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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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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急了性子,你还能活到今天?”

“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女咬了咬牙,愤慨道:“怀仪这贱人给我下了越白散,你就算把这全天下的郎中都找来,老娘还是得死,”见面前的人缓和了神色,若风轻哼了一声:“我拖着这么个残破身子给你做牛做马,你最后要还不了郭妃娘娘一个公道,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男人皱了皱眉,停顿稍许,“怀仪让谁去和亲了?”

“唐也笑呗。”

“一个老男人?”男人不禁嘲讽起来,“慕斐帝就那么饥渴?”

“你懂个屁,这唐也笑好歹也是当年湮华七公子,大慕那个死老头也算是福气了,”少女吸了吸鼻子,“不过人家都三十五岁了,这个年纪能长成这副模样至少比你强个十倍百倍的,难不成你以为人人都像方锦,快四十了还那张破脸,跟个妖精似得。”撇去个人情感因素不谈,若风是打心底里妒忌自家主子这副皮囊,虽说年近不惑,却漂亮的让自己自愧不如。

“说不定他就是个妖精。”男人像是忽的发现了什么,狡黠一笑。

若风微的一愣,却灵敏地反应过来对方所言,少女扑哧一笑:“怪不得怀仪如此器重你,”毫无顾忌地直呼帝王的名讳,若风的眸瞳闪过一丝火焰,“亏你想得出来。”掩了半面阴森的笑容,“如今这后宫,真是无趣的很——整那么一帮子男人,有得瑟不出什么好玩的事情,”她似是感慨地叹了一声,“话是这么说,不过像我们这样做奴才的命,自然插不了话。倒是余皇后和林贵妃,也能在冷宫里唱一出好戏。”

男人轻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不过——若风就当真没有想过要救自己?”似是嘲讽少女的愚昧,“你不会真以为怀仪那家伙会出手救你?”

“你当我是白痴?”冷笑道,“我说了,解不解毒无所谓,只要怀仪下台,然后给郭妃娘娘和二皇子陪葬。”

“自然自然,像若风姑娘这般以大义为重的巾帼英豪在下实着佩服,不过既然大家都是为曾经的主子卖命,也算是有得缘分,”敛起面上的笑,“若风要是有心,不妨去找找谨文君。”男人伏到少女耳边轻言几句,只间若风紧紧皱起眉,半晌之后,男人算是交代清楚,“事成之后,大慕老头自然会少不了我俩的好处——这宫廷斗争啊,向来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醴泉宫内,词昊被一缕透进窗户的阳光惹醒,少年只觉浑身酸痛无力,头晕目眩,胳膊肘子更是像被卸开一般。怏怏地撑起本身,却惊觉自己裸露着上身,“来人……”刚一开口,喉口像是卡了异物一般沙了声响,好在侍奉的宫女耳朵比较灵敏,听得词昊叫唤,便急急地进了寝宫。“咳咳,现在什么时辰?”

“已近午时了,”宫女规规矩矩地应答,“方贵君让奴婢不要打搅德君,德君要是需要的话,奴婢马上去准备午膳。”

“方贵君……”词昊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肩胛的酸痛令他赖在床上不想多动,“这儿是醴泉宫?”忽的想起昨夜那荒唐的缠绵,词昊顿时驱了三分困倦,得到了侍奉宫女的肯定,少年不禁心底一震,片刻,他挥手:“替我准备一些热水。”

“德君可是要沐浴?”见词昊点了点头,宫女也就起了身,“德君稍等,奴婢再为德君备些糕点来吧。”想着早晨方锦交待的,宫女不敢怠慢,急急地出了门。

词昊叹了一声,欠着身子靠着高枕,被褥之间那熟悉的玉兰气息,萦绕在耳边那久久逸散不去的呢喃,低首却见那小臂末端一抹淤青,回想起昨夜那恍若梦境的相拥,方锦长指相绕,将自己禁锢在那个熟悉的怀抱之中。情到深处,他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将他凌乱的发丝抚到耳后,然后将朱唇印上那早已红透的耳垂……想到这些,少年不禁双颊一阵绯红。

“词德君可是醒了?”他猛一回头,却见那梦境中的男子直直地立在自己跟前。


 


锦娘 正文 【64】祸心

【64】祸心

“你怎么来了。”见方锦站在自己跟前,词昊不禁羞窘,未经打理的秀丝看起来多少有些蓬垢,话一出口词昊便觉得有失偏颇,明明是自己赖在人家床上,岂有这样问的道理?“竟然一觉睡了那么久……”他揉了揉仍然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叹道。

“又没有什么大事,睡晚一些又何妨?”方锦笑着坐了下来,将褪下的外袍交给一名宫女,他伸手理了理词昊额前的乱发,“睡的可舒适?”

