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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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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拍打窗棂,沉闷的雷声在天空轰鸣,院心的一盏灯使这个屋子有些光亮。丁淑慧装睡,不时睁眼观察丈夫。 
徐德龙翻身打滚,几次坐起来望窗外。他侧身看丁淑慧,觉得她睡着了,轻手轻脚下地,往一个包袱皮里放东西,有金属相碰撞的声响。 
丁淑慧看清这一切,屏住呼吸未动。 
徐德龙将包袱斜系在身上,然后来到丁淑慧头顶前,站了些许时候,转身出门。 
丁淑慧爬起来,望着窗户外,雨依然扬扬洒落。 
雨水冲刷荒草甸子,徐德龙披着麻袋窝成的东西遮雨,身背蓝色麻花包袱,两只赤脚在泥泞中跋涉,仓皇赶路。 
雨帘之中可见一穿蓑衣的骑马人,徐德龙走近她。 
“四爷,我在此等你半天啦。”山口枝子将一钱袋扔给他道,“你的份儿。” 
“这么大的雨……”徐德龙还在说着迟到的理由。 
“背包罗伞的,四爷要去哪儿呀?” 
“西大荒。” 
“那里人烟稀少,狼群出没,连家雀儿都不敢落……” 
“我去幺坨子。”徐德龙说出自己去哪儿。 
“哦,那有一户养驼的,像是和你同姓。”山口枝子说。 
“是。” 
“父子两人,爹是有名的赌徒,女儿骑一匹白马。” 
“那是过去。” 
“过去?” 
“她爹把白马输给了人家。” 
“幺坨子的路好远呐,天又下雨。”山口枝子主动道,“我送你一程吧。” 
“这……”徐德龙不好意思。 
“这什么,上马!” 
徐德龙从后面爬上马背,山口枝子说声坐稳,马箭射向前,徐德龙身子不稳,险些掉下去。 
“搂住我的腰!”她说。 
徐德龙伸出胳膊,从后面抱住山口枝子的腰,柔软而温暖。 
“搂紧点!”山口枝子再次说,徐德龙抱紧,脸贴在她的后背上。雨水泼落在山口枝子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烟雨之中,奔驰的马背上两个躯体贴紧。 
一束幽暗灯光在坨坳里闪现。山口枝子拉住缰绳,说:“我只能送你到此为止,有灯的地方就是你要去的……” 
“你冒雨相送,我不胜感激。”徐德龙说。 
“四爷,后会有期!”山口枝子消失在雨幕之中。 
闪电中可见地窨子的轮廓,它孤立在土坡间,窗口透出油灯灯光,闪闪烁烁。他踉跄奔过去,从窗户一破洞朝里望,吊挂在棚顶上的马灯下,徐大肚子、箭杆瓤子、估衣铺掌柜夏小手,和一乡绅四人在打麻将。麻将牌——背面是竹子正面是骨头的,哗哗,桌上洗牌、码牌。 
徐大肚子少了三根指头的手准备打骰儿,骰子在空拳中晃动,掷出后他道:“西风起……三,对穿。” 
坐在徐大肚子对家的箭秆瓤子,拿起骰子,用五根指尖捏着两只骰子,反掷出去,说:“又找我……十!” 
“十三,两把抓干!”徐大肚子收起骰子放在自己面前,分牌,他讥笑箭秆瓤子道:“快输干爪儿了吧,你不是刚剃完个死人头,又摸了棺材吗?咋还输?” 
“今个儿牌点背到家啦,缺幺断九没平和。”箭秆瓤子心情郁闷,说。 
“箭秆瓤子,我在你下家,也算倒霉,一颗牌也吃不上你的。”夏小手埋怨道。   
第九章村野奇情(4)   
“夏小手,你别肚子疼埋怨灶王爷。”箭秆瓤子呛他一句,说,“上家不带下家牌,你骂倒霉的吧。” 
今天徐大肚子手气不错,摸牌到手,见不是自己要的那张牌,随着一声唱打出那张牌:“麻归麻,麻得俏,九饼!” 
