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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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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土坯房花格窗户开启,探出一张塌腮苍老的女人脸,她瞧跑过的孩子们。还有倒背手拉着一头牛的庄稼汉,给满屯报信的孩子们让路。一个穿开裆裤的男孩,朝老牛身上撇土坷垃,笑呵呵地走。 
“乐颠馅啦!”拉牛的汉子嘟囔道。 
孩子们滚雪球似的越聚越多,整个村屯让“皮影戏团来了”的喊声搅得沸腾,一时间鸡鸣、狗吠,熙熙攘攘。   
第七章摇身从戎(3)   
“走吧,德龙。”丁淑慧叫他。 
“唔,走。”徐德龙回过神来。 
现在他们住在徐家大院的前院里,平日很少有人来,倒也清静。整日闲着无事的徐德龙,用在炕席上掷骰子来消磨时间。 
“德龙,”丁淑慧绣一双青布鞋帮,把鞋样展示给他,“你看这是啥纹样?” 
徐德龙接过鞋帮左瞧右看说:“像棵蒿子。” 
“眼神吧,这图案叫‘夫妻同心’,给你做的。” 
“夫妻同心,同心是吧?那就陪夫君玩一把。”他说。 
“又玩那破骰子,早晚让大哥发现,非挨家法惩罚不可。”她吓唬他,一种没有任何效果的吓唬,同村妇吓唬婴儿“老麻猴子老麻猴子:妖魔。满族舞蹈时戴着骇人鬼脸的妖魔。来啦!”一样不起作用。 
“大哥很少到咱屋来。”徐德龙贪玩,说,“来,赢弹脑崩脑崩:用指弹头。的。” 
“昨天你狠狠弹得人家,现在还疼呢。”她摸了下额头,那个重灾区还有红紫印子。 
“这样吧,你赢啦弹我两下,我赢了弹你一下。” 
丁淑慧经不住他缠磨,放下针线活儿陪他玩。她要先掷骰子,并要了点数:“四!” 
徐德龙要了三点。 
丁淑慧掷骰子,骰子旋转后,呈现三点。 
“我赢喽,弹!”徐德龙狂喜道。他将右手的大拇指、二拇指塞进嘴里呵气,左手搬过丁淑慧的头。 
丁淑慧怕疼的眼神和白白的额头对着他,求情的方式有些特别,冲着他微笑,意思十分明确:轻点弹啊,德龙。 
“不行,狠弹!”徐德龙嘴虽然这么说,蜷局的手指没伸开,停在她的额头前,他发现一根白发,大惊小怪道:“你有白发啦?” 
“都多大岁数啦,二十二岁能没白头发?”丁淑慧说,“一晃,你都十九岁了。” 
“二十二岁不该有白头发。” 
“还不是等你等的啊!结婚那年头一宿你不肯脱衣服,啥也不干,尽寻思玩。”她怨怼道。 
“干,干啥?”徐德龙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故意糊涂道。 
“装迷糊。”丁淑慧嗔道。 
一首民谣云:十八岁的媳妇九岁郎,晚上抱郎上牙床,不是公婆尚且在,你当儿子我做娘。 
“当时我不是九岁,十六岁。”徐德龙说。 
“十六能咋地,”丁淑慧幽怨地说,“还不是叫我等你三年多,昨晚你才……” 
“才什么?说,你说呀!” 
“缺德鬼!”丁淑慧羞涩地道。 
从时间上算,他们结婚三年,从实质的内容上说,昨晚是洞房第一夜,他们今天在河边洗的是昨晚浪漫的东西。这样说似乎不太可信,夫妻三年一个炕上睡,没那个也太夸张了。世上有许多事情还真说不清道不明,只因为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存在,才有有趣的故事发生。 
“今晚有驴皮影!”村里孩子们的喊声有了新内容,“谭村长家演驴皮影喽!” 
