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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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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终于也要喘息,天突然放晴,父亲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到十几里外的后山烧一窑木炭回来。母亲闻鸡起床烧饭。一大早,父亲就带着七岁的儿子上路了,留下母亲在家照看三岁的女儿。
  把锋利的柴刀从腰间解下,父亲左劈右砍,杀出一条通向茂林修木的路。伐木声和父亲的吆喝声开始在静日的空山里清脆响起。锋利的柴刀去芜存精,一根根圆木就从父亲的手中递到儿子的稚肩,儿子的任务是将圆木运到窑边。
  山鸟啼归时,父亲回到窑边,发现刚才空旷的窑坪这时已垒成了一堆“柴山”。身强力壮的父亲惊讶的不是刀锋之利,而是儿子稚嫩之肩的负荷能力。父亲心疼地扒开儿子的衣领,虽然隔着几层布衣,儿子的稚肩还是磨得又红又肿。父亲把一口口水吐在儿子肩上,然后用手揉揉。
  父亲赞许的眼神是对儿子劳动的最大赏赐,儿子一时豪情万丈:干脆把火烧起来。受了儿子豪情的引诱,父亲也仿佛回到了奔放的青春,答一句“行!”就将这个年纪应该考虑的事情全抛到了脑后。譬如饥饿来临,天色近晚;又譬如月初夜黑,归路崎岖。
  在寒风中猥琐了十几天的男人终于在劳动中找回了自信。父亲扬刀断木的时候,儿子就将断木运到窑门边。父亲进窑装木的时候,儿子就在四处寻抱烧火的干柴。
  夜幕降临时,父子俩将一切准备就绪。父亲让激动不已的儿子划亮了一根火柴,火柴点燃了熊熊巨火,火焰照亮半壁山岭,也映红了父子俩喜悦的脸庞。火焰在宽大的火洞里呼啸着舔进幽黑的窑口,就像舔进了父子俩寒冷已久的胸膛。再没有什么比在寒冷的冬天点燃一堆大火更让人忘情的了,再没有什么比在寒冷的冬夜保持一场大火更让人专注的了。火光之中,父子俩虔诚的脸庞是一副超然物外的表情,完全已忘记了家中的母亲有怎样一副盼归的心情。
  日头依山岭时,母亲就背着女儿在村口望了又望。早晨母亲没有往父子俩的口袋里塞干粮,就盼他们饿了之后早早回家。母亲知道父亲干起活来就会忘记一切,父亲总要把一件事弄得妥妥贴贴才记得回家的路。母亲已习惯了父亲这副脾气。但今天不同,今天是七岁的儿子第一次承担男人的重活,父亲应该懂得早早地把他带回家。以防他第一次就丧失对劳动的信心和兴趣。但现在日头都落山了,还不见他们的踪影,母亲的心开始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揪着悬吊起来。惶惶然的母亲对自己说,做饭吧,也许做好了饭他们就回来了。但母亲把晚饭做好后,父子俩依然没有回来,而黑夜却来到了村庄,伴随黑夜而来的还有轻微的寒风和凉凉的湿气。寒风在檐角边呜咽,像一支不祥的唢呐曲,母亲的脔心一跳一跳的在胸腔里舂米。这么黑的夜,这样陡削的山路,让第一次出远门的儿子怎么回家呀?母亲再也没法在家呆了,给熟睡的女儿掖好被角,母亲寻了一盏手电出门了。
  母亲心慌意乱地匆匆上山。母亲的手电光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萤光般渺小。每一丛摇晃的灌木都让母亲的心惊惊乍乍,每一只窜飞的山禽都让母亲的魂纷纷扬扬。而母亲的希望总是在手电光照清路前黑影的一刹那间,一次次破灭。
  山路多歧,母亲就选择父亲最熟稔的路走。母亲以为凭借自己的直觉就能找到父子俩。母亲就这样翻山越岭,像一只母兽寻着亲人的气味一路而来。
  母亲循路前行时,山坳窑口火洞里的大火依然熊熊。只是烧火的只有父亲了,又倦又饿的儿子像只猫咪偎依在父亲脚下睡着了。火光映照着他甜甜的睡脸,温暖营造他甜美的梦乡。在梦中,儿子看见自己捧着一团巨大无比的火送到母亲手中,那时的母亲是一脸神采奕奕的笑。
  不靠理性指引,无路可走成了母亲最后的归宿。站在林茂木深的山中,孤独、恐惧、担心、委屈一齐朝母亲袭来,母亲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一个人独处黑夜荒山之中。惊恐无比的母亲突然从喉咙里喊一句:根生——,根生哎——!
