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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碎-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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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我看连武那年和那个婊子的事老根子在你身上。”林中秋拉下了脸,“这事可不能随便说……说正经的,这成燕和咱连文行吗?”

    任月霞扯开了她的衣襟,笑着说,“人还说,乳间有毛,必生贵子。你忘了我这细细的茸毛了,这可是男人的福!”林中秋嘻皮笑脸地将任月霞扯上炕去说,“过了这一辈子还是这糟糠让人心里踏实……”

    淫雨连绵,已经连续下了十多天了。舒远秋感到她的膝关节如同蜂蛰一般地疼痛不已。那是她在樱桃沟落下的疾病,每逢阴雨天,就开始隐隐作疼。舒远秋挽起了她的裤腿,抚摸着小腿肚子上虽然已经暗红但依然怵目的伤疤,她感到了后怕。谁让**救了她的命,谁让她孤苦伶仃受人欺辱呢?为了这些烟,为了在脚骡店的地位,她只能这样,这是她的命。好在马春生像孝顺亲娘一样孝顺她,这不前两天还为她买了一身据说叫“金城缇”料子的衣服,逼着她一定要穿上。眼尖的马春生终于发现了她腿关节的病,就于黄昏用火点着了一碗酒给她揉搓。这一次,他已经搓得她的膝盖通红了,还问她怎么样。她说不要紧,天晴了就好了。

    可是天就是不晴。那天马春生出去了,走后不大功夫,舒远秋就感觉窑门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也许是老鼠吧,起初她这样以为。脚骡店的老鼠到处都是,有一次连她的脚趾头都咬烂了,尤其到了秋天地里的庄稼收割一尽,老鼠们就全都挤到了脚骡店。刚收拾净的炕席,一会儿就撒满了老鼠屎。马春生说,老鼠是叫花子变的,说明脚骡店好客,没地方去了,都投奔我们了。舒远秋正这样想着,门吱勾吱勾被人掀动了。

    舒远秋坐起来,把马灯拧亮,看到窗户上映出一个人影子。她喊了一声“谁?”就听得“哎吆”一声,似乎有两个人撕打在一起,紧接着,一阵腾腾地脚步声远去,有人发出了吱吱呜呜地叫。舒远秋听出是哑巴安堂。她忙穿好衣服,提着马灯出了门。她看到安堂小跑着顺窑道撵出去。窑院里一片泥泞,舒远秋走了几步,鞋就被粘掉了。她顾不了许多,顺窑道撵出去,来到窑背上,她看清了安堂追着一个人朝一个崾岘沟里奔下去。舒远秋刚走到沟口,就听到一声枪响。她隐隐约约看到安堂提着枪,冲下去,把挨枪子的那个人背了上来。他弯腰把那人撇在舒远秋脚下。那人手抱着一条腿,哭嚎,“书眉!书眉,是我呀!”

    舒远秋扳起他的头,把马灯移到跟前,看了半天,也没认清是谁。也许是灯光让雨水反光的原因,这的确是一张陌生的脸。“你是什么人?”舒远秋问。

    “哎呀,好我的妹子,我是你的哥哥舒达海呀!”那人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舒远秋吃了一惊,但她终于认清了这的确是她的哥哥舒达海。舒远秋吩咐安堂搀扶着舒达海回到脚骡店。

    进了窑。舒远秋察看了他腿上的伤口,说:“安堂手下留情了。按他的枪法,你躲不过这一枪。”舒远秋对安堂说:“你去忙你的吧,有事我叫你。”安堂出去后,舒远秋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书眉,你说我们姊妹几个,窝囊不窝囊?”舒达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听说前一向,你回双庙了,不知你看没看到那棵老柏树?……每当看到它,我就想起咱爹,这心里就难受。你不知道,爹临死都在念你,……”舒达海说着抽泣起来。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你可能不知道,大哥在凌县做了县长。你知道大哥那人是个犟驴脾气,老实说官做得不怎么样,上司也不喜欢他。我前两天去看了他,他问起你,我告诉他你入了红匪。他很担心,说让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你,让你千万要小心。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打听到你。林中秋这狗日的,害得我们姊妹离散不说,还霸占了我们的庄子,那庄子里还埋着咱爹从皇宫带回来的金银珠宝,咱不能眼睁睁看着让仇人占为己有……唉,我听说那老狗还藏了你们的枪支,你上回就是为这事去的。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再带些人袭击林家院,一来夺回你们的枪支,二嘛,把庄子给咱夺回来。老柏树呀,老柏树,我做梦都想着它哩。”舒达海一口气说完,已是义愤填膺、怒火在胸。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舒远秋笑了笑,“你都把他没办法,我怎么行?”

