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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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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大夫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他们拜辞了狄公出敞轩匆匆下船去了。
  三位夫人紧接儿从屏风后转将出来,又坐起了牌局。小妾急急地嚷道:“都剩几枚牌了?正是煞末一搏了!”(狄仁杰注:这位小妾是我的同乡——苏州人,煞末就是最后的意思)
  丫环送上新沏的茶,四个人又专心致志地打起了牌。狄公缓缓地捋着胡须,算计着招式。他的牌势已“三线归元”,只等“三筒”或“白板”任何一枚。“三筒” 已全出齐了,还有一枚“白板”在外,若是谁将那枚“白板”打出来,他就赢了。狄公瞅着他的妻妾们兴奋而发红的脸颊,寻思着那枚牌究竟在谁手里。
  突然,近处一声巨大的花炮轰击,接着是一串儿爆竹声,隐隐有萧鼓乐动。
  “出牌啊!”狄公对着他上家的大妾不耐烦地催道。“已放焰火了!”
  大妾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她晶光油亮的头发,然后往桌上打出了一枚“四索”。
  “我赢了!我赢了!”小妾兴奋地叫着摊下了牌。——她只等着这枚“四索”。
  狄公失望地问道:“你们谁把那‘白板’藏住了,我多时间只等候着这枚倒霉的牌。”
  他们把牌放倒,谁都没有“白板”,剩下的牌里亦没有。
  狄公皱着眉头说道:“这可是作怪了,桌上只有一枚,我这里一对,另有一枚 ‘白板’端的生翅飞走了不成?”
  “莫不是掉到了地上?”正夫人说道。
  他们一齐朝桌底下看,又抖抖衣裙,都没有。大妾说:“会不会是丫头忘了放进匣子里?”
  “岂有此理!”狄公气恼地说。“匣里倒牌出来时我通数了一遍,每次倒牌我依例都要数过一遍。”
  “嘘——”的一声,然后又是一阵震耳的巨响,运河被焰火落下的密雨一般的彩星照亮了。
  “寻什么‘白板’!这红绿花伞儿一天光星,恁美的景致都不看了?”正夫人说。
  他们急忙站起来,都走到了船栏边。焰火正从四面升起,爆竹声连响成一片,人群中爆发出了高声喝彩,一弯惨淡的银月在天空挂出。此时竞赛的龙船已驰出了白玉桥,观赛的人们纷纷地议论着他们下的赌注。
  “我们不妨也来押个宝吧!”狄公乘兴说道。“今夜就是那穷愁小民也都要赌上几个铜钱。”
  小妾拍手赞同:“老爷主张的是,我押三号船五十铜钱。这两天我手气正旺。”
  “我押五十在卞大夫船上。”正夫人也发了兴。
  “我押五十在柯先生的船上,我信先祖旧风。”狄公道。
  忽然,他们看到两岸船上的人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颈注视着运河转弯处,赛船就要作最后的冲刺了。狄公和他的妻妾又靠到栏杆边,紧张期待的气氛也感染了他们。
  两叶扁舟从岸边驰出,在彩台前的运河中分开扎下了锚,船上的仲事官展开了一面大红旗。
  远处鼓声隐隐,船虽是尚未见到,但可知是逼近了河弯。
  人群乱糟糟呼喊起来,九号船已转过河弯。狭长的船身内十二名桨手,两两并排,应着船中央的大铜鼓的节奏拼命地划着。一条大汉宽胸阔肩,袒露着上身,扬着两个鼓捶疯狂地擂着大铜鼓。舵手则把住长长的尾舵,向桨手们大声吼叫。刻画着龙头的船首扬头翘起,河里白浪飞溅,岸头吼声震天。
  “是卞先生的九号船,我赢了!”正夫人禁不住喊了起来。
  九号船的龙尾巴后出现了第二条船的龙头,那龙头张大着嘴正仿佛要咬住前面的龙尾巴。
  狄公道:“那是二号,运河船夫的二号,他们正鼓劲在追赶呢!”
