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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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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仰头,与方锦对视了一眼——方锦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三日不见,竟然如此憔悴!“沈笙,发生了什么事情?”

倘若平素里方锦只觉沈笙眼角有些岁月留霜,今朝这般相见却让方锦惊觉公子笙真正地老了!看一个人老不老并不在于他的容颜如何,而是在于他的……眼神。

仅仅三日,方锦便明晓公子笙不再是那个“但求仙乐,不欲人情”的司乐公子沈笙了,方才那一眸却真真切切地惊到了方锦,那个眼神,浑浊不堪,仿佛还带着……一丝血腥?

“昨日,血洗湮华殿,劫走三皇子,词公子与湮华七公子苟活。”四个短句,轻描淡写,沈笙兀自笑笑,“锦大人,节哀。”男人笑自己纵使洗刷千万遍的双手,依旧弥散着那几个茶仆血液腥味。

方锦默然,本想伸出的手亦僵直在半空,他坐镇湮华殿二十载,尽管人人尊一句“锦大人”,尽管他的一举一动决定着湮华殿是荣是败,纵然有再多的“尽管”,方锦都不曾想到,词晖湘当年交予自己的湮华殿,会有人为这一方楼宇付出血的代价。他微微抬起下巴,沈笙身后的少年静静地躺着,虽然急促但十分规律的呼吸,方锦哂笑,“湮华七公子——其他人呢,可好?”

“人生,”沈笙起身,男人拿起那支竹箫,“哪有不散的宴席?”

他起箫,一瞬万籁俱寂,恍若只为迎接他的第一个音,一曲罢了,余音缠绵,沈笙望着方锦,男人只是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看不透的悲喜情思。沈笙玩转着掌中乐器,“公子锦,你可曾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

“廊亭白雪,品茶聆乐。”

“只不过,”沈笙浅笑,“这里不比洛阳繁华,不过公子锦可否再听一曲?”

方锦望了望词昊,转身看了看南宫,然后面对沈笙轻轻点头,“无妨。”

沈笙优雅地架起箫,合了眼,悠扬的箫声夹杂着牢狱的寒风,显得如此悲哀心酸。细腻软绵的长音,清脆俏皮的短音,三长三短,仿佛是一个美丽而又残忍的梦境。方锦静静地站着,微风抚开额前凌乱的青丝,此刻的沈笙,依旧有一曲动人乐,而此刻的方锦,却少了一壶怡人茶。

箫离口,沈笙笑着叹了口气,男人刚要开口,却被方锦制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方锦怡然而笑,“可惜了云河做的那件袍子,说不定昨晚给人抢了去呢。”他看见沈笙眼中有光,那一曲《盛世烟花》,是那一年烟花大会的压轴曲子——那一年的方锦,身着绛紫色锦袍,倚靠着词晖湘身边。漫天花火,词晖湘微醉地望着自己,略显含糊地说,这一曲《盛世烟花》可好?

那时的自己亦是随口说了句好,词晖湘半搂住方锦,轻声喟叹,这盛世,终究是要化作湮华消逝不见的啊!

“锦大人。”沈笙低下了头,方锦不语——有时候,回应一个男人的悲伤就是沉默,用沉默把世界放大,大到忽略彼此的存在,这样,所有的悲伤都算不了什么了。

 

往事圆润成珠,一滴一滴打在草席之上,沈笙忽的仰起头,扬起了嘴角。方锦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将手伸过牢笼,然后准确地握上沈笙的手背,透骨寒凉。

男人哂笑,“公子笙,你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学小孩童哭鼻子可不是个事情。”

沈笙亦笑,“是啊,二十年来,都不曾哭过。如今竟然像个贪生怕死之徒一般在这种地方落泪。”

方锦握紧了对方的手:“他可好?”

沈笙自然知晓“他”是哪位,男人回头看了看依旧沉昏的少年,摇头道:“从你和谨离离开的那会开始,便一直昏迷到现在了。我找大夫来看过一次,脉虚数,怕是麻烦。说来,我还与人说好今日去草堂取药,没想到也失约了。”说罢,男人将手抽回,方锦将身上外袍褪下递给对方,沈笙点了点头,便给词昊披好。

“公子笙,劳烦照顾词公子,”南宫走到方锦身边,“请两位务必争取让词公子撑下二十二天。”

“谨离?”沈笙回过神来,“莫非谨离能救词昊?”

