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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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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少管我!管我怎么说的?”雨晴更是涨红了脸,和女人呛呛了起来。女人气愤至极,突然抬起手,打了雨晴一巴掌。

    雨晴惊愕不已,她一甩头发,哭着跑出了“元兴隆”药铺。

    第四章

    雨晴,梳把头吧。

    曹子轩扔过来一把梳子。他说,你不应该这样任性的,你妈妈全是为你好,我去找她,让她来接你。

    “你敢?”雨晴拿起一把水果刀,对着自己的心口。那副披头散发的样子,真有几分骇人,“你要告诉我妈妈,我就把刀子捅进去!”曹子轩乜了她一眼,说:“你把刀子捅进去,我也要告诉你妈妈。你总不能一直呆在我这儿。”话音未落,曹子轩不由大叫了一声。

    雨晴竟真的把刀子戳在了自己的腹部。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嘴里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土匪的女子?我什么都不怕,没有人能逼我。”曹子轩一把夺过了刀子,他看到血已经染红了雨晴的衣服。她大叫:“你去告诉吧,现在就去……谁会在乎一个土匪的女子?……”

    曹子轩的眼里湿润了。她多次听雨晴讲过她的过去,却没有想到她是这样的倔强、这样地心硬。这是在县公刘女子学校,曹子轩抱起她,奔向了学校的医务室。

    公刘女子学校实行壬戊学制,初级小学四年,高级两年。公刘是周王的先祖,相传远古时期曾在这里开荒拓野,教人稼穑,使得这片蛮荒之地有了人烟。所以公刘也被当地人奉为先祖,这所女子学校就是以公刘的名字命名的。雨晴已经上完了初级小学,下学年上高级。现在学校放假了,学校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了。曹子轩的父母是这个学校唯一的外地人。他们回老家西安看曹子轩的爷爷了。曹子轩留下来看门。雨晴在学校里不是那种爱学习的孩子,除了国语和唱游课外,算术、公民、国音那些课程她都不感兴趣。曹子轩的父亲曹先生就给她上国语课,她喜欢听曹先生讲白雪公主、野天鹅、海的女儿那些美丽的童话。曹子轩跟随父母到这边来上学,现在他在专区师范学校的学业已经结束了,正在考虑去哪里做事好。平时没事,曹子轩就帮助父亲改改学生的习作,干点抄抄写写的事,于是他就和雨晴认识了。雨晴喜欢和曹子轩呆在一起,给他说樱桃沟的红樱桃,给他说大胡子的爸爸。曹子轩常常静静地凝视着她,他那双大大的眼睛总给雨晴一种很清澈很清澈的感觉。她的面孔一天天变得恍惚而鲜亮。她游移不定的目光越过平淡而世俗的小城生活,如同无的之矢,在白云下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她每天都巴望着发生点什么事才好。

    雨晴被曹子轩带到医务室,好在制止及时,问题不大,只是皮外伤,校医给她缝合了伤口,做了包扎。躺在曹先生的屋子里,雨晴想起了娘今天的样子,从小到大,有飞鹰爸爸护着她,谁也不敢欺负她,包括她的娘。但是今天她的娘竟然为了一件小事情动手打了她而且她好像很害怕那位姓舒的叔叔。她也不知道那位姓舒的叔叔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教室的窗外,甚至在好多个她意想不到的时刻从天而降。他说,书眉是谁?雨晴摇摇头,一脸的茫然。她说,你母亲叫什么?雨晴却说你先说你母亲叫什么,叫黄鼠狼还是佘太君?一次,曹子轩问她那人是谁。雨晴竟有几分得意,说我凭什么告诉你。母亲难道就因为那个人打了她?那么那个人又是谁呢?母亲把她生在了土匪窝里,让她从小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一直想一个人出走,谁也不告诉,什么也不带,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曹子轩说,有一天我领你去西安吧。他说他爸爸以前是大学里的教师,日本人霸占了我们的东北,又占领华北地区,爸爸在西安街头和他的学生示威游行,被国民党军警搜捕,才逃到这个安静的地方。雨晴瞪大了眼睛,看着曹子轩的手随着说话的语气在空中挥动。雨晴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只觉得他的神态好笑,想起来她就要笑好一阵子。