    “谁说我没办法?老狗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下一步我还要给他身边安一颗炸弹,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你就等着瞧吧!”舒达海的脸上露出一种狞笑,“书眉,你是不是对他还念有旧情?别忘了,是谁把你逼到这个份上的?他,碎娃,他让你有家难回,沦落为匪!他让你骨肉分离,孤苦伶仃!他让你……”

    “不要说了!”舒远秋打断了他,“哥哥,你回去吧,我的事,你不用管。你说的事,我可能帮不了你。我给咱爹没有尽多少孝道,我也不在乎他老人家在地下怎么看我。在舒氏族人的眼里,我早就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了!”

    舒远秋闭上了眼睛。
………………………………

第二十一章

    林中秋决定要过一个名扬百里的红喜事。

    他提前就杀了五口猪,宰了六头羊,通知了所有的远亲近友以及佃户、长工、伙计,凡是能想到的都一个不落地下了帖子。正事的五天前他就确定了执事榜,由管家孙拉处担任总管,并提名副总管七名,按照主要任务,分别主管迎送客友、吃小饭、坐席、挑水、端饭、执酒以及厨间杂务。甘乾义在瑞川县城重金请了八名厨子,用四匹马拉的车送到双庙。林家大门外两边早就用苇席搭设帐篷,东边帐篷供吃小饭,西边帐篷设席。到了前一天,林中秋贴出了一张安民告示:凡双庙人氏,无论上礼与否,每人供应馒头两个,素菜一碟,小米粥一碗。

    双庙迎来了百年不遇的盛事,走进庄口,村路旁搭设的帐篷排成了一字长蛇阵,一眼望不到边。

    黄道吉日,艳阳当空。八抬大轿出了程家湾,按照任月霞设计的路线,从五龙山北到五龙山南复五龙山北,三涉瑞河而至林家堡。轿后跟着四个鼓乐:两个吹着唢呐,一个打着腰鼓,还有一个敲着铜锣。轿子前面两个壮汉分别抬着一个木箱,全是鞭炮,每经过一个村庄,都要停下来燃放几串,响声震天。这一路上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引得十保九甲的男男女女都来看热闹。娶亲队伍俨然是正月里的游庄社火,本来不是很远的路程,却走了好几个时辰。

    到了林家堡,林家堡口早有一大簇迎亲的人们专门候在那里,依任月霞的吩咐,在路边的树枝上挂满了鞭炮。远远看见队伍过来,就点燃了鞭炮,立时鞭炮齐放,鼓声大作,鞭炮声顺着河面飘到双庙的角角落落,整个河湾都洋溢在节日的气氛中。

    林家大院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几班子唢呐和板胡手,轮流倒班,从太平年调一直奏到张连卖布,如此反复,吹得腮帮子酸痛,拉的胳膊肘儿发麻。当送亲的队伍沿着撒满“花红盖子”、“大吉大利”的红纸条的村路上远远过来时,早有人飞快地跑回家中通知林中秋一家。任月霞的桌上早有人端来一碗饺子,她谁也不让,自顾自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将起来。人们知道这是一道仪式,还有说头哩,意思是乘新媳妇到来之前,要赶快吃些东西,意味着没有媳妇前,没有端吃端喝的人,今后可以享福了。林中秋呢,则赶紧躬身在新房的炕眼里丢进一个大木墩子,便有懂的人笑道:“公公埋墩墩,收拾抱孙孙。”

    一阵鞭炮声响过,成燕一袭红衣,用红纱蒙了头,由一个汉子背着进了林家院子。院正中有一张方桌,上置木斗,木斗内装有小麦,小麦中插有一把木尺,放有镜子、秤。这时连文在孙拉处的安排下出来送厚礼替成燕谢过背新媳妇的汉子,然后在桌前放一圆筛,拜堂时让成燕跪在筛子中间,表示今后一定要遵守家规,言行不能跳出圈外。