南宫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公子笙还是叫我南宫吧。瞒了两位那么多年,尽离真是抱歉。”少年双手抱拳,向沈笙深鞠一躬。

待方锦将南宫之事告诉沈笙,男人亦没有太大的惊奇,“既然公子谨离就是所谓的‘千蛊传人’,在下便对词昊抱以十二分的希望了。只不过……”沈笙面露难色,面对方锦略显疑惑的表情,男人咬了咬唇,“三皇子也中了毒,听说是齐难什么散的……”

“什么?”方锦与南宫异口同声。少年握着金针的手一抖,“齐难换命散……”南宫死死地握着拳,直至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血印,“怀仪,你怎么忍得下心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


 


锦娘 正文 【31】水落

“齐难换命散……”南宫喃喃念叨,天下除他千蛊传人与百毒金枝,谁人知晓这“齐难换命散”的配方,就算知晓配方的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亦不敢将此毒用于活人——而如今,这个蛇蝎心肠的年轻女孩,竟然将这一剂用于自己的亲生弟弟身上,南宫尽离不禁面色发白。

方锦皱眉,“这是什么毒?”

南宫苦笑道:“南宫十三毒。”

方锦一惊——不由少年细说,只要听见“南宫十三毒”五字,便可揣摩出一二。这世上配得上这名号的十三剂毒物,招招致命,味味夺魂,攻人身形,残人心志。“但请南宫公子细说。”方锦抿了抿唇,依然要问,“能让千蛊传人如此惊愕的毒物,在下斗胆想知道几分。”

少年松了松僵在脸上的笑容,方锦背对着他,自己看不见这个平素无论何时都宠辱不惊的男人此刻的表情如何,他询问的语气虽显惊惶,但依旧不见大惊大澜。南宫深吸一口气,平静着自己心头的波涛:“年少白翁,肤碎骨枯,尝热引舌喉裂血,受寒惹膝髌砭痛,二十二日后,二十二日后……”

方锦知道二十二天是南宫十三毒的极限,不由急着催问:“二十二天之后会怎么样?”

“上下身散鱼腥恶臭,沾水不净染蛆虫,腐食而亡——古称,”少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他咬唇,松口已见下唇上的红痕,“古称,活尸。”

南宫说罢便轻声一笑,全然不顾方锦和沈笙震惊的目光。“齐难换命散”险毒之处,便在于这二十二天之后,让一个活人硬生生地惹上一身尸臭味,只要染上了蛆虫,便将人活生生腐食而亡。南宫用毒十余年,自打少年识人事之后便千蛊不离身,虽说害的诸多性命,但从不将这“齐难换命散”用出,亦算是保得死者一丝尊严,“怀仪,你当真敢将这毒用于手足身上。”

方锦愕然而坐,想不到那一个雨夜自作主张留木槿在殿,竟会在今日为少年惹来杀身之祸,亦害的湮华殿毁于红尘——惊觉掌心南柯一梦,原是面前泪血离别!方锦微而一笑,嘴角轻扬,眼眸迷离,那使得整个洛阳为之轻狂二十载的绝美笑容,此刻却如同一碗苦涩难耐的药,“哗啦”地打翻在南宫尽离心中。

少年怔怔地看着男人,他的柳叶细眉,他的星辰明眸,他的青峰高鼻,他的淡桃微唇——他就这样,在一个惨绝人寰的事实面前微笑着——那一刻,南宫尽离坚信,这个隐忍如茶的男人,用一个倾城倾心的笑容诠释了内心那澎湃的悲伤。

沈笙伸出了手,这回换他握住了方锦,常年抚琴而积下的茧子,擦过方锦凸出的指节。男人轻声劝慰:“想哭就哭出来吧。”

方锦望了两人一眼,却笑得愈加灿烂:“与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壮相比,我这一间风雨飘摇的小店子,存亡又有多少人会在乎呢?”

锦娘一笑,桃花萧条;锦娘不笑,桃花寂寥。

“我方锦向来不是能留名青史的人,倘若扣上个祸害三皇子的罪名,倒也讨得巧,”方锦自嘲般絮叨,“作古之后百千年,依旧有人记得洛阳公子锦这一骂名。”

“难道你甘心?”沈笙忽的问了一句。男人面对着笑颜犹存的方锦,重了些语气:“公子锦,难道你就那么甘心?”

方锦叹气:“甘不甘心,又岂能是你我说了算。”

“二十年前,晖湘大人难违皇命,辜负了你,”沈笙看着方锦,依旧是紧紧地握着他,不让对方有逃离的念想,“难道这回,你就德怨报了,倾覆整个湮华殿,赔上词昊和三皇子,以此来惩戒晖湘大人在天之灵么?”