  空山夜静,母亲的呼喊像林间响箭直射夜空,群山为之应鸣,“生——哎——!”声音如涛似潮,重重滚过群山,渐遥渐远渐无。母亲把自己吓呆了,她没想到空山回音声势会如此浩大!一声呼喊,几乎将整个山林惊醒。一林子夜鸟都扑楞楞飞起,盘空喋喋长啼。
  母亲再不敢喊第二声了。根生是儿子的乳名,母亲很后悔将儿子的乳名喊出来,若是让山精野怪听去了,以后寻着儿子的名字前来索魂那可不得了。这一声呼喊,甚至像是已把儿子的魂魄抛向了夜空,被四周的山精迅速撕碎,你一点我一点地瓜分带走。
  恢复理性之后的母亲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山路弯延多歧,她怎么知道哪一条是他们父子回归的路呢。也许父子俩早从别的山路回家了。母亲只好跌跌撞撞往回奔。跌跌撞撞的母亲突然发现寒风已把石头上的湿气冻成了滑溜溜的薄冰,山路像打了磨一样。焦虑就再度笼罩了母亲的心,母亲怕父子俩万一还没回来,这样的山路又该如何走啊?
  果然,父子俩真没回家。母亲推开门时,家中只有被寒气冻醒的女儿在撕心裂肺地啼哭,母亲急忙忙跑过去,连女儿连被子一把抱起揣在怀里,心疼得不得了地哄着她继续入睡。 

  而那时窑前的儿子却被父亲拍醒。窑中圆木已经烧燃了,原先幽黑的窑口现在已火红火红,再不需要在火洞里加柴引火了。是该回家的时候了。只要隔几天来打开窑门,就可取出一窑上好的木炭。整个冬季就不用犯愁了。
  父子俩开始趁夜色回家。夜漆黑而深沉,路崎岖而漫长。儿子在前,父亲在后,两人左手各驻一根拐杖,右手同牵一段藤蔓,就这样一步一挨,互相应答着向家的方向慢慢靠近。好在再黑的夜晚,总会有些微天光,山路的薄冰既是回家的障碍,又是回家的指引。实黑的是灌木,虚黑的是夜空,那一条若有若无的微白则是通向回家的路。
  时间在冬夜里停顿,精疲力竭的父子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村庄里母亲点亮的那一盏微灯。狗吠是寒夜最动听的音籁,从狗吠声中可以测出与母亲那盏微灯的距离,狗吠声声可以证明距村庄不再遥远。
  微灯下的母亲支着下巴在等待那一场归来,灯花微微的爆响也会惊吓神思恍惚的母亲。母亲在等待中感到寒夜的时流也被冻结成冰,是那一声声狗吠和鸡鸣,才将神游的母亲从凝滞的时流中一次一次唤醒。
  那等了千年万年的推门声终于“吱呀”响了。见到母亲的儿子,一扫全身的疲倦,兴冲冲叫道:妈,这个冬天我们再不用怕了!见到儿子的母亲没来得及答话,哭声就先侵占了她的喉咙。
  放声大哭的母亲动作简直疯狂,她先是一把将儿子拉进怀中,被莫明其妙的儿子用力挣脱后,她又冲到父亲面前,拚命用手擂他的胸膛。
  这个场景,二十年之前的儿子记住了却没法理解。二十年之前的儿子在那个冬季,只体会了辛勤的劳动可以换来在寒冷的冬天围着火炉,对遥远的春天进行美好的构思和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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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一团火
  ——《故乡雪飘》之九
作者:谢宗玉 




  秋天收了谷子,把空地种上油菜,父亲这时总要抽空去后山一趟,赶在风雪来临之前,烧一窑炭回家。父亲把上好的木炭送到集市换一些冬季必需品,稍次的木炭就存放在自家的楼板上。做完这一切,风雪就从北方赶到了我们村庄。
  风雪摇着北边的窗棂吱呀吱呀直唤,风雪踢着多年失修的门板咣啷咣啷直响。风雪像一个被冻得气急败坏的小孩,要一头撞进家门。小妹哆嗦着把小小脑袋从被窝里伸出来说:“风也被冻哭了呢?”
