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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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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铝叫欣崂础
  马荣略略定神,又见银仙两个哭作一堆,形状凄楚。便道:“贾秀才,读书之人,不求个功名仕途,两手空空,娶什么老婆?你养得起?做几行诗赋,卖与谁要?”
  贾玉波垂泪道:“马荣哥休如此说。男耕女织,清茶淡饭,一样过光阴。我做诗赋,并不卖钱,也不靠它换柴米。我只求与银仙两个乡间有一茅屋,二分薄田,便是天堂了。——自分也不是做官之人,能教几个小小童蒙,也不枉读书识字一场。”
  马荣听他言语酸苦,心中不忍。又见银仙一双泪眼无限温情地望着贾秀才,又陡地升起一阵醋意。左思右想,不是滋味。
  银仙噎哽道:“马荣哥救我,恩义一场,也是白白的。今日这里分手吧。有朝一日你回家乡,望代我向乡里父老问声好,就说我银仙命苦,再也没法回老家了。”说罢将汗巾拭去泪痕,敛容褰裙,整顿钗钏。
  (褰:读‘千’,套裤。——华生工作室注)
  贾玉波从床褥下抽出两根长长的白布带,慢慢各系了一个环结。
  马荣醒悟,大叫不好。上前迅即夺了布带。转思又笑道:“不说我马荣精巧,早防有这一招。银仙姑娘,你且听着。我早知道你有跳出风尘之念,找个名声好听、知书达礼的,一马一鞍过日子,故尔有心与你解厄。今日我正好在恒丰庄赢了一笔钱,便用这钱与院主为你赎了身。”说罢,从衣襟里将出脱籍的押花执照,交于银仙。
  银仙一听此言,正是绝处逢生,否极泰来。
  “原来马荣哥恁的一片菩萨心肠,且早作准备,大船渡人。今世再没报恩处,来世变作犬马,效力左右。——银仙我今日便发愿,但忘了马荣哥思义,铁枷长扛,永不出世。”说罢泪如雨下。
  贾玉波大梦初醒,欲哭无泪。痴痴地立在床边,看着马荣抢夺过去的两条布带。
  银仙一把拉了贾玉波,双双跪倒在马荣脚前,连连叩头。
  贾玉波嘶声道:“马荣哥如此扶持,分忧急难,恩德胜如生身父母。来日街环结草,再图谢恩。这二十两金子,愿立借券,稍稍宽裕,定当补报。”
  马荣道:“不碍,休要计较。”忽而又仰天大笑,“这赌局上赢来的钱,没脚跟,今日不使化,明日又输了。算得什么?再说我也不惯算针头线脑的帐。帮助了你们,也是积自个儿的阴德,岂不是好事。——你两个恩恩爱爱过光阴去,也应着佳人窈窕,才子风流的古话,再不提那二十两金子事。”说罢开门扬长而去。
  银仙跟脚赶上:“马荣哥,日后认我这亲妹子吧,我真认你是亲哥哥哩。”
  马荣望着银仙笑逐颜开的模样,面热肉颤,感慨万千。掉头便奔出了藏春阁。——忽又想到一事,回头见银仙仍呆呆立在夜凤里,泪不停滴。
  “狄老爷明日说不定想见一见贾秀才,有几句话要问。叫他中午之前莫要走远。”
  马荣走在街上,心里如打翻了酱醋盐辣罐,五味搅混,七情颠倒。摸摸襟袖,只十来个铜钱了。不禁自怨自艾一阵。——眼前正好有一家鸡毛店。见是贩夫走卒的宿夜处,便一头钻进。交纳了五个铜钱,挤到一个又臭又脏的铺位上。
