今这般,早早埋入冷冰冰的地宫。

    母后那么重要。

    而我尽是多余的。

    君父那么思念她,兄长那么思念她。

    她原该好好活着!

    我跑走在雨里。跐溜溜地像只灵活的狐狸。好像有人在我耳旁说:“不要哭啊……敬武不要哭啊……”我狠狠甩了甩肩,绝不会哭的。

    雨水顺着鬓角的发滴落下来,呼呼的风声就像嚣张的雪点子擦过耳鬓。要是真落雪了,那该多好。

    秋雨秋雨,一刻也不停。

    大概许多年前的今朝,也是这样落雨不停。

    那个时候是怎么样子的呢?

    汉宫积满了水,不断有宫娥太监覆覆出出,蓄水的青铜兽张吐着永远排不完积水,滋滋的仿佛行雨的龙。

    那个时候,君父尚年轻,他有剑一样的眉,俊俏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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