方锦试图将手抽回,却发觉被沈笙紧紧握住,抬首,亦见南宫跪于面前,少年执著地望着自己:“锦大人,与其等死,不如与在下以命一赌。”赌上这一条性命——救回词昊、救回三皇子。“这一赌,将赌上我南宫家代代英名。”南宫向方锦作揖行礼,“若是救不回词公子,在下定无法向晖湘大人交代;救不回三皇子,在下便对不起‘千蛊传人’这一名号。”

方锦望着少年坚定的目光,莞尔一笑,男人从沈笙松懈的禁锢中抽回手,缓缓起身,“好。”

但夏宫,言默饮下最后一口汤药,忽觉心口一阵绞痛,她捂住左胸猛咳三下,“这药真是害嗓子,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得了命令的宫女迅速收拾好药碗,拜别主子便退下了。

“言默!”听得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二公主探出头去,却见宋翊鸢蹲在窗台上,玲珑剑闪着凛冽的光,然而少女看见的是——宋翊鸢脸上溅满了血!

“翊鸢,你怎么了?”言默连忙起身,却觉喉口一阵痉挛,少女把持不住,跪倒在地猛烈地咳嗽起来。宋翊鸢连忙跳进里屋,冲到言默身边,扶起少女。“你脸上,怎么都是血……”

宋翊鸢将言默连个横抱,放于床榻之上,又取来一床绒毯,为二公主盖上:“本来就够急的了,你这个样子,我都快要疯了!”翊鸢拿起桌上的杯碗,不管冷热将茶水一饮而尽,“林妃娘娘密谋人员夜搜了湮华殿,将三皇子连押带拽地拖回皇宫,最要命的是回来之后发信三皇子中了毒!”宋翊鸢咬了咬牙,“现在人在三公主寝宫里。”

言默整个人一颤,“那,怀仪怎么说?”平日里总觉得妹妹爱好毒物不是好兆头,如今看来只有怀仪可以有些法子。“快,本宫要去其春宫……”

“言默!”宋翊鸢一把抓住少女的腕子,“你看看我这身上!”言默望去,若不是宋翊鸢穿着红衫,自己根本看不出这件衣衫上沾满了鲜血,“夜袭湮华殿的人杀光了除了七公子和词昊之外的人,这一身的血污,都是那些茶仆药仆的!”

宋翊鸢抹了抹脸,满手的血腥气味,“我把司制司绘司仪送到驿站,萸城有我的亲信接应,司膳这几个月都不再洛阳,我也命人去通知白华暂时别回湮华殿,”少女愤愤地“呸”了一声,“词昊,沈笙,还有唐也笑给抓了回去,估计现在被关在牢里——真是给方锦作伴来了!”

言默一惊:“你说方锦?”

“方锦和谨离夜行其春宫行刺三公主,当场被抓啊!”宋翊鸢瞪了言默一眼,“现在三皇子昏迷不醒,看来林妃娘娘是不会放过湮华殿的!”

“但……”言默不禁犯了难,“方锦和司药公子为何要行刺皇妹?”素未蒙面的三个人,毫无缘由的一场行刺,言默怎么想都猜不出其中有何难解的羁绊。

宋翊鸢收起玲珑剑,“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啊,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方锦这人,从来不按常理来事!”

“不管怎么说,先带我去其春宫见木槿!”言默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硬是把喉口的不适感压下去。

其春宫。

“二公主驾到。”老太监尖而细的嗓音划破了静寂。言默疾步跨入其春宫,宋翊鸢紧随其旁。“怀仪?”言默见妹妹趴到在床榻之前,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料却惹来一阵抽噎。“怀仪?”言默连忙蹲了下去,将怀仪扶起来。少女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颤抖的指尖抚上言默的脸颊,她猛地吸了一下泪涕,言默这才看清自己的妹妹已是满脸泪痕。

怀仪腾出一只手,将自己撑坐起身,“皇姐……你说,他们哪来的狼心豹子胆……”少女咬着唇,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丝,却仍是泪水盈眶,仿佛是一眼随时会枯竭的清泉,“皇弟,怕是醒不过来了……皇姐……”怀仪死命地扯住言默的袖摆,像是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言默轻轻地拍了拍怀仪的肩膀,二公主眉心紧蹙,命人掀开床榻帘帐,帐中情形却让这位二公主一个踉跄,险些晕厥过去——榻上之人,面无血色,两鬓霜白,双唇青紫,皮肤多处溃烂,糜烂的伤口旁淤结了好几处暗红色的血块,包扎好的溃烂处竟然有几只小虫攀爬!若不是那脖颈处的喉结有规律地吞动着,言默准认为这是三皇子木槿的尸身。