    林连文在整个婚礼上完全是一副木偶的作难相,一举一动都要依了吩咐。对于林连文的学业,林中秋是不用担心的,在双庙国民小学一年时间,人们都说凤凰窝里生不出呱啦鸡,林中秋要出秀才了。林中秋说要吸取教训,夫所以读书学习,利于行耳。若问其造屋,不知楣横,问其为田,不知稷早黍迟就等于白读了书。当双庙国民小学解散后,林中秋就把大部分精力用于解决林连以利行的问题。每周由孙拉处负责,协同张先生骑驴跨马,遍访林家所有的庄头、佃户,甚至三人居住于庄户之中,食粗茶淡饭,走陡峭坡路。这是林连文极为头痛的事,第一次出门,孙拉处骑一匹大青走骡,林连文骑一匹粉嘴白雪黑叫驴,一路分花度柳,款款而行。庄稼碧绿,油菜金黄,一阵一阵野蔷薇的香味扑鼻而来。林连文东张西望,心情舒畅。他下乡“察青”,什么也不懂,孙拉处给他讲估产定租的事,他一概点头,遇到那些上沟跋洼的地方骑不成牲口了,也便步行,由庄头前面领着,孙拉处拉着他一路走得极为艰难。孙拉处和庄头估计今年收成,商谈得很细,各处田土高低、水流洪窄。遇上亩数不太准确的,孙拉处要亲自用步子丈量,并一一落在纸上。林连文开了眼界,原来他们家有这么多的田地、庄子。起初他对于这项活动很积极,但后来终于厌烦了,遇有沟沟畔畔的或路途较远的就死活不肯去,孙拉处只好为他藏着掖着。订婚后,林中秋给林连文上了一堂课,他说成家意味着成人,意味着可以自立门户,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百事不闻不问。

    拜堂仪式刚刚结束,孙拉处就挤过来,搀起了端坐在太师椅上接受新人三拜九叩的林中秋。

    “掌柜子!县长来了!”忽然门口有人大喊一声。尽管院子里喧闹无比,这声音还是不啻于一声惊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大家互相张望了一下。林中秋一挥手,喊:迎接县长。语未毕,大门口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林中秋攉开众人朝门口挤去。

    林中秋刚到得门口,县长郑子文已迎门进来,“中秋老兄今日之事简直赛过党国国庆大典了。”林中秋慌忙躬身道,“哪里?哪里?这并非在下之本意,犬子娶妻事小,赈济灾民事大。”县长被迎进室内,屋子里人见父母官大驾光临全部齐刷刷地站起身来,两名保安队的人将一个红木匣子摆到了礼桌上。酒菜随即上席。甘乾义闻说也不知道从那里凑过来向县长打招呼,后面跟着笑吟吟的甘甜甜。

    郑县长瞅着林中秋、任月霞和甘甜甜,突然说:“你们的脸上咋都这么白?”说话间一把将甘甜甜拉过来,抱在怀里,两只手捧住甘甜甜的脸蛋儿,搓了几搓,甘甜甜的脸上顿时涂满了红色的油彩。众人恍悟突然大笑起来。甘甜甜欲走,县长却搂住了她,又唤林中秋过来。林中秋犹犹豫豫,后面张登荣猛得推了他一把,郑县长扳过林中秋的头,将脸贴在甘甜甜的脸上一蹭,林中秋也成了大花脸。那边也有人喜笑颜开地扭着任月霞也给上了脸。郑县长哈哈大笑,“不是我今个儿来,这老虎的屁股还真摸不得了!”

    本来因为县长的到来而变得有些紧张的空气一下子缓和了,一些乡绅、保长都纷纷过来给县长敬酒,极言县长之亲民之礼贤下士。郑县长来着不拒,谈笑风生,他对林中秋说:“我这次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连武最近要回到地方上,在凌县接替舒达江担任县长。”

    “是吗?有这事?我可是一点都不知晓。”林中秋真是第一次听说。

    郑县长笑着说,“双庙出了个舒县长,又出了个年轻的林县长,这地方风水好,了得!了得!”林中秋终于明白了郑子文县长屈尊大驾的原因,不过他心里也很高兴。连武终于成功了,看来那些钱没有白花。

    林连文订婚的时候,林连武回来了一次,他告诉林中秋他马上就要退伍进入政界,原想在专区谋个差使,不料参政院的那个战友的父亲骗了他,他只好被安排在县一级,为了弄一个好一点的位子,他向林中秋要了不少钱。如今林中秋从郑子文的脸上看到了林连武带给他的荣耀。他觉得长精神的同时,又不免生出一些忧虑。听说**的军队已占领了陕西的许多地方,并开始横跨泾渭河谷,直逼邴县、长武和与他们相邻的凌县,而且据说凌县共党活动频繁,原任县长舒达江就是因为这个呆不下去而弃官回乡的。