  左右一片烟臭汗酸。马荣脸脚也不洗,闷头躺下,夹在两个光身闲汉间。望着两边油腻污黑的皮肉,心里猛地想起银仙来。——这一宵原该是过得何等快活,何等舒爽。马荣禁不住又声声长叹,满腔酸涩,轮到他自叹命苦了。
  第十八章
  狄公闻报冯岱年偕女儿玉环已到,忙出红阁子迎接。
  “如此夤夜,深扰冯相公父女,本官甚是不安。”
  冯岱年揖道:“狄老爷这时叫我父女来,想必有急事,不可延宕。”
  狄公亲自为他们斟茶。冯岱年心中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只等狄公盘问。玉环的一对眼睛露出忧郁焦虑的神色。
  “今日午后冯相公的两个干办叫小虾大蟹的在西岗头松林中吃一帮匪徒截劫。冯相公想来已知此事。”
  冯岱年点头道:“卑职已闻报告。那是江对面的一伙山贼。顷前他们欲图劫我乐苑税银驿车,被大蟹打退,死了几个人。今日是雪恨复仇来的。还干连了马荣贤弟,险些出事。”
  狄公笑道:“这事不足为奇。区区山林蟊贼,有何起解?冯相公手下干才济济,大可高枕而卧。”
  (蟊:读‘毛’;蟊贼:一种害虫,比喻危害国家或人民的人。——华生工作室注)
  冯岱年道:“狄老爷美誉了。不过日后还须谨慎,一怕再报复。”
  狄公又笑:“只怕冯相公谨慎有余,守雌自退,反而成拙。”
  “愿闻狄老爷高见。”冯岱年听出弦外有音。
  狄公转脸却问玉环:“玉环小姐那夜老这红阁子可是穿花园而进。”
  玉环点了点头:“正是。”
  “噢,是穿中间甬道进来这露台的。”
  玉环又点点头。忽见冯岱年眼色,忙改口道:“不,不是从露台进来的,是从这门进来的。”
  冯岱年脸如死灰,苦笑一声。
  狄公大笑道:“玉环小姐太年轻,究竟露馅了。——你从未进来过这红阁子,怎可能在这里杀死李琏?”
  玉环一时还不明白,正想强辩。狄公收了笑容,正色道:“你们父女串演的一出好戏!几将我蒙死在鼓里。——玉环小姐,你穿花园来这红阁子,怎可能走这门进来?我头里问是穿中间甬道进来露台的,你又称是。其实这露台外只左右两边通花园甬道,中间却无。——可见玉环小姐欺诳本官,阴有所图。”
  玉环情知中计,紫涨了面皮,两眼泪花闪动,还想说什么。冯岱年一声长叹低倒了头,再不抬起。
  “玉环小姐编造的杀李琏事迹也不令人信服。一个男子欲非礼施暴,见女子手中有刀,焉会轻易不顾?再说你右手持刀,似也不会扎入李琏右侧脖颈。”
  玉环终于“呜呜”抽泣起来。
  冯岱年下跪道:“狄老爷,卑职一时糊涂,意图取巧。见老爷轻信了小女之言,便将错就错,掩盖真迹,瞒遮老爷。——卑职实无勇气将内里真情和盘托出。虽然李公子非我父女所杀,但我那日确实到过这红阁子,又移挪了尸身。这瓜田李下,再也洗刷不清。”
  “不,冯相公父女既没杀李琏,何罪之有?——本官不妨明言,李琏是自杀身亡的。你移动了尸身,则更可证实他的自杀。——那夜冯相公来这里,原是想与李琏摊牌的。他与温文元两个暗中运动倒你,你既已觉察,便来找他,要他作出解释。不知本官猜的可对。”
  冯岱年惊道:“诚如狄老爷所言。那日情由正是如此。只是卑职不明白为何李公子突然要自杀。”说罢仰起头来看着狄公。
  狄公笑而不答,示意冯岱年再讲下去。
  “有人报告我说,李、温两人意欲将一口装满库银的小皮箱偷偷藏匿我家中。再运动家奴出告,道我犯法,私盗公银。——一旦在我家中查出那皮箱,我百口莫辩。”
