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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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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道霍子谦在傅家手里。
当日在念卿百般周旋之下,傅家勉强同意将子谦交给她带走。
起程之日,许铮奉命往秘密接应处接人,傅家将子谦关押在一处隐蔽的公馆,有卫兵严密看守,既防范霍家救人,又保护子谦的安全。然而就在约定交接的时间,许铮途中遇到意外阻截,子谦却在公馆遇刺。
一名刺客扮作傅公馆的仆人,将刀藏在茶盘夹层,躲过卫兵搜身,进入到守卫严密的霍子谦房里。万幸子谦警惕,躲过了致命一击,肋下却被刺伤。卫兵听到呼救冲入房里击毙刺客,埋伏在公馆外的枪手趁乱冲入大门,与守卫发生激战。
子谦不明就里,不知是谁想对自己下杀手,趁医生为他仓促包扎之际,击晕了医生,翻窗逃出公馆。而许铮恰在此时赶到,见傅家卫兵追截霍子谦,双方一照面即交火。
最终子谦被许铮救下,其余侍从舍命断后,死伤惨重。
许铮机智果断,一面派人赶回车站向念卿传讯,一面制造出车毁人亡的假象,令车坠入河中,暗地另抢了车,改抄近道追上专列,与念卿会合。
傅家得知子谦遇刺而亡的消息,无法向霍家交代,索性派亲信追到车站阻截。当时情势未明,傅家不敢在车站公然扣留霍夫人专列,便谎称霍公子临时病重,欲将念卿骗回城中。
早已有备的念卿顺水推舟,称子谦既然病重,也不宜立刻起程,不如留在北平安心养病,既有未来岳家照料也足可放心。傅家亲信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她登车离去。
这原是一个早早设下的陷阱,一石二鸟,连环杀机。不迟不早挑在这个时间动手,恰好令霍家与傅家狭路相逢,自起纷争。无论是霍公子还是霍夫人哪一个死在傅家手里,霍仲亨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计策之毒辣,越想越令人悚然。这般煞费苦心,无非想令傅霍两家反目,方可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真正可怕的不是其用心,而是此人竟能知道傅家秘密关押子谦的地点,也知道许铮要去接应的时间——若非在傅家埋有眼线,便是在念卿身边设下了耳目。
以子谦的警惕多疑,他既不敢信任念卿身边的人告之实情,又怕因治疗伤势而滞留当地,引来新的危险,唯有尽快赶到霍仲亨身边才算安全。因此一路隐瞒,不敢暴露自己伤势。然而血肉之躯终究不是铁铸的,直到伤势感染恶化引起发热,再也隐瞒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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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记  易真假·履薄冰(1)
霍夫人的专列突然停靠在晏城车站,事先全无通知,令当地措手不及。一干军政官员接到消息,得知霍夫人随行友人患了急病,已直接送往城中医院。
晏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进出京津一带多经过此地,多有行商辗转聚集,却鲜少有政要往来。这一带向来被几股小军阀交错割据,彼此势力微薄,只图个利益均分,少有是非纷争,勉强算是个太平地界。霍夫人的到来却打破了这平静,如浅水池塘突然跃入一尾大鲵,谁也摸不透她的来意和去向——尤其在这当下,北平传来倒阁的消息,佟帅连夜带兵北上,逼迫傅总理发表辞职声明,辞去内阁总理职务。
而传闻即将与傅家联姻的霍氏,却按兵不动,坐视傅家下台。若霍帅当真无意涉足北平乱局,又如何解释霍夫人的突然现身?
一时间人心惶惶,当地官员各揣心思,各藏玄机,都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殷勤探望。
令众人失望的是,霍夫人已经离开医院,被侍从护送着匆匆返回专列。旁人至多远远见着一个侧影,貂裘华服,婀娜生姿,确是传闻中的美人。
侍从官在站台挡驾,称夫人路途疲惫,需要休息,恕不见外客。一干官员面面相觑,就这样被拒之门外。
差人从医院打听,得知入院的有两人,一位是陪伴霍夫人的女伴,另一位是个侍从。那女子并无大恙,只说喉咙疼,看来十分娇气,侍从却受了不轻的外伤。
两个都是无关紧要的人,霍夫人却待他们十分周到,不但亲自送二人到医院,还留下侍从照顾。到底是大督军夫人的派头,连侍从也强横之极,对探访者一概回绝,不许人打扰。
入夜渐渐下起雪来,城中寂静无声,偶尔有一两声犬吠起伏。霰雪如米粒般回旋在风中,扑打上窗纸,簌簌有声。北方小城里家家户户惯于早睡,不到夜半时分,街巷里灯火便次第熄了。住在巷尾的一户人家刚刚歇下,却被一阵窸窣脚步声惊醒。当家的听得蹊跷,披衣到窗下,撑开一道细缝窥望。
昏昏夜色里,一行人影正迅速穿过巷子,沿着城墙根而去,无声没入一扇门后。
那正是医院后院的小门。
三层高医院,有房间依然亮着灯,橘色灯光在寒夜里分外醒目。门廊前一盏风灯被吹得忽明忽暗,走廊外侍立着全副武装的卫兵,佩枪在身,面无表情。
一名值夜的护士走近尽头那间病房,按例想要进去查房。门口卫兵却拦住她,眼神像刀子落在她脸上,令她不敢踏进一步。
匆匆脚步声从走廊彼端传来,几名戎装军官大步而入,风氅紧裹,肩上头上带进来外边的落雪。护士瑟缩退到一边,眼见为首的军官昂然在病房门前立定,“报告!”