    孙拉处帮助林中秋安顿好县长郑子文,就乘乱出了大门。他要去看看孙抓处和碎花领着儿子拴牢在哪里吃饭,他们没见过世面,出门不展脱,不知道自己把自己肚子混饱。

    孙拉处刚出门不远,就远远看见村口河滩的树下围了一簇人,指手画脚地,他忙加快步子赶过去。走到跟前,他才看清一个人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朝着大路走,也会栽跟头麦怕出苗早,人怕老来难……”他的旁边一地秽物,酒气刺鼻,惹来两只瘦狗,在那里舔得贼欢。孙拉处细一看,这人原来是张先生。他的头上、脸上粘满了泥土,看上去酒喝得太多了,呕吐不已却又嚷个不停,人都涌了来看热闹,也不知他吃了多少,看那吐出来的东西,怕是肚子里早已倒空了。那两只瘦狗却舔得欢,不一刻已将呕吐之物舔食的一干二净。不知怎么地,两只瘦狗就翻了脸,互相撕咬起来。那尖叫声很有些异样。张先生拍手大笑,俨然一顽童,“为着一口饭,狗连狗都不认哩!”

    孙拉处看到张先生嘴边流延着白色的粘沫,他刚准备上前去拉他,却见一个人上前将张先生拽了起来,并快速地在他的衣服里揣了一样东西。那人一转头,孙拉处才看清楚,这不是张登荣张大爷吗……夜幕在喧闹之中如期来临,这个夜晚同样是个不眠之夜。“安房礼”由甘乾义夫妇主持,先是行礼,接着新人相向而跪,吃交杯酒。两只酒杯上各盖一枚铜钱,用红线相连。新婚夫妇交换吃酒。这时候,新房里早已挤来了闹洞房的人,有胆大一些的,已脱了鞋子跳上炕,盘腿坐好,将新人抱去放在了腿上,俨然房头。紧接着几个青壮年手提羊鞭、牲口毛刷等物什,挤到炕边上来。好不容易等待“安房礼”结束,甘乾义夫妇端了酒杯挤出门,他们的闹洞房就开始了。

    正当大伙兴致勃勃在新房里为所欲为,新房内的气氛达到白热化时,忽然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老者脚跟不稳地闯进来。坐在炕上的那个房头一愣,问怎么了。大伙儿一下子都静悄悄地。那老者酒气熏天,摇头念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大河有水小河满朝着大路走,也会栽跟头麦怕出苗早,人怕老来难!”俗话说:疯狗莫惹。坐在炕上的那房头闹房的兴趣一下子没有了,将新娘郑重地放到炕上,“吱溜”滑下炕来。

    早有人认得这位老者是林家的两代先生,忙挤出门去叫总管了。当孙拉处进来时,张先生已踢拉着鞋子爬到炕上去了。新娘正在往炕垴挪动时,张先生已“哇”地一下吐在了铺了新被的炕上。整个新房里马上弥漫起一股刺鼻的酸臭来。孙拉处拽了他的腿,想把他拖下来,不料老家伙两腿乱蹬,竟抓不住,旁边有人帮忙,才将烂醉如泥的张先生拖到了地上。拉扯间,一包东西从张先生衣服里掉下来,孙拉处乘人不备,装在自己的衣服兜里。

    孙拉处在人们的协助下将张先生提起来,不料一股奇臭钻入他的鼻孔。马上有人嚷,“老东西屎拉到裤裆里了!”新房里的人一下子都骚动起来,那奇臭也仿佛听到了特赦令一样满屋子乱窜起来。那些准备了各种怪办法满怀兴致前来闹房的人们都一个个悄悄地走掉了。最后只剩下孙拉处、甘乾义的儿子甘济升,再就是两位新人和张先生。甘济升也是刚进门准备举行“撒床”仪式的。于是甘济升便与孙拉处动手将张先生抬到了他的房子里。

    孙拉处一边骂着一边让人将火炕重新收拾了,换了一床新被褥。尽管一切都恢复到崭新的模样,甚至比以前还要光彩几分,但那新房里呛人的味儿却是久久不去。甘济升端来一盘核桃、枣儿,用条帚扫的核桃枣儿满床乱滚,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双双核桃双双枣,儿子多来女子少女子穿的花褂褂,儿子穿的花袍袍。一撒一同床,二撒二成双,三撒三元进宝,四撒四四相会……”然后人皆退出新房,新人上炕。

    这一夜,明灯高照,通宵达旦,屋门紧闭。门窗外听房的人影屏息敛足来回走动,不知什么人的歌声在村路上远远地飘:“一更一点一炷香,情哥来到大门上。

    爹娘问我什么响,风吹树叶哗啦啦响。

    二更二点二炷香,情哥来到院头上。

    爹娘问我什么响,风吹的门扇响叮当。

    三更三点三炷香,情哥来到炕头上,爹娘问我什么响,隔壁的骡子咬绊缰。

    四更四点四炷香,情哥来到快上炕,爹娘问我什么响,咱家的咪猫喝米汤……”