“淑慧,”徐德龙侧耳静听,眼前一亮道,“皮影戏,今晚咱俩去看皮影戏。” 
“你做梦吧。咱大哥烦什么你不知道?装气迷呢!上回蹦蹦戏你看成啦?让大哥拧着耳朵给提拎回来,你记性不好,忘性倒不赖。” 
“你怕他你别去,反正今晚我得去看戏。”徐德龙有些扫兴,手揉搓骰子,“皮影可好看喽,那大下巴一出场,就说报、报得告,报告元帅得知情……” 
“四爷!”屋外谢时仿喊,“当家的叫你们过后院去。” 
“哎。”徐德龙应声慢悠悠下炕。 
“恐怕你看不成驴皮影戏啦。”丁淑慧说。 
一年到头獾子洞村缺少热闹,难见什么演出。皮影戏班子在那个夏天里到来,应该感谢谭村长,是他在镇上遇到蒋班主,就请到村子里来演了。 
驴皮影班子五六个人,挑着箱子、道具走着(步行)来的,被孩子、村人簇拥进村。   
第七章摇身从戎(4)   
“老少爷们,多谢多谢!”蒋班主抱拳向村人致谢。 
班主的女儿蒋小香身背一把胡琴,大辫子垂过圆大的屁股下面。一个顽皮村童手指戳下琴筒,小香和善地笑笑。 
“蒋班主你们到我寒舍歇息,”谭村长迎接皮影戏班子,领他们来家说,“下晚在寒舍铺场子,呶,台子搭好啦。” 
“谢谭村长关照,愚弟不胜感激。”蒋班主半文半白的话,让人听来不大舒服,不太符合小村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性格。 
徐家堂屋里徐德富的话也让人听来不大舒服,全家人集中在一起,听候当家的发话:“听见了吧,皮影戏班子进村演出,有谁想去看吗?言语一声。” 
家人互相对望,没人吭声。他这口气谁敢说出真实想法? 
徐德富目光逡巡一周,扫过每一张脸,收回落在手持的茶杯上,用杯盖拨了拨浮茶,呷了一口道:“驴皮影是狗屁东西,河北‘老奤儿’的乌七八糟的玩艺,唱的一色床上风花雪月事,酸,不堪入目,大伤风化,大伤风化啊。” 
二嫂挨丁淑慧坐着,前边有其他人挡着,这就给她们私下交谈提供了机会。她轻轻按下丁淑慧的小腹,意思是问“有没?” 
“还空着!”丁淑慧附在二嫂耳畔道。 
“秋后收成好了,我到奉天给你们请个正儿八经的戏班子,唱上它几天几夜。”徐德富继续讲他的话,“时仿啊,今晚早点锁大门,院里的灯点上,谁出去你告诉我。” 
夜晚,徐家大院内很静,两盏马灯给风吹晃动,一盏灯照亮院心的影壁墙,一盏灯照着闩牢的大门。 
“倒座”(守夜人的房屋)窗户开着,可见管家谢时仿忠实地守着门。 
木板门吱呀一声,一条人影闪出,蹑手蹑脚,朝后院正房当家的屋子望了望,灵捷地绕过影壁墙,高墙根儿下有个洞似的排水沟口,徐德龙猫腰钻进去。 
皮影戏班子开始演出,以谭村长家厢房的前脸为后台,搭起与窗台平行的台子,道具、乐器已摆好,白色布幕挂起来,观众无数眼睛面对布幕。 
徐德龙面前一道道人墙,一堵堵人的脊背,观者拥挤没缝儿。 
皮影戏演着《劈关西》——男假嗓唱道:张千李万回头看,原来是二哥鲁刚提…… 
徐德龙翘首也看不见,只好绕到幕后去。台上班主操作“影人子”,演唱、道白,他一人担当多个角色。伴奏的小香拉二胡,还有一个男的拉四胡。小香身旁是一面鼓、一个铴锣,她一个人干多个活儿。 
忽然,一根鼓棰滚过来,徐德龙伸手去抓鼓棰,一只蓝色绣花鞋尖踩着鼓棰一端。他的目光蛇一样顺着鞋爬上去,见到透笼丝袜、无袖的旗袍、小香漂亮的脸庞。 
“打锣的病啦,你能帮把手吗?”小香说。 
“哎,只是我不会……”徐德龙从来没摸过锣鼓什么的,他倒愿意摸摸那东西。 
“我用脚碰你,你敲一下铴锣。”小香告诉了他一种方法,鼓励道,“你行,能做好。” 
徐德龙坐在小香身旁,瞥见一双穿绣着蝴蝶图案的旗鞋,离自己的螳螂肚高筒靴很近。他眼都不眨盯着蝴蝶鞋,等它踩螳螂肚靴。不一会儿,蝴蝶鞋踩下螳螂肚靴,徐德龙紧忙敲了一下铴锣,当! 