    “你笑什么?不疼了吗?”曹子轩把她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你已经十七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你去告诉我妈妈吧,我想回去。”雨晴的话让曹子轩感到意外,他故意说:“我不管,你又不是没长腿?再说你又自杀怎么办?”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真自杀了。别忘了我可是土匪的女儿。”说着雨晴挣扎着就要下床。曹子轩慌了,连连告饶,说我马上就去。雨晴真的想妈妈和爷爷了,恨归恨,想归想,妈妈带着她吃了不少苦。虽然方老汉不是她的亲爷爷,但喜欢她,每天清晨起床,他都动手给她和母亲涮一碗炒面糊糊,芝麻的香味钻进她的被窝,撩拨得她再也无法赖在床上。她起来以后,就看到方老汉坐在刚开了门板的柜台后面,戴一个折腿的老花镜,看一些过时的报纸。她就躲到后面,偷偷地把糊糊碗端走,连喝带舔,弄得满脸都是,然后悄悄地把碗放回去。爷爷放下报纸,奇怪地问,“咦,糊糊呢?”雨晴大声说,“谁喝了我的糊糊?”爷爷转过头来,笑得胡子抖成了一团。

    然而今天方老汉把糊糊端在柜台上,已经凉透了。女人平静地说,“干爹,你喝吧。这孩子从小在野地里跑惯了,屋里圈得久了,难免闹心。出去转转也好,会回来的。”方老汉摇了摇头,说:“可是,已经三天了,你也真是,不会好好跟孩子说吗?”

    这时候,曹子轩走进了“元兴隆”……雨晴的哭声渐渐弱下去的时候,她的母亲看着雨晴熟睡后脸上悬挂的泪珠,却没有了一点睡意。雨晴回来的这几天,自己虽然表面上不理她,却在心里暗暗伤心,每个夜晚都难以入睡。她很后悔动手去打她,长这么大,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动过她一指头啊。长期在隔绝人烟的虎头山生活,对于外界的人她多了许多戒备心理。如果有人知道她是红军队伍留下的人,那她和雨晴肯定凶多吉少。夜已深了,她听到街上传来由远及近的梆子声。她恍惚在路上,离乡背井的路又黑又长。那些倒毙街头的男人被她一个一个地翻过身,她多么希望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却又是心怀惴惴,却又是那么地害怕看到。

    甘乾义的婆娘听说她家的事,就气咻咻地大骂舒达海,并一口气向她讲了舒达海如何挖了林中秋墙角的事,说他要是敢对雨晴起歹心,她就告诉他们家老甘,让警察队抓他。她劝慰她们母子把心放宽,并邀请去她家做客。方老汉就于当日下午关了门,和雨晴娘儿俩去甘乾义家吃晚饭。这顿饭吃得很愉快,甘乾义老婆说:“女儿长大了心就野了,做母亲的也就管不住了,我们家甜甜,嫁出去才像一下子长大了似的。女大当嫁,实在不行,给雨晴找个合适的人家,嫁掉或许能了却当母亲的一桩心愿。如今兵荒马乱,依你这副景况,早点给她找个指靠总比让你一天担惊受怕强。”甘乾义老婆一口气说了好多,雨晴的母亲恍然意识到雨晴真的长大了,马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雨晴跟着妈妈出门的时候,与一个迎门进来的人打了一个照面。那人与她们娘儿俩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走了几步,竟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瞅了一眼对方。雨晴母亲听到甘乾义老婆问:“你怎么来了?”走在路上,方老汉说,那人就是双庙的大户林中秋。雨晴问妈妈,“你认识他?”妈妈说:“我怎么认识?”话说完,却又喃喃说一句,“怎么这么像?”第二天一早,雨晴正和母亲在后屋择菜,他们听到有人在向方老汉打招呼:“方老板早!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

    “是林掌柜啊,您好,有事您讲。”

    “这……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闺女……她是哪里人氏?从哪里来的?”

    “您问这做什么?我的闺女,自然是我老家的,当然是从老家里来。”

    “对不起,方老板,您不要见怪。我只是觉得她好眼熟,很像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也许我认错人了。”随后,她听到几声哼唱,随着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这哼唱虽然显得漫不经心,虽然唱词不清,但她还是听出了“山河碎”的调子。

    很快,方老汉来到后屋,很紧张地说对她说:“不好,有人注意你了,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与红匪有牵连。以后就不要随便出去了,最近风声挺紧的。”雨晴突然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你怎么了,手抖得这么厉害?”方老汉转身从药柜上取了几片药,吩咐她赶快吃下去。