  早晨起来,父亲已把家四壁该固定的固定了,该糊实的糊实了。母亲则在房子中央燃了一团锣木炭火。我和小妹欢呼着跳下床,知道又到了漫长的烤火季节。多好的冬天啊!再不用去拾那拾不完的柴禾,再不用去扯那扯不完的猪草,父母手中也没了那些耕耙播割之类的活计,连小妹也用不着一个人伏在田垅跟昆虫小蚁说话了。一家人团团围在一堆炭火旁,四双眼睛把一年到头都没有好好打量的彼此认认真真端详了一番。可笑是,每一个人都成了熟悉的陌生人。譬如父亲的后脑勺居然稀稀朗朗有了些白发,我和小妹就不知道。而小妹剁猪草时左手的中指添了一道小小的疤痕,我和父亲也不知道。好在母亲总能及时记下了丈夫和儿女每一点细微的变化,要不然等到年尾坐下来的时候,彼此之间该多生疏啊!
  坐在有些生疏的炭火边,话头总是母亲最先引出的。母亲手里忙着针线活,嘴里则像一只吐丝的蜘蛛,把一家人一年来细细碎碎的事情都吐了出来,条理分明得就像一张蛛网。
  坐在炭火边,外面的风雪就变得遥远了。母亲飞针扬线的手从容雅致,父亲口吐云烟的样子气定神闲。我和小妹则像小猴样互相抓挠不休,炭火很快平息了我们年幼的躁动。凝眸处,炭火的蜃焰给我和小妹构筑了一个通透微朴的世界;炭火的蜃焰给我们的父母幻叠着那些虚虚闪闪的逝影。闪闪蜃焰激活了父母心中潜伏了很久的民间传说,所有的典故民谣在炭火的浇灌下在父母心中簇簇涌涌,母亲顺理成章地就把这一根话头牵系到另一根话头上,于是便给我们讲起一些故事来。从童话讲到传说,从演义讲到鬼怪。
  炭火烤着欲睡的我和小妹,伸个懒腰站起来,朝窗外一看,就发现风雪已把村庄彻头彻尾地变了个样。风雪还给我们一个梦幻般的村庄,风雪把贫穷的村庄变得富有,风雪把枯涩的村庄变得丰润。黄昏时分,雪停风静,村前村后就成了孩子们快乐的场所,冰雪是贫穷孩子们一年来最大的财富,冰雪帮穷孩子剥掉了那张积劳成茧的外壳,还孩子们花芽般稚嫩的纯真。冰雪使再傻再痴的孩子也变得冰雪聪明。孩子们个个要把自己玩成一块冰雪才肯回家。冰雪是另一种形式的炭火,在烤红孩子们双颊的同时还点燃了他们对美好日子的憧憬。
  玩累了,我和小妹就挟一团寒气闯进家里,坐下来,脱掉鞋子,把双脚揣进父母怀中。那种痒洋洋的暖意真有说不出的舒服。繁重的农事剥夺了一家人彼此应有的关爱,一年之中就这么一刻让我感到是在家的中心,是在爱的中心,是在幸福中心。其余日子是多么苦涩而漫长呵!