“叉!”箭秆瓤子叉了一副对儿,打了一张闲牌:“五饼。” 
“和啦!我和啦。”徐大肚子得意地拿起那颗五饼又唱道,“肚大腰圆生个胖宝宝!(五饼)” 
“我放点水!”箭秆瓤子站起来,说。 
“尿尿是假,摸摸……换手是真,换手如换刀啊。”夏小手讽刺输得丢盔卸甲的箭秆瓤子,赌钱有一种迷信的说法,牌背手气不佳,摸一摸特别的东西,包括夏小手说的男人阳物,会时来运转。 
“以为摸了那东西,会时来运转,那是个扯!”乡绅反驳,嘴顺道,“就是老虎膫子(鞭)黑瞎子屌摸了也不顶事。” 
箭秆瓤子在地窨子外面发现了徐德龙,问:“谁,你是谁?” 
“有人在外边?”地窨子里的人奔出门来,徐大肚子辨出水鸭子似的徐德龙,道,“嚄,四爷!” 
“吓死我啦,我以为是警察来抓赌。”乡绅捂着胸口,气喘不匀地说。 
“大雨荒天的,八抬大轿都未见得抬来警察。”徐大肚子说,“四爷,进来卖卖呆儿。” 
四人重新坐在牌桌前,继续打麻将。 
徐德龙目光移开,朝挂芦苇帘子的间壁墙望去,间壁墙有一小扇门,撂着柳蒿杆编的帘子,徐秀云睡在里边。 
徐大肚子牌很兴,连连坐庄和牌,红光满面,哼唱粗俗歌子: 
栽花还栽刺玫瑰, 
撩姐还撩十七岁, 
走起路来也好看…… 
一排芦苇席、帘隔断的里间,墙壁上挂一杆沙枪,下面是木板铺,徐秀云和衣睡在上面。爹整夜赌钱她陪伴不起,独自睡下,常了也习惯了打麻将的声音,洗牌、码牌,甚至于哪位涵养性差的输了钱的赌徒,摔牌骂骰子,她都听不见,照常睡得香睡得沉。 
箭秆瓤子掏出最后两张奉票,这是他身上带的最后一点点钱了,赌徒自然看不上眼,夏小手挖苦道:“箭秆瓤子,隔年的陈秫秆,干巴瓤子没水分了吧?就这么点钱?” 
“放你家的贬贬屁!”箭秆瓤子骂他一句,嘴还硬不服输的样子,“没干瓤儿(分文皆无)……够你赢的。” 
“亮亮底,亮底!”夏小手往软肋上叨扯。 
徐大肚子、乡绅也附和着道:“亮,都亮!” 
夏小手面前堆着数十张奉票、三张卢布;乡绅面前吉大洋、现大洋票、朝鲜金票;徐大肚子面前钱摞子很高很高。 
“钱是少了点……”箭秆瓤子可怜加央求道,“我这手太痒痒,让我玩一圈,就一圈儿。我还有一个剃头挑子呢!” 
“谁要那破玩艺。”乡绅很绝情,说,“没钱玩什么呀?散吧,散吧。” 
“看在我们几个是老牌友,玩几把。”徐大肚子讲情道,“箭秆瓤子输光了,咱就散局儿。” 
四人继续搓麻将,徐大肚子很快又和了,唱咧咧道:“北风起大雪飘!北风,瞅我这手,人手!要啥抓啥!” 
夏小手起身要离桌,胳膊被箭秆瓤子突然拽住,说:“玩!玩最后一圈!” 
“你还玩?干磨手爪子?”夏小手藐视道。 
“空手套白狼?”乡绅也打帮腔说。 
一旁看热闹的徐德龙瞅箭秆瓤子,心想,最后两张奉票你都输啦,身无分文,你拿什么赌啊? 