  “你何不将这事禀告罗县令?本官来了,也可如实告我么。”
  冯岱年尴尬道:“乐苑内规矩如此,内部纷争,从不邀外人来裁断。几十年来一贯是自己商兑解决。”
  狄公怒道:“这还要官府作甚?如今李琏、秋月横死,为何你们不私自掩埋了死尸了事,却来缠我仲裁。”
  冯岱年嗫嚅:“这个……这个卑职知罪。老爷允我将那日细节禀了:我那日来这里找李公子,一来问与温文元暗里勾接事,二来问撞船那夜侮辱小女事。在花园中偏巧又碰上温文元。温文元问我是不是来找李公子。我答是。他笑了笑说,快去找吧,便匆匆走了。——说来奇怪,这情景使我猛地想起二十年前我来找陶匡时,那夜也正是在红阁子后花园看见他的,陶匡时也正是那夜自杀。——内里蹊跷,一时也回无法探明。”
  “当时我心里便感不祥。——等我进了位房间,李公子瘫倒在长椅上,已经死了。我顿觉温文元心存叵测,诱我跳陷井。如今我身陷杀人现场,能脱干系?再说温文元又亲见我来这里找李公子,告到官府。如何辩白?——二十年陶匡时死时,正是他扇风点火,诬我妒情杀人。今日新戏登台,粉墨依然梨园旧人。温文元会不会再次掀动轩然大波。——二十年前他尚不敢公开告官,今夜这情景我杀人嫌疑更大。倘若温文元已知李公子被杀。我又正在红阁子现场,他会会不会立即引店主或官府中人来捉拿。”
  “想到此,我不禁毛骨悚然,心惊胆战。也是情急生智,我猛地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凶手杀陶匡时的手段,决意如法炮制,移尸于卧房,伪装自杀形状,以避人言追究,再落冤枉不白下场。也杜塞了温文元讼口。万一公堂对质,他也难脱干系,更多一层纠葛。——以后之事,卑职已有详供。”
  狄公频频点头,面色慈和。
  “狄老爷,这事再提及,心中隐痛,羞愧难言。——谁知秋月公堂上竟作证,李公子确是迷恋于她而自尽,而且还有李公子临死画图的佐证。——先前狄老爷错误解释,我明知不类,也违心应和,以图蒙混。卑职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深巨感到一个‘耻’字,想来狄老爷能谅解我此刻的心境。”
  狄公道:“本官受骗习以为常,岂能事事察见渊鱼?只须迷途知返,碰壁回头,依旧有制胜之日。——李琏临死前的涂画确指秋月,但他却不是为了秋月而自杀的。”
  冯岱年惊道:“李公子并非为思恋秋月而死?狄老爷如此判断,不知缘何而来?”
  狄公捻须道:“李琏才华富赡,盛气至极,交游天下,挥金如土,渐渐财源不支。便意图与温文元狼狈为奸,攫夺这乐苑权势与财富。十天前他乘船来这里时正撞见玉环小姐,顿起歹念。温文元觊觎里长宝座已久,阴蓄异志,取冯相公而代之。故尔向李琏献策,先毁坏玉环小姐贞操声誉,逼你蒙羞怀耻,无路可投而乖乖让位。他们曾设计运动贾玉波将一个盛了公银的木盒私匿于冯相公房内,再行讦告。即是冯相公适才说的那皮箱了,不过这计划因贾玉波拒绝而作罢。”
  (赡:读‘善’充足,足够。诘:读‘结’,攻击别人的短处或揭发别人的阴私。——华生工作室注)