小香向徐德龙甜笑,继续拉二胡。徐德龙眼睛不在影幕上,瞧着小香发愣。 
演出继续,操作“影人子”的蒋班主唱:敲山震虎我不怕,砸掉虎牙拔虎须。用脚踩住一…… 
徐德龙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小香脱掉蝴蝶鞋的脚,放在自己的靴子上,脚趾抠着他靴沿上的腿,痒痒的像撞到腿上的一条鱼。 
“明晚你来么?”小香浅声问,脚传出一种信息。 
“来!”徐德龙侃快地道。 
小香悄悄掐下徐德龙腰部,向他表达了什么,蒋班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驴皮影戏继续演出,幕布上一身披盔甲的兵士举起一把板斧,小香这次不是用脚,直接用手捅下徐德龙,他使劲敲铴锣一棰:当!   
第七章摇身从戎(5)   
锣敲得恰到好处,蒋班主满意地朝徐德龙点一下头。 
那夜,马灯光透过窗户纸,不明亮地映在丁淑慧身上。院里骤然一声干咳,她身子一哆嗦,一段对话传进屋来: 
“当家的,还没歇着?” 
“时仿,出去人没?” 
“照您的吩咐,我一直没错眼珠地守着大门,没见谁出去。” 
“三星两杆子多高,估摸戏也煞了,你早点睡吧,别忘把灯都吹喽。” 
片刻,映在丁淑慧身上的灯光消失,屋子一片漆黑。 
驴皮影演出并没完,小香挨近徐德龙小声说:“明早,帮我洗幕布。” 
“到哪儿?” 
“河汊子。”小香说出地点。 
3 
马灌啾河很长,河汊子又多,找一个背人处不难。小香早早地到这里,将洗干净的一块白幕布铺在河边沙滩上晾晒。 
“小香!” 
徐德龙朝白布走去,目光寻找,低声召唤。 
河边空荡荡,草地空旷旷,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一只小鸟在沙柳上鸣啁。 
“小香!” 
“在这儿。” 
声音从白布下发出的,他迟惑地瞅着白布中间凸起的部分,凸起的部分呈现人体仰躺轮廓。 
“进到布下来!” 
徐德龙喜出望外,钻进白布里。白布顿时凸起更高,白布的边缘在沙滩上伸缩。 
“德龙,我好不好。” 
“好。” 
“哪儿好?” 
“哪儿都好。” 
“比你媳妇呢?” 
“你比她会。” 
“会什么?” 
“……” 
后来,他们疲惫在白色幕布下,没晒干的白布幕布又得重洗了。小香弯下半个身子搓洗浸在河水里的白幕布,有一个部位很生动,他目不转睛地观看那个生动的地方。 
“你还馋啊?”小香笑盈盈地道。 
徐德龙傻呵呵地笑,竟然不知如何表达。 
“帮我一下。” 
小香和徐德龙拧白幕布的水,水朝沙滩砸落,形成深浅不一的小坑。她说:“今晚最后一场演出,明天我们就走。” 
“去哪儿?” 
“往西,一直往西……” 
“那我、我想你咋办?”徐德龙突然想到自己似的,说。 
小香本来痴情,又会拿情,说:“想我,就跟我们走。”她抻下拧成麻花形的幕布,徐德龙身子被拽个趔趄。 
“我跟你们走!”徐德龙经不住诱惑,“班……班主他同意?” 