“一点也不,”少年斜睨了男人一眼,故作不满地别过脑袋,“什么破床,腰酸背痛腿抽筋。”本想将棉毯扔向调侃自己的方锦,忽的记得自己还光着身子,便不好意思地裹了裹,“你去见谁了?”想来这人定是天微亮的时候就起了身子出了门,那时恐怕自己还沉醉在好梦之中,捏了捏发酸的脖颈,词昊耸了耸肩带了一个慵懒的哈欠,“起那么早也不累。”

方锦起身,从椅背上取下一件薄纱,男人坐上床沿,然后将衣物递给词昊,“去见了也笑。”他见他满脸羞赧地接过衫子,背过身放下圈着身子的棉毯,然后将衣裳披好,“后天他便要出发去大慕,想着还是去送了送。”

“去大慕?”少年转回身,似是疑惑。

方锦点了点头:“他去和亲了。”

“和亲?!”幸亏自己口中没有茶水,不然准是一口喷得方锦一脸。词昊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少年的眸瞳之中满是惊疑,“喂喂喂,他,他可是个男人啊。”虽说有听说大慕向大戌请求和亲一事,“本来不是说让长公主去么?怎么换成了男人啊……”怪事年年有,似乎今年特别多——本来被怀仪养在后宫已经窝囊透了,这会儿还整这么一出好戏,让个男人去和亲……词昊有些无奈地吐了吐舌头。

“卫刘被先帝过继给道观了,按着皇室规矩自然是不能嫁过去,”方锦伸手将少年轻轻搂住,词昊愣了愣,却还是将脑袋靠上男人的肩头,“先帝膝下只有三个女儿,言默现在又是亲王,难不成让怀仪自己嫁过去?”见几名侍女将沐浴的热水抬进来,方锦挥手示意她们将木桶放下就可,“南境几国虽然都是男帝,但后宫亦养着男宠男妃,何况在大慕,设立几个男妃更是平常事,”停顿片刻,却听得他一声叹息,“再之,如今丞相乃余皇后表叔,又是三朝元老,长公主又是余后现今独留的子嗣,要真是把长公主嫁出去,余阳哲和向着他的那帮狗腿子还不把大戌闹得鸡犬不宁?”

“那……”少年似是担忧,“慕斐帝就肯?照我看,把司书公子嫁出去还不如挑个宫女给送出去。”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方锦哂笑,指尖轻轻戳过词昊眉心,“要你是那大慕老头,让你娶个邻国的宫女,你的面子往哪里搁?”没等词昊再开口,男人接着继续:“这天下,终究不再太平。”末了,他轻吻了少年的眉弓。

词昊疑惑地望着方锦,“我不懂。”

方锦笑着摇了摇头,“顺其自然吧。”他想起也笑收拾的那一小箱薄衫绸缎——唐也笑读了那么多年谋略,心思亦是缜密的很,难不成真是——方锦不敢再想,只是空叹一声,催着词昊去沐浴更衣。

暮色沉缓,夕阳如同一轮巨大的火盘,挂在枯枝梢头摇摇欲坠。南宫尽离却是一脸阴沉疾步穿梭在那楼阁之中,直至抬首可见那龙飞凤舞的“冷泉轩”三字。这名为“冷泉轩”的楼台依附着养心阁而建,藏掖在后宫最深之处,虽说是小楼水月良辰美景,却因这人心的寒凉而显得怨扰异常。南宫在这大门之前踌躇了片刻,用过午膳却见若风候在自己寝宫门外,问她何事却也不说,只是将一封打上蜡封的信交到自己手中。

看罢这一纸洋洋洒洒,南宫却再也平复不了胸口的平静,那关于二十三年前的封禁故事,终是被这一封匿名纸页所解开——顾不得询问若风信的来由,南宫便收拾一番,趁着这晚膳未上赶去冷泉轩。想起前些时日为木槿解毒,自己也确定那害了三皇子的是传说中的“已思换命散”——按着《南宫珍蛊》的记载,想要配取这剂毒物就必须得到南宫族脉之中流淌的血液,加之初遇的斗毒,对宋翊鸢和词昊下的毒手,所有的证据都直指那位金銮殿上的天子——二十三年前的事必有蹊跷。

叩响了冷泉轩的大门,向年老的看门嬷嬷说明的来由,听得那有些年代的木门“吱呀”一声,南宫跟着领路的宫女进了内殿,远远地便见那面露傲色的华贵女子端坐于藤椅之中,将头微昂起来,怔怔地向着窗外。