  “李琏一番计议后意忘了玉环,日日与牡丹、红榴、白兰几个妓女图欢作乐。这时他渐渐察觉到一个异象,心中怵惕,行为思绪骤变。——他与妓女结清了帐,又将四个随从的清客遣回京师,决意了却生命。当晚他去秋月处作别,并拜托她捎一家书。谁知秋月傲岸十分,没把李琏放在眼中,更不把李琏临死前的绝笔家书放在心上。随意丢搁在她宅邸的抽屉里,连封口都未开启。——李琏‘托心秋月’,有眼无珠,看错了人,算他晦气。但是李琏并未向秋月提出过赎身的要求。”
  冯岱年摇头道:“李公子要求与秋月赎身事,秋月言之凿凿,岂可不信。”
  “冯相公也太轻信秋月之言了。秋月虚浮骄妄,目光短浅,胸襟狭窄。李琏临死前曾赠与她香水礼物,又听得李琏画写秋月字样。官府核问时——偏偏又是罗县令问的——她便顺水推船,信口编撰一通,以增其风光体面,又高放罗县令鹞子。其实并无这事。——试想一个已写下了遗诗绝笔的人怎会在临死前向一个妓女提出赎身要求?不过秋月也是可怜之人,又惨死于红阁子中,这事似不必多言指责。”
  “温文元他参与阴谋设计。诋毁中伤,欲图倾轧冯相公。然而计谋并未实施。他更是一条懦怯的可怜虫,贯一背里含沙射影,吹风惑人,虽有大恶,却无大罪。本官略略治办,便可一劳永逸,叫他再不敢妄掀风波。——至于红阁子里发生的两起杀人案,与冯相公父女似无瓜葛,本官暂不与你们商谈了。——今日要说的便是这些。”
  冯岱年懵懂起来告辞。犹豫片刻,又长揖启问:“恕卑职冒犯再问,只不知狄老爷适才说的红阁子两起杀人案,系何指?”
  狄公温和地笑道:“何必曰冒犯。冯相公是乐苑里长,岂有不便告知的?只是判断尚未获证实,只得暂藏于本官肚中。那一日案情勘破,水露石出,即对冯相公披明详备。”
  冯岱年与玉环再拜退下。
  第十九章
  翌日一早马荣便赶到组阁子。狄公正在吃早茶,一杯香茗,几片香糕,权作早膳。
  “马荣,稍候片刻,我们这就去凌仙姑茅蓬。倘是凌仙姑尚未回家,我们就去西北隅百沙山逛逛。”
  马荣笑声问:“老爷,贾玉波秀才与一个赎身出来的妓女欲会衢州乡间。我想这里的杀人血案总不至于与他有关吧。”
  狄公道:“让他走吧。昨日没寻他,便是没事了。——这贾秀才如何有钱赎妓女出来,莫非偷拐了冯岱年的奁金。”
  (奁:读‘联’,陪嫁的衣物或财物等。——华生工作室注)
  马荣摇手道:“不,不,这贾玉波在恒丰庄将当日输去的钱很又都赢回来了,正好赎了银仙,还剩几个盘缠钱。又怕冯府逼婚,星夜欲走,被我拦住。”
  “拦他作甚?休牵念那个银仙了。鸡吃砻糠,鸭吃鱼虾,各人的性儿,强求不得。只可怜冯岱年父女要扫兴。——马荣,我们今日也可走了。都是客人,焉得在此送终养老?乐苑虽好,怎可乐不思蜀。这两日你已将这金山乐苑玩了个够吧。”
  (砻:读‘龙’,用砻脱出稻谷的壳。——华生工作室注)
  “正是如此。这乐苑确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再多的银子扔下去,连个声影都没有。”马荣感慨道。
  狄公警觉:“你那二两银子也扔下去了?呵,不,你又过四两,共六两吧?这六两银子全扔进去了?”
  马荣怯生生着了秋公一眼:“岂止六两银子?二叔给的二十两金子也扔进去了!”
  “什么?那两锭金子是你二叔留与你做晚岁生计的,怎的也扔进了这天底渊薮。”狄公气愤地揪扯着长胡子。
  (薮:读‘叟’,湖泽的通称。——华生工作室注)
  “老爷,这里的姑娘太迷人了,也太贵了。等扔了银子金子时,方觉后悔。哪里还能再追回?”
