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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什么客-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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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穷途末路红眼暴喝,提缰以马挡下旱魃的攻势,一戟掷至,又迅疾拔刀旋出一片寒光化解饕餮的伏羲射日拳。他两手敌四拳杀得忘我,哪知马身骤然一矮,失去重心翻倒在地。

凝目看那战马,口吐绿沫蹬腿呜呼。旱魃从容以鹿皮手套,取出马脖子里的铁蒺藜,谨慎收好。杜巽一看得大骇,撑刀而起,嘶声竭力问:“唐门?!”

饕餮收势靠近旱魃,笑道:“这龟儿子还有些眼力。”

两人俱是以巴蜀方言交谈。习武谁人不知,唐门铁蒺藜,一粒值千金,千金换一命,群雄皆惊心。杜巽一疑怒更甚,忿道:“我朝廷与唐门无怨无仇……”

旱魃微微一笑:“行了,我哥俩已投奔四煞神教,与唐门再无瓜葛。念你坏得颇为敬业,故几番手下留情。你若弃官不做,归顺我神教,可饶尔之命。”

杜巽一听得羞怒交加,他一世跋扈为斯无邪肱骨,何时受过这等鸟气。若非四煞神教在泉城捣乱,两次煽动灾民夺粮,他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饕餮打个哈欠道:“犹豫个什么劲,斯无邪有什么好。一点朱唇万卒尝,一朵菊花千人操,这样也能成封疆大吏,饶是皇帝老儿品味不好,带得世风越日越日下了。”

原本斗志畏退的杜巽一,听闻此话,竟如困兽嘶吼一声:“来战!!!”他将断骨往肋中猛塞,奋然起身,擢刀横出火海炽光,箭步抢进饕餮怀里,却倏忽从其后方跃起大斩。从起势,到虚张声势,再至这一气象万千的绝手,竟有三处人形残影、满天金光。

旱魃看得真切,却碍于杜巽一在饕餮身后无法出手,失声道:“花…!”

饕餮心神领会,电光火石间旋身,如鸿毛借刀风轻飘疾退,同时甩手箭已至,锋矢在半射之地爆出一片黑雾,竟是千粒毒砂扑面全盖,将杜巽一打了个尸骨全无化作一滩烂水。

“……方才那一刀,”旱魃意犹未尽,往破烂不堪的盔甲上洒了去毒粉,疑道:“是铁胆追魂刀罢。杜铁生杜老前辈当年不是惹怒胡子惨遭灭门……”

饕餮揉揉鼻子,点头道:“我记得他有个儿子。可能是斯无邪守雁关时捡的。”

旱魃轻吁一口气,恍然大悟笑起来:“花胖子,问世间情为何物?”

“去似朝云无觅处。”饕餮悠然回道。

×××

陷在金陵的游麟,次日早膳,从游离那儿弄得一份官家邸报。

看罢泉城的战报,两人都是脸色铁青。

在游麟看来,四煞神教如同一只在他家乱咬乱吠的疯狗,他只要将其驯服当个主人,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保全家太平。但这会儿,他发现这不是狗,而是一只狡猾的狼。他引狼入室,助纣为虐,害苦了二哥五弟,害死了泉城万计百姓。

经此一战,属于老七阵营的二五皇子,必然和斯无邪决裂。计策是他出的,目的也达到了。只不过,四煞神教稍作变通,就将他逼到了为臣为人绝境——二哥老五都知道,是他在指使四煞神教,是他在背后操劳。结果禁军一开至龙山镇,泉城就化为火海,黔首十不存一。天灾无辜,人祸可恶。狗不教,谁之过?

