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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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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公子的承诺。”
无殇闻言不觉喉咙发哽。“我答应了你,就会时常回来看你!”
“那无殇公子你可要记好自己的话~”她脸上一派天真烂漫,笑颜若春花。“你可得一直好好活着,然后才能经常来看我~”
无尘啊无尘,感谢苍天将你带来,得之,幸甚。
他望着她,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最终点点头,转身离去。
安置了无尘,少年便将师兄师姐的头颅合葬在当年修习的山谷中时,忽而闻到风里熟悉的味道,仿若眼前飘过当年和攸云师姐一起练习的身影。叶香花芳,清馥流水。
抬头仰看四方:这里已是人迹罕至,自从师父失踪,自己推辞掌门下山,大师兄与师姐又私奔离去,也许是担心露出了形迹,众师兄弟也就四散而去另寻宝地,或是投奔其他三十五门去,这里便没落下来,只剩得孤零零的几栋空屋伫立于此。
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四顾萧索,无殇暗叹一声,下得山来。
刚迈步进了三宝殿的庭院,慕容有钱像一道黑影“咻”地出现在无殇面前,不等人家反应,便张开怀抱将其紧紧搂住。
无殇起初一惊,下意识想要挣脱,却闻到有钱熟悉的味道,便只淡淡笑了笑,不再动弹。
“我听说银狐告诉你漠北的事儿,你当晚就消失了……还说什么散心,你当我是傻瓜啊~”
不知该说些什么,无殇只得闷闷的摇着头。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他伸手抚着少年的背,就像在哄十岁的孩子。
“嘁,我又不是你~”
“这话怎的说~算啦算啦~看无殇你神色好疲惫,我们休息去吧。”
“好……等等,为什么是‘我们’?”
“别计较那么多嘛~走吧,让本公子来温暖你~”
“……”
转眼冬去春来,这一年四月,新帝登基,天下大赦。
刚好闲来无事,无殇便带了无尘上街看热闹。当今的圣上是先皇第六子,李煜,号重光,风闻是位喜弄词赋,才貌双全的风流人物。又有胆大的人私下里议论,说是新皇帝豪情满怀,可是现下南唐已奉宋正朔,且安在江南,所以皇帝想尽了办法要找一个什么秘宝,借以复国,称霸天下……
天下秘宝只一样,无奈人人都想要,结果不过是你死我残,几败俱伤罢了。
街边的牡丹开得正旺,红粉金黄,煞是好看。
两人牵着手,一边观花,一边闲聊着等待新帝巡街。
可是过了三四个时辰也不见车马队的影子,无尘便不耐烦起来,要去吃包子。无殇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看皇帝,在他看来,那游街不过是一个男的,一个轿子,一群侍卫,呼呼喝喝,甚是无趣。
无殇正掏银子准备付钱时,突然被人猛地抓住右臂,动作悄无声息。他肌肉一绷,左臂上挡,拨腿转身。
然后惊叹,“是您?!”
那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头发蓬乱,面容枯槁,双手手筋似被挑断,一直微微颤着。
无殇垂下双手,低头恭敬道:“师父。”
那位曾经鹤发童颜,气宇轩昂,武功盖世的师父狠狠的盯着前方,眼神犀利,如见猎物,却根本不看自己得意的门生一眼,手上使的劲也大了三分。
电光火石之间,他微微张口,吐出五个坚定的字:“我要吃包子。”
“师父?”
“包子。”
无殇顿时如鲠在喉,师父竟落到了这般地步。然后搀着他老人家默默走进附近的酒楼,吩咐老板有什么上什么。
无殇的师父狼吞虎咽,劝也不听,几次险些将自己噎死,也不管弟子担心的要命。无殇再三递上清水,温言安慰他,保证没人和他抢,这才好些。然后舒口气,注意到无尘的神色。
她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没看见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糟老头,平静得就像没听见恩人唤这个糟老头师父。她没有疑惑的神情,也没有开口问恩人什么的打算,她只是专注的看着师父。

第十七笺 半张地图

君成臣骨枯,
国立贤皇苦。
莫羡锦华衣,
聊笑吊千古。
眼见未必实,耳听未必虚。
无殇那时并未多想,只当无尘是接受力极强,心下不禁暗赞一声。
一晃神,师父吃得又急切起来,一副吃了这顿没下顿的神色。再劝他也无用,因为无殇知道,老头从来都是那么固执。
就一如当年,他把荇玉玲珑交与自己之后,一意孤行,坚持要下山重入江湖。他说他终于找到可以交付玲珑的人,门主之位本也不是他所好,现在便可放心一搏,去夺取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欲的秘宝图。据传言,那秘宝异常神妙,若是得之:
商者富甲天下,
武者统一江湖,
兵者称霸中原。
师父当年只将此事告诉无殇一人,又要他立下重誓保守秘密。凭无殇一人之力,又怎劝得师父回心转意?