箭杆瓤子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的手伸进嘴里,眼一闭,使劲一拽,拔下一颗带着血丝的包金牙,他冲着马灯晃了晃,血丝鲜亮,金子灿灿发光。 
“喏!”夏小手惊呼道,“硬头货,纯金的。” 
“换点儿现钱,玩一圈儿。”箭杆瓤子铿锵道。 
徐德龙看直了眼,有生以来赌徒的行为两次使他眼直,第一次是在悦宾酒楼目睹角山荣刺死山口惠子和大布衫子割自己胸脯上的肉;第二次就是方才箭杆瓤子拔下自己包金的牙做赌资。   
第九章村野奇情(5)   
夜风吹开了地窨子的气眼,那把塞着里间气眼的干草吹掉,雨点潲进来落在被上,徐秀云给雨激醒。她先用乱草堵上气眼,凑近透过灯光的芦苇帘,朝外屋望,从有缝儿的芦苇间,发现一旁观看的徐德龙,甚是惊喜。 
一颗带血的金牙被一只断指的手抓起,徐大肚子将几张奉票推给箭秆瓤子。码牌,打骰儿,分牌,出牌……箭秆瓤子输光最后一张奉票,颤抖的手爱惜地摸摸牌桌上的骰子,表情阴郁而绝望,老泪盈满眼眶,泥塑木雕似的离开牌桌。 
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无一点声音。四双目光注视中,箭秆瓤子蹒跚出屋去。地窨子门敞开未关,雨点斜洒进来,油灯灯捻子燃短了,灯光忽然昏暗。三个未离开牌桌的人相对无言,表情肃穆。 
“他不能回来啦!”夏小手有点沉重地道。 
一棵孤树被雷劈断,风雨声中伫立一个仰天长啸的身影,一声骇人的悲叹:唉——“扑通”像棉花包落地的声音传进地窨子。 
“狼不吃死尸吗?”夏小手语气更低道。 
“人们都这么说!”乡绅说。 
“可也是,干巴拉瞎的,狼未见看上眼。”夏小手说。 
徐德龙打个寒噤,目光给切断了,徐大肚子关上地窨子的门,将风雨和一个赌徒悲怆的故事都隔在了门外,他重新拨亮灯芯,问:“咱们接着玩吗?” 
“一人不喝酒,二人不嫖娼,三人不耍钱……三缺一?”乡绅质疑道。 
“四爷,”徐大肚子瞅眼徐德龙道,“你凑个手。” 
“凑吧!四爷。”夏小手怂恿道。 
上不上场,徐德龙犹豫,他手摁绑在腰间的布包,里边是他从家带出来的和刚分得——给胡子插扦——钱,他未来生活的全部财产,轻易不能动用。 
“算啦,叫令爱吧,她牌打得不错。”乡绅不耐烦啦。 
徐德龙走到牌桌前坐下,她苦楚地闭上眼睛,咬紧下嘴唇,泪水慢慢淌下来。往事云一样飘来:夏小手驮走娘;爹拉走小白马…… 
3 
若干年前徐德成在坐山好的催逼下走进齐寡妇的家,确切说是上炕。乡村的情事没那么浪漫,与炕有关的事都十分直白。上炕,有了特指:卖大炕(卖淫);谁上了谁的炕;扒灰的公公上了儿媳妇的炕;情妇说把炕头给你留着等等。 
“你咋不上炕?”齐寡妇这句话烙印很深,徐德成这次来,与炕的关系不大。 
屋内摆着坐山好的灵位,没有遗像,墙上挂一把马鞭子,祭祠的供品馒头类。徐德成点燃香,插在香碗上,叩首,三叩首。 
瘦弱、病态的齐寡妇躺在炕上,小闯子在炕上玩耍。 
“我接你们娘两个走。”徐德成说。 
“带小闯子走吧,我不走。”齐寡妇吆喝玩耍的小闯子道,“你不能消停一会儿,炕都快让你蹦塌啦。”小闯子这才安静下来。 
炕,徐德成下意思地望眼炕,这张炕席下面隐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她不肯走,大概与此秘密有关。 
“可你一个人咋过?” 