“他是我爹,他很喜欢你。说你很有演皮影戏的天赋……日后,你好继承他的皮影戏大业。” 
白幕布铺在草地上晾晒,小香将两只脚伸进河水里,清亮亮的河水在天足的趾间流过。 
“我跟你们走!”徐德龙铁了心道。 
小香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在这个早晨爬出排水沟的徐德龙留下了痕迹,徐德富一脸疑惑地站在排水沟前,长衫下摆被风掀动,他手按住摆动的长衫喊道:“时仿,时仿。” 
谢时仿匆急跑来。 
“不对劲呀,这儿……”徐德富指大墙根儿的排水口,明显抠大,有什么爬进爬出的痕迹。他问:“今早儿没人出去?” 
“大门锁着呢,再说,天也刚亮。”谢时仿说。不过,他心里已猜到是怎么回事啦。 
“德龙!”徐德富忽然醒悟道,“板上钉钉是他。”说着气呼呼地朝德龙屋子走来,紧跟在他身后的谢时仿暗为徐德龙捏一把汗。 
房门外,徐德富示意谢时仿叫人。 
“四爷,四爷……”谢时仿底气不足地喊。 
花格窗上扇推开,露出丁淑慧的脸,说:“德龙和我说去遛骆驼。” 
“撒谎!”徐德富气恼地说,“骆驼在圈里拴着呢,我刚饮了水。” 
“德龙干什么去了呢?”丁淑慧的确不知情。 
“时仿,”徐德富给管家下了话,“从今夜起,你盯死德龙,不准他出院半步。”   
第七章摇身从戎(6)   
吃完饭,丁淑慧早早插上门。 
“干啥儿?”徐德龙侧歪在炕上,问。 
“德龙,你今晚别出去啦。”丁淑慧哄他道,“我和你玩骰子。” 
“好啊。”徐德龙掏出骰子,他说,“别干摸的,我们得赢点啥儿。” 
“赢啥,脑崩呗!” 
“没意思,赢逗(亲)嘴的。” 
“嘻,你真想得出,逗嘴……” 
“不玩拉倒。” 
“玩,逗嘴的。”丁淑慧妥协,那夜因妥协而甜蜜,徐德龙和她逗了无数次嘴。 
徐德龙悄悄离开屋子时,丁淑慧还在睡觉,她昨夜给他折腾乏啦。他望她一会儿,将用布包着很沉的东西放在她的枕头边儿上。几袋烟的工夫后,徐德龙走在獾子洞村外的乡间土路上,撵上皮影戏班子。 
“昨晚咋没见你?”小香煞后与徐德龙并排走。 
“大哥看得紧……今早我强逃出来。” 
“你媳妇咋办啦?” 
“娘临终前给我一条小黄鱼(金条),我留给了她。”徐德龙说,“再说,呆在我们大院里,饿不着冻不着她。” 
蒋班主担忧什么,不时回头望,催道:“大家快走!” 
徐家发现老四不在,徐德富反应过来,亲自带人到谭村长家去找。他骑在马上问谭村长: 
“万仁兄,皮影戏班子什么时候走的?” 
“天刚朦朦亮。” 
“朝哪个方向走的?” 