  二号船的司鼓是个五短身材的精焊小子,他发狂一般擂着鼓,撕裂着嗓子不住地吼喊。二号渐渐逼近了九号,它的龙头已咬住了九号的龙尾。人群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将鼓声都淹没了。
  又有四条船在河弯上出现,但谁也没去理会。所有的眼睛都盯住了九号和二号。二号船速飞快,更逼近了九号,狄公能看清九号船上的司鼓脸上的狂笑。此刻他们离终点只有十来丈,仲事官垂下了大红旗,指示着终点线。
  突然,九号船的大个子司鼓动作停了,右手的鼓捶僵在空中,像是他仰看着这支鼓捶惊呆了,转眼间便见他扑倒在大铜鼓上。桨手们眼望着他一时都发了愣,几支桨搅碰在一处,船身略微一倾慢了下来。九号和二号同时从终点的大红旗下面穿过,但九号落下了半只船的距离。
  “可怜的小子,才要得手,竟是误了,早不该灌得那么多。”狄公叹了一口气。
  两岸人群呼声雷动,群情激昂,亦多有惊异惋惜的。
  当九号和二号浮到彩台边时,其余的七条船也过了终点线,每条赛船都受到了激动的人群热烈喝采,一派鼓乐喧动起来,焰火重新从四周升起。
  狄公看到一只小船朝他的官船划来,他对妻妾们说:“敢情是来接我去发送奖礼了,老管家伺候你们先行回府,少顷我了却此事,随后便回。”
  三位妻妾转身拜送,狄公下了官船。卞嘉和柯元良早在搁桥边上等候着他。狄公下到了那条小船,拱手对卞嘉说:“卞先生,这番输得却是可惜了,想是那司鼓病得不重吧?”
  “我这就去看看,老爷。他是条雄壮的好汉,许是困乏了,松 动了脚力,不消一刻便可恢复的,老爷不必挂虑。”卞嘉说道。 柯元良站一旁没吭一声。他心神不安地捋着胡须,双眉紧锁 着。
  他们上了岸,衙官带了六名衙卒向狄公致礼。卞嘉和柯元良将狄公引上彩台的悬梯。狄公一登上彩台,他的中实的的属僚老参军洪亮便将他拽到竹漆屏风后的内室,替他换上了一套深绿色锦缎官袍,系了玉带,戴上了乌纱帽。
  “衙里都没什么事吧?”狄公问道。
  洪参军点了点头,说:“掾吏、衙役赶早放了班,回家胡乱整理了酒饭都赶来这里看龙船赛了。”
  “你且先去看看九号船的司鼓是什么回事,才要到终点,竟败倒了下来。”
  狄公装束停当出来到彩台前面,彩台下挤满了赶热闹的人群。衙卒让龙船的桨手们排列成行,引舵手走上彩台。狄公好言嘉勉了几句,发放了奖礼——红纸包里一块印糕和几文散钱,给输了的船二号船则是大红缎檀香盒,盒内二十两足色纹银。末了,狄公祝一州百姓都交鸿运,发财致富。一时人群中大声鼓掌,喝彩不已。
  致辞毕,狄公踱步进行漆屏风后的内室,洪亮面色阴郁地向他禀报:“老爷,那司鼓死了!仵作道是被人用毒药毒死的。”
  第三章
  狄公俯视着司鼓僵硬的尸身,默默无言。尸身放在内室地面的芦席上,街里的仵作正把一支银棒插进死者的嘴里。今夜仵作也在人群中看船赛,尸身抬上岸时,他曾仓促地验查过一遍,此刻正在做仔细的复验。卞嘉和柯元良垂手在一边伺应。
  卞嘉望了狄公一眼,说:“老爷,这又何须自费工夫?敢情就是心病猝发,这征象恁的清楚。”
  “验完了再说不迟。”狄公冷冷地说,一面察看着死者筋肉发达的躯体。躯体的下部遮盖着一块布片,脸已被临死的痛楚扭歪了,前额宽阔方正不像是店铺里的伙计或什么苦力的营生,倒象个读书人。——赛船的桨手多的是从店铺伙计或苦力招募来的。
  仵作站起身来,狄公急急地问道:“你依准什么断定他是被人毒死的?不曾听得卞大夫说是心病猝发么?”