  狄公愠怒道:“如此撒漫使银,视同尘土。你就是不记教训,早知不携你同来了。”
  马荣指着山岗下一片松林子:“老爷,这里便是当日我与虾蟹两位贤弟遭遇匪徒之处。”
  狄公细细看了形势,乃道:“马荣,那帮匪徒并非为报虾蟹之仇而来,他们在这里埋伏,袭击的原来是你我。”
  马荣惊疑,待要再问,狄公已策马向前飞驰。
  绕过一株大紫杉,马荣叫道:“前头那间茅篷正是了。”
  狄公下马来,将缰绳长鞭交于马荣:“你在此地稍候片刻,不可走近茅篷。须注意四周动静。”说罢踏着湿吱吱的腐败落叶向茅篷走去。
  茅篷的小窗里亮着微弱的烛光。
  狄公侧耳细听,屋内有人轻声在唱一支古老的怨歌词,伴着琴弦,十分悦耳。——隐隐还听到一声声低微的饮泣,时断时续。
  狄公猛力一推,木门开了。屋角一支烛盏摇闪了一下,熄灭了,升起一缕袅袅的青烟。——凌仙姑盘腿坐在竹床上,一手抚琴,一手抚摸着一个癫皮乞丐的头颅。
  琴声戛然而止,凌仙姑一对黑窅窅的眼窝呆呆望着狄公。狄公尖利的目光刺在那个癫皮乞丐身上。
  癫皮乞丐一身脓疡,溃破处粘血黄痂一片。披一件腌臜破裰,一只独眼恶狠狠地紧瞅着狄公。
  (窅:读‘杳’,眼睛深陷的样子。裰:补缀破衣。——华生工作室注)
  “你是何人?不速而闻入民宅。”凌仙姑虽是愠嗔怒,声音仍莺啼燕语一般。
  “本县狄仁杰冒昧拜访。”
  癫皮乞丐一声冷笑,嘴唇歪咧,跳下竹床来。
  “本县倘没判断错,足下应是李经纬阁下,李琏公子的生身父亲。”
  癫皮乞丐一只独眼直愣愣望着狄公,目光由亢奋渐而软怯。
  “凌仙姑也不必遮瞒,你正是二十年前乐苑的花魁娘子翡翠。——当年并没病死,侥幸活下来,埋名隐姓至今。”
  凌仙姑听得仔细,仰天长叹:“我们是一对苦命人啊!”
  狄公冷冷道:“李先生听说你儿子李琏死在秋月手中,欲图复仇。从百沙山港来乐苑,日日窥探秋月行迹,寻机下手。——这话可是实?”
  李经纬独眼间眨了一下,不置可否。
  “本县不妨明言,李先生听信了误传。李琏公子并非相思秋月而死,而是疑心自己得了同你一样的不治之恶疾而臻绝望。——他来乐苑后突然发现自己脖颈下凸起两块青紫肿物,惊懼不已。因念先前与你接触频繁,乃坚信恶疾欲发,苦不待言。绝望之下,乃寻轻生。——李琏公子年轻英俊,风流倜傥,事业前程也如日之中天。遭此横厄,他实无勇气象你这样生存下去。”
  “李琏与秋月并无情爱瓜葛,更无赎身之说。只是临死前曾有一书信托她带去百沙山与你。可惜这秋月骄妄无信,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死后我才从她的卧室抽屉里发现李琏的这封绝命遗书,尚未拆封。”
  (懼:音义同‘惧’。——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说着从袖中抽出那封信来,扔在竹榻上。
  李经纬拾起那信封,双手颤抖,打开看阅了一遍。顿时神情大变,口唇抽搐,独眼内流出污浊的泪水。全身颤抖不已,“嘘嘘”地喘着粗气,坐立不安。
  “李先生潜来乐苑后,一直尾随秋月踪迹。前夜又在红阁子露台外偷听了我与秋月一番对话,更深信了秋月是断送回李琏性命的仇人。于是伺机杀人雪耻。”