“见过林妃娘娘。”按着礼数作了揖,他挥手退散周遭的宫女侍从。

女人没有转头,只是冷声一哼——虽然是瞎了眼,那凌人的气焰却毫不消散,“中了哀家的回梦散,你倒是头一个可以活下来的人。”林君妍自是听出了来者是当日与怀仪斗毒的司药公子谨离,那日她私召他进宫,探他一盏混着‘回梦散’的白茶,没想到这小子不仅没被自己药死,如今还成了怀仪后宫的男妃。

“若娘娘不给解药,我又怎么能活到现在?”他轻笑道,尽管林君妍此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娘娘贵为后妃,居然懂得使‘南宫十三毒’,真是难能可贵——看来南宫家族复兴有望了。”尽离环顾四周,不见闲杂人等,便直截了当说出了口,“若在下没有猜错,娘娘应是当年南宫家族的幸存者。”

话音刚落,便听得林君妍一阵狂妄笑声,女人尖锐的嗓音在这空荡的冷泉轩回荡,她徒劳地眨了眨双眼,“不错,哀家没有想到的是,公子谨离不但精通岐黄、巫蛊双术,还是个多心眼的人,”稍作停顿,她却慨然:“二十三年前,戌怀帝这窝囊废,听得余玉妖言,假以‘除害诛蛊’之名手刃生母,也就是哀家的亲姑姑,南宫皇太后。”

尽离颓然一笑,终是被自己猜中了——想罢她应是父亲的堂姐辈,算来也是自己的姑姑吧!“然而戌怀帝不仅杀了南宫太后,余后更是一把大火烧尽南宫一百四十口,民间宣称南宫蛊师一百四十人,就这样在一个安宁的夜晚被杀得一干二净。”回忆起那段自己没有经历的一幕悲剧,少年唏嘘而叹。

“但余玉这狐狸精终是没有想到,我逃出来了。”女人冷笑道,“而且,带着《南宫珍蛊》逃出来了。”至此,林君妍顾不得族中“蛊术传男不传女”的规定,修习蛊术,之后便遇上了杨曦泉。

“扑通”一声,只见少年双膝跪地,林君妍虽是看不见东西,倒也听得出面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薄唇微微一颤:“谨文君这是做什么?”倒也因为这看不见东西的瞎眼,林君妍掩饰不住那心中隐约的忐忑,她定了定心神,深吸了几口气,换上一抹坦然的笑。那双没有神采的眸子在渐暗的暮色中显得沧桑不堪,“莫不是……”

“晚辈见过妍姑姑。”

“你……”听得这一声,林君妍不由自主地一颤,她伸出手,指尖触及少年清秀的眉鼻,“你刚才喊哀家什么?”心中那一丝疑虑瞬间洞开,林君妍挑起一抹淡笑,“天不灭我南宫!”女人仰首扬唇,她兀自沉沦在这无尽黑暗之中,却高高的挑起黛眉,似乎又回到昨日那趾高气昂的林贵妃。“这么说,你是七弟的孩子?”

南宫肯定地点了点头,林君妍轻叹一声:“余玉啊余玉,你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的是——你余家费尽心思想灭我南宫,怎料这千蛊世家命不该绝!”字字凛然,如同一声声质问,“七弟和弟妹可好?”算来南宫尽离应是没有经历那血光之灾,“还有,姑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晚辈名尽离,”少年起身答道,“家父家母早些年去了。”

听得这番话,林君妍脸上的笑容兀的一僵,南宫见天气暗了下来,便取了一根红烛,“妍姑姑平日里黑了夜就不点根蜡烛?”见那烛盘上积着一层厚厚的尘灰,倒是没有什么蜡油的残留,转身见林君妍依旧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瞎子哪里用得着这些东西,”女人哂笑,“这冷泉轩哪里比得上那后宫,差来侍奉的也都是些得罪娘娘贵人的老嬷嬷,出不了宫又不能砍了脑袋,”她摸索着窗槛站起身,“唉,在这儿也不愿差使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不过哀家想来也是,要不是南宫家的后裔,何德何能受得了这回梦散?”