  仵作答:“除了心病的征象之外,老爷,他的指尖和脚尖都有些紫星斑。适才我还留意到他的舌面肿大,上面亦有紫斑。我是南边来的人,南边山里的人能调合一种慢性毒药,毒发后的征象正是如此。我一见到他指尖的紫星斑,就明白正是这种毒药毒死的。”
  卞大夫闻言俯下了身,仵作用银棒将死者的嘴唇撬撅,叫他朝里看。卞大夫看罢点了点头,若有所悟地对狄公道:“老爷,仵作所言甚是,却是我诊的错了。我此刻记忆起某种医书上也曾载录有这种毒药,空肚儿服用顷刻间便发毒,饱食后约莫有一个时辰才可发作。”
  狄公问卞嘉:“这死者既是你船上的司鼓,想来是你雇下的人了?”
  “老爷有所不知,这位书生不是本州人氏,名唤作董梅,铺子里繁忙时节,他偶来我这里打应点杂。”
  “他在此地不曾有家?”
  “这董梅尚未娶妻,几年前,他与父母同住在城外一幢宅子里。落后其父做生意亏了本钱,把个家业败了,典卖了宅子回到北边老家去了。董梅仍留居此间,挣点钱谋生糊个口儿,一心想在县学里把那六经的课业读完再回北边去同父母团聚。他为人放任不甚检点,好交接朋友,闲日里弄刀耍棒也练就了一套拳脚。我铺子里的伙计与他都有些勾当,前日里把他叫将来做了这龙船的司鼓。”
  柯元良道:“卞大夫所言甚是,这董梅端的是个广有才艺的少年。他的父亲对骨董玉器很有深究,他自个在辨识鉴赏上也甚有些眼力。”
  “柯先生却又是如何结识他的?”狄公问道。
  “他闲常也把件便宜弄来的瓷瓶或铜篆铁瓦的玩意带来与我,价也估得甚是公道。”
  狄公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他有什么仇人没有?或是新近与人交恶?”
  卞嘉迟疑地看了一眼柯元良,答道:“老爷,这可就不很清楚了。不过我看这董梅成日间交接的多是些三教九流人物,又时常与闲汉、无赖打混在一处练拳,莫不是跟那帮人闹翻了,才弄出这杀身的祸来。”
  狄公见卞嘉脸色转白,神情紧张,好像因董梅的死感到十分惊愕和懊丧。
  他转问柯元良:“这董梅如今在哪里居住?”