“先生(相面的)给我看了,”齐寡妇鼻子发酸道,“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小闯子你带走” 
“哪儿说不行就不行了,到镇上去,我找人给你扎痼(治疗)。”徐德成劝说她到镇上去治病。 
“我得的是血漏,直到把血流完……天王老子也没辙。”齐寡妇有些绝望,她殷切道,“你把小闯子抚养成人吧。” 
小闯子玩一截秫秆,扎一种叫西瓜的东西玩具。 
“儿子,”齐寡妇拉过来小闯子,问:“你管他叫什么?” 
小闯子望着徐德成眨巴天真的眼睛,说:“二爹。” 
“他是你亲爹,来叫爹。”齐寡妇说,“叫啊!” 
“爹!”小闯子听娘的话而已,爹,二爹对他来说意义都一样,娘让叫啥就叫啥。 
“儿子!”徐德成抱住小闯子,打从孩子管自己叫爹起,他心里接受了这个不同寻常来历的儿子。   
第九章村野奇情(6)   
“上炕吧。”齐寡妇说,那时小闯子枕在她的大腿弯上睡着了,明天他要带儿子离开,她说,“孩子从没离开过我。” 
徐德成上炕,挨她坐着,五年前炕上一次,再也没到过一起。彼此都记着那珍贵的一次。 
“我没忘。”她说。 
“我也是。”他说。 
齐寡妇渴望道:“我想再有一次。” 
“等你身体好好,我们……” 
“唉,我这样子,没机会啦。”齐寡妇哀伤地说。 
当夜,他们有了纪念的一次,齐寡妇的身子很轻像一张纸,糊在他的身上,她最终挺满足道:“德成,你让我今生做了女人。” 
徐德成带走小闯子,天下着雨,对于孩子来说,雨很新鲜很好玩,他的一只小手不停地伸出徐德成的蓑衣接雨水,说着刚学会的一首歌谣:“下雨下雪,冻死老鳖,老鳖告状,告给和尚……” 
徐家大院里树多,屋前有柳屋后有杨。徐家有传统,孩子长大能拿得动锹,就要在院里栽一棵树,人故去了,树还活着。 
“这棵树是你太爷栽的。” 
“这棵是你爷爷栽的。” 
徐德富时常对后人说树,藉此怀念已故的人。 
雨的到来,簌簌响的树叶子先告诉人们。这一天,马蹄和雨点一起飘进徐家大院。 
“三爷回来啦!”炮台上有人喊。 
徐家人闻声跑出来迎接,徐德成骑马进院,下马时蓑衣里露出一张肉乎乎的小脸。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二嫂问。 
大家都盯着小闯子,他胆怯不肯接近陌生人,钻进徐德成的蓑衣里,叫着:“爹,爹!” 
在场的人惊奇目光投向徐德成,没听蹭(岔)啊,孩子是管他叫爹,听他很自然地答应了。 
“这事我慢慢对你们说。”徐德成说,“来,小闯子,跟爹走。” 
“别老浇着啦,进屋!”徐德富说。 
徐德成手牵着小闯子走进正房堂屋,二嫂、徐郑氏一起跟进来。 
“孩子有点儿眼生。”小闯子藏在徐德成的身后,他说,“从小到大,他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先前我听他管你叫爹。”徐德富问。 
“我是他爹。”徐德成承认得十分干脆。 
“爹?你是他爹?”徐德富惊诧,不止他一个人惊诧。 
“这孩子几岁?”徐郑氏问。 
“五虚岁。”徐德成摸摸小闯子湿漉漉的脑袋,说,“别怕,他们是你大伯,大娘……” 
“比小芃小一岁,德成,你把我们闹懵啦。”徐郑氏想不明白。 
“说来话长啊!”徐德成现在还不想说,此事得单独跟长兄详细讲清楚,能告诉众人的是:小闯子千真万确是我儿子。 
“是啊,慢慢说。”徐德富看出三弟难以启齿,说,“德成,刚才我见马通身大汗,一定走了很远的路,还没吃饭吧?” 