  晚上不点油灯,木炭火把陈旧的房子涂成年画的颜色,种种器皿都跳跃着金子的光泽,还有我们的脸膛,我们血色亏欠的脸膛都充满了油彩般的红光。木炭火烤焦了苦寒的岁月,木炭火煨软了坚硬的辛酸,木炭火烘托着我们对来年的种种幻想,木炭火用红光篡改了我们对白贫往事的记忆。而遗忘和幻想正是农人过日子的两大支柱。
  冬夜漫长,有火则短。往往是一家人先聊些闲话,慢慢地,思绪渐渐飘飞,思维渐渐断散,睡意这时从深海处泅洇上来,将一切漫淹。最后的那句含含糊糊的闲话也不知是谁说的,说了些啥,就像雨后叶尖上最后那滴迟迟的水珠落在空明的湖心,漾开去,漾开去,了无痕迹。一时水平如镜,水静如禅。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母亲首先“唔”一声从半梦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使夜色漾起了新的涟漪。母亲低头见团锣里自燃的炭火已蒙上了一层灰垢,就用火针拨了拨,火又鲜光起来,辐射出的热能将我们渐凉的身子重新抚暖。又不知过了多久,细碎的炭火终于星星般隐去了,消失了。我们才拖着醉步上床睡觉。这种醉当然不是因了酒,而是因为火。火是让人类沉醉的另一种方式。 

  有时候冬天我们也会出一趟门,譬如说邻村的外婆总要在每年的冬天宰一只狗,叫我们去吃狗肉火锅,尽管冷,我们也决不会放弃这样难得的打牙祭的机会。这时火就成了我们的管家,一家人急急切切地出门,将火独自留在家里守护家的温暖。等吃饱喝足后,又急急切切赶回,扒开事先用木灰掩埋好的炭火,暗红的炭火一下子就亮旺起来,那感觉就像是管家给风雪归来的每一个人上了杯热茶。
  我们每天都要从楼上拿一操箕木炭下来,等到楼上的木炭就要告罄时,冬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过去了。过了休养生息的冬季来到春天,怀揣热力的我们又开始忙于一年初始的事情。小妹是最后一个走出家门的。那天小妹走出家门,对着屋前的几树桃花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地惊叫一声:“哟呵,火星子都跑到屋外了!怎不叫我早点出来?!”
  也许是吧,花朵是绿色生命另一种形式的燃烧,所有花朵都开放了,春天就会被烤得暖暖和和,舒舒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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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魂
  ——《巫韵飘荡的大地》之四
作者:谢宗玉 




  四猛的魂丢了。四猛骑在他家大牯牛的背上一副很威风的样子,没想到牛一蹶蹄子就把四猛给掀下来了,被掀下来的四猛也没缺胳膊伤腿的,可就是头脑有点蒙,再没以前的鲜活劲了,该吃的时候还晓得吃,该睡的时候还晓得睡,可就是懵懵懂懂的,脸上也不怎么笑,眼珠子也不像梭子鱼那样动来动去了。他母亲就说他丢了魂,得把魂喊回来。
  喊魂一般是在黄昏。魂与我们的作息时间恰恰相反,白天我们在田间劳作,魂就偷偷寻了身体的某个角落睡下,晚上我们进入梦乡,魂就东游西逛,弄得我们一脑子是非。黄昏是魂与身体交接班的时候,就像从墙缝里飞出的檐鼠,满天空飘来窜去。一到天亮,它们又飞回原来的墙缝,一点也不会出错。四猛那次大概是把正在晕睡的魂从身体的某个地方颠出来了,由于是白天,迷迷糊糊的魂就再也找不到进入四猛身体的入口了。还如檐鼠,白天若把它们从墙缝里揪出来,它们就再也无法返回了。
  白天四猛的魂稀里糊涂找了一个地方寄宿了一下,一到黄昏就窜到村庄上空,满村庄满田野寻找四猛。这时只要四猛的母亲一开口,魂听到了,就一头扎进四猛怀中,四猛的身子稍稍一颤,眸子一下子就跟原来一样,贼亮贼亮的。四猛的母亲看着四猛,就知道她儿子没事了。