  “听说是他在半月街寻了个下处,哪一幢门户却不甚清楚。但老爷你可问问他的朋友夏光。夏光也是个外州来的书生,与他一般会耍几路拳脚,闲常也做点骨董字画的买卖。夏光头里告诉我说他与董梅合赁一家旧衣铺子的楼上,想来不会离这里很远。他还曾许诺我凑办这龙船赛时助一臂力哩。”
  “将那夏光带来见我!”狄公令道。
  “他已回城去了。”卞嘉慌忙答道。“我上这儿来时正撞着他一溜儿朝南门去。这人左半面脸有一道长长的疤,我是不会看差了的。”
  狄公见柯元良心神不安,像有一腔心事急着想要离开这里,便说道:“罢,罢,待我细细问理此案。两位相公暂且不要走漏此中消息,董梅之死也姑且说是心病猝发,明日上公堂时,望两位好歹也到场。洪亮,你送这两位相公下去,再替我把衙官唤来。”
  卞嘉、柯元良走后,狄公对仵作说:“亏了先生精于此行,今日若是听了那卞大夫的诊断,险些儿误了大事。你即此回衙里填画个验尸格目与我。”
  仵作满脸得意地应诺而下。狄公反剪了双手来回踱步,见洪参军带着衙官来了,便命令道:“与我把死者的衣服取来。”
  衙官去案桌底下拿出一个包袱,解开了,说道:“董梅的衣服全在这里,长裤、腰带、鞋袜,这件袍褂是在船上那大铜鼓下面寻着的。”狄公将手伸到袍褂的宽袖里搜寻, 袖中只有董梅的户籍。 学籍的状卷和几文散银。他摇了摇头对洪亮道: “将这包袱带回到衙里去。”又令衙官:“用苫席将这尸身卷起运回衙里空牢收厝,然后速去夏光下处将他带来,我今夜便待审他。”
  衙官下去编派他的衙卒,洪亮伺候着狄公卸下官袍,不禁问道:“谁竟会谋杀这个穷酸的书生?”
  “谋杀?”一个低沉的嗓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我听说是心病猝发死的。”
  狄公猛转过身来,刚要怒斥,认出是孔庙对面骨董铺子的杨掌柜,便含忍住了性子。狄公时常光顾那个铺子,与杨掌柜甚是稔熟。他缓了口气说道:“杨掌柜知道了,暂勿声张,休要让外人听见。”
  杨掌柜扬了扬两道浓眉,露出齐整而洁白的牙齿微笑着说道:“这个不消老爷费心。不过港头河面上的渔父渔婆都道是给白娘娘攫去了。”
  “这话却又是怎说的?”狄公恼怒地问道“这里的百姓就赶着那庙里的这么称,龙船赛死了个后生,渔父渔婆可发了兴,白娘娘得了供奉,今年鱼儿的出息就大了。”
  狄公只得耸了耸肩。
  “那他又是如何吃人弄死的呢?”杨掌柜朝蜷缩着的尸身溜了一眼。“老爷,怎的没见着有血?”
  狄公冷冷地说:“你若要知端底备细,明日一早可上公堂来看审。啊,杨掌柜,我有话问你,这董梅闲常也做些骨董生意,你敢情与他有过来往?”
  杨掌柜摇了摇头,又用手搔了搔黝黑的脸面,答道:“听见过这名儿,却一向不曾见过面。我干这营生是独脚蟾,风里来,雨里去,整日骑着马儿游尸撞魂如奔命一般,专一寻问那挖掘到宝物的人家。三日两头也撞上有几宗奇货到手,这身子也打炼得强如个金刚。那一日……”
  “董梅有一个名唤作夏光的伙伴,你见过不曾?”
  “不曾,老爷。”杨掌柜又皱了皱眉头。“那名儿听来也有点耳熟,却委实记忆不起了。我才说着什么来着?呵,那一日,那一日我在东城庙市里弄得一幅古画,老爷,你保不定也很感兴趣,我敢说这价钱端的是……”
  “改日我会上你铺子里去的,杨掌柜,这会我正忙乱着,须臾就得回去衙里。”
  杨掌柜大失所望,只得鞠躬告辞。
