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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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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头地,哪怕攀着关系向上爬也好,只要别人都说他的实力能对得起他那张脸——不,那不是他。眼睛能看见的永远不会是他的全部。”
自说自话的念叨慢慢滞住了。“知道吗,云缇亚?”伊叙拉突然道,“你和他妹妹的名字很像。”
“……似乎。”
“有次我偶然问起他去世的妹妹,他的语气就像说吃饭喝茶或者和一个不太熟的同僚打招呼一样稀松平常。我明白那小子会做戏,还以为他是在强忍悲伤,此后再也没跟他提。现在想起来,完全不是那回事。他能够向你吐露的心迹,从来都是最无关紧要的部分,在他心里其实不会比一粒灰尘更重。”
他的言语大多都是真的。就连轻描淡写也是真的。好像冰山漂浮在海面上那小小一角——如此缥缈,却又有着如此危险的真实。
伊叙拉摇了摇酒袋,哗啦啦的响声还剩一层稀薄的底。“云缇亚,”随手将它抛过来,“你要真的想做大事……或许也只有成为他那种人吧。”
云缇亚眼里闪过难以理喻的神色。“……你想象力挺丰富,”他轻勾唇角,“真要那样,该多恐怖啊。”
伊叙拉哈哈大笑。酒劲冲上头顶,他伸手揉搓着自己的脸,语声却低哑了下去。
“否则,”他说,“你迟早会死在他手上……”
他没有再开口了,只是用双手覆住面孔。云缇亚顺着他所朝的方向望去,心觉他或许是在从指缝中与吉耶梅茨的画像对视。月光缓缓移进窗子,驭主在薄纱后的锐眸被暗影侵蚀出一道锈斑,犹如自尸身中抽出多时的剑,刃锋上血迹早已发黑冷却。
云缇亚垂下眼帘。“谢谢。”他轻声说。
然后他一仰头,将皮袋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如果你在这片土地上出生,你的母亲在这土地上死去,曾与你并肩作战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流干最后一滴血;如果只剩你一个人还活着,还站着,一手一手地去挖掘那些早就彼此不分的枯骨,却发现吞噬了他们的大地依然贫瘠干裂,甚至萌不出一痕新绿——
——那时你会明白的,伊叙拉。
那时你或许会和此刻的我……做同样的选择。

伊叙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灰如炉烬。窗子开着,昨夜的茹丹人不在了。
仿佛一个其实从未造访的梦境。
他发了一阵呆,随后才看见那家伙临走前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一把黑木质地的反曲式复合长弓,弓柄嵌着乌银和象牙,而弦已经断裂。
那原本就应该随着第四军一起,由吉耶梅茨留给他的东西。
伊叙拉突然觉得眼眶正在泛出微汗。“……笨蛋。”他说。
他拿起那柄长弓,轻轻地、端端正正地,像将一个刚离开母腹的婴儿奉上洗礼池般,放到画像上驭主的目光之下。

******

云缇亚走在零散的骨殖之间,每一步都唤起脚下或重或轻的嘎吱声,不知是活着的虫豸尖叫逃窜,还是死物寂寂无闻的哭泣。
他化装成全身惨白的收尸人,披着寿布一般的拂晓来到乱葬岗上。这里没有墓碑,没有坑穴,罪人若被处决后依然得不到赦免,遗骸将曝弃于此,直到落入野猫与乌鸦的饥肠。此时,残月将坠,老树枝头黑影幢幢峙立,堆成一座危然欲崩的山峰。那些吸吮了月亮精气而醒来的食腐鸟即将开始新一日的饕餮。
被鸦群压得佝偻不堪的枯树下,有人正盘膝而坐,全身带面孔一起笼进淡灰色的罩袍,让他看上去仿佛一团沉淀下来的雾气。
“你毁了我们的计划。”他缓缓道。
云缇亚停下脚步。
“我只叫你替我杀了‘火把’,没让你把他的继任者也除掉。石拳这颗棋子,留着我还有用,何况你光天化日来上这么一出,是嫌自己太命长么?”那个等候他已久的人倚着树干站起来,乌鸦穿过他苍老的声音四处飞散。“是该有人在明,有人在暗。有人在阴影里磨亮利刃,就该有人站到阳光下随时准备舍身。但那是一个三流刺客的责任,不该由诸寂团的主事来承担。云缇亚。不该是你。”
雾气流荡。他走近云缇亚,在那后面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真叫我失望。”
“我死不足惜,就算身份败露也没什么可说。全哥珊都知道云缇亚是叛军余党,谁都比我更适合潜伏在暗处。诸寂团总会有新的主事,这个组织的存续不会断绝。”
那人笑了。
“果然是贝鲁恒留下来的人,”他说,“你和他的眼神多么相像。”
他与茹丹人擦肩而过。一只鸟在他手臂上噌地一点,向灰中染白的天空盘旋飞去。“……以为只要盈上了某个梦想,便能将生命看得如此之轻、死亡看得如此之重的眼神。”
“你都见到贝鲁恒干了些什么……他把自己从神龛上推了下来,幻想能砸碎这个世界,可砸碎的仅仅只有自己这尊圣像。历史要碾平阻拦它的蝼蚁,轻而易举,只消一笔便可抹杀——那支笔仍然握在掌控时代的人手中,那个名字终有一天会在人们心里彻底消亡。哥珊曾被无数场血雨染红,至今洁白无污,每天仍有同样纯洁的婴儿出生,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长大了的孩子永远不会知道贝鲁恒是谁,不会知道多少年前他曾给这世界带来过一片血泊,而他的血,因他而流的千万人的血,早已干干净净地从圣城的城墙上洗去。这就是历史,云缇亚!这就是强权者的历史!它巨细无遗地控制着所有人的一切,包括思想、梦与记忆!贝鲁恒以为只要毁掉自己,就能给它划上一条裂伤,但他永远无法和这吞噬一切的遗忘相抗衡!”
