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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鬼子(遍地英雄)-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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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金娜擦干了眼泪,冲谢聋子笑了一下,然后柳金娜说:“找你大哥去。”
  谢聋子看见了柳金娜的笑,他心里陡然溢出一股巨大的幸福和温情。他扶着柳金娜,心想:我怕啥咧,我啥也不怕了。谢聋子和柳金娜一步步向那片野山老林走去。
  4
  郑清明每向前迈动一步,他便感受到红狐离自己近了一点。红狐不仅留下了清晰的蹄印,连同它那缕气息一同留在了郑清明的记忆里。那份激动和渴望,像涨潮的海水,在郑清明的心头一次次地泛起。
  红狐在他生活中消失了,郑清明便觉得生活中少了内容和期望。红狐让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灵枝,可他却觉得自己的生活中无论如何不能没有红狐。没有了红狐,就像生活中没有了对手,日子便过得无精打采。他是个猎人,狩猎是他最大的欢愉,就像农民收获地里的庄稼。红狐是他永远的猎物,他愈得不到它,便愈想得到它。后来,他已经不再把红狐当成一只猎物,而是他生活中的另一个影子,这个影子就是郑清明自己。神枪手郑清明在自己的影子面前,变得无能为力。郑清明疾步行走在夜色中的雪岭上。一夜间,他似乎明白了许多道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明白。自从发现红狐的一瞬间,他便又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猎人,那份机敏和矫健重又注入到了他的生命之中,他甚至已经忘记自己几天没有吃到饭了,这些天他和抗联战士一样,是吃雪水煮树皮过来的,此时,郑清明浑身是劲,郑清明自己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一天晚上,月光特别的清明。月亮早早地就升到了树梢,最后一直照耀在郑清明的头顶。远山近树一切都清晰可辨。山林里一片死寂,只有郑清明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响。
  红狐的蹄印,清晰可辨地留在雪地上,像一只航标,指引着郑清明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郑清明终于放慢了脚步,他像猫一样地提起前脚,再轻轻地落下去。他凭经验感觉到,此时红狐就在附近。红狐散发出的浓烈气味一阵阵地刺激着他的鼻孔。在这之前,郑清明已经握枪在手,他一次又一次地检查了枪里的子弹。只要他发现红狐,枪便会及时地响起。他握枪的手竟有了几分汗湿,因激动和紧张,他的牙齿“咯咯”地碰在一起。他咽了口唾液,又咽了口唾液,唾液滑过喉管发出的“咕咕”声,让郑清明很不满意。他小心地不发出一丝动静,唯恐惊了红狐。此时,他已经隐隐地预感到今晚的红狐不再会逃出他的手心了。他在心里欢快地叫了一声。
  他顺着一片柞木林绕过去。前面就是一道土坎,土坎上长了一片蒿草,他一步步地挪过去。他看见红狐的那一瞬间,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那只红狐老气横秋地躺在那片蒿草中。这是郑清明看见红狐的第一眼。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揉了揉眼睛,待确信眼前蒿草丛中就是红狐时,他差点哭出声来。眼前的红狐已经今非昔比了。红狐浑身的毛发几乎掉光了,只剩下了一身干瘪的皮肉,它仰躺在那里,毫无戒备地伸展着四肢,它歪着脖子,“呼噜呼噜”地打着鼾。
  郑清明把枪筒对准了红狐的头,红狐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眼前危险,它仍高枕无忧地鼾睡着,一缕唾液顺着红狐的嘴角流下来。散发着浓郁的腥臭气味。这气味差一点让郑清明呕吐出来。他用枪筒在它头上划了一下,红狐吧叽着嘴巴,懒懒地翻厂个身,把后背留给了郑清明。积攒在郑清明身体里的力气,一股风似的刮走了。郑清明扔掉了手里的枪,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这就是久违的红狐么?
  这就是朝思暮念的红狐么?
  这就是他的老对手红狐么?