于是第二日,攸云师姐焦急的找到他,说师父失踪了。
回忆着往事,无殇凝视着师父饱经风霜——或者说饱经折磨的面容。良久,那师父抬起头,与自己忧心忡忡的弟子对视,道,“我要撒尿。”
无殇的心终于一沉。
是怎样的经历使师父那样的人变得如此落魄粗鄙?
他拉起师父,和无尘一起回到为她买的宅院,清理出一间朝阳的屋子将师父安顿下。他知道无尘不会问自己什么,更不会告诉别人她看到的一切。
师父一直沉默不语,任无殇安排。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神都是涣散的,偶尔也会不知对着什么方向苦笑一下,那时候,双瞳却是异常精亮。
无殇几次搭了他的脉门,结果都是一样——武功全废,只留得几分内力,而内息又是极为不稳,像是被哪位绝世高手生生的打断心脉。
师父和无尘就那样相安无事的住在同一所宅子里,无殇每天都会过来看他们,带些各式的点心,希望逗两人开心。
只是他师父的身体一天天坏起来,骨瘦如柴,连地也下不得了。看着曾经是世上难得的几位高人之一落到这般田地,更何况他还是教了自己七载的老师,无殇没法不惋惜不已。
这样又是何苦,为了一张图,连性命也不要,门派也抛下。
尽管请了最好的大夫,抓了最贵的药,师父终究还是行将就木。其实无殇习武这些年,又怎会不知震断了心脉,是必死无疑呢。
师父的生命眼见走到尽头,他枯瘦的手指攥紧跪坐在床边的无殇,双唇抖动,终是说不出成句的话语。“图……在心……物在……情已尽……无殇……江湖……千门难测……放不下……尘烟……”
“放不下什么?师父!”
无殇大急道,希望可以帮他完成未了的心愿。然而就如九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一样,师父仍是在他面前,睁着不甘的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尘烟么……师父放不下的,是人?还是物?
无殇暗自揣度着,一边给师父整理遗容,想帮他换上当年初见时的那身白衣。却无意之中,发现师父怀中的卷轴。
犹豫再三,无殇还是拉开了它。这卷不知用什么稀罕材料制成的密轴看起来像是半张地图,旁边还题了半阙词:
为谁描眉为谁裳,空楼上,泪眼暗成殇。
恸鸦哭,寒歌唱。
“还怕两人终无缘,道别离,剩零尘烟里。
清泪尽,纸灰起。”缓缓的开口念着母亲生前常吟诵的那半阙词,无殇心下愕然。它们——简直就像一首词!
还怕两人终无缘,道别离,剩零尘烟里。
清泪尽,纸灰起。
为谁描眉为谁裳,空楼上,泪眼暗成殇。
恸鸦哭,寒歌唱。
不过,比起这整首的词,无殇更是惊觉这次里含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尘烟?
果真无烟无尘,无殇无恸?
这个巧合,未免巧得牵强……无烟无尘,分明神似如同孪生,且又与自己,与师父落九重同姓。
以前无殇曾经奇怪为何江南落姓之人为何如此之多,现在细想来,莫不是大家本就有些关系?