  四猛的魂也叫四猛,四猛的母亲就扯开咙喉,一声一声地喊:四猛哎——,回来哟!四猛的奶奶跟在媳妇后面就一声一声地应:回来了。那时候四猛就夹在母亲和奶奶的中间。他们从家里出发,对着池塘喊一阵,对着树稍喊一阵,又对着旷野喊一阵。他们不晓得四猛的魂究竟悬于何方。
  四猛母亲的嗓子又尖又亮,凄厉地划破夜空,在旷野中回荡。四猛母亲招魂的时候,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种冥冥不安的氛围中,很多母亲就把自己的小孩叫回家了。我怀疑她们是怕这声音惊了自家小孩,说不定那小魂儿会吓得茫然无措,慌乱之中就钻到四猛身上了。那时候就有理也说不清了,因为我们毕竟看不见魂,也不知魂与魂是否长得一个样。总不能再向四猛去要吧。
  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因为四猛的母亲每喊一声,我和小妹就会轻轻地颤一下,我感觉身体的某个部分像檐鼠一样在向外飞,我想那就是灵魂了。四猛母亲喊魂的时候,我母亲远赴他乡求学去了,而我的爷爷奶奶早死了,没有人把我和小妹叫回家,我和小妹就只能呆在西墙边,手拉着手,等待上山砍柴迟归的父亲。
  四猛一家人把魂喊进了屋,我和小妹却像丢了魂似的,两人木楞楞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只拉着的手是一手心子冷汗。那时整个大地都神秘兮兮的,包括天空飞舞的檐鼠、肃穆的树影和野猫的一声声叫唤……
  父亲担着柴从黑暗中走出来,我和小妹急巴巴迎上去,怯怯地叫一声:爸。
  父亲没有答应,他放下柴禾,叹一声气,说:屋里有鬼啦?!怎么总不敢进屋?!父亲知道我们怕黄昏,怕黑暗,怕摸黑进屋,他本不想生气,但他太辛劳了,一说话就气鼓鼓的。我和小妹噙着眼泪,跟着父亲进屋,那时就更加想念在远方的母亲了。母亲若在家里,一切都不是这样。
  一晚梦中尽是失魂找魂之事,有时魂找到了我就在梦中笑,有时魂找不到我就在梦中哭。好在一早起来,没有人说我像丢了魂似的,我就知道自己没事。妹妹也没人说,所以妹妹也没事。
  喊魂本来是村庄里平常的事情,我之所以对四猛家喊魂的事记忆犹深,是因为那次我母亲不在家。母亲不在家,别人家一喊魂就把我们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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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植物的爱情》
  瑶村动物们的爱恋都是世俗的。比如说狗吧,公狗母狗平时并不见关联,突然想来事了,就用最直接的方式插入,一会儿就套牢了,打也打不散。
  而瑶村植物们的爱恋都是精神的。一株花,一株草,经过一场自恋的东风,让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珠胎暗结了。就算是雌雄异体,纵然情意缠绵,也兀自站在那里怯怯地不动,非得要靠蜂蝶来牵引,才羞羞地结合了。
  在瑶村,雌雄异体的植物不多,记忆里只有袁氏的杂交水稻是属这类。雄是叫父品,雌的叫母品。父品和母品的爱恋可算得上瑶村植物界一场空前绝后的精神浩事。那种奇异的花香,至今还能穿透时空的隧道,传播到我的梦中来,以致我好些回梦醒,还觉鼻息间有淡淡的余香。而当时那种盛大的场景,我每回忆一次,都要莫名其妙激动好久。我想,袁氏之所以几十年如一日搞杂交水稻,太约是迷上了水稻这种声势浩荡的精神恋爱了吧?对他而言,与这样的爱恋相依相伴,也许是浊世红尘中最高的享受呢。要不然,谁会为名为利,在那些蚜蚊丛生的田垅上站那么多年?