“陛下曾对词德君下了‘离梦散’,‘离’‘回’二者相解,姑姑给尽离下了毒,也就是救了尽离和词德君两个人,”南宫尽离将蜡烛点上,昏暗的屋内顿时亮堂起来,“此番来,还想请教妍姑姑一事。”

“但说无妨。”林君妍沿着书架踱到床边,摸着床被坐了下来。

少年皱了皱眉:“妍姑姑可曾对陛下下过毒?”既然坦白了身份关系,南宫也不磨蹭,开门见山地把事情挑了,见林君妍并没有应答的意思,少年又添了一句:“姑姑又何必瞒着尽离——尽离不过是想把事情确定一下罢了。”

“既然尽离能猜到,又何必再多此一问呢?”话已至此,林君妍倒是坦然地笑了,“怎么,从怀仪身上看出端倪来了?”

南宫没有正面回应林君妍的问题,前几日怀仪夜宿自己的寝宫,翻身之间他搭上少女的寸脉,却惊觉脉象奇异,仔细忖索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尽离虽说随父习蛊,但毕竟比不上姑姑这么多年的日积月累,加之晚辈对岐黄之术修习欠佳——请姑姑明示。”摸得那脉率,就从那沉浮絃锦来说,有那么几分阴虚。

女人笑了:“尽离既然知道‘离梦散’与‘回梦散’的相解,怎会不记得‘碧落饮’与‘黄泉茶’的相解?”言及两方,单用均致命剧毒,但性质截然相反的两种毒物亦可以相互作解,“那‘黄泉茶’的确解得了‘碧落饮’的毒性,但若中毒之人是位姑娘,这辈子就别想要上孩子了……”她敛着笑意,就这般平静如水地将这歹计徐徐道来,仿佛这对亲生女儿下手的残忍母亲不是自己一般。

“尽离知道了。”南宫微叹着点头。床头红烛滴下一滴红蜡,凝结在那青铜的烛盘之上,橘黄的暖色烛光映着林君妍似笑非笑的脸颊,如同她没有盲目一样。

醴泉宫中,词昊更了衣,闲在软榻之中,榻边一叠洗净的葡萄——这时鲜的水果甜蜜的很,词德君更是半晌便解决了一大半。“看什么看?”少年腮帮子里塞了两颗晶莹剔透的草龙珠,斜睨了一旁的方锦一眼,“不就是吃了你一盘葡萄么,还那么小气,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你想吃便吃好了,”男人轻轻地砸开了两枚罗汉果,这夏意深浓,皇城位北,黄昏入夜之时尤为燥热,方锦便从南宫那拿了些清热的药材,混着野菊米泡上些清火的茶品,“在下难得见词德君如此闲惬洒脱,这般始然天性,看着倒也俏皮的很,”他没有抬头,只顾冲沏,“平日里见词德君忙于史料的检索汇编,倒觉着是个正经古板的人。”

“什么?”少年猛地撑坐起身,一颗不大不小的水果正好卡在咽喉处,来不及张嘴咳出来,却是心急向下一咽,那果实在喉口实实在在地一梗,钻到肚中去了。“我古板?”词昊很是不满,“我不像你,成天抱着个茶壶,那壶真是八辈子修来的好命,被方贵君这般宠着疼着——人不愿乐我,我便自乐,总不能被那些史书给闷死吧。”说罢又丢了一颗葡萄进嘴,他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前几日悼念过世的母亲,要没有方锦劝着词昊怕是会活活哭瞎,回到皇城的当晚又是这般激烈的一场云雨,不论有心无意,总是害得他腰腿酸胀。

“若是母亲还在,在下便是茶酒不沾,”词昊不由想起杨慕云那熬煮的杏仁汤,然而死生不可逆转,少年接过方锦沏好的茶品,淆了薄荷碎片的茶汤逸散出一丝沁人心脾的馨香,自是解暑好物,“这辈子怕是喝不到那熟悉的杏仁汤了,想着想着,就算了日子,娘还没有过三七呢。”

“也笑出城那日,你我都去送送吧。”方锦见少年缅怀故人而徒生伤悲,便岔开了话题。

词昊点了点头:“好。”端起茶碗欲饮豪快,却忽的记起与方锦的初遇,他挡下自己操之过急的手,细细交代品茶的步骤。词昊连忙停了手,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将那茶具小心地放下,缠绵于舌苔表面的苦涩久久散不去,而那薄荷的透骨寒凉亦是惹得舌尖一颤。

若风端了一叠新洗的水果跨入门槛,她将葡萄搁在词昊身边,便俯身到方锦耳边说了两句。“知道了,”男人挥手退下了若风,“靖亲王找我有些事,”他起身取了件丝毯,盖在词昊双膝之上,“去去就回,别贪凉,小心伤风。”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年纪大了就是啰嗦。”词昊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对方,少年怔怔地望着方锦离去的背影,却不知这般安静平凡的美好能续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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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 正文 【65】变故(上)