但是……自己与师父,与无烟无尘的相貌着实相去甚远。思考着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无殇不禁头疼起来,只得先停了思绪,上山将师父的尸身葬在曾经议事的大殿旁边。
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心记下了词和图后,无殇又将卷轴塞回师父的前襟中,起土下葬。那是师父以命换来,牵挂一生的物件,他无意染指。
无殇要的不是什么倾城的宝贝,他不需富可敌国,也不欲称王称霸。他只想找到父亲,带他回家,然后赴辽为师姐报仇。
经过了这么多死亡,人的心里总容易空落。
于是落无殇心不在焉的踱回组织,不想前脚刚踏进别院,就听小红唤他。
“无殇无殇,葛老爷找你,你怎么才回来?有任务了,这回的搭档好象不是雷少爷,是伍小姐。”
少年对新的搭档表示稀奇,挑挑眉,打起精神随小红快步进了前厅。
那之后往昔的种种,就将少年引领到了现今。
于是杀手第三次遇见皇帝,两个人的命运从此牵连。
于是少年被囚禁。
于是皇帝折了少年的羽翼,将他禁锢在这人间炼狱。
花非花的死讯虽未正式宣布,但总有人知道此事,始终不妥。眼下不应该引起更大的关注,招致怀疑。于是落无殇心念一转间,在脑海里想到了一个计划。
入夜。
花非花的死讯虽未正式宣布,但总有人知道此事,始终不妥。眼下不应该引起更大的关注,招致怀疑。于是落无殇心念一转间,在脑海里想到了一个计划。
李煜“如往常一般”拥着花贵妃入眠,两个大男人面对面搂在一块睡着实别扭,无殇便转了身背对着他躺好。幸而好脾气的皇帝也不太在意,更没什么抱怨,只是伸了手臂搂住他,在耳边轻轻开口,“非花,你不知道……朕以为要失去你了,朕有多么害怕……非花……”
无殇蓦地转过身去,在黑暗中尴尬地盯着他,又用李煜对花非花的情意赌了一把。“煜,请别再唤我非花……臣妾现在不喜欢这个名字,太不吉利,听起来又不美。”
李煜一怔,随即又无所谓的笑了笑,声音依然温和,“那好啊,爱妃要朕叫你什么呢?”
“朱颜,这个好!”无殇煞有介事的说,“听起来就华丽美艳,最适合贵妃的身份。皇上要记住,以后可就没有非花了,若是叫错,我可不应啊。”
他又笑了,清清淡淡的,语音中却充满了宠溺,“好好,朱颜,随你高兴,只要你好好留在朕身边,哪怕叫李煜也无妨。”
目的达到了,无殇也就松了一口气,拍拍皇帝的胳膊,尔后转过身,疲惫的睡去。
这李煜的确是温文公子,两人一夜无事,安眠至晨。
身为杀手的无殇一向浅眠,自然先行醒来。时已五月,天气渐热,他便走去寝宫之侧的碧池边梳洗。
四周的虞美人开得格外妖艳,很有宫廷的浮华颓靡之风,但是确实很美。这“朱颜贵妃”边洗边看,连李煜多次唤他都未曾留意。
“朱颜,”他说,玄紫色的衣襟在微风中随花飘动,“朱颜,难道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叫你花——”
“不,朱颜也不好,听起来不富贵,我现在要叫秦笙歌。”怕他旧事重提,无殇立刻又编了个名字打发他。
李煜俯下身子,在刚刚梳洗毕的美人眉心轻轻一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性呢……笙歌,今日带你去御花园赏花可好?之前你念叨了好久,现在总算修整好了,也正巧是花季。”
无殇不留痕迹的退了一步,点点头。在山中惯住的他与花木最为亲近,眼下既然有一大园子的芳花来欣赏,又被软囚禁在这无趣的深宫中,没人会说不。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亦可以叫上斐公主。”
前往花园的路途不算太远,却总也能遇见几个李煜的侧妃,都让李斐用一句“这是皇兄的新宠妃秦笙歌”打发走。
无殇在心中冷哼,笙歌这样又俗又粉脂气的名字,只不过随口诌来,以混乱李煜心智的。自己要让他逐渐忘却“花非花”这个存在,然后模糊他的心意,最后不知爱人是谁,彼时,就能从容离去。

第十八笺 游园惊梦

  

宫闱时晴渐向瞑,
云深江湖不见影。
酒醒如何消永夜,
千门人去孤寂静。
少年不知情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情。
南唐宫殿不愧是皇家园林,皇帝又都是风雅之人,比那三宝殿组织里又不知豪华了几等,连花木品种也是多如繁星,美轮美奂。
无殇一时兴起,施展轻功跃上树,坐在一直开得最茂盛的栀子树枝上俯观百花。小公主在不远处看牡丹,李煜则立于树下,滚有金边的玄紫外袍上稀稀疏疏的落着了白色的花瓣。
这一瞬间,四周宁静得让他忽然回忆起在山中修行时,攸云师姐带自己偷偷跑到后山休息的情景,心里在似有似无的宁静中又带了些辛酸。
还没来得及有过多感叹,小公主便一蹦三跳的跑过来,“皇兄皇兄,我们来做词吧!我已经想好了一句,可是一时续不下去了……”
“念来听听。”
“花飞花开花满园”李斐自信满满的念着,俊俏的小脸一片明亮。
微风拂面,李煜将手中的纸扇收起,仰头看向在梢头弹落花瓣的笙歌,张口便吟道:
“花开花飞花满园,风起风弥天。
香风秀袖舞,粉瓣跹跹,莫赞洛神仙。”