鸦鸣声声唳起,似在应和着雾气中的预言,“而你也不可能成为他了!你的自我牺牲更加毫无意义!他至少还曾有过一尊镀金圣像,可你甚至没有被毁灭的价值!”
黑羽如同空中火焰凋谢后的灰烬,飘落到云缇亚沉默的双肩上。“——我不会让他白死的,”他忽然说,“还有你儿子普兰达——还有千万个因他流血的人,我不会让他们白死的!”
那人回答他的,只是一道哑然如深渊的叹息。
云缇亚转过头。灰衣的老者已经消失了。他眼中唯有黑烬漫天,乌鸦像被扯得粉碎的夜幕纷乱扬散,从中漏出破晓的熹微光线。静寂慢慢从四野围拢上来,散落一地的白骨无言地看着它重新聚合。
而在这里,在无数失去姓名的骨骸中间。
只剩下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谁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1984》

我又厚颜无耻地爬回来更新了  

、Ⅳ 履冰(3)
清晨的安石榴花泫然欲滴,像一朵蒙上水雾的凝冻火焰。少女拈起它,想了想,终究又放下。纤指在各色明丽中轻快穿梭,缬草和白车轴草垫在篮沿,紫斑风铃薄薄地铺出层次,银脉花的空隙中穿点着小风毛菊,丁香恰到好处,浅黄堇各就其位。最后小心地缀上一圈香豌豆,终于轮到那朵作为主角的安石榴花,可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颜色太过。犹疑再三,还是依依不舍地将它摘下来,插进床头一支空落落的花瓶里。
“达姬雅娜!”劳伦霞用花篮半掩住脸,对床上的女子笑,“配色怎么样?对你的休养应该有好处哦。”
“劳伦霞的插花手艺还是那么叫人嫉妒呢。”推药品车的护士路过时忍俊不禁。这是教会医院的疗养病房,安排在此的都是些轻症或即将痊愈的患者,护理人员时常陪他们下床走走,聊天说笑,气氛远比幽清的重病室要轻松。除此之外没人会来打搅达姬雅娜,她恢复得很快,五天前在混乱中被踩伤的左臂已经拆了绷带,不过还是没办法双手奏琴。劳伦霞除了照料她身体,还得承担别的重任。
叮咚两声,如同泉珠坠上琴弦,溅起清澈的滑音。
“是这个起调吗?”女孩捻着弦问。达姬雅娜点点头,提笔记下一个音节。照着写好的曲谱,冰泉流溢,时缓时急,慢慢浸润到诗句中,不久便成了双唇间的吐词吟唱。刚插好的鲜花在床头摇落芬香,并将它们摩挲上两个少女的鬓角。晨光愈来愈盛,变换着角度从窗口转入,一只黄腰柳莺飞上窗台,它的身后,医院收养的孤儿正边笑边在墓园旁彼此追逐。生命与死亡,两两对望,距离近得好像一瞬间的屏息,只消呼一口气就能逾越。
在过去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劳伦霞都跟随达姬雅娜行走在这些诗歌与乐曲之中,并尝试着将它们二者融合为一。对于在肃穆的教会医院里读过整个童年和大半个少年的女孩来说,这是一件能让人忘却自身存在的事。她用歌喉代替达姬雅娜言语,用女诗人赠送给她的长笛与诗琴叠奏,有的天籁一气呵成,有的则要辗转百回,直至灵感突发,才能雕琢出浑然如神赐的乐音。达姬雅娜把那本没有题字也没有落款的诗编称作《遥夜集》,为它谱曲仿佛已成为她生命的唯一意义。在劳伦霞看来,这个茹丹女子就是水,诗歌像早晨洒进溪流的光线,融化在她的每一滴当中;而对自己,却是恹恹的花瓶里突然有了浇灌,她的到来,给了这朵被伐断枝茎、等待枯死的花所能吸吮的一切。