游离半晌说出一句:“不知父皇如何处置二哥五哥。”

“我做的。”游麟瞧着游离,答得干脆。他知道,游离知道,他是从山东过来的。

“游琴也是我杀的。”

游离不说话,搁筷离席。

游麟静坐。他很聪明,他却步步犯错。杀游琴,毁泉城,拉游恒游骥垫背。他纸上谈兵策划的阴谋不像阴谋,犯的错倒都很阴谋。简而言之,他也在别人的阴谋之中。

晨光未明,秋雨浇漓,轻敲芭蕉,慢打窗棂,到午不停。
游麟怔怔看着满池曳尾沉匿的锦鲤,慢慢地,想起了在四煞神教时,夜敛尘说过的话。

——你一点志气都无,又不知洁身自好,一味沉溺旁门左道断袖余桃,人人敬而远之,又同四煞神教沆瀣一气,往后朝堂角逐东宫落人口实,自保尚不暇,能得谁的心?

游麟以为那只是气话,那只是夜敛尘不了解他。如今看来,又何如。




关心则乱



金陵王世子游念锦摇扇归来时,游麟还坐在早膳的桌旁发痴。他瞧了眼游麟掌下覆的邸报,四下一看明知故问:“九爷不在?”

游麟道声不在,这才抬眼看了看二世祖世子,道:“世子爷遛鹰回来了?”

“怎的。一夜不见,小炮子就变成霜打茄子了?”游念锦拾凳近坐,伸手去拿邸报,却又半途改变主意,握了游麟的手,揉揉捏捏抚到箭袖上的花纹,温文尔雅道:“九爷对你可真好,自个的衣服,也让你穿。”这般说着,他另一只手已经掳到游麟腰际,贴身环住,摊开游麟面前的邸报细瞧。

“他对我是挺好。”游麟坐得端正,心不在焉敷衍着。

游念锦点头,认真看了会儿邸报,手却不安分往游麟腿间探。

游麟攥住他的脉门,阴沉沉抬眼:“今儿心头不痛快,少惹我。”

“哟呵,这还没攀龙附凤上,就和本世子蹬鼻子上脸了。”游念锦痞痞一笑,臂发力揽得更紧,没当回事轻慢调戏:“我就招惹你,怎么着?”

游麟伸脚一绊,游念锦座下的梨木雕花蹬顿时分崩离析。说时迟那时快,游念锦一手箍紧游麟,一手摊着邸报,甚为倜傥地旋至另一张坐凳上,嘴里念念有词感慨:“山东这什么神教,倒挺厉害。”又瞄了一眼碎掉的梨木凳,轻描淡写道:“这前朝古物,怕是给虫蠹坏,该换换了。

“……”游麟暗想,合着不单宫中皇子韬光养晦,连地方上的世子也嗜好虚怀若谷的。他琢磨着昨儿傍晚听见的鹰啸。夜敛尘说金陵即是飘忽山庄,如此说来,官衙、金陵王府的人,也十有八九和这帮子胆大包天的刺客脱不了干系。昨夜确定了金陵王游昀和二世祖世子游念锦皆不在府中,他怀疑更甚。面上不表只问:“二世…世子爷,搂搂抱抱摸摸蹭蹭,是要怎样~?”

“不怎么样,和你玩玩,”游念锦的嗓音雍容华贵,语调亲和暧昧,叫人想恼他又不得劲,“小倌儿你心头不痛快,这不雨歇了,爷带你去痛快痛快。”

游麟闻话,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悠一亮,微微笑起:“还是世子爷体贴人。我最耐不住寂寞了,不怕太痛快,就怕您没个招待~”

游念锦还了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让人备好马车,带游麟上了路。游麟只好暂时搁下对泉城的担忧,撩起帘子沿路打量,兴致勃勃似在欣赏风景,实则目光掠过酒肆、当铺、胭脂铺等等街景,将路线暗中记下。

没了夜敛尘在身边照料,如今他什么都得靠自己。之前一路有夜敛尘陪着,他未体会到离家千里的孤单。此番受挫,才蓦然发觉自己朝廷江湖两头不沾好的处境有多严峻。夜敛尘若知道泉城百姓因他的计谋遭到屠戮,会是个什么反应……?