“进来。”里面女子语声冷淡而柔美。
护士觑着推门的机会,朝内张望了一眼,隐隐瞧见个婀娜身影,风仪入目难忘。
只这么匆匆一眼,房门又被掩上。
窗帘密密遮掩,外面风声呼啸,天色已是漆黑。
许铮压低声音:“夫人,都准备好了!”
念卿一言不发站在窗边,从帘子间隙看了看外边,“雪越下越大了。”
她转过身,身上已换上平常人家的蓝花布袄,头发向后绾起,“子谦还发着热,这种天气能否挨得住全看他自己了。”
许铮脸色沉重,“我看那刀伤,是专用来刺杀的军制匕首,公子受了这样的伤仍能坚持到现在,着实令人佩服。”
念卿欲言又止,肩头因心绪起伏而有些发颤。 。。  。。 
第十一记  易真假·履薄冰(2)
虽不着一语,许铮却明白她心思,“夫人不必自责,公子这样隐瞒,也是为大局着想。此事全怪属下失职,如果提早赶到便不会被人趁隙动手。”
“不怪你,”念卿摇头道,“都是我大意,一心只提防傅家,却未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若再迟些说出真相,我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怕那时做什么都晚了!”
念卿止住语声,咬了咬唇,肩头却仍微微颤抖。
跟在她身边这么久,许铮还是第一次见夫人如此失态。即便是三年前,她以伶仃之身独对狂澜,在九死一生间周旋,也不曾流露出此时的彷徨。
许铮忍不住踏前一步,“夫人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绝不令夫人受半分委屈!”
念卿却是茫然一笑,“你也瞧出我在害怕吗……你知道我怕什么?”
许铮低了头,欲言又止。
“他,知道你去接子谦的时间……”念卿垂下目光,直直盯着自己指尖,手指无意识握紧又松开,“东郊偏远,我离开之后,他有足够时间通知佟帅……你半路被阻截,刚好在那之后。”她脸色苍白,目光散乱,言语间条理却仍顽强地保持着清晰,“侍从们不可能有差错,否则我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傅家走漏风声大有可能,但途中你被拦截又要怎么解释?旁人岂能神机妙算,猜到我会夜访徐宅,猜到你从东郊出发……若是差错出在这关节上,那便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我也想过……”许铮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将一双浓眉紧紧拧起,“您知道的,我对薛四公子素无好感,可若真是他出卖了您,那他,他演戏未免也演得太好……”
薛晋铭对夫人的爱慕是人所皆知的秘密,但第一次从许铮嘴里挑明了说出来,仍令他面红耳赤,似对督军极大的冒犯。
夫人的话句句打在要害,莫说她自己无法反驳,连许铮也找不出比薛晋铭更可怀疑的人——他暗中为佟帅效命,而此时最不愿看到傅霍联姻的人,自然是姓佟的。除此,许铮心里还藏有另一层揣测,却不能对夫人说出口——若是因夫人的疏忽害死公子,督军和夫人之间必然生怨,最乐于见到这结果的也是那薛晋铭。
念卿骤然站起身来,倚了身后铁花床栏,手上紧紧握着那细铁条,“可是,不应该是他!”
许铮闻言一愕。
念卿脸色依然苍白,目光却熠熠,“他已经知道,联姻只是我敷衍傅家的谎话,根本没有傅霍联姻一说,佟帅大可不必担心,更没有道理无端与仲亨结仇。”
许铮略一迟疑,冲口道:“您肯定,薛四公子会相信您的话吗?”他这一问,似突如其来的冰雪灌顶,令念卿怔怔僵在那里。
不错,她又怎能肯定那人就是信她的?时间足可改变太多,她已不是从前的云漪,他一定还是当年的四少吗?