  狄公回脸对洪参军道:“这人对骨董宝物的广见博识令人难以置信,每回我与他闲扯聊聊,得益非浅。可惜今天他撞着不是时候,还来兜售骨董。洪亮,看来此案赖我们俩分头勘查了,陶甘、乔泰、马荣三人都要后天才能回衙。”
  洪参军沉吟道:“说来真是不巧,我已年迈力衰,且又糊涂昏瞀,顶何用处?乔泰、马荣不说,陶甘他可正是剖断这行下毒案的圣手。”
  “发恁的愁,莫不小觑了你我自己?我此刻就上马去白玉桥镇,显而可见,就在那里的酒筵上董梅被人下了毒。我先去看看那酒店的情形,你上孔庙县学去拜见欧阳助教,询问一下董梅和夏光的学业操行。那老助教是个目光精深的人,我很想知道他对这两个少年人作如何观。你不必等候我,明日一早用膳后即可来内衙径自寻我。”
  他们走下彩台悬梯时,狄公又想到什么,说道:“啊,再有,你此去经过衙府时顺便要管家告诉一声内眷,今夜里我很晚才能回府。”
  第四章
  狄公从衙卒那里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鞍,一溜烟儿向南奔驰而去。一路上挤满了回城里的人,谁也不曾留意于他。
  官道约有四五里是沿着运河走的,堤岸边这时还坐着三三五五的男女。绕过了一座小山岗,四面出现了幽深的树林,驰出树林到了平川便可看到白玉桥镇口的灯彩了。跨过那座高高的白玉拱桥(下面的市镇便由此而得名),狄公见运河里船帆林立,水波粼粼,那里正是镇河和运河的汇流处。
  桥对面的市廛上灯彩闪耀,一派光明,大群的人聚在店铺周围,生意兀自兴隆。狄公下了马,拉着辔头将马牵到一家铁匠铺,铁匠正闲着,与他几个铜钱嘱他看守这马,喂点草料。狄公暗自得意,那铁匠并未认出他是本州刺史。
  狄公沿着市街信步走去,寻思着到何处去打听信息。忽而他见河岸上一株垂杨下遮着个小小庙宇。门墙梁柱都漆成了红色,香火端的蕃盛,善男信女川流不息都朝那募化箱里扔进几文小钱。狄公走进庙里不由好奇朝殿堂内张望,一个穿着破袖的老庙祝正往悬挂的一盏油灯里加油。神坛供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娘娘,彩披绣裙盘腿坐在莲花宝座上,半张半闭一对眼睛正瞅着他,嘴唇微微蜷曲,闪出一丝薄薄的笑意。
  狄公是个坚定的正统儒者,他对这种俗祭淫祀一向深恶痛绝。今天这张娇艳的笑颜更使他感到格外不安。他皱紧眉头步下府外石阶,继续向前走去。不一晌,他看见一家修须店,店门正向着河岸。他走了进去坐在长凳上等候。抬头他忽见一个窈窕娉婷的女子正朝这店铺走来,她穿着玄缎长裙,下半个脸面用紫绫巾遮掩着。这女子明眼不是什么窑姐粉头,衣饰淡雅,举止雍容,倒像个官府里的贵妇人。走近到修须店门首她停了下来,将那紫绫巾慢慢摘下,紧紧瞅着狄公。狄公心中好生狐疑,一个单身女子无人陪同,此时此刻在闹市中晃荡,可会有什么见得人的勾当?店铺里的伙计笑脸上来照应,狄公只得安下神来随那伙计摆布。
  “贵相公打哪里来?”伙计一边替狄公梳理胡须,一边开口问道。
  “我是外乡来的拳师,正待要上京访亲去。”狄公答道。
  他知道拳师一般多侠义心肠,救人急难,故最是受人敬重和信赖。
  “今夜你生意敢情兴隆,这么多人来看赛龙船。”狄公问道。
  “相公这话说差了。实对你说吧,今夜人但有个好去处了,你不见前面那个酒店,赛船前卞相公、何相公两位阔爷摆下了酒水,单宴请那众桨手,一文铜钱不破费便可坐上桌去痛快吃喝,又谁还肯来这里化去几文铜钱梳理胡须毛发?”