看来世人所传不假,当朝皇帝果然是个文采非凡的风流人物。文人惺惺相惜,无殇不禁也心下一动,含笑对道
“浮华眼底收三千,忙杀看花人。
枝花暗黯落,春风翩翩,抚红留香嫣。
——是醉花阴的牌呢。”
多才的皇帝看着插嘴的妃子,笑意更浓,“非花,你的诗词功力突然飞涨了啊。”
“什么非花!”无殇下意识的反驳,“我可是笙歌。”
“是是,但笙歌你从前只做过一首大梨诗——
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九十个好大梨。
三人来分不着急,
杀死一个笑嘻嘻。”
这都是些什么!杀气也太重了些……而且也太没有素养了吧……从小饱读诗书的落无殇险些惊得从树上掉下,而一旁的小公主天真烂漫的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好听,就好像,好像无尘一样。
少年不禁疑惑起来,这花非花怎么是个草寇般的女子?不知她何德何能竟让李煜如此深爱?尔后暗自后悔之前的多嘴,无殇表面仍做不屑状,“我既是笙歌,又如何会有从前?何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皇上,你再次深究,我即刻消失。”
大概是一下触到李煜的伤痛,还未等他再下重言,已被一瞬间凌至眼前的帝王抱下树梢。他发狠般的拥着无殇的肩头,半响才坚决道;“朕若再失去你,五日内必亡!”
怔忡间无殇仍好奇道“为何是五日?”
“这五日朕寻你等你,祈求失而复得的奇迹……”李煜复又温柔起来,“所以,倘若有危急之事,也请一定记得五日之内回到朕身边。”
落无殇不愿许诺无法兑现的事情,于是看似无意的将目光转开,敷衍道,“唔,皇上——你看那些虞美人,我想要一束。”
李煜的眼中稍纵即逝的闪过一抹哀伤,他默默地拂过怀中爱人的脸庞,随即走入花海之中。
留得杀手站在原地轻轻浅浅的笑了,能遣得动九五之尊,他大概是这世上架子最大的杀手了。
李煜白日伏案料理国事,假皇妃笙歌不便露面,就在旁边的屋子休息养神,若不然就和李斐在偏僻的侧花园散步,听她分析皇宫的构造,寻找最佳逃离路线。
武功在前任武林盟主之上的李煜倘若发起失心疯来,他是万万没有胜算的。所以打不过,逃跑总是可以吧。
正在口若悬河的小公主李斐突然停下,无殇不需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笙歌,今日朕心中烦闷得很,你为朕抚一曲吧。”皇帝不等密谋的两人要说什么,径自向琴房走去。
莫说古筝,落无殇什么乐器都不会用,最多就会用树叶吹曲。他又不是大家闺秀,亦非风雅公子,修习的不过是些杀人之术,哪里会这些个?
可是眼下扮演的,不正是个贵妃么?只好强辩道“我不是笙歌,笙歌太俗气,我现在是花月——皇上你说我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的!”
“花月也罢,”李煜引他坐在琴凳上,“那就来一曲《春江花月夜》罢。”
“既非笙歌,我现在自然也是不喜欢琴笙歌舞乐。皇上没听说过女人心,一日三变么?您还是回访好生歇息着,要不然我唱歌可好?”无殇扭绞着宽大的袖口,委委屈屈地看着自说自话的皇帝陛下。
木几上的香烧去大半时,他终于喟叹了一声,“罢!朕便回去。”
李煜已被催眠,又伤神多日,还要处理国事,自然是沾塌即眠。所以无殇只是象征性的哼了一曲就潜出去观察地形了。
却全然没有发现,背后那绵长的视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煜的试探,他一项都没有做到。
二日无他,一切照旧,万事俱备,无殇决定寻机离去。那知道东风未来,西风不走。那粘人的皇帝一整天都守在身边,还“花月花月”的直叫得他血气上涌。
无殇双手虐待着已经变形的袖口,终于斥道:“花月什么!我才不是花月!”话刚出口便觉不妥,只好又放柔了声音,“花月好傻,风尘味太重……我要取个高雅的名字,秋晴。”
庆幸于无殇幼年通览各色小说,民间野史,女人的芳名倒是记得不少,足够自己圆谎用。“皇上,宫中太闷,我想出宫转转……你事务繁忙,我可以叫斐公主陪我,顺道买些民间的新奇玩意儿。”
这些天来李煜第一次不再凝视着自己深爱的人,只是轻执起那一绺垂发,滑顺地捋过,半响才他温言劝道,“过两日可好?朕定陪你——只是今日不可。秋晴你还是养好身子,最近羸弱得厉害。”
不便再拗,无殇也只得点头应允,等待今日最后一个机会。
深夜至静,万籁寂声。待身边的皇帝入睡多时,无殇悄无声息地掀开锦衾,以杀手特有的极轻步子向外移去。
奔至后院,却又面对着红色的宫墙静静地站住,然后仰起头,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缺月——要回去了,生机就在这红色的高墙后面!吁口气,无殇准备使出轻功,从这出多天来打探出的防御最薄弱的地方翻墙而出。
然而。
“秋晴,你要去哪里?”温和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带了这种危险的气息,轻轻的在他耳边响起。无殇动作一僵——是他!