    入夜,她睡不着了,那熟悉的声音一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的心就不由地嘭嘭跳起来,怎么按也按不住。多少年了,他的声音几乎没有变化。

    “半壁江山一生落寞,两鬓沧桑悲喜轻过三千弱水三生许诺,相约江湖,死生契阔浔阳远,荻花瑟,几度离索叹人世聚散,转瞬悲欢兴亡难却

    黯然嗟叹,竟无语凝噎,山河破碎谁知我。……”

    谁在唱?是碎娃。就是碎娃,书眉的碎娃,放羊的碎娃,但不是穿长衫、当财东的碎娃。怎么回事?我的眼睛错了,还是他错了。十多年了,关于那场地震,关于雨晴的突然而来。多灾多难的年份,多灾多难的人,万象在大结束之中大开始,一场地震把什么都改变,一个可爱的放羊娃,从此给了她另一种人生……保长们押着她迷了路,在山里面钻来钻去,她也糊涂了,她想像碎娃是凭什么在山里健步如飞的。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小路,顺着这条小路,磕磕碰碰地下了山,他们的衣服全部被荆藤挂拦,她的脸上全是血痕。几个人已经走不动了,他们一屁股坐在地上,呻吟起来。其中一个说,我们走得远了,从这里走出去才是大路。大家似乎是一下子受到了点拨,恍然大悟,辨出了来时的方向,虽然走了不少冤枉路,但是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路上了。他们一下子被这发现弄得激动起来,腿脚仿佛也有了劲儿,满怀希望地向前走去。

    他们冲出迷途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充分释放,不约而同一声惊呼,就觉得脚底一空,尘土飞扬间,他们全部掉进了一个陷马坑……当她清醒过来时,已不知过了多少天,保长们也已不知去向。她被反剪着双手,被几个白白胖胖的土匪用鞭子抽着向黑石崖遍布的山上攀去。后来她才知道这里是陕西吴山的虎头山。整个虎头山迷散着灰淡薄雾,环围的松林葱葱茏茏。蓝色的小花、金黄的野山菊、粉白的野棉花、红的荆棘和黄的醋梨果点缀着荒草坡和一片片谷滩,一切都静得出奇,只有浅浅的、若有若无的沟水,悄无声息地流着。

    到了极陡的小道上,押解她的土匪的脑袋便与她的脚一般高度了。她边吃力地向上攀登边思忖着逃跑的法子。窄瘦如肠的林中小道让押解她的两个土匪不得已一前一后了。因为路陡难行,他们的警惕性放松了。当她看到小道前面向山下延伸的岔路口时,不由狠下了决心。她的心跳动起来。那个岔路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用眼睛的余光向后瞅了一眼。她注意到那个土匪正把枪拄在地上作拐杖用,他的脑袋一晃一晃地快要碰到她的脚上了。她相信只需一个小小的作用力,他就可以滚下去,而且还可以打倒第二个,第三个。马上就要到那个路口了,一步,两步,三步……她在心里默数着。终于她行动了,猛转身、抬脚、狠踢,向岔路口逃跑。这一系列的动作如她预料的一样,都在一瞬间完成,而且每一个动作都极到位。他顾不上去看那几个土匪跌下陡坡的样子,就在一连串的怪叫声中奔向了那下山的路,刚跑了几步,她就听到了几声沉闷的枪声。

    然而这路却越走越窄,丛林掩映,羁羁绊绊,她顾不了许多,甚至不去想这路将通向何处,只是一个劲地向前闯。她的衣衫被树枝挂烂,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身后的枪声和喊声越来越近。冷不防一脚踏空,意念中刚刚闪出“糟了”两个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她才知道她走的是一条绝路。它通向一条黑石崖。那些土匪轻车熟路却并不急追,只在后面虚张声势,她的失足完全是慌不择路所致。

    不是俞飞鹰,她早就成了山里的阴魂。她虽然伤了一条腿,但却保住了两条性命。当她后来发现她已有了碎娃的孩子时,她的惊喜已压过了身体的伤痛。另一个生命的悄然成熟,让她完全抛弃了结束自己病残之躯的念头。她由此感激飞鹰,他挽救了两条生命。飞鹰是虎头山樱桃沟“关匪”的老三。当他从“夺食”回来的老二口中得知一弱女子将他们的两名弟兄从陡坡上踢下来跌得半死最后被他们逼下悬崖绝壁后的事后,心中暗自感慨并暗中带人到现场去查看。这时候他意外地发现了血泊中的书眉依然活着。