许铮默然看着夫人,看她缓缓垂下目光,那神情仿佛是背脊上被人刺了一针……然而只有片刻的迷茫游离,旋即她抬起头,以轻微而坚决的语声说:“是,我肯定。”
许铮一呆之下,愕然无言以对。
窗外呼啸的风声提醒许铮,夜已深沉,风雪渐急,城中人迹全无,是时候行动了。
许铮深吸了口气,肃然道:“夫人,无论如何还是先避过风头,等督军赶到再追究此事不迟。外面全都预备好了,只等您吩咐!”
念卿蹙眉不语,转身在房中踱了几步,脸色凝重,“等一等!我想到些事……好似有哪里不对,你不觉得方才已触到什么头绪吗?”她驻足扬眉,朝许铮看过来,澄澈目光照得他心头也是一亮——不错,方才的话已然触到些边际,可究竟是什么呢?
第十一记  易真假·履薄冰(3)
“除了晋铭和宅中仆人,既知道我到了徐宅,又知道你出发的时间……”念卿不停踱步,不知何时也有了和督军一样的习惯,思索时的语速越来越快,“这人事先知道晋铭住在何处,清楚当日我的行踪,猜到我可能会去见他——”
“徐季麟!”许铮抢先一口说出这名字,旋即也被这答案惊住。
念卿侧身站定,目光犀利,如猎食前警觉的母豹:“是他,他在暗中监视晋铭!”
北平变乱,佟帅先下一城,傅系的势力却未肯就此罢休,集结在津门附近的军队正迅速向北平合围,佟帅在东北的部属也正火速驰援。北方各路军阀汇集,虎视眈眈下的北平,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然而,薛晋铭究竟被置于何种位置?
若是佟帅信不过他,假徐季麟之手诱他千里北上,一旦倒阁成功,兔死狗烹,他会不会成为第一个祭刀之人?若佟帅并无猜忌之心,却是徐季麟行反间之道,那他暗中究竟是为傅家效力,还是另有其主?
以子谦遇刺之事看来,那一方行事不像佟帅手段,却又似训练有素的军人所为。难道激流暗涌之下,还潜藏着未知的势力,时刻窥视着一切?看不清的敌友真假,到底有几只手在暗中搅动这迷局,此刻又有多少人置身水火之中?
明知晋铭身涉险境,她却无能为力,连自顾也不暇。伤重感染的子谦还发着高热,再不能经受路途颠沛。杀机如影随形,不知下一次危险会在何时?
冷汗涔涔透衣,遍体生寒,念卿低了头,将脸埋在自己掌心,强迫自己不去想那远在彼方的人,不要揭起心底最深的眷恋依赖。
然而总有一个声音袅袅在耳畔念着:仲亨,仲亨……
他已该得到北平的消息了。为什么还是按兵不动,没有一点动静传来?东南叛乱军阀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将战事一再拖延,念卿等他归来一等再等,往日尚能给自己无数借口,到此时孤绝无援,心底里密密缠缠如针刺线刻,再也分不清有没有怨。
窗外风声呼啸,雪更急,夜更浓。
许铮却不敢催促,眼前瘦削背影仿佛一碰即折。
良久,念卿幽幽一叹,终于转过身来,“走吧,该动身了!此去变数难测,我将祁小姐交托给你,你务必保护好她。”
许铮毅然道:“夫人放心,属下必不辱命!”
他话音未落,杂乱脚步声已从走廊到了门口,“报告!”
许铮与念卿互换眼色,俱是一凛。
急急赶来的侍从身上沾了满身碎雪,仓促行礼,朝念卿道:“夫人,事情好像不妙,刚得到的消息说前方大雪封路,往南边和东边的铁路都已暂时关闭!”
“铁路关闭!谁下的命令?”许铮脱口惊问。
念卿刚刚回复血色的脸颊再度苍白。
侍从摇头,“还不清楚,城里军警也是刚得到的消息,不像有备而来。”
许铮还未接话,却听念卿蓦地开口:“马上离开医院!等城里军警有备就来不及了!”
早年颠沛生涯磨炼出她异乎常人的警惕,数年安稳生活,并未磨去她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念卿焦切挑起窗帘,“附近有没有可靠的地方,先避一避?”
风雪交加的黑夜,入目一片迷茫。
许铮略一沉吟,“有,我有办法!”