但旋即他又镇定下来,样装出一副游园惊梦的神情,“啊,煜,我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上白天不许我出去,夜间便发了梦癔症……”
“一定要让非花离开朕么?”李煜强行扳过少年尖瘦精致的下巴,令他不得不和自己直视。昏暗的月光下李重光的双瞳浓黑如墨,看不出情绪。
“不是……这是梦游而已,叫皇上担心了。我们这就回寝宫吧……”
他兀自打断了这蹩脚的强辩,“真不知道你有梦游的习惯呢,落、无、殇。”
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
“……你是何时清醒的?”
“不早,昨夜而已。”一脸平静的李煜将手松开,无所谓的挥了挥衣袖,“你以为催眠术能迷惑朕多久?”
见无殇摇了摇头,他冷冷一笑,“你竟然不知道?这还真是可笑!之前我随神智时有混乱,却总记得些许片段,知道你高才要离开,记忆才终于拼凑完整。落无殇,非花不是你亲手杀的,可你是帮凶!”
“既如此,”落无殇低头认栽,也再不需伪装,“你想如何处置我?”
“……留在朕身边。”
“啊?”无殇猛地抬头,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直至真凶现身。”夜风拂面,发丝掩盖了李煜的表情,“这期间,在宫中,你的身份便是朕新选上的侧妃。”
选新妃?莫非还得有个册封仪式?这不就是要引蛇出洞么!
“怎可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引诱同伴之事,无殇决计不做!”少年掷地有声的说道,语气满是不快。
李煜的声音又温柔起来,低沉悦耳,但却让人寒毛倒竖,他说,“那么,朕让无尘来陪你。”
无尘!你将她怎样了!无殇很想这样喝问,但终究忍住,然后装傻,“无——尘?那是谁?是皇上的妃子么?”
“是这样啊,”李煜声音里带了一丝残忍的愉悦,“原来你不认识她,朕还以为他是你什么重要的人呢。那干脆杀了她好不好?反正你也不会在意的,对不对,落无殇?”

第十九笺 微服出游

  
君成臣骨枯,
国立贤皇苦。
莫羡锦华衣,
聊笑吊千古。
微服私访,其实就是达官贵人满足自己虚荣心的行为。
次日李煜果然没有食言,干干脆脆的放了那个与他全无干系的无尘,并答应不跟踪她。
接着只是连着做了两件另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之事——一件事追封花非花为皇后,她原名周采莲,这也就是为什么后人称她为大周后;另一件则是纳“皇后的妹妹周采薇”为侧妃,却赐了皇后所居的娴淑殿。这个周采薇,就是悲催的被囚杀手落无殇。
自此,无殇正大光明的安居在这南唐后宫之中,然而李煜虽依旧与他同吃同住,私下的态度却变得冷若冰霜,连微笑都是带着杀意。
所谓笑里藏刀,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所谓杀人于无形,说的就是李煜冰冷的微笑罢。
虽然心知自己是他的杀妻仇人,但落无殇总觉得哪里难受得慌,像是少了点什么,总是无法释怀。
更令少年抑郁的是,自己还得整天捆绑式地和新婚的皇帝出现在宫中的各个角落,从大殿到御花园,到处都是其他妃嫔可以杀人的眼光。
当无殇正有些焦躁地在心中暗骂狗皇帝之时,一个有些面熟的太监飞奔而来,瞟了他一眼之后,附在李煜耳旁悄声道:“今日消息从海境传来,落九重……一月有余……图也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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