  红狐哇红狐,你咋的了?郑清明的眼里突然滚出一串热热的泪水。他就那么呆望着那只可怜的红狐。一时间,郑清明不知自己在哪,过去和红狐的恩恩怨怨,变成了一场梦,那梦变得遥远模糊起来。在这月明风清的夜晚,郑清明守望着红狐,遥想着自己的过去,一切都变得那么虚幻,就像根本没有发生一样。郑清明的泪水,在脸上变成了冰凉一片。红狐仍在他面前可怜地熟睡着。郑清明觉得此时此刻也在做着一场梦,一场虚假的梦。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时候,红狐终于醒了。红狐先是伸了个懒腰,接着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挣扎着从蒿草丛中站了起来。它无精打采地望了一眼郑清明,郑清明看见红狐迟钝地想了一会儿什么,然后本能地紧张起来,它跳了几次,才从那堆蒿草丛中跳了出来,然后一拐一拐地紧跑几步。最后又迟疑地停下来,蹲在那里,望着一动不动的郑清明呆想,一会儿它似乎已经认出了郑清明,苍老地嗥叫一声,便仓惶逃跑了。
  “你跑吧,跑吧,跑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郑清明望着红狐恶心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
  红狐终于消失了。
  郑清明挣扎着从雪地上站了起来,他拾起了地上的枪,他抬头望了眼天空,天空依旧深邃高远。他咧开嘴,冲着天空无声地笑了一次,便顺着来时的路向回走去。
  郑清明昏昏沉沉地走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为啥要走下去,他只是顺着来时的路走下去。扛在肩上的枪不时地从肩上掉下来,他一次次弯下腰把枪从地上拾起来,重新放到肩上。他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蹒跚、踉跄地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郑清明走回了出发前的营地。那一排窝棚已经化为了灰烬,只有烟灰在风中飘舞着。雪地上不时地可以看到抗联战士的尸体,也有日本人的尸体。那些尸体已经变僵变硬。血染红了一片片积雪。郑清明木然地在雪地上走着,他想在这些尸体里找到柳金娜,找不到柳金娜,能找到谢聋子也行。结果他看遍了所有人的尸体,也没有发现要找的那两个人。
  他拄着枪喘息着,他望着这尸横遍野的山岭,脑子里空蒙一片。最后他把枪插在了雪地上,他开始动手拖拽那些尸体,尸体都被他拖到一个山凹里,然后他跪在雪地上,先是捧一把雪向那堆尸体上抛去,最后他就疯了似的用手捧着雪向那些尸体抛去。很快竟成了一个硕大丰隆的雪丘,卧在山凹间。
  郑清明坐在那个雪丘前,此时他一点想法也没有,就那么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久,他突然想,柳金娜去哪了呢,那些活着的人去哪了呢?想到这,他踉跄地站起身,拉着那只猎枪,一步步地向雪岭间走去。他不知自己要往哪里走,他只是向前走。雪岭上,留下一串弯曲的脚印。
  五
  那是一间猎人狩猎留下的窝棚,窝棚里有炕,有灶台。谢聋子和柳金娜走进那间猎人留下来的窝棚里,便不想再走了。
  很快谢聋子在窝棚里升起了火,火在炕下燃着,温暖着整个窝棚。炕上铺着猎人留下的兽皮,墙上挂着的也是猎人留下的兽皮,温暖的窝棚,使两人坚定了留下的信心。
  他们不知自己已经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他们走进窝棚的一刹那,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归宿。谢聋子在窝棚的檐下发现了猎人留下风冻着的腊肉,是这些腊肉救了他们。
  那一夜,谢聋子一直守望着柳金娜睡去。他抱着那杆已经没有了子弹的枪坐在门边。不知什么时侯,柳金娜醒了,她首先看到了坐在门旁的谢聋子。他抱着枪,勾着头,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喉咙里响着粗细不匀的鼾声。柳金娜心里咒了一声:“这个该死的聋子。”柳金娜穿鞋下地,站在谢聋子身劳,她拖拽着把他推醒,谢聋子朦胧中看见柳金娜那张生气的脸,他就温和地说:“你睡你的,我给你站岗。”“站啥岗,你也睡。”谢聋子听不见柳金娜的话,仍旧那么坐着。柳金娜就说:“你不睡,我也不睡。”柳金娜果然就那么陪着谢聋子坐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谢聋子终于明白了柳金娜的动机,便呜咽一声,立起身向那炕上摸去。