那日方锦夜深才回到醴泉宫,见词昊早早地歇下,男人也不多说,简单的洗漱过后就躺了下去。隔了两日,相宜宫前停了三四顶华轿,方锦和词昊亦是早早地到了也笑的寝地,只见司书公子已经梳好了发髻,耳后垂下两缕过肩的青丝,缠到背后用一根朱红的丝带系好。

方锦上前,将那铜镜微微一正,然后执起镜前一支炭笔,伸手扶住男人的下巴,笔端轻轻擦过柳眉,停罢,他又换上另外一支,在男人眉心轻巧地一顿,一点耀目的朱砂宛若天成。唐也笑看着那镜中的人,不禁哂笑道:“这还真是当回事了。”

湮华殿那不成文的规矩,男倌出席重要事场必定画眉点砂。方锦亦不依不饶:“这干系到天下的离去,难不成还能是芝麻般的小事。”他将笔搁回原位,然后将男人发间簪子稍稍摆正,那血红的玉珠顺着动作轻微摇晃。方锦见唐也笑一身嫣红,倒也合了和亲的调子:“你今天倒是喜庆的很。”

“喜庆?倒也只有你这嘴能说。”他淡然地笑了笑,却也没有过多地在意方锦的调侃。看罢那镜中的模样,不惹风霜的黑发,还算精神的五官,倒也让人能看得上眼——不过比起身边那人自然不好说,不惑的年纪却是弱冠的容颜,“在下穿得再体面,也是比不过方贵君这般美若天仙。”

“那倒也是。”男人轻笑道,知是戏谑,也罢“将错就错”。总有那么一丝不祥的意念窜上方锦的脑海,男人转身睨了一眼也笑的行礼,那半开的衣物箱柜中依旧只有几件稀薄的衫子。唐也笑见方锦注意到自己的衣箱,便起身走向一边,男人从另一边的衣柜中找出一只包裹,“拿去。”

“这是什么?”方锦接过那丢来的包裹,松开那扎住的布条,便见一抹绛紫色,“这是……”

眼前那折叠整齐的锦袍自己再也熟悉不过,那一年他十八岁,司制公子上官云河奉词晖湘的命令为新晋花魁的自己缝制的华服——那一朵朵定格在开放瞬间的昙花宛然衣上,勾边的金丝二十年过去了依旧璀璨。那一日他身陷囹圄,听得湮华殿大火,想着这袍子也就化作灰烬,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唐也笑却是莞尔:“如今在下也不知道云河身在何处,方贵君权当留作纪念吧。”

自木槿偷藏于湮华殿起,他便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可如今他不禁扪心自问,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然而这样反反复复念叨当初,也只是马后一炮,一念流逝,过去的却再也回不来。方锦看着这一身华服,当年自己盛赞上官云河巧夺天工,如今看来依旧美的让人赞叹不已——而湮华七公子却早已散落凡尘,当日宋翊鸢将其余人等送到驿站避难,如今这人是人非,全然杳无音讯。

长指抚过那针线密密,方锦莞尔:“谢过了。”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得那忙碌的下人疾步穿梭,那一声声谄媚的“唐贵君”喊得方锦心头一震,这是多么陌生的称呼。最后那一句“请唐贵君上轿”,男人微微侧身,瞥见那一抹朱红的衣角消失在轿帘之后,他收好那一身绛紫色的锦袍,轻轻扣住词昊的五指,少年眨了眨双眼:“他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很快,”男人宠溺地将少年额前的青丝顺好,新月弯眉微微蹙紧,“或许,”他抬首望了一眼那缓缓离开后宫的软轿,“永远回不来。”扬手撷下一朵半开的凌霄,猩红色的花汁渗入那修剪整齐的指甲缝中,他颓然一笑,垂了好看的眉睫,却无端心生哀丝,回想起那一页页纷飞的宣素,浓墨泼出一方潇洒的狂草,他轻笑这年华竟是如水般去而不返。

“一路安好。”微风一阵,打落一枝凌霄,然而那绝色男子的浅笑,便被这纷乱的落英淹没。

“慕斐帝已经将唐公子封作御纾,官居三品,也奉守承诺将入侵军队向后撤退两城,”马贤跪倒在地,向怀仪汇报边境最新的战况,“总体来说,慕斐帝并未放弃对我大戌的窥视,依臣看来……”男人仰首,见怀仪肯定的目光便继续说了下去,“要直接侵吞整个大戌并非易事,无论是兵力还是民心都不会让这江山易主——陛下将唐贵君送去了大慕以定局势,可边境并没有转危为安,倒是让这边境的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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