少女来不及抚平胃脏泛起的阵阵恶心,又听得三公主断断续续地抽泣——“中得‘齐难换命散’生不如死,司药公子,你好狠的心啊!”怀仪紧紧地握住了木槿冰凉的手,少年双目紧闭,不论怀仪怎么呼喊都毫无动静。三公主顾不得抹去眼角淌下的清液,又一次瘫坐在地,少女枕着木槿的手背,喃喃念道,“皇弟放心,本宫一定会让司药公子付出代价……”

司药公子!言默只觉天旋地转,眼角的余光瞥见木槿不省人事的凄惨模样,“方锦啊方锦,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锦娘 正文 【32】孽缘

词昊睁开眼睛的时候,晨雾朦胧,外头下了雨,这牢狱之中更是潮湿地不像话。少年动了动身体,却发觉自己不在序源阁内,冰凉的石板搁得胳膊肘子酸痛不已。

“你醒了。”沈笙将少年轻轻扶起,男人把草席一折,垫在少年背后。昏迷好几日,词昊一睁眼便被这周遭的阴暗吓了一跳。沈笙笑了笑,从狱卒送来的伙食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少年,待沈笙将一切告诉词昊,少年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手一抖,咬了半口的干粮掉落在地。“锦娘他……都知道了……”

她在自己身上下毒,将自己做成诱饵,招来方锦,逼出三皇子。

沈笙笑着拾起馒头:“何妨?世上本没有后悔之药,词公子又何必自扰?”

词昊咬了咬唇:“锦娘现在在哪?”

“就在那——”少年循着沈笙所指望去,模模糊糊地见着两个人影,词昊借着沈笙的搀扶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牢栏靠近。对面的男人仿佛听见了动静,亦转过身来。词昊使劲地揉了揉双眼,少年伸出手,牢牢地抓住木栏:“锦娘……”

词昊看着男人,浅浅地笑了:“都是我害了你们……”目光渺茫之间,瞥见那一枚遗物翡翠正悬挂在男人的腰间,佩着青竹色的流苏,随着主人的进退轻微地摇动。词昊忽的想起那一日,那一盏老旧枯灯,词晖湘面容安详地躺在床铺上,少年接过那一枚,听得父亲在弥留之际奄奄一息——如若得以再见,请物归原主。

这二十年,肝肠寸断。

词昊将玉石紧紧攥于手心,词晖湘浅浅一笑,少年握住了父亲的手,先父词晖湘病逝,享年而立又八。少年望着方锦腰间的翡翠,三年前的往事犹如翻瓶倒锅,他忽的想起那一夜从怀仪口中得知的字字句句,竟觉一阵左胸绞痛。

方锦摇了摇头:“词公子好生照顾自己,在下并无责怪之意。”

南宫将金针收起,将手伸过木栏搭上了词昊的手腕,“请词公子务必照顾好自己,南宫力争在二十二天内为您解毒。”说罢,一根金针刺入少年掌心,词昊兀的一惊,吃痛地叫了一声,“公子,忍耐一下。”南宫又将一根金针飞入词昊颈下三寸:“趁公子现在清醒,先将三条经络封住,可多保公子几日。”

词昊望着掌心的金针,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南宫:“你是……司药公子?”得到对方肯定后,少年苦笑:“词昊死不足惜,只是三位就这般被我连累了性命,词昊愧对先父。”

一句“愧对先父”让原本静若处子的男人浑身一颤,他抿紧了双唇,微微垂头,明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沉默良久,方锦释然一笑,薄唇微扬:“词公子若不惜命,怕是对令尊最大的不敬。”方锦仰首,恰巧对上少年澄澈的目光——他和他,不一样,词昊,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方锦淡淡地转过身,二十年前的自己,夜半三更,站在素问轩门口,无聊地玩弄着一把石雕,普普通通的石块在老艺人的手中化作一只灵巧的玉兔,早日赶集,词晖湘见他喜欢,便掏钱买了下来。十八岁的方锦抚摸着精致的雕刻,他将玉兔举过头顶,映和着夜空中不算圆润的月。那光芒倾泻而下,勾勒出少年略显俏皮的俊秀轮廓,词晖湘站在方锦身后,静静地看着少年。

收了手,将石雕小心翼翼地揣好,少年回头,却和词晖湘装个满怀。方锦瞥了男人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便绕开一步。词晖湘毫不犹豫地抓住少年的腕子,“方锦,你可相信有广寒宫?”男人眯着眼,浅笑地看着少年。

方锦没好气地横了对方一眼:“鬼才相信。”