谭村长朝西指了指:“估摸过了西大地。” 
“追!”徐德富说。 
几匹快马随徐德富急急追赶,很快便追上步行的皮影戏班子。 
小香扑到徐德龙怀里,向徐德富表明什么。 
“下九流下九流:一修脚,二剃头;三把,四班,五抹油;六从,七娼,八戏,九吹手。之辈!竟然斗胆勾引我家兄弟,放开他!”徐德富愤怒道。 
“大爷息怒,大爷息怒。”蒋班主作揖道,“小女和你家四爷投情对意,是缘分。” 
“呸!大言不惭!”徐德富一扬手,来人将徐德龙掠上马背带走。 
“德龙!德龙!”小香追赶跑远的马。 
强制在马背上不能动弹的徐德龙泪水肆流,他没喊小香,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拗不过当家的大哥。 
“绑到骆驼圈去!”徐德富命令管家道。 
由一半棚子一半栅栏组成的骆驼圈,几峰母驼卧在地上,悠闲反刍。支撑棚子的一根柱脚上,绑着徐德龙。一条大黄狗玩耍、亲近地撕咬徐德龙的长衫,他的手捆着,用脚摩挲狗头狗脸,直到谢时仿和王妈端着东西朝这边走来,狗才离开。 
“四爷,您的晚饭。”王妈端给徐德龙饭菜。 
随来的谢时仿也说:“两天啦,吃点东西吧四爷。” 
“拿走!”徐德龙仍旧用脚掀翻饭菜,“放开我,我就吃。” 
“四爷,说白了吧,皮影戏班子不走出三江县地盘,当家的不会放开你。”谢时仿说,“人是铁,饭是钢……” 
“我宁可饿死!”徐德龙倔犟地喊道。 
今夜徐德龙要呆在骆驼圈里,优待的地方是绑在柱脚上的手给放开了,可以自由活动,不然夜里蚊子、小咬就能吸干他的血。胡子对违犯绺规的人,有一种处罚叫穿花,剥光衣服,成群的蚊虫,一夜间吸干身上的血,吃饱的蚊虫像盛开的花朵糊满全身,故名穿花。 
“胡子!”徐德龙恨大哥,十九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恨他,称他为土匪可见恨得程度。徐家的家法一向很严厉,很小的时候,他见过受家法的人,记忆中有个瘸叔叔,偷了家里的黄米卖了当赌资耍钱,当家的爹给他施了家法,挨了一百戒尺抽(打)。这是他见过的最狠的家法,也没把人吊在骆驼圈里啊!他委屈、无助的仰望夜空,一轮弯月,满天星斗,天穹高远。 
丁淑慧只在天大黑后,蹑手蹑脚出屋。她提心吊胆两天,德龙绑在骆驼圈里,一进院紧靠骆驼圈,夜深人静可闻骆驼的倒嚼(反刍)声,当家的威严的目光使她不敢迈出门槛。   
第七章摇身从戎(7)   
“你们谁也不准接近老四!”当家的说,他的话,没人敢不听。 
走出房门的丁淑慧,控制着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看他,在骆驼圈附近的一处阴影里,她望着捆绑在柱子上的人,低声啜泣。她心疼丈夫,同时自己也心里委屈。昨天早晨醒来,德龙的被窝空了,枕旁有一布包,打开是一根金条,她一见金条便什么都明白了。 
“德龙走啦!” 
当家的带人抓回德龙的马蹄声很乱,她眼巴巴地瞧着将他绑在骆驼圈里,自从嫁进徐家,还没见有谁犯错给绑在那里。如此看来,大哥要整治德龙。 
二嫂昨晚偷偷来过,对她说:“淑慧啊,大哥的脾气你不太知道,求不得情。”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德龙受罪?” 
“也算自找的吧。”二嫂道,“怎么能跟戏子走啊,大哥最讨厌戏子,他长在嘴上瞧不起的话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唱驴皮影的,不是戏子。” 
“在大哥眼里,什么蹦蹦戏、滚地包……都烦。”二嫂说。 
“德龙不肯吃饭,二嫂,你去劝劝他吧。” 
“真别去,让大哥碰见怎么办?德龙在气头上……” 
丁淑慧最后听了二嫂的话,苦熬了第一夜,傍晚徐德龙摔碎碗碟的声音她听见了,心惶惶的,趁着夜深人静走出来。 
徐德龙不知道丁淑慧在暗处看他,闭上眼睛立马出现铴锣,一个个铴锣由大变小,一个跟一个远逝。当!他猛然被响声惊开眼睛,依然是星斗满天的夜空。 
4 
阳光从窗纸射进来,将炕上的人照得斑斑驳驳,徐德龙直身仰躺着,额头盖一块毛巾,一只狸猫蜷缩在他的枕头旁瞌睡。 
“德龙,别老躺着,到外边走走。听说小清河出鱼了。”丁淑慧想方设法把丈夫从炕上劝下来,到外边走走。 
徐德龙无动于衷,大哥把他从骆驼圈解下来,他一头扎在炕上,十几天不起来。 
“你不为你自己着想,总该想想我吧。整个大院的人都盯着咱们……你整天躺在炕上,什么都不干……德龙,日子咱得过呀!”丁淑慧苦口婆心地开导道。 
徐德龙稍稍坐起身,抱膀沉默在炕里,一脸灰颓。 
“四爷,”谢时仿推门进来,“咱俩上街,给程先生送车秫秆去。” 
“我脑瓜仁子疼……”徐德龙婉辞道。 
“走吧,四爷。”谢时仿拉徐德龙的胳膊,说,“今晚住在镇里,咱们好好逛一逛,再看看你三哥。走,走走!” 