游麟满脑子都是夜敛尘,他固然恨四煞神教恨杀人如麻的杜巽一,但最憎恨的还是自个。一路将人耍来耍去事事顺心就得瑟起来,这下子可好,负着杀游琴的罪名不说,还有了丧心病狂设计游骥游恒的嫌疑。夜敛尘怕是要瞧不起他了。游麟越想越闹心,只好没话找话说:“世子爷,咱们这是去哪~窑子里喝花酒还是赌坊玩牌九啊~?”

游念锦嘴角噙着笑意,靠着软榻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道:“我有那么俗气么。”

游麟稀奇地打量游念锦,这色胚子二世祖静以养神的时候,竟和夜敛尘有几分神似。究竟哪里相似,细看又说不清道不明。他正琢磨着,忽听一声到了,下车一看,金瓦红壁雕梁画栋的巍巍殿宇彼此错杂,其排场规格俨然不亚于京城魏阙,虽成王败寇改朝换代,依然威严如故隐有龙气。他虽久处宫中,但也曾在六部学习政事,对前朝余辜妄图复政厥辟之事,略有耳闻。此时见到前朝皇城,他心头一紧,竟下意识维护大统,断喝道:“好你个金陵王世子,带我来这做甚?”

游念锦让他呵斥得一愣,寻思片刻风度如故,也不恼他僭越,牵手道:“这儿是前朝故址,现如今成了江宁军的驻防城。走,爷带你去找乐子。”

江宁军驻防城?昨儿那叫常乐的纨绔,倒是说过他老爹常锐是江宁将军。而父皇似乎也提过,金陵现如今主要做皇室亲信驻军之用……游麟弄不清游念锦葫芦里买什么药,任他拖拖拽拽,恢复常色嘟囔一声:“辕门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得很。”游念锦兴致盎然,拖着游麟穿门过巷往驻防城西北走。所到之处,两立士卒无不单膝跪下向他行礼。待到进了小营校场,他才松开手来,一指远处严阵以待的弓兵,又示意游麟去看那些弓兵瞄准的地方。

游麟不看则已,一看心神俱震。只见校场离弓兵半里远的地方,竖着两根十尺木桩,桩子上下各两镔铁箍环,将一个身中数箭浑身血淋淋的年轻男人悬地禁锢,全当活靶子。游麟从小习武,眼力过人,隔半里地依然能秋毫毕辨。那穿着让鞭子笞破的黑衣、昏昏沉沉抬起冷漠凤眼、虽临绝境依旧执拗不屈的男人,不是夜敛尘又是谁!

“昨夜江宁军照例巡逻时,在城墙往前朝皇陵那段子路上,抓着这么个双腿重伤的男人。”游念锦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他那腿我查看过,是按江湖帮会规矩,三刀六洞施的刑……不瞒小倌儿你,金陵如今虽是驻军之地,然而谣传夜隐帮刺客亦以此为据,刺探军机干涉吏治甚为猖獗。我怀疑此人正是夜隐帮弃狗,因此连夜审问,没想到这厮牙关倒咬得挺紧,一心求死……”

游麟听得脑子空白,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夜隐帮、夜无影会如此对待夜敛尘。

游念锦似想起了什么,咂咂嘴满眼兴味看着夜敛尘:“可惜了,这厮滋味真真不错,那隐忍着不哼不唤的小模样,比起曲意承迎的倌儿,倒更对本世子的胃口。”说罢,他执起游麟的手,将士卒递来的弓箭交予:“来,咱们也拿这只丧家之犬玩玩。”

夜敛尘为何会落入此境?他没将自己的身份如实向夜隐帮交代?游麟胡思乱想,心头大痛,痛极又懊恼地暗骂声傻子。他本意是要夜敛尘回去交差复命,让似有所顾忌按兵不动的夜隐帮,浮出水面与自己交锋。哪知夜隐帮如此苛责狠毒,夜敛尘又如此固执地要保全他……愧疚痛惜之间,他又听得游念锦措辞暧昧,一股子闷了许久的怒火顿时冲散理智,攥紧弓冷冷问:“你对他做了甚?!”

游念锦挑眉一笑,悠哉谑道:“不止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一夜夫君。”他环住游麟,瞄准夜敛尘扣弦拉弓,亲密道:“好玩么,小倌儿?”