“……达姬雅娜。”
一曲在纸上落定了余音,又是令人安心沉浸的静谧。劳伦霞忽然说。
茹丹女子抬起头。
“我……也尝试着……作了一首诗,想请你帮我听听。”吞吞吐吐,心头像被抓握在无形的手里,一下一下地挤捏。达姬雅娜虽然容色冷傲,却不会拒绝真心向她求学的人,劳伦霞不止一次见过她坐在大橡树下教儿童书写,神情甚至有种斜晖般的温暖——可轮到自己,要迈出这一步,竟是超出预想的艰难。“不许笑。”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本应是多余的。然而达姬雅娜投来的目光中,似乎真的含着近似于笑的光泽。
劳伦霞轻轻抚平让自己揉皱的那张纸。她读得很慢,有些断续。“你眼眸……湛蓝……”润了润喉咙,她知道对面的女子在倾听,“当你展颜……明澈得让我想起……清晨大海中……反射的……霞光……”
这究竟是来源于掠影而过的梦还是心头某一刹那的悸动?那双眼睛或许真的存在,或许子虚乌有,不过都无关紧要。她努力让自己干涩的声音回忆着那日灵光乍闪的想象,就像一棵秋天的树回忆起当春的新叶萌生,翠绿刷刷地成长,在它此刻干皱光秃的枝节上。“你眼眸湛蓝……当你啜泣……透明的泪珠让我想起……紫罗兰花上……垂坠的露滴……”
门突然开了。
劳伦霞猛地惊觉,转眼已将纸藏到桌面下。门口站着埃莎修女,院长的助理,用一种严整得体却略略古怪的眼神打量病房内的两人。
“有贵客想要见您。”她对达姬雅娜说。

那人是面带微笑走进来的,身上一件天鹅绒镶边的细麻便服,没有多余的装饰,让他看起来颇具亲和力。是那个曾在骚乱中救起达姬雅娜的人——但后者目光触及他的同时,神色也跟着剧变。劳伦霞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当那人出现,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又反射性地酸胀起来,偷偷拿衣角去擦,余光勉强从指缝里透出去。该死的灰尘。
宗座侍卫长以一个普通男人的方式,向床上的女子行了个礼。
“小姐,”他的声音轻盈得像在漂浮,“您好些了吗?”
达姬雅娜支起身来。这更像是用行动回答他,她摸着床沿扶栏下地,似乎想要避开这个她并不希望见到的访客。可她腿上还有伤——劳伦霞一惊,赶紧在她滑倒之前上去扶住。床头桌还是被撞了一下,诗集与琴匣掉下来,海因里希眼疾手快,及时接稳。“要是还不舒服,可千万别勉强。”依然微笑着,她的抗拒并未给他造成半点不悦。
琴匣放回桌上时,“咯噔”一声,有什么硬物在里头滚动。
劳伦霞心尖上蓦地也滚过这么一声。她知道,达姬雅娜的琴匣是她最珍爱之物,除了乐器、诗集和曲谱手稿,还装着她永远不愿为外人触碰的东西。果然,琴匣主人的脸色,苍白中已渗了些潮红的愠火。少女忙赶来圆场,一边收拾物品一边顺势挡在两人中间,试图隔绝那怪异的气氛。
沉默在四周以凝固的姿态僵立着。她竭力抑住心中狂跳,忽然发现,海因里希在望着她。
望着她的手。
劳伦霞向下看去。她的右手手腕背侧有一朵翠羽菊,那是很小的时候和弟弟打闹擦伤,留下了终生的疤痕。弟弟内疚不已,偷来父亲画手术线的石青,把她的疤纹成这么一朵花,异想天开的成果意外地令人惊叹。就是这只手,在半个月前侍卫长回到圣城时握住了他的马缰——透过落在手上的目光,她猜想,他或许已认出了他。
“……劳伦霞……是吗?”