“去吧,德龙。”丁淑慧也劝他。 
住在镇里,看三哥,这些都是徐德龙感兴趣的,半推半就给管家谢时仿拖拽出门。 
一辆装满秫秆的大车停在大院外,佟大板子赶车,他说:“四爷,上车,我给你唱一段儿。” 
丁淑慧跑来,塞给徐德龙一些钱说:“到街上,你买点啥吃。” 
亮子里镇日渐繁荣起来,买卖街长长的几里,针线铺、腰刀铺、钟表、眼镜铺、估衣铺、澡堂子、棺材铺、杠子房……店幌招招。 
新开张的切面铺前围一群人,观看叫花子乞讨。几个身着破衣烂衫的花子唱喜歌。一花子手持竹板,说莲花落: 
进了面铺四处看, 
前前后后都是面, 
左也是面右也是面, 
上也是面下也是面。 
和出来是一个蛋, 
擀出来是一大片, 
切出来是一条线, 
下到锅里莲花瓣, 
又好吃,又好看 
利钱少,调料贱, 
大姑娘能吃三碗半引自说唱人赵净的《来到面铺》。…… 
拉秫秆的马车走过来,佟大板子在车下走,手牵辕马缰绳,谢时仿、徐德龙跟在车后面。 
“他们是花子房的人。”谢时仿说。 
徐德龙回头几次,目光投向切面铺,亮子里镇上有座花子房他听说过,没去过。 
这时,两个警察迎面走来。一个警察查看着秫秆车盘问道:“往哪儿拉?”   
第七章摇身从戎(8)   
“老总关照,”谢时仿急忙赔笑道,“我们给同泰和药店送车秫秆。” 
“同泰和?” 
“同泰和。” 
“程先生吧。”其中一个警察认得程先生,说,“走吧走吧,街上人多,靠边赶车。” 
“哎,哎!”佟大板子答应着。 
“我三哥家在哪儿?”徐德龙问。 
“卸完秫秆我们一起去他家,车底下还有当家的给三爷捎来两斗小米子。”谢时仿先说小米如何养人,然后说徐德成家住址,“兵营在后趟街,三爷家住兵营旁边儿。” 
小客厅里,徐德成用茶招待谢时仿、佟大板子。 
“德龙,”臧雅芬同四弟交谈,说,“淑慧也不到镇上来遛达遛达,我挺想她的……咋样,她怀上了吧?” 
“她说还没呢,三嫂。”徐德龙说。 
“是她的事,还是你的事?找老中医号号脉……当年媳妇当年孩儿,当年没有过三年,三年没有嘛,六年也有有的。你俩结婚三年多了吧。”臧雅芬缠住这个话题,没完没了地说。 
徐德龙心不在焉。 
喝会儿茶,谢时仿放下茶杯说:“三爷,四爷很少上街,我和他出去逛荡。”他问佟大板子,“你呢?” 
佟大板子说你们去吧,我喂喂牲口。逛街他不想逛,经常赶车到镇上,也逛够啦。 
“走,四爷。”谢时仿没忘当家的交代,带老四散散心。 
“你们早点回来吃饭。”徐德成说。 
谢时仿同徐德龙逛街,或者说是管家带他逛街。灯笼铺子前,谢时仿想进灯笼铺,说:“嘿,进去瞧一鼻子。” 
“不年不节的,看什么灯笼。”徐德龙觉得有些店铺平常毋须进去,灯笼铺卖的东西,素常用不上。 
“哦,没意思。”谢时仿看主人脸色行事,改了主意,“那走吧。” 
一顶四人抬小轿悠悠颤颤从街上走过,后面是一辆花轱辘大车,坐着进城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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