  早春,先把挺拔颀长的父品栽下水田。让它们手挽着手,围成一个个方圈,好比部落社会里一个个家园。一周有余,纤瘦的母品才姗姗来迟,一枝一枝站在白水中间。文静,弱小。像童养媳那般无辜。让人生怜,却难起爱意。按人间法则,父品和母品其实是不般配的。但不急,圈在父品怀抱中的母品,见风就长,见雨就蹿,才一个多月,就长出了女性的妩媚来。特别是抽穗时,那枝包裹穗心的长叶,美得就像孔雀尾部那最长的一羽,风轻轻而来,叶徐徐招展,整丘田都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之中。
  置种。把父品和母品搭配在一丘水田,就是为了置种。即为来年置备种子。置种比栽平常的水稻划算,所以曾有几年,瑶村所有的水田全置种了,口粮反倒要到村外去买。置种划算是划算,但辛苦,比操办一场婚礼不少伤神。操办一场婚礼只要几天,置种却要好几月。且麻烦得很。育秧、移栽、施肥、除草都要特别小心,等到花期到了,又有另一场忙碌需要村人全身心投入。
  好笑的是,忙一场婚礼,往往是忙着把新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置种不同,等到花期到了,却要把母品超过花穗的叶子摘掉,就连那片最妩媚的长叶也不例外,说是为了扩大授粉空间。摘掉了叶子的母品,就像只拔毛的秃鸡,这个比喻可能过了,但少了那些叶子,就像如今的影星许晴,把一头瀑发剪短了,那份妩媚,怎么看,都减了三分五分。现在想来,作为科学家的袁氏,内心其实是世俗的和物质的。换成唯美的我,就算忍着减产之痛,也不会说出这个秘密。而只要袁氏不说,傻傻的村人又怎么知道要赶在花期来前,把母品妩媚的叶子从中摘掉?
  端午节后,花事如期而至,村人在浓郁的花香中一个个快乐莫名,兴奋莫名。村庄在浓郁的花香之中也如梦幻般不真实起来。有风的日子,橙黄的花粉到处飞扬,迷茫了村人的眼睛;无风的日子,奇异的花香浓稠至极,充塞了村人的鼻息。村人迷眼惺忪,意绪飘浮,虽头顶一轮烈烈太阳,日子却过得如月夜般虚幻。有时在金属般的白日之下,竟有惨惨虚影在眼前晃荡,那情形就像一个瘾君子似的。现在我猜,那时的村人也许集体患上了花粉瘾症?
  父品的花橙艳艳粉嘟嘟的,沉沉垂在那些颀长的禾叶之下。母品的花小小弱弱的,只有一蕊,从两片青嫩的谷皮中吐出来,如邻家小妹调皮的舌尖。
  村人们这时要做的,就是拿条长篙,跑到田里,横扫过去,把父品的花粉高高地扬起来,碰巧让母品那一蕊舌尖衔住了,母品那两片呈V字型张开的谷皮就会徐徐合上,一颗种子就这样成了。千万蕊舌尖碰巧衔住了父品的花粉,千万颗种子也就这样成了。
  这种人为花媒的农活叫做赶粉。赶粉一般是在无风的正午,头顶是烈烈的太阳,脚下是凉凉的温水。一篙扫过去,就会扬起一团金橙色的粉雾。一篙扫过去,仿佛扫粉人的心也徐徐展开了。五月的瑶村,其他植物的花事早停歇了,惟有一丘丘水稻花事正旺,所有凑热闹的昆虫都赶来了,一篙扫过去,那些蜂呀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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