词晖湘忽而笑道:“那刚刚谁在津津有味地玩着玉兔,还对着月亮乱比划?没想到我的公子锦还是个孩子啊!”面对方锦一脸愤慨的表情,词晖湘戳了戳少年的额头,然后从身后拿出一块刻成猛虎样的石雕,“猛虎再猛也敌不过三顿饿,真是巧啊——让我遇见这么鲜嫩的一只兔子!”松闲的手扣住少年纤细的腰,词晖湘将石雕搁在一边,男人枕着方锦的肩膀,脸颊轻噌他的耳垂,吞吐的气息潮湿温热,他说——方锦啊,你还是个孩子呢。

少年没好气地倒踩了词晖湘一脚,无视对方吃痛的叫喊。方锦毫不示弱地反驳——词晖湘,你不就比我早出生三年,少装成熟。

词晖湘松开了圈住方锦腰蛮的双手,将少年转到正面轻轻揉住,他的声音温如细风:“方锦,长不大是好事呢……”

方锦怔怔地望着腰间的翡翠,二十年过去了,依旧是那么晶莹剔透、澄澈清明。他回眸,沈笙扶着词昊,少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没有发病的脸颊显得苍白不堪,唇如薄翼,略显殷紫,词昊垂下了头,干净的双眸失了焦点。方锦用一个轻到无人可闻的声音对自己说:“词晖湘,词昊毕竟还是个孩子呢……”

十七岁的少年,虽已束发出官,文采斐然,风度翩翩,谈笑之间老成历练。但那一抹清澈见底的眼神,毫无悬念地把底细出卖。十七岁的词昊,毕竟没有经历过岁月的炙烤,没有感受过世态的炎凉。方锦合了眼,静默不语。

入了夜,词昊耐不了石板透骨的寒冷,蜷在墙角,久久睡不下去。一来二去之间,原本便是浅眠的沈笙亦睁开了眼睛,见词昊这般哆嗦,男人莞尔之后便褪了外褂给词昊披上:“虽然御不了几分寒,有了总比没有好。”

少年感激般地点了点头,亦是把四肢圈紧,口中不断哈着气。本来就中了毒的词昊,加之夜晚的寒气,苍白的脸颊竟有些泛青。他努力将沈笙的褂子裹紧自己,“公子笙,在下有一事相求。”

沈笙没了睡意,便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竹箫,听少年一说,“但说无妨。”

“我想知道,”少年猛吸了口气,“锦娘和父亲的事……”

沈笙微微一愣,看来词昊已经知道了词晖湘和方锦的关系,至于少年从何得知,沈笙无从了解,但这般问题,倒也让司乐公子犯了难,“从何说起,又该让在下怎么说?”诚然,沈笙很难确信少年可以理解这两个男人过往所发生的一切——那般违背人伦的相爱,少年能否坦然接受?斟酌片刻,沈笙哂笑:“孽缘。”

孽缘?也罢,好歹是段缘。“晖湘大人与公子锦……”这两个人啊,若是简而言之,便是一段孽缘;若是娓娓道来,公子笙亦不知道说的尽说不尽。词昊望着苦笑的沈笙:“那……父亲可否爱过方锦?”

“倾其一生吧。”

那日烟花大会,十五岁的公子笙端坐于赏月台上,执一柄竹箫,盛赞一世繁华,眉目交纵间,得见词晖湘的手绕上了方锦的发,一圈又一圈,方锦好似全然不知,兀自地饮尽一盏清茶,绾青丝,绾情丝。

再者一曲须臾,白雪茫茫。方锦拿着一柄木梳,轻轻顺过词晖湘的发梢,束冠,白玉环收千缕乌丝。方锦浅笑,然后为词晖湘披上锦衣狐裘。

当词晖湘跨出湮华殿的那一刻,沈笙正站在门外,箫声徜徉,那个英气逼人的男人莞尔一笑,却突兀地留下一滴泪来,他说,公子笙,今后不要吹这曲子了吧。沈笙望着词晖湘离去的背影,忽的想到方才那一曲,原是名曲《孽缘》。

“爹……就这样离开了湮华殿?”少年问道。沈笙点了点头,词昊亦叹了口气:“如果爹当初不离开湮华殿,也不会有我,也不会有今日这般……”

沈笙用竹箫轻轻地敲了敲词昊的脑袋,少年忙不迭地挡住偷袭:“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词昊一愣,他望了望隔壁牢狱中倚着墙壁熟睡的方锦和南宫,又看了看沈笙,少年将褂子收收紧,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锦娘 正文 【33】转机

金针一落,即入肤两寸,词昊经不住这般刺痛,猛地一咳,却见袖口一摊紫黑色的污血。南宫眉心一紧,将原先扎在胸前的三根金针拔出,被刺破的皮肤渗出了血,“词公子这几天多吃些干粮吧,‘离梦散’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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