变在顷刻,事不宜迟。
留守医院的侍从立刻将发热昏迷中的子谦强行搀扶起来,许铮护着他与念卿,避开医院耳目,从后院悄然离去。其余侍从匆匆赶回专列接应蕙殊。
原设计好与蕙殊互换身份,混淆外间耳目,假造一个霍夫人仍在专列上的幌子,对外不能暴露霍子谦的身份,只能谎称侍从受伤入院。旁人不知究竟,那刺杀的人却必然明白侍从便是子谦,这是遮也遮不住的事情。
按原定计划,只待今夜人静更深,将子谦接出医院,与念卿一同扮作平民,混在往来行商之中,改搭最早一班经过晏城的火车离去。而代替霍夫人的蕙殊则与许铮同行,引开外间注意力,仍照原路行进。
这李代桃僵的主意,原是蕙殊自己提出来的,她的勇气令许铮肃然起敬。
念卿接受了这个建议,没有客气推托,只将自己最干练的侍从都留给了蕙殊,命许铮留在她身边全力守护。
念卿很清楚,在这境地下,她和子谦是万万不能落在居心叵测之人手里。谁控制了她与子谦,便等于制住了霍仲亨的软肋。纵然是死,她也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成全旁人的嫁祸,引得纷争再起。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也不能令那险恶之人得逞。
可这计划来不及实行已落空,局势的变故比任何人的预料都来得更快更莫测。
人生如棋似戏,可这乱世,早已没有游戏规则可循,也没有棋路可走。
成王败寇,旦夕祸福,唯有以命相搏。

第十二记  雪上霜·梦中人(1)
这一夜北风呼啸,巷尾夏家豆腐铺的老两口也睡得不踏实。
夏伯夜里起来小解,依稀看到一队人影迅疾经过巷子,进了对面教会医院。待他叫醒老伴开门看时,巷子里却杳无人迹,家家户户早已熄灯入睡,静夜里只怕是他看花了眼。
老两口惴惴地重新睡下,没有惊动厢房里的女儿。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里听见一声短促惊叫从厢房传来。
老两口还未回过神,屋帘一挑,几个黑影悄无声闪入,后面踉跄推进来一个人,却是簌簌发抖的自家闺女。夏伯一个激灵,吓得滚下炕来,未及出声,已被左右两个黑影利索地掩住了口。
三人吓得肝胆欲裂,看这架势定是遭遇盗匪。
夏伯挣扎着叩头求饶,闯入者却将他与妻女三两下缚住手脚,口勒手巾,一并押在屋角。
整个巷子到这里拐了弯,巷尾是豆腐作坊,隔壁只住了夏家一户人家。左右街坊隔了老远,听不见夏家动静,即便挣脱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
夏伯不住发抖,心中惨道,完了,一家子性命就要毁在今晚了。
然而为首的人只朝他说了一声“得罪了”,既不动武,也不翻搜财物,只将屋里前前后后检视了一番,回身敲了敲窗户。
外面足音杂乱,两人搀扶着一个高瘦男子进来,将那人小心翼翼放置在炕上。
帘子被挑起,一个身影悄无声进来,看上去竟是女子身形。
“夫人,这民舍僻静,可暂避一时。”为首那人语声恭谦。
“好,外边多留几个人,盯着动静。”女子语声却分外低婉。
“前后都留了耳目,夫人放心。”
那女子点点头,转过身来,看向被缚在墙角的夏家三人。
夏伯周身发僵,夏家母女紧缩身子挤在一起,连喘气也不敢。
黑暗里看不清面貌,只听她低声道:“我们路过此地,借府上避一避风雪,冒犯之处请见谅。”她又走近了些,窗纸透入雪地清光,略微映出她侧脸,眉目轮廓有如画上天人,“我们天亮便走,不动府上分毫,三位无须惊怕。”
她身后一人上前,只听叮叮当当的钱币轻响,像是一大摞银元搁在桌上。
夏家夫妇瑟瑟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倒是年方十八的夏家闺女,到底念过几天书,此刻竟比爹娘镇静,听了那女子一番话,虽仍惶惑,却迟疑地点了点头,迈出半步挡在父母跟前,姿态哀恳,无声请求她莫要伤害自己父母。
炕上躺着的男人突然微微呻吟。
那女子顾不得再说什么,匆匆让人将他们三人锁进侧屋。
微光从窗纸照进来,将子谦脸色照得越发苍白,乍看着像随时会消失的影子。
“子谦?”念卿握住他的手,只觉他掌心滚烫汗湿,指尖却冰凉。
“冷。”子谦含糊呻吟,分明额头滚烫,却一直喃喃说冷。
许铮已将炕上棉被严严实实盖在他身上,摸他额头,却比之前更烫了。
“越烧越厉害,一点都没有好转!公子这样拖下去不行!”许铮心慌意乱,冲念卿急道,“我马上去医院,带一个医生过来!”