    一个单身男子,是怎样帮她疗伤,给她喂药。一个与她素不相识的男人,却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他们谁也没有说什么,她就开始默默地为他洗衣服,做饭,把他那个狗窝一样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他每晚都去隔壁和其他弟兄们睡,还留下一个弟兄站在门口为她放哨。当她的腿渐渐能走动的时候,她早已迫不及待于一个黄昏,挺着日渐大起来的肚子操小路偷偷向沟外逃去。然而她没有想到,樱桃沟根本无法走出去,她被把守路口的小土匪抓住了,押到了“关爷”跟前。关爷硬说她是官府的密探,要杀了她。飞鹰为她分辩,关爷不相信,说你凭什么保证。

    俞飞鹰一把撕开了他的衣襟,顺手操起熊熊燃烧的火盆里的火筷,瞪着他一双虎眼,搁在了他的胸膛上。一阵“吱啦啦”的声响,她看到俞飞鹰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他的胸口永远地留下了烧红的火筷烙下的伤痕。

    那天晚上,书眉一边给他敷药,一边泪水四溢。她已经觉得飞鹰对她的恩情让她无论怎样都不能回报。她给飞鹰上好药,飞鹰说,能不能给他端一碗酒来。书眉把酒端过来,搭在他的嘴边,他突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就把一大半酒喝了下去。书眉扶着他的头,让他把一大碗酒一下一下地喝下去。这一夜,借着油灯,伴着屋里耗子们咬仗的吱吱声,飞鹰平静地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他原本是一个小商贩的儿子,与邻居家的姑娘衿儿青梅竹马,欲结百年之时,衿儿却被一军阀看中,巧取豪夺后粗暴占有。他深夜入宅谋杀军阀,险些被捉。机智脱身后他逃至樱桃沟,投奔了关匪。关匪出于民族的原因,潜入军阀宅院,取了贼人首级,为他报了夺爱之仇。但衿儿已不知去向。有人说,衿儿不堪凌辱,悬梁自尽还有人说衿儿被军阀蹂躏够了,卖给了窑子。他多次进城打问,终不得消息。关匪有恩于他,父亲也染病亡故,他不得不死心踏地地跟了关匪。跟着关匪也干了不少坏事。有时候深夜反思,他常常会叫着衿儿的名字忏悔。

    “四年了,衿儿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飞鹰说到这里,脸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酒。书眉把她的脸贴在了飞鹰湿湿的脸上,抽泣着,“飞鹰,谢谢你救了我,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人吧……”

    转眼秋叶飘尽,冬天总是早早地降临樱桃沟。樱桃沟的冬天荒凉而冷落,它更像书眉的心情。随着身体的一日日负重,她的心情开始烦躁起来,她腹中蠢蠢欲动的孩子,时刻让她想起碎娃。入冬以来,干旱仍未缓解,樱桃沟的经济几乎陷入崩溃的境地。关匪及其弟兄们的掠夺和屠杀几乎达到了白热化。那场地震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降临的。说来也怪,那天她显得异常焦躁不安,腹中的小东西这时候也仿佛和她一样不安,老是乱踢乱蹬,一刻也不安生。书眉坐在窗前,心里莫名得急,她也不知道急什么,飞鹰说山下时常有人来攻山,最近尤其多,不知道有没有她家里的人。书眉说他们来你能放了我吗?飞鹰犹豫了,说这个他还真做不了主。这时候,书眉觉得太阳有些不对劲,一点都不像已经是冬天的太阳。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有人唱歌,仔细谛听,分明是那首“山河碎”。

    最近她特别嗜睡,今天几乎睡了一天,如果不是隐约听到有人唱歌,她是不会起来的。她下了炕,来到屋外,走到前院,仔细聆听那歌声,猛听西边轰轰大响三声,地摇了,远处的茅屋扭了两扭,就“噗”地一声摊成一堆。书眉赶快往堂窑跑,却见飞鹰居住的堂窑已找不见了,只有一些冒气的土。这时候有提着马灯的人到处乱跑,一派乱纷纷的样子,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书眉回到自己的屋子前时,看到飞鹰趴在一堆废墟上,用一双手狠命地刨,书眉听到飞鹰粗粗的喘息,听到他边刨边喊“书眉,书眉!……”他的两侧已堆了两堆小山一样的土。他的头已经弯下去探进了刨出的坑里,弓起的脊梁不断耸动着。书眉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一下子涌出了眼眶,她没命地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了飞鹰的腰。把脸贴在了他宽阔的背上。飞鹰回转身,看到了满脸是泥的书眉,不由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在她的泥脸上用那张满是胡子的嘴亲吻起来。书眉看到了他鲜血淋漓的十指,哭出了声。