  “半夜时分秋月从白鹤楼回到红阁子。进了卧房,解衣就寝。你潜伏窗外低低呼唤她名字。秋月听到,便起身来窗口张望。你双手伸进木栅,紧紧掐住她的脖颈,意图扼死她。——秋月奋力挣扎,终于脱身。你究竟年老病衰,双手屈偻,哪有持久之力?——然而秋月受此惊吓,狂激恐惧之下又闷倒在地,心病猝发至死。——秋月原先虽已伏下此种病根,但前夜确系死在你的手中。”
  李经纬大汗如豆,脸色惨白,颓然倒地。
  凌仙姑赶紧下地,一手扶定。好言劝慰道:“心肝人儿,休听那昏官一派胡言。要坐牢杀头,我陪着你。”
  狄公佯装不听,又继续道:“李先生为儿子功名前程不惜化巨金运动京师关节。财蓄日拙,便打起乐苑的念头。前番派人拦劫乐苑税银驿车,正是你的手段。可惜被冯里长的干办役丁杀败。武的不行,又施展阴谋,利用温文元私心,设计勾结撵下冯里长取而代之,攫夺乐苑财源。”
  “李琏公子信中所谓‘垂嘱’正是你们父子的倒冯阴谋。可惜他中途变卦自尽,不克完功。李琏这一死,李先生全局溃败,不可收拾。如今又杀了秋月,恐也无意久恋世事,只求苟且残喘与翡翠厮守几日罢了。”
  李经纬只是“嘿嘿”几声,并不反驳。
  “你杀了秋月那夜,还转来躲藏窗外窥察我的动静。我闻着你身上的臭气,做了一夜恶梦。——秋月死后,你拟携翡翠一同潜回百沙山。那日在码头搭船,被船工回绝。——你索性不走了,暂匿于这茅篷中与翡翠温叙旧情。”
  “昨日你又潜入红阁子听虚实。听见我与亲随言及要来这里茅篷访凌仙姑。心中胆怯,使设计害我性命。结果又被虾蟹两将杀败,一个濒临死亡的匪徒供出了你的姓氏。”
  李经纬乃深沉地点了点头,心中滋生如痴如醉的得意情绪。一只独眼透出近似厌倦万物、视死如归的光芒。
  “李先生身患恶疾,不治之症,依例可以豁免刑律。本县只是宣科而已,无意拘执李先生。更不拟公堂鞫审,羞辱先生,贻笑世人。——细论起来,二十年前便该判你杀人之罪。”
  (鞫:读‘居’,审问。——华生工作室注)
  “什么?”凌仙姑尖声叫道。一张丑陋的脸庞由于激忿而扭曲变形。
  狄公一脸冰霜:“李先生二十年前在红阁子杀死陶匡时,二十年后又在红阁子杀害秋月。——本县判断如何?”
  李经纬惊惶地仰起头来,稍露出钦佩之色。
  凌仙姑忽然“咯咯”大笑:“二十年啦!二十年啦!二十年来如一梦。仿佛是昨日一样,仿佛我两个正在红阁子里搂抱着做春梦。——当时你风流俊美,才华盖世,我则是乐苑的花魁皇后,第一美人——天字第一号郎才女貌,十相具足。真正是公子王孙,黄金买笑,丽姬妖仙,日日承欢。嘿嘿,这情景恍若眼前,仿佛一时酒醉,雾中看花,春水坐船,如今还觉醉悠晃荡哩。——告诉你,当时我已有妊了,只是,只是那场可怕的时疫,才小产了,还是个男孩哩。”
  狄公看凌仙姑不作声了,乃道:“当时,冯岱年、陶匡时两个都发疯地迷恋你的美貌,而你只是一味哄骗,不置然否,故意拖延时日。暗中却与李先生日夜幽会图欢。李先生为了锦绣前程,不愿公开名分,怕受物议,一直遮盖到陶匡时被杀……”
  “啊!正是昨日傍晚吗?”凌仙姑又大声道,“那米人的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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