    过了几天,孙拉处把从张先生身上拿来的那包东西交给柏治林看。柏治林把那白色的粉末儿放在手里捻了捻说:“这是大烟……”
………………………………

第二十二章

    山坡上的雪经太阳一照,暗暗融化,虽然屋檐还不见滴水,却有冰凌条垂挂下来。倘若你每隔一会儿仔细瞧瞧,就看见那些冰凌条在慢慢加长、增大,闪着银光。向阳的山头上冒着乳白色的烟雾,缭绕、蒸腾、汇集成云朵,一朵一朵地逗留在青黛色的山头上。

    山路上静得连心跳都能听见,“嗒嗒”的马蹄声在光滑的石头路上显得分外响亮。这响亮的声音益发使四周显得寂静、冷清。绕过五龙山,路越走越窄,孙拉处一路上都在想着林中秋今天早上的举动。鸡还没叫,林中秋就坐在了堂屋里抽水烟。他大概是听到了马的响鼻,就从门里出来。孙拉处看见林中秋黑忽忽的影子立在堂屋门口,那微微有些驼的背已然显出一种岁月的无奈。孙拉处刚想将牲口牵到门外,返回来给掌柜子请安,林中秋已缓缓地朝他走过来,“拉处!这就走吗?”

    “掌柜子起这么早,还有什么吩咐吗?”孙拉处看着林中秋向他走过来,就站在原地。其实该吩咐的昨天后晌都吩咐过了,昨天林中秋还特意送了他一双毡靴子,让他今天赶路穿上,以防冻脚。但拉处没舍得穿,想拿回去送给抓处,他不常回家,家里的里里外外全靠抓处。想到这儿,孙拉处的脚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林中秋说:“拉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受苦了。”林中秋的声音少有的嘶哑,且有一点浑浊。孙拉处被掌柜子这话说的有点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中秋拉住了他的手,“等年过罢了,我经管给抓处娶媳妇。”孙拉处闻说十分惶恐,他结结巴巴地说:“掌柜子今个儿是……怎么说出这等话来?”“哦!你走吧!”林中秋丢了拉处的手,说。

    孙拉处牵了马,刚走了几步,他发觉林中秋还跟在他的后面,就说:“掌柜的请回吧,天还黑得很。”林中秋显得很忧虑,“路上要当心啊!”孙拉处笑了,“掌柜子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去安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孙拉处走了好远,他隐隐感觉林中秋还在瞅着他。一路上孙拉处越想越有些不正常,往常的林中秋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也没有今天这副无奈的表情,莫非他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孙拉处不由将手伸进衣襟里,摸了摸贴身揣着的那张纸。它还在,而且被他的体温捂的很温暖。

    路越走越窄,越难行,延长的峡谷,忽而从巨石嶙峋的山腰通过,忽而沿着流水潺潺的溪涧潜行。路旁的冰凌条子在阴晦的晨光下闪闪发亮。这里没有一个人,抬头望望朦朦胧胧的天色,孙拉处的心中不由一阵害怕。或许是前不久这路上死了一个人,人们都舍近求远绕道而去了吧。那是一个赶路的马家兵,从白水镇操这路去安口,被人给勒死,埋在土桥旁的沟圈里。人们都传说是地下党干的。果真不久,驻扎在安口的国民党八十二军就派出了小分队和县保安队联合起来在双庙保清乡。就这样,孙拉处和柏先生他们失去了联系。“元兴隆”药铺也被查封,于是人们都知道了“元兴隆”的柏掌柜是**的小头目。后来,双庙的金保长也失踪了,人们议论说那天五马沟里传来几声枪响,随后就有人看见五马沟走出几个扛枪的保安,枪杆子上挑了个人头,好像是双庙的金保长。孙拉处偷偷地去了一趟金保长家,金保长家的大门都被人抬走了,院子里一派狼藉。邻居说保长老婆带了两个娃逃走了。那些日子,孙拉处心神不宁,他不止一次地想起了王安良。想起王安良临死前那张扭曲的面孔,还有他的脑袋上那黑红的血……忽然一阵呜呜的声音,将胡思乱想中的孙拉处吓得魂飞魄散。他抬眼一看,不知从那里飞出来一只老鸹,鼓着长长的翅膀打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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