眼看箭要离弦,游麟猛地将准头一压,任锋矢偏向左前方士卒的脑门。那士卒吓得惊骇失措,抱头骤然埋身,才好险保住了小命。游麟冷哼一声,怒极竟笑了起来:“好玩极了!”

“好玩就多玩几把。”游念锦又递来几支开锋的锐箭,温和道:“听说这刺客几日前就和一个俊俏的未冠同伴进城。赶巧昨儿府上又有刺客夜探,想必和这刺客就是一伙还在附近。咱们多拿他练练手,没准儿能引出漏网之鱼来。”

游麟心中一凛,暗道我还没怀疑你们和刺客有来往,你们倒试探起我来了。这一警觉,他脑子便清醒几分。他方才确有瞬间想道破自己皇子身份,救下夜敛尘。现下一想,他游麟本就担着杀害游琴的嫌疑,再加上泉城那摊子事,一旦坦言,更显得是他让夜敛尘杀了四皇子,夜敛尘是刺客无疑。

“如此甚好,只是我射的不好,世子爷可别见怪。”游麟略一镇定有了主意。江宁军、夜隐帮!兹此一桩,绝不善了!他一面故作笨拙搭箭张弓,一面运气憋红脸,瞄准了夜敛尘,又好似用力过度脚下一晃悠摔了个四仰八叉,而那箭竟然朝天发去,隔了好一会竟俯冲下来迅疾扎向游念锦。

游念锦堪堪避过,见拓木箭在他原先站的地方入土不见,不禁抚掌一叹:“好!”

游麟眼底阴寒,却脸色微红诡异地嗔道:“世子爷,你可别说反话洗涮咱。”

接下来无的放矢的数十箭不是落在弓兵周围,就是离夜敛尘十万八千里。围观的士卒心惊胆战,按着头盔屁滚尿流躲来躲去。游念锦则看得哈哈大笑乐在其中。

眼看鹿皮筒里还有最后一支箭矢,游麟掂起对他而言过轻的一石力弓,指腹拂过绷紧的桑弦,风声轻发弓弰略弯,黑漆箭矢不偏不倚贴着夜敛尘的耳根放空远去。满脸血污的夜敛尘动了一动,戾气横生朝他看来,渐渐的似认出了他,目光略缓,流露出几分安抚不舍。

待入夜回了王府游离行辕处,游麟才从空茫的心境中回过味来。他一会儿惆怅,一会儿酸涩,浑身难受。他很喜欢夜敛尘的性子,相处的久了,又觉这个人命途多舛固执得可怜,不觉心疼忍让。要说有多爱,也谈不上。只是一门心思要对这个人好,让这个人高兴,让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他本就无羁无束,嗜好尝试新奇,因而情动之时,甘做下方,卖人情买人心,或许。他喜欢看夜敛尘为自己纠结的神情,喜欢以退为进将夜敛尘逼到穷途末路。他总是将喜欢挂在嘴边,却又时不时将之和利害关系牵扯,满口大话,却从未给过切实的承诺。说到底,他觉得,这和喜欢一只猫喜欢一只狗没什么不同。喜欢,所以逗逗它,偶尔逗过了头,玩死了,也没什么。

可现如今玩过了火,他突然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回想在一起的日子,夜敛尘真的对他很好,即便是识破了他的谎言之后…虽然生气,但实际上依然对他好为他想。

“我是怎么样一个人,”游麟郁闷至极犯嘀咕,“你怎么会看上我。”

游离迈门进来看到的景象就是,游麟攥拳落血神神叨叨,地上全是各种陶瓷碎片。他以为是为了泉城的事,沉默半晌道:“三哥,这几年我盯着九门提督斯无邪,在泉城知府那条线上安置暗桩,收集罪证。此次泉城失火必有内情。今日我已修书一封让人送往,不消几日便可水落石出。”他不怎么会安慰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已极为真诚。想想又犹豫着补充:“其实,四哥的死……”