  他和柳金娜并排躺在铺满兽皮的炕上,谢聋子不仅嗅到了兽皮的膻气,同时也嗅到了从柳金娜身体里散发出的女人特有的气味。他还是第一次离柳金娜这么近地躺着,他浑身哆嗦着,一股巨大的温暖和幸福涌上他的心头,他泪流满面。那一夜,他一直哭泣着。
  谢聋子在这深山老林里很快地学会了用套子套野物,用夹子打野物。谢聋子每天都乐此不疲地一头钻进林子里,收获着野物,直到傍晚,他才满载而归。剩下的时间里,两人一边吃着烧烤的猎物,一边等待着郑清明,他们相信,郑清明会找到他们的。还有那些抗联的人们,他们一天天等待着。结果一天天过去了,他们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柳金娜有机会随着谢聋子走出窝棚来到林子里,她更希望在林子里能够发现郑清明和抗联人们的一些行迹,结果,她只看见了谢聋子和自己留在雪上的脚印,还有野兽凌乱的蹄痕。
  他们清楚地看见了抗联的人们和日本人那场激战,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仍能看见抗联营地方向燃起的火光。柳金娜就想,也许抗联的人们都被日本人杀了,可她明明知道郑清明并不在营地,他是会躲过日本人这次偷袭的。她坚信,郑清明会找到他们的。
  谢聋子在闲下来的更多时候,他会独自一个人站在山岭上,向远方张望着,一直到日落,看不清了,他才怏怏地走回来。他一见到柳金娜,便长吁短叹地说:“郑大哥咋还不来咧。”
  柳金娜说:“不来就等呗。”柳金娜说完这话时,心里也没有底。
  柳金娜在一天天的期待中没有等来郑清明和抗联的人,肚子却一天天变得丰隆起来,她的行动已经变得迟缓和沉重了。
  夜晚,她躺在炕上时,她就想郑清明了,郑清明不在她的身边她感到一种恐惧,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想,也许自己生孩子时会死掉,她不想死。她恐惧的时候,就摇醒身边的谢聋子,谢聋子醒了,睁着一双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柳金娜就说;“聋子,我要生了,他咋还不来咧。”
  谢聋子听不见柳金娜说什么,便独自说:“你害怕,就先睡,我给你站岗。”说完谢聋子就要穿鞋下地。柳金娜就一把把他拖过来。抱住他的头,一直把他的头按到她肚子上,谢聋听不见柳金娜腹中的胎动,但能感受到从母腹中传出的阵阵悸动和温暖。他恍忽间,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婴儿,在母腹中悄然地生长着,谢聋子便软了自己的身子,他把头长时间地停留在柳金娜的腹上,他感受着那份幸福和温暖。谢聋子早已泪流满面了。
  柳金娜也哭了,她一边哭一边喃喃着:“该死的,你咋还不来咧?”
  在那个寒风瑟瑟的晚上,两个可怜的人儿,相互温存,相互哭泣着。
  不知什么时候,山上的积雪悄然化去了,露出一片片褐色的山皮,又没几天,山林里的树木冒出了青色的芽儿。
  孩子就是在那初春的早晨降生的,柳金娜先是放声大叫,她一边叫一边咒骂着:“该死的,你咋还不来咧,该死的呀——”
  谢聋子看见孩子生下来的那一瞬,他被一种巨大的魔法震慑住了,他看见了一片腥红的血光,血光中婴儿先是探出了头,然后整个婴儿的身子一点点地向外滑出,他屏声静气,他似乎觉得不是在看婴儿出生,而是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地从子宫里走出来。一种欣喜一缕柔情,占据了谢聋子整个身心,突然,随着婴儿的降生,他几乎和婴儿同时,放声大哭起来。他奔过去,从血泊中抱起婴儿,他觉得抱着的是自己。
  柳金娜似乎用尽了力气,她闭着眼睛昏睡过去。谢聋子扯开嗓子和婴儿一同大哭起来。
  是个男孩,在那春天的早晨,柳金娜为孩子取名叫春生。
  春生会笑了,春生会爬了,春生会走了。
  山绿了,又黄了,后来,满山又被大雪覆盖了。
  孩子一天天大了,柳金娜和谢聋子一天天等待着郑清明和抗联的人们,结果他们等来的是平静的生活。整个深山老林里,他们没有见到过一个人,只有野兽和风雪陪伴着他们。
  窝棚里多了一个会哭会笑的春生,便多了一份温暖和热闹。那是一个飘满雪花的日子,柳金娜抱着春生来到了山梁上。春生在柳金娜的怀里缩着脖子,看着满山的落雪,稚声稚气地说:“妈,我冷。”
  柳金娜不说话,她把春生放在雪地上,她动手堆了一个雪堆,雪堆堆完了,她冲着雪堆跪下去,这时春生看着母亲流下了眼泪。春生又听见母亲说:“他爹,咱们有孩子了,叫春生,让他叫你一声爹吧。”
  春生被母亲抱过去,柳金娜让春生跪在了那个雪包前。
  柳金娜冲春生说:“叫爹。”
  “妈。”春生回过头望着母亲。
  “叫爹。”柳金娜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春生撇着嘴要哭,惊恐地望眼母亲,又望一眼眼前的雪包,春生终于怯怯地冲雪包叫了一声:“爹。”