念卿皱眉,“不行,现在回医院是自投罗网。”
许铮还欲争辩,却听她说:“况且,派去接蕙殊的人这时还未赶来,只怕遇到了麻烦。”
这也正是许铮一直担忧的。
茫然里,只觉进也危险,退也危险,似乎哪一步都走不得。
“你先去接应蕙殊,无论如何要把她带过来。”念卿心中也是一团乱麻,眼前沉沉黑暗,甚至连对手是谁,危险潜藏在哪里都还未知。身边沉沉昏睡的子谦却一直紧攥着她的手,迫她鼓起勇气,支撑他也支撑自己。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二记  雪上霜·梦中人(2)
“可是公子他……”许铮踌躇,却没有反驳的机会,夫人异常坚决,“子谦交给我,你立刻去接应蕙殊。”
“是!”
趁夜色正浓,风急雪密,许铮带上几个人再度赶往车站。
听着外边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念卿心神不宁,掌心湿腻腻也不知是自己还是子谦的汗。侍从捧了窗台上落雪,浸湿手巾覆在子谦额上,化开的水濡湿了他乌黑鬓发。
从医院走得匆忙,药也没带上,此时竟是无医无药,听天由命。
蓦然间心头一动,念卿环顾四下,一进这屋子便闻着股熟悉的味道,仓促间未及留意,此时仔细分辨,分明是清苦的艾叶香气。
香气来自枕头。南方民间有将艾草晒干填进枕头的习俗,用以辟邪去虫,明目醒脑。
记得幼时受寒之后,母亲总吩咐下人熬上一桶滚烫的艾草汤给自己擦洗周身……寻思这无医无药的境地,虽不敢贸然将枕头里填塞的艾草煎来服用,擦拭身子总是无碍,也总好过束手无策。念卿当即让侍从去灶房烧了一锅沸水,亲自动手将枕头里的艾叶拆来煮了。浓绿近墨的药汁滚烫,辛涩药香飘散屋内。
念卿试了试烫手的水温,将手帕浸下去,黑黢黢的药汁立刻将白色帕子染上。望着被染黑的旧手帕,念卿有一瞬出神,依然轻轻将手帕浸入药汤里。
犹记当时初相见,威名赫赫、杀伐予夺的霍督军,却在她面前俯下身来,用这条手帕拭去她一手的血污。
这帕子从此留在她手里,再不离身。
仲亨,为何此刻你仍不在我身旁?
手帕被滚水浸得很烫,提在手中一下下绞干,眼前被蒸起的水雾晕开一片朦胧。柔软的织物缠绕指间,滚热药汁烫得手指通红,似也不觉疼痛。
忽冷忽热的煎熬里,仿佛有双柔软的手探入胸口,解开衣扣,凉凉的指尖触上滚烫肌肤,像绮梦里曾见的温柔……霍子谦沉沉地喘了声,似醒非醒睁开眼来。
谁的眉目浮现眼前,若即若离。
鼻端有清远微涩的香气,静静袭入肺腑心窍。难道又是梦,如同当年那一场荒唐大梦。梦里不知何处,此身彼身,此生彼生,醒来悔无可悔,错无可错。
蓦然间,一阵滚烫落在胸口,灼痛肌肤,热腾腾滚过周身。
子谦眉头一皱,下意识挣扎,耳边却听见一个温软语声:“躺着别动。”
这语声将他心神和身体都定在刹那间,分明温柔,却叫人抗拒不得。
胸口的灼烫过去,化作绵绵暖意涌入僵冷的身子,药味扑入鼻端令神智渐渐清明,涤荡了心头躁乱烦恶……子谦竭力睁眼,想看清眼前的人,昏暗里怎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她指尖拂过之处,点点温柔,软语声声恰如记忆深处的母亲。
那时候,母亲性情还未变得乖僻,仍是如水一般温婉。她总是抱着年幼的他,倚在窗下,唱着月儿弯弯的童谣。
“娘。”喃喃语声沙哑,子谦抬了抬乏力的手,想抓住虚空中不可挽留的幻象。
念卿听得真切,顿住手怔怔看他。
微光照得少年唇颊惨淡,眉睫却更浓黑,嘴唇与鼻梁的凌厉线条像极了仲亨,下颌却有着他母亲的娟秀。看他嘴唇翕动,念卿倾身俯近,“子谦,你要什么?”
子谦微微睁眼,抓住了她的衣袖,拽在手中再不放松。
念卿下意识想要抽出袖子,却又顿住,再看他已合上眼沉沉睡去,唇边有孩童般恬然的笑。
趁着艾叶汤还滚烫,念卿拿手帕浸了,不停为子谦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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