目光上移,他笑,是和那日不差毫厘的神情,“我见过你。心地善良的姑娘。”
他竟然记得她的名字!难以想象有人会这样笑着唤她——只能用“不过不失”来形容的笑容,精准的像是用尺子量过,淡一丝显得勉强,浓一分又偏于轻佻。恰到好处的优雅就仿佛一台精密运作的石英仪器,连那个她原本以为微不足道的名字都能在它上面留下轨迹。“大,大人,”喉咙开始干灼,她也不知道让她焦渴的究竟是什么,“谢谢您那天的帮助……您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海因里希的笑容微澜似地晃动起来。
“能让我陪着达姬小姐到外边走走么?我是她父亲的老部下,许久不见,都不知小姐的近况。”似乎明白她的顾虑,他伸出手,“请放心,不会有任何东西伤害她。”
劳伦霞回过头。达姬雅娜神情已趋向平复,眉眼间还有几分敏感的斥意,却并不如先前那么强烈。她应该也能分辨这只手臂是否坚定而足以信任吧。“只……只要她愿意,您请便。”
侍卫长的手转伸向被他以“小姐”相称的人。有那么一个漫长的瞬间,她在犹疑,但最终,还是走上前,任那只手轻轻将她牵到身边。两人的动作都是如此纯熟自然,举手投足间带着往昔数年如一日的影子。劳伦霞心底忽衍开一圈复杂的波动,良久才觉得自己应该为她高兴,于是挂上微笑,手中不经意地摆着花篮,莫名地,发觉它放哪个位置都碍眼。
“真可惜。”海因里希突然说,“为什么不把那一朵也插上去呢?”
他指的是小瓶里那支孤零零的安石榴花。劳伦霞脸上泛红,偷偷地将它移近了些,利用它在窗玻璃上的映影掩饰自己面颊。“太秾艳了,色调和其他的花不搭。”她轻声回答。
“出类拔萃者注定孤独,不过那不应该在人群之外。就算不协调,那也是事实,月亮根本不必为小小的萤火虫减弱光辉。她有责任傲立于愚人之中,以显示他们的庸俗暗弱,那是她应做的。”侍卫长再次微笑,退出去前阖上了房门,“因为若没有她,世上就只剩一群‘智者’自欺欺人相互吹捧的闹剧。”
门后的脚步渐远,如偶然经过幽谷的风。
劳伦霞坐在床前,仍在回想那些话。它们像一只手轻叩着她的心扉,为闭塞的严冬带来属于春天的邀约。从这里望向窗外,柳莺与禾花雀啼叫着,墓园里阳光如流质般跃动。她看见第六军统帅,那个有双漂亮眉毛的戎装女人站在一座墓碑前静思,旁边是个穿军服的娇小身影,无比眼熟。是琼琪。姊妹们传言说平日老实内向的琼琪,一入伍后立刻贴上了阿玛刻将军的身,成了第六军内帐的随侍女官,真叫人刮目相看。劳伦霞昨天还为这事暗暗哭过,但现在——那又怎样呢?
恍然之间,它们都如烟一般散了。
她再也不会羡慕琼琪了。再也不会被轻飘飘的言语戳伤了。
她羞涩地笑起来,吻了那朵已晞干露珠的安石榴,小心端详着,将它插到花篮中原本为它预留的位置上。
然后她在它面前坐下来,展开写有诗句的纸,一字字读着达姬雅娜未能听完的那最后一节:
“你眼眸湛蓝,若从它深处,绽现出思想的光点,那会让我想起,暮色中……寥落的星……”

“你今天和那姑娘说了些什么?”靠在雪狼皮垫褥上,阿玛刻似笑非笑,杯里的石榴酒透出血光。现在这座城里,只有宗座侍卫长一个人能弄到酒,他把它作为取悦盟友的工具。“向旧情人献殷勤?真有闲心。”
海因里希靠在窗边。夜色中的哥珊像一个沉睡的巨婴,远远地,有什么正在她的梦境里浮漾。那是逝海的潮声。
“她不是我的情人。我曾追求过她,但她父亲说,他的女儿只能嫁给下一位茹丹驭主。”
阿玛刻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你追求的只是‘吉耶梅茨的女婿’这个头衔吧。”残酒一饮而尽,琼琪将杯子端下去。“想来也是……你怎会真的喜欢上她那样的人。”
没错。他从来就不曾怀疑这一点。达姬雅娜,那个总是用高傲来掩饰单纯的女孩,世界里只有诗歌和音乐。愚蠢。他不懂得欣赏文学,也不懂得欣赏艺术,只懂得一把剑一场火就能毁了它们。爱它们胜过一切的达姬雅娜,终于因这可笑的愚蠢而失去了几乎一切。除了被糟践过的美丽,她一无所有。
傻女孩。
他怎会真的喜欢上她。
可他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去找她的。虽然走出病房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而她也没有用任何表情来回应他的静默。这时间从一刻、一个钟头、一上午,蔓延成了一整天。他们在这静默中并肩行走,直到天幕中殷红与灰暗被轮换了一个方向,上弦月在最阴沉冰冷的那一头孤兀着,而星群则疏疏点点,穿过太阳即将燃尽的余晖而隐现。