    樱桃沟死了不少人,关爷也受到了重创。他的威风失了一大半,老二带着一帮子人另拉了山头,飞鹰成了关爷最得力的助手。第二年春天,在一场疏疏落落的太阳雨里,书眉生下了一个女儿,飞鹰指着明亮的阳光里绣花针一样的小雨说:“这孩子叫雨晴怎么样?”书眉苍白的脸上展开了舒心的笑。

    转眼过了十多年,雨晴成了樱桃沟最惹人喜爱的孩子,她在大家的宠爱下可以随便骑在任何一个人的头上,可以捉一条蜈蚣偷偷地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脖子里,可以在高兴的时候用绳子拴着一只山雀满沟疯跑,而一不高兴就会把她精心喂养的山雀一脚踩在脚下踩成肉饼。尽管这样,飞鹰还要抱起她把她举在头顶用大胡子扎她的脸。书眉说你这样袒护她怎么行,飞鹰笑笑说,你看,雨晴给咱樱桃沟带来多大的生机。

    这一年八月,有一支队伍从樱桃沟经过,一些财主纷纷躲到樱桃沟来避难。飞鹰搞不清楚为什么世上还有让富人害怕的兵。他专门下山摸了一下虚实。结果从他们散发的传单和纸条上才知他们就是人们传说的红军。他们纪律严明,不拉兵,不拉畜、不踏田禾,而且不打穷人,专打老财。晚上,飞鹰关好门,对书眉说,“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怎么样?”

    书眉笑道,“你莫不是要投红匪?”

    飞鹰戴着那顶帽沿弯弯的有一颗红星星的帽子,问书眉:“看我咋样?”书眉说看把你美的。

    很快,他们随着队伍北上,从凌县、上梁翻过一道原,驻扎在一座县城外,并派出一部袭扰县城。书眉方得知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瑞川县,那条哗哗的河水就是瑞河。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哥哥,十五年了,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走到了家门口,书眉不能不萌生回家的想法。飞鹰十分理解她的心思,他也觉得部队这样长途跋涉,带着他们娘儿俩多有不便。后来听说县长在他们的袭扰下,弃城逃跑,部队要进城了,飞鹰听从了部队首长的意见,决定把她们娘俩留在瑞川县城。部队于黄昏匆匆进城,准备向北趟过瑞河,经北塬辗转向陕北挺进。俞飞鹰在经过瑞川县城的时候,敲响了方老汉的门,一是他觉得凡是行医之人,必定救死扶伤,二来他看到了“元兴隆”门口的邮政代办所的牌子,那是拴在他和书眉之间的一根线,有了它,他就不怕找不到她们娘儿俩。于是,他含泪告别了她们娘儿俩,踏上了北去的征程。

    到了家乡,书眉就暗中千方百计打问父亲舒畅,打问他们家里的情况。听说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而哥哥就在双庙,但没有人知道长工们的情况,更不用说一个放羊娃了。书眉想碎娃或许已不在人世了。一场地震造成了多少家庭的流离失所。

    没有想到,哥哥舒达海突然自己找上门来。他与哥哥的不期而遇,让她的心中滋味百般,激动,紧张,还有伤感,一起涌上心间。她感觉哥哥已开始怀疑她,他在通过雨晴了解所有的一切。她矛盾再三,决定还是回避他。她打了雨晴,因为她和碎娃有了一个孩子,不仅哥哥,而且全双庙的人都会唾弃她,她将给舒家祠堂增添耻辱,她在双庙没有存在的理由。即使父亲在地下也不会原谅她,从小在舒府生活、长大,她知道他们把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而且,雨晴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异端,他们不会轻易认可更别奢望去接纳。

    她满以为碎娃真的不在人世了。可是林中秋是谁?他为什么唱那首歌?是让她听见,还是无意?林中秋,碎娃?他们的背影、声音、甚至面容为什么那么像?

    “你怎么了?病了吗?”她翻来覆去的动静吵醒了方老汉,他在外屋关切地问。她说,没什么,替雨晴发愁呢。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书眉急急穿上衣服,她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了。方老汉问着“谁”的当儿,已过去下了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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