  狄公点点头。他用眼角又偷觑了那个站在店铺门首的女子,那女子倚着栅栏正耐心地等着他呢!狄公思量她莫非真是个窑姐,专一等候我出去便来兜她的营生。他转意又问那伙计:“我见那酒店里只有四个伙计,这么多的桨手吃喝,酒食怎生整理得妥当,可不忙乱坏了他们,听说通共有九条船哩。”
  “不,他们且是不忙哩。你看那店堂后有一张桌子,他们在桌子上放了六个大酒坛,今夜这六个大酒坛黄汤盛的满乎乎的,随你自个儿舀,务要灌个痛快。两边桌上又堆造了成山的盘碟菜肴,随意挑拣,一文不收。菜肴都是珍佳上品。人家卞相公、柯相公请起客来可真个有丞相的肚量,吃人眼红得慌。他们自个儿又上上下下地张罗,忙得没入脚处,偷个闲儿还同这个那个厮恋几句……嗯,你要不要洗洗毛发?”
  狄公摇了摇头。
  伙计又自顾说道:“我敢赌个咒,那里的人都要喝到半夜醉得踉跄才肯尽兴。噢,听说赛船时出了事,有个打鼓的后生仰脖子伸脚去了,大伙儿可都乐了,白娘娘得了供奉,今年秋上可有个好年成了!”
  “你也信白娘娘?”
  “也信也不信。我这行营生前不靠水,后不靠山,多少可以斜眼儿闲里观看。我虽不去她庙里烧香,但我可不敢走近那边的曼陀罗林。”他用手中的剪子指了指方向,又说道:“那片林子都道是白娘娘的,莫道是进去,就是走近正面觑一眼都心中发毛——”
  “罢,罢,小心剪子!险些儿戳了面皮,该几个钱?”
  狄公付了钱,道了声谢,戴上弁帽,便出了这店铺。
  那女子果然迎着他走来,轻轻地说:“官家,小妇人唐突了,有句话儿要与你说。”
  狄公打住了脚步,敏捷地看了她一眼;乃低声说道:“小娘子方便,但言无妨。”
  狄公头里猜度得果然不差,那女子神态矜持,吐言温驯,正是官府人家妇人的行状。
  “适间我听说你是个拳师,乃斗胆挡了大驾,但有一事央烦,不知依与不依?”
  狄公甚得好奇,寻思这女子究竟有什事央及,故意作势道:“我是江湖间来去之人,眼瞳儿只认得银子。”
  “随我走来!”
  她走到河边那柳树荫里搬了个粗石凳儿坐下,狄公欠身坐了对面。那女子长得十分标致,年纪约莫在二十五上下,杏儿脸,不施粉黛,淡淡的绯晕使她细腻柔滑的脸颊分外光鲜动人。她一双闪闪含神的大眼睛打量了狄公半晌,乃开了口:“今夜之事也无需你冒什么风险,我要会面一个人商洽一桩紧要之事,在曼陀罗林边一幢没人住的宅子里,打这里走去约莫半个时辰。那日商定此事时我竟忘了今夜是赛龙船的日子,无赖、闲汉、捣子、泼皮都会在这里前后出没。我要你陪伴我去那幢宅子,护着我别吃人挤踩了。你只消将我带到那宅子的门楼便行。”说着她狄公想她理应把就里详备吐个口儿,故意猛可站立起身来,冷冷地说:“话不是这等说。这赏银我何尝不想得,只是我这个顶天立地的拳师哪能去助成偷会密约败坏人伦的勾当?”
  “你岂敢胡扯!”女子愤怒地叫了起来。“我要你做了什么黯味之事来?这全是正大光明的。”
  “你要我出力须先得将那正大光明的话题抖露个明白。”狄公下紧地逼道。
  “你且坐下,时间不多,我自然得先将你说服。你这个行状倒使我先几分信了你的忠诚正直。实与你说了吧,我受人之托今夜要买进一件稀世之宝,价钱已说定,只是情形不同一般,卖主要我赌誓不准走漏半个风信儿,因为还有别人想要得到这件宝物。倘若被别人知道了,卖主可从此不得消受。他此刻正在那宅子里候着我,那里多年无人居住,正是做这等买卖的一个稳实去处。”
  狄公看着她那垂下的长袖,又问道:“这般说来,你已将这笔巨金携带在身上了?”
  女子从长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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