“晌午饭没吃,大哥。” 
“麻溜给他们爷俩做饭。”徐德富说。 
徐郑氏和二嫂一起出去。 
“大哥是这么回事……”徐德成和盘托出事情的真相。 
“雅芬知道吗?”徐德富问。 
“我还没告诉她,因为坐山好活着时,小闯子是他的儿子,这是我们共同保守的秘密。” 
“做得对,做人嘛,该讲个信义两字。你打算……” 
徐德成同大哥商量把小闯子放在家里。眼下时局不稳,张大帅被炸死,东北易了帜。在镇上驻扎多久还不知道,说不准哪一天就开拔。雅芬身体一直不好,四凤、小芃够她带的,再加上小闯子吃不消。 
“放在家吧。”徐德富思忖后同意,说,“德成,依我看还是先不抖明小闯子的身世好,尤其是有坐山好那一节。” 
“大哥想得周全,只是来历不明,恐要引起外人猜测。” 
“要不然,就说是你二哥德中的孩子,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 
“可二嫂她没和二哥圆房……”徐德成觉得不妥,说,“恐怕她不能接受。”   
第九章村野奇情(7)   
“这事我对她说。”徐德富说。 
此刻,徐郑氏和二嫂在厨房摘鸡毛。 
“德成老实巴交的……突然有这么大个儿子,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徐郑氏说。 
“天上掉下来个欢蹦乱跳的大儿子,真是出奇啦。”二嫂说。 
“谁说不是呢。”徐郑氏说,“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啥?” 
“外边的人……小闯子他娘……” 
“咱俩别瞎猜了大嫂,德成肯定对大哥说清的。”二嫂说。 
徐德成已经和大哥讲清楚了,也同意对外谎说是二嫂的儿子,请二嫂先带着,他有些愧疚地道:“我又给家里添麻烦啦。” 
“都是徐家的骨肉,谁抚养不都一样嘛。” 
“大哥又要费心了……”徐德成忽然想到四弟,问:“怎么没见德龙?” 
“离家出走了。”徐德富表情失望道,“不辞而别。” 
“出走?”徐德成惊异道。 
徐德龙冒雨偷偷出了大院,第二天早晨雨也没停。丁淑慧顶着盖帘儿站在自家房门前,徐德富撑着黄油布雨伞走过来。 
“昨晚咱院进来胡子……德龙现在在屋吗?” 
“德龙他……”当家的问话使丁淑慧顿然紧张起,说话不成句儿。 
“昨夜?顶大雨走的?”徐德富一怔,问:“他没说到哪儿去?” 
丁淑慧隐瞒实情说:“我睡着了,没看见他出屋。” 
“大哥,”徐德成说,“四弟还不至于给胡子插扦(里应外合)吧。” 
“胡子咋知道炮台夜里没人把守?西北炮台点着灯啊。” 
“那几天有没有陌生人来过?”徐德成用笤帚糜子透烟袋杆,问。 
“没有。” 
“能不能是那两个炮手……”徐德成仍不怀疑四弟。 
“炮手怎会想到我们不派家人守着?此事也实在蹊跷!德成,今年八月十五你们全家回来过中秋节。” 
徐德成吹吹嘬嘬,烟袋杆透气后,道:“一定回来。大哥,我不能在家多呆,吃了饭我就回镇上,好多事情等我处理。” 
4 
山口枝子走进满铁日本守备队,给人带进一个日式房间。角山荣脱下戎装,穿上和服接见来访者。 
“我姐姐呢?”山口枝子口气不十分友好道。 
“真不幸,她死啦。”角山荣说。 
“怎么死的?”山口枝子追问。 
“病死的。” 
“我姐姐得的什么病?” 
“枝子小姐,”角山荣面带愠色道,“怎么你怀疑我害死你姐姐?” 
“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山口枝子起身,眼里充满仇恨,说,“我要查出真相!” 
“枝子你等等。”角山荣企图叫住她。 
“我一定查出姐姐的死因。”山口枝子正颜厉色,丢下一句话,走了出去。 
角山荣面部肌肉抽搐,他抄起电话:“喂,警察局吗?陶局长,你马上到我这里来,火速!” 