游麟满脑子都是夜敛尘抬头那最后一瞬的目光,哪还有心情听这些。他按住游离的肩,打断道:“好,三哥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你人不错,知恩图报,心怀家国天下,又能忍人之不能忍,很适合绍承大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三哥只求你一件事,别为难大哥。”

“……?”游离听这话透着古怪,警惕地要往后退。

游麟左手已旋至他风池穴,右手在人迎、膻中两处穴道迅疾一划,他便瘫软在游麟怀里。游麟将他拦腰抱起放至锦榻,见他还不肯闭眼,笑着埋头吧唧一口,得瑟道:“警惕也没用~”笑容一敛,他低声认真道:“运河之事量力而为,金陵不可久留。对了,隔日若有人要你指认尸骸,记住,死的不是游麟,只是个扮成小倌的刺客。火烧便可,若不能,想办法弄花这张脸。”

游离怔怔看着游麟,清俊的面容依旧神情戏谑,止将万千悔恨付之一笑。这般久违的笃定又狂傲的神色,很快就随门关烛灭黯淡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忍心虐老三是怎样。这皮孩子感情方面其实很迟钝……昂


大闹金陵



夜凉如水。远处深巷传来二更击柝声。金陵王府西邻江东渡口,细听秋风,鹭洲渔船桨橹之声犹可入耳。而江宁军驻防的旧皇城在金陵极东,其间贾寮居舍浩如烟海,在月迷津渡的雾夜中,难以辨清。

游麟依旧身着玄底盘金箭袖,使出“燕子抄水”的轻功掠檐过壁,自是不动片瓦如履平地。待行到玄武湖畔,大雾弥漫,实在摸不准身在何方,他避开巡逻的士卒跃至湖心小岛,脚蹬离地手抓佛塔檐角,平攀直上九层塔刹。此时云裂月出,风疾天低,俯瞰万物皆微。极目灯火通明的前朝皇城,依旧遥遥藏在东南方雾霭之中。

他琢磨着不对劲,与世子同往时并未走这久。他早记下了沿路牌匾,凭轻功脚力,自然比穿街走巷的马车快许多。为何囚困着夜敛尘的破皇城,长脚了似地始终在远方的夜雾里?

……游麟武功虽好,江湖阅历却极浅。殊不知,迷障乃是奇门遁甲布阵之兆。

金陵城在此朝初期为兵燹荼毒,半盈楼阙化为废墟。彼时负责按图复原的石木匠为夜隐帮渗透,暗中动了手脚,挪了花草树木的位置,又运用八卦易理、五行相生相克之术修葺楼台,造了“烟锁迷陵四十八景”。亦根据外十三内十八城墙无数藏兵洞,将“千面搜杀阵”等等险恶的阵法机关融入其中。平常倒是无碍,一旦夜间来了不规矩的“贵客”,就会凶相毕露盛情招待。

鬼打墙不成?游麟不着边际地想着,掠下巍峨的古刹,又踩着矮墙商幌掠行了段。抬眼一瞧,小湖临脚,城墙临湖。月光洒在那城墙上,细细看去,不是城墙,而是连脉巨石。这巨石说不出的古怪,通体呈出诡异的紫红色,正中有一大块狰狞的凸起处,犹如巨型人脸,五官痛苦扭曲,栩栩如生。月移影动,那面目可憎的人脸,垂目看着湖里自己的倒影。湖水荡漾,皱成一团的巨脸倒影忽哭忽笑,忽怒忽惊。不知哪来的一阵寒风,吹过石脉缝隙,发出呜呜哭丧声。

饶是艺高胆大如游麟,此时也不禁沁出冷汗。正踌躇作何应对,他突然瞥见一块断损的丈高青石碑。行楷碑文聊聊四行——“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刘禹锡之诗。游麟了然,原来此处是素有鬼脸城之称的石头城,为古时范蠡所建。三国时哄住了不少偷袭的敌人,书上称此景为鬼脸照镜。他暗自好笑:范蠡兄,你携西施风流归去便罢了,何故将城池修得如此诡秘,吓我一跳。还未笑完,变故横生——在他读碑文之时,那鬼脸竟骤然如活物抬头,冷冰冰朝他望来!