逝海的浪涛在两人之间一臂宽的距离里拍击鼓动。
“……小姐。”海因里希说。
他在她眼里看到,戒备与谨慎随着静默已慢慢被他们过去的那些温和回忆所填补。这是开口的时机。但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是真心是虚伪,并不重要。
“您近年消瘦了很多……我知道您的难处。这城里太乱,在最靠近宗座的地方并不比其他任何一处安全,而且您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如果您想安安静静、不愿被打扰的话,我认识一个商人,他在外城荼蘼山有一座闲置的小庄园,您要愿意,还可以让那位护士女伴一起住过来——我已经和院长打好招呼了。会有专门的人保护你们,那儿风景很美,很适合休养,以及……创作。”
她会答应的。只要她还是那个傻女孩,只要她还有自己愚蠢的坚持。她最终会选择信任他,因为她已无人可信。父亲死了,而伊叙拉在许多第四军旧部的闲话里是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最后稀里糊涂撞了大运才捡到这个统帅印玺。她曾拒绝他,漠视他,鄙夷他务实主义的优雅,但在他被她父亲毫不留情地羞辱时会站出来替他说话,就像她那么激烈地反感着她的父亲,可当知悉他的噩耗,也一度哀思以致昏厥——她是高傲的,然而她终究是个女孩。
所有做着梦的女孩都如此愚蠢。
她的长睫首先动了动。然后是手。在她的手放到他手心里的那一刻,坚冰裂开了,等待着它的是无声无息的融化。指尖移动,缓慢地留给他手心一串字迹。
谢谢。
她写道。
海因里希笑了。他跪下去,将双唇轻轻盖在那只肌理柔腻的手上。两年前的那个夜晚随着浪潮与风声涌进他的身体。他跪着,亲吻达姬雅娜的手,那时她还是茹丹最高贵的公主,黄昏之际卓尔不群的月亮。“即使我这个异族人不可能成为驭主,即使您或许已经芳心有属,再也没有能容纳一粒灰尘的空间,我也依然爱您。即使世道变迁,我的呼吸化为泥土而身体化为空气,它们也依然属于您。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他指着她用长笛写在沙岸上的诗行,“我像您爱它们那样爱您。”
达姬雅娜最后一次用沉默回绝了他。
那个夜晚世道变迁了。当他再次看见她时,她已然失去了一切。他用了很久很久来使自己相信,这就是他苦苦追求的姑娘。在他生命中最长的那一夜里,他只记得自己拖着长影,漫漫地驱马而行,忘了从何处来,也不知到何处去,怀中那朵被践踏的花轻如无物,然而整座城市的重量都压在他背脊上。他一直在笑,恍惚间他看到很多年前,漂亮得像银莲花一样的年幼女孩向她的兄长炫耀身上婚纱——哥哥,妈妈说只要我嫁了人,你就可以到最好的学校读书啦。真的?太好了!进去后别忘了想念我呀!——可是嫁人,嫁人到底是什么?
她们都像在剑刃下四分五裂的诗,只剩支离破碎的音节无声散落。
可在此之前,她们都做着梦,并想象着这个梦能为她们创造整个世界。

海因里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瓶口干了,在杯沿轻轻一磕,恰好风中送来巡夜人的报时歌吟。
“摩根索。”他唤这个名字。
黑衣黑甲的“乌鸦”跪在他身后。“事快办妥了,大人。”
“‘快’字省省。班珂现在如何?”
“没有生命危险。明天的行动我已通知了他,虽然他伤还很重,不过,”摩根索说,“这是检验他对您忠诚的时候。”
宗座侍卫长略略颔首。他注视着这名处刑者离开房间,融入夜幕之中。持杯转身,看见阿玛刻斜靠垫褥,以一种旁观者的冷眼玩味着他。他大大方方走过去,将自己的杯子与她手里的相碰。
“这是预祝。”他说,“十天之后,我会把云缇亚的头颅捧到你面前。”
阿玛刻轻哂。“你最好带他整个人来,”她的话语中了无笑意,“我要亲手杀了他。”
海因里希以微笑作为回应。他的眼睛并非湛蓝,而是极淡薄的水色,只有当安静地隐入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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