陶奎元策马急忙走进守备队,前后一袋烟工夫(一刻钟左右),短短的时间里,角山荣叫陶局长做一件事。 
“队长,她是你们日本人……”陶奎元心存疑虑道。 
“只因为她是日本人,我才叫你去逮她,最后杀了她。”角山荣恶狠狠地说,“一定杀掉她。” 
“罪名是?” 
“为匪。” 
陶奎元清楚了角山荣为什么要杀掉山口枝子,他说她当胡子,女扮男装当土匪。守备队是看护铁路的,无权插手地方事务,所以要警局来办此事。聪明的陶奎元猜想事情并不这么简单,角山荣要杀掉山口枝子大概与两件事有关:山口惠子之死和关押在守备队部的胡子给人救走。 
“陶局长,你很犹豫。不情愿为我办这件事?” 
“不不,为您办事是队长看得起我。山口枝子总归是日本人,警局对她动手,怕引起麻烦。”陶奎元想推辞掉。 
角山荣说她现在是女扮男装,没人认出她的真面目,加之,她在辽西来绺子干过,杀她你有一百条理由。   
第九章村野奇情(8)   
“我的意思是能否有个折中的办法。”陶奎元躲事儿,说,“打伤她,或是轰走她。” 
“没有折中,只能叫她死。你对山口枝子不了解,她野马一样刚烈,用你们中国成语形容,桀骜不驯。她来满洲后,嫁给俄国花膀子队枭首,再后来投身匪群,驰骋满洲原野。” 
“如此出色女人,队长为何执意要杀她?”陶奎元假装不解道。 
“这是我们个人的恩怨,你就不必问那么多了。你要以为匪的罪名捕获她,然后杀掉,但不准对外说她是日本人。” 
“按警方的惯例,首级要悬挂城头示众,杀一儆百。”陶奎元征求的口吻道。 
“你随便。”角山荣说。 
警察局的密探王警尉盯上了山口枝子,确定她落脚在郝家小店。亮子里不经常响起枪声,那个夜晚镇上的某一部位,骤然爆起剧烈的枪响。 
徐德成在营长室里听见枪声的,作为守城部队,夜晚的枪声引起他格外的警觉。事实上,军方已获得警局今晚有一次行动的情报,具体做什么不清楚,所以他派蒋副官密切注视警察局的动作。 
“营长,”蒋副官进来道,“不出你所料,警察局的人倾巢出动,逮回一个人。” 
“什么人?” 
“我从一个警察的口中套出,他说是一个胡子。”蒋副官说。 
一个胡子?为逮一个胡子兴师动众?会是哪个绺子的人?眼下三江境内,还有几个绺子,成气候的不过三两个绺子。一般小绺子的人不敢轻易到镇上来,除非像辽西来这样局红管亮的大绺子敢进城。徐德成说:“抓一个胡子出动全局警察,可见陶奎元的能耐(力)。” 
“像似早被警察盯上了……明早枪毙他。” 
“枪毙,没审没问的就草草地枪毙?”徐德成认为超常规,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陶奎元经常做不可告人的事情。 
看来被抓的人有些神秘,警察乱杀无辜,或官报私仇也说不定,他们要阻挡警察…… 
“据说那个人细皮嫩肉的,倒是我想是不是她?” 
“你说山口枝子?” 
“差不离呀!” 
“不管是不是她,先救出来再说。”徐德成说。 
“冲着他陶奎元抓的人,我们就应该救他。”蒋副官说出大胆的想法。 
“你说得对,陶奎元要枪毙的人我们该去救,没错。”徐德成赞成道。 
“那人押在警察局后院的监房,挖墙进去没问题。值班的警察在前院,后院夜里只有一两个流动哨。”蒋副官已经侦查清楚,说。 
此人重要,陶奎元定会增派警力,加强看守。那倒自然,他不会掉以轻心。即便是满院警察,死看死守,也不是无懈可击。监房墙是沙土打的,很疏松,掏个洞很容易。后墙外对着通达大车店的草垛,高高夭夭的正好遮挡后墙……在那儿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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