“……”游麟心头一紧,侧身扎稳下盘,全神贯注戒备鬼脸。只见那紫红色的鬼脸蠕动扭曲,崩落成无数片。大块碎片坍下来,即将触及水面时,忽地又露出人身,全部施展出燕子三抄水的功夫朝他袭来。刹那百记飞镖齐发,在月光下如雪盖地打至面前。

游麟从未见过这么多身手超绝又配合密切的神秘高人,大难临头竟不知死活喝起彩来:“好~!”语尽镖至。镖来得快,他往后退得却更快。两掌左右一分,疾护前身,游刃有余划两仪,以刚猛遒劲的掌风控住漫天飞镖,桃花眼冷睃四方紫披刺客,一招乾元经一层起势的“龙御上宾”,硬生生将雪光密镖还了回去。他胆子委实不小,才得从容应对。若换成旁人见鬼脸显灵,转身而逃背对此处,必当场毙命。

见飞镖如练回旋转攻,暗紫披风的百余刺客立刻上下两散,一半施展“踏雪寻梅”的轻功踏镖纵入夜色,一半“收鳞戢翼”潜遁湖水。阵型变幻间,不慌不忙,竟未弄出一丝一毫动静。

游麟所修乾元经主张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他年轻缺乏阅历,久置皇宫疏于实战,也不知他和敌方谁占上风。且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寂寂夜色中,忽有童声自后传来:“来即是客,带君领略金陵四十八景之一!”

语落,游麟背后怪石轰然移动,暗处万千银针爆射。他飞身回退至湖上,单手撩袍长身而立作“请势”,待千针发来,便抽身换影,乘势借力,脱化移形,避针藏锐,更以袍摆引进银针缴纳。此招磅礴落拓,卓尔不群,恰如鸿飘凤泊于镜湖,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正是乾元经开门架势,太祖皇帝糅合了太极之本“懒扎衣”与少林擒拿“沾衣十八跌”,所创的“飞花尽沾衣”。江湖两大宗的武艺,登峰造极的乾元经,相容相生以一挡千,世间罕见。加之游麟本就是皇帝钦鉴的美人胚,此刻月染华衣水照丽人掩映生姿,直看得众刺客心驰神往。倒并非在场众人都是断袖,只不过勇气之美、强者之美、武艺修为之美,叫人热血沸腾,憧憬顿生。

“金陵四十八景,怎么个说法?”游麟不知自己给人膜拜了,他身中数针好在夜黑难辨,能强撑着若无其事。

黑暗中童声笑嘻嘻道:“夜隐帮待客之阵,第一阵,‘石城霁雪’是也。”

游麟立刻寻声跃起,乾元经一层二式“龙骧麟振”出手,缴满衣袍的银针让内力一翻一振,悉数击至童声方向,又是雪光连片。他没想到夜隐帮会突然出现,妨碍他闯江宁军救夜敛尘。面上不表调侃道:“原来是夜隐帮老相好,终于舍得露面了。依为夫看来,这霁雪景色虽好,但你来我往打雪仗才有情趣。快过来,我们亲近亲近~”

那方向立刻闪出两位少年身形的紫衣刺客,爪钩交错缠至,一个嗔声憨实道:“攀亲戚甚么最讨厌了!”一个依旧笑嘻嘻道:“嫂子,小弟这厢有礼了。”

游麟顺掌搪开爪钩,将两少年拉扯过来,不防爪钩回旋,各爪之上又迸发出四股带着无数倒钩的鱼线,不长眼地扎入骨血,又灌入内力死死缠绕游走周身。此正是鬼鸾堂兄弟的看家本领“寒江钓雪”。鬼鸾堂众刺客见时机已到,方才踏雪寻梅的、戢翼化鱼的,上下齐攻。一时间,宛如狼牙的淬毒暗刃,自湖面、夜空森森扎来,散发出妖异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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