  柳金娜又按着儿子的头冲雪包磕了三个头,后来柳金娜就抱着春生一步步向窝栅里走来。
  谢聋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听不见却什么都看见了,于是他心里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也不相信郑清明还活着。他看着柳金娜母子做着这一切,心里有些酸。他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把刚捕获到的一只野兔挂在树上,他麻利地往下剥兔子的皮,那把锋利的刀先是划开了兔子的皮毛,接着又划开了兔于的皮毛……他专注地做着这一切。他感觉到柳金娜抱着春生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没有动,仍专注地剥着兔皮。柳金娜拉了他一把,他回过头。
  柳金娜冲怀里的春生说:“叫爹。”
  春生这次很熟练地叫了一声:“爹。”
  谢聋子从柳金娜的脸上看到了他以前从没有看过的东西。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他回身去剥兔皮时,手举着刀抖抖的,差点割了自己的手。
  那一天晚上,风裹着雪呜咽地在山林里呼号着,小小的窝棚在山林里摇摆着,柳金娜在这风雪的夜晚,一直大睁着双眼。自从到了杨家大院之后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后来她跟了郑清明,她没有享过一天福,可她觉得日子过得踏实、愉快,她的身心是自由的。谢聋子对她好,她也觉察到谢聋子几乎把自己当成了母亲,郑清明在时,她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她现在和谢聋子一起,面对这野山野岭时,她多么希望自己有个依傍啊,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依傍。她相信郑清明不会再来找他们了,没有人能够来找他们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她需要温暖,需要一个男人丈夫一样的关怀……她侧过身去,她看见谢聋子用兽皮严严地把自己裹了,她在心里说:“你这个该死的男人啊。”她凑过去,一双热而急切的手剥开裹在谢聋子身上的兽皮。她匐进了谢聋子的怀抱里。谢聋子木然地僵在那里,他浑身哆嗦着,嗓子里干干地响着,谢聋子嚎叫一声:“妈耶——”他从炕上滚了下去。谢聋子很快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出窝棚,他一口气跑到林子里,最后他跌在雪地上,他摸到了腰间那把剥兽皮的刀,他就那么握着。最后他握着刀,把刀锋放到了自己的裆上,他揪住了裆下那个玩意,他叫了一声:“妈耶——”便把一截温热的活物扔了出去……
  那些日子,谢聋子一直蹲着走路蹲着干活。
  柳金娜看着难受的谢聋子,她从雪地里挖出了几种中药,用嘴嚼烂,她含着眼泪帮着谢聋子敷药,谢聋子闭着眼睛,眼泪一串串地流出来,他喃喃地叫着:“妈——妈——”
  柳金娜说:“聋子,你咋这样咧,你是个好人,是我害了你咧。”
  谢聋子独自呜咽着。
  春生一天天大了,他跟谢聋子学会了捕获猎物,学会了劈柴……他仍管谢聋子叫爹。”
  春生说:“爹,你歇着,我干吧。”
  谢聋子听不见,谢聋子说:“你还小,你歇着吧。”
  春生说:“爹。”
  后来,山里来了两个人,他们看了看窝棚,又和柳金娜说了会儿话,他们说得最多的是郑清明的事。说完,来人就拉着柳金娜的手说:“这么多年,让你们母子受苦了。”
  柳金娜说:“不苦,有啥苦的,比抗联那时好多了。”
  来人听了柳金娜的话就红了眼圈。
  没过多久,山下开来了一辆吉普车,车下走下那两个人。他们是来接他们下山的。
  柳金娜不想走,那两个人就很真诚地说:“不走咋行,我们没法和烈士交待,也不好和上级交待。”
  他们走的时候,要一同带走谢聋子,谢聋子就抱着那些兽皮说:“我哪也不去。这就是我家咧。”
  来人摇摇头,叹口气,便带着柳金娜和春生走了。谢聋子一直送母子坐上吉普车,车快开时,春生隔着窗喊了一声:“爹——”
  车就走了,谢聋子看见车离自己愈来愈远了,他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妈——”谢聋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谢聋子成了这片山林的守林员。每个月,山下的人把米面送到山上来。山下的人提议把窝棚扒了,重新给他盖一间,谢聋子没同意。他仍住着那间窝棚,他习惯自己长时间地蹲在窝棚门前,望着眼前那片山林呆想。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然后他冲那山那岭喊一声:“妈——”
 ·13·
 
  
第十二章
  1
  杨宗那些日子,莫名其妙地非常想家,他想念大金沟的父母,还有秀。他给大金沟的父亲写了信,那时他还给柳先生写了信,让柳先生把信转给自己的妹妹秀。
  他不知道柳先生已经被人乱枪打死了。
  杨宗那些日子,隐隐地预感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的右眼皮总是跳。突然,他们警卫营就接到了布防的任务,整个骊山脚下设了许多明哨暗哨。杨宗知道,掌握中国人命运的国民党军政最高统帅蒋介石已经光临了骊山,他这是在为蒋介石布防。蒋介石是什么时候上山的,他不清楚,他只管奉命负责警卫戒严。
  那几日,杨宗看见大小车辆神秘地开进山里,又神秘地驶出去。那几日杨宗见过几次少帅,他看见少帅闷闷不乐,眉头紧锁。他想,少帅一定有什么重大心事。杨宗的右眼皮一直跳着,他再次预感到,骊山一定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张大帅出事那几天,他的右眼皮也是乱跳不止,跳到第四天时,张大帅就被日本人炸死了。
  此时,日本人离西安还很遥远,能发生什么事呢?
  终于在一天夜里,少帅张学良把他亲自召到密室,让他在夜半时分,秘密地把蒋介石抓获。杨宗得到这一命令的时候,他吃惊地瞪大双眼,心脏都快跳出了喉咙口。少帅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他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回去的路上,他的右眼皮不再跳了,悬浮着的心也踏实了下来。
  夜半的时候,他带着警卫营爬上了骊山,很快便和蒋介石的卫队交手了,他第一个冲进了蒋介石的房间,这时的蒋介石已经逃离了房间,他伸手摸了一下被子,仍能感受到那份余热。
  蒋介石被抓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后来,杨宗又随张学良在金家巷张公馆迎来了周恩来。他知道,周恩来是专门从延安飞抵西安的。那时的杨宗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更大的悲剧在他的身边悄然地发生了。
  那几日,他想到了许多,想到自从东北军撤到关内,最后又进驻西安,东北大片的土地已经完全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他不知道此时的东北家乡是一番什么模样了。
  喧闹了几日的西安终于平息了下来,他原以为少帅会命人杀了蒋介石。没想到,少帅把蒋介石放了,并决定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赔罪,他的右眼皮又一次跳了起来。
  那天晚上,少帅又一次把他密召到公馆里。少帅望着他久久不语,他预感到了什么,他笔挺地站在少帅面前,他望着少帅冷峻的面容有几分激动,他哽咽着说:“士为知已者死,将军你说吧,让我干什么?”
  少帅放下了茶杯,少帅盯着他的眼睛说:“和我去南京,你愿意么?”
  “愿意。”他没多说一句话。
  少帅站起身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潮湿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随少帅赴汤蹈火,那一刻,他心热了一次。
  接下来,他随着少帅陪同蒋介石乘上了飞机。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看见了满天飘舞的晚霞,那晚霞红彤彤的,照得半边天血红一片。
  杨宗坐在飞机上,他想起了东北故乡的落日,家乡的落日也这么红。他不知道此时家乡的父老乡亲,是不是也看见了这辉煌的落日。他透过机舱窗口,一直看着落日,心里一直激动着。
  杨宗万没想到,他们一下飞机,便和少帅分开了。少帅被人安排上了另一部车,少帅上车的时候,望了他一眼,他从少帅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苦涩。这时他有些后悔,他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劝少帅几句不来南京的话,可少帅会听他的劝告么?他右眼皮又跳了几次。少帅关上车门时,他想,也许这是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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