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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少年游-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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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算目视碧透袅袅行远,回过头问道:“公子站了一宿?”
身后的银光默默颔首。
风行声断长廊,疏疏穿过墙东柳梢,枝条拂动如翩跹起舞的乐伎。秋叶依剑在风中咳嗽一声,道:“随我来,我有话要吩咐。”
风透帘幕,炉生熏香,在清凉寂静的议事阁内,秋叶依剑一一接见吴算、银光、喻雪、碧透,单独嘱咐各人事宜,众人领命散去。
秋叶依剑一袭白袍,云袖轻卷,伫立于温暖朝阳下,越发衬得俊朗如仙,即使身披柔和光辉,他的眉目一如霜天雪地,不含一丝人烟。
银光整斥羽林卫时,碧透轻轻走近,对着稳伫如山的公子说道:“公子唤我提炼的花露已预备好,不知公子何时启用?”
秋叶依剑冷淡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此物十分紧要,千万不能出差错。”
碧透连忙伏低身子,施礼说道:“不敢,花露甘甜味如紫笋茶汤,夫人不会提防,一定会如数饮下……一旦入腹,酒力发作,夫人即刻会醉得不省人事……”
秋叶依剑看了一下天色流云,冷漠回道:“待会就将花露交给银光,你随我赴荒玉之约后,即刻动身前往七星……”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道:“攻防之战时,你别死了,我的婚典还少不得花夕双针出力。”
巳时,棋山。
涧草水边生,衬着白玉溪水,在阳光下显得幽深碧绿。草色深沉,可见光芒的炙热。萋萋紫丁花朵两三点缀草丛,风摇腰肢,瘦骨伶仃更见风韵。
一溪,一亭,一人,数石而已。
荒玉梳雪白衣泠泠,俏生生立于亭前水畔,宛如溯水而来的凌波仙子。她的双眸微眯,出神睇视棋山来路,脸上带着一丝兴味的表情。
她的身后,老金远远而立,更远处的水涧溪底,银白水靠的忍者屏息藏匿。
所有的埋伏准备妥当,就待猎物乖乖入毂。
“天气不错。”荒玉梳雪失声笑笑,怎么也抑制不了心底的得意。
稀疏木林角,缓缓行来两道深刻的身影,白衣落落,纤尘不染;绿纱婉婉,清美难言。
正是依约而来的秋叶依剑和花碧透。
梳雪瞧见秋叶依剑微侧颜面叮嘱一声,绿裙女子伏伏礼,驻足立于原处,敛目朝这边凝望。
梳雪见她对秋叶依剑低眉顺目的样子,心里冷哼一声,不动神色地等待秋叶依剑走近。
“世子,可有兴趣博弈一局?”荒玉梳雪因手握王牌,开门见山提出了要求。
秋叶依剑顺着素手所迎方向,转眼看向水涧。山石圆润,散发幽幽清光,芳草连披,沿水粼粼响喝。
这以天为苍庐,地为铺毡,天地玄黄,中间分明横亘着精婉美妙的棋盘。
秋叶依剑看出水草遮掩的纵横沟壑,冷漠说道:“如何下法?”
两人仿似漠不关心其余之事,但求放手一弈,秋叶依剑的冷淡自定令梳雪暗自惊心,她按制心神,眉眼弯弯一笑,当前行至涧边。
此时清风盛起,吹拂梳雪宫装丝纱簌簌作响。她突地一挥水袖,绕臂白纱匹练飞出,薄薄绡头卷起一枚白色山石,倏的一下切入水中。
动作利落优美,石子入水不带波纹,展示出下子者深厚功力。
梳雪回转面目,微微一笑:“一刻钟内,所剩活子多者为胜。”
秋叶依剑不言不语,云袖微晃,一缕指风聚力冲出,尖攒的力道击向黑石,扑至石边时指风放缓,托着石子旋转落下。
梳雪眸色一亮,笑道:“好俊的手法,比我以物借力更胜一筹。”口中娇笑,宫纱不断舞动,灵活如蛇,极快地放下一枚又一枚棋子。
太阳逐渐升高,溪水潺潺流淌,温情脉脉流向亭角。阳光下,梳雪轻灵有如清烟,她落子的速度比秋叶依剑甚快,仿似根本无需考虑一样。
秋叶依剑双眸乌黑清冷,堪堪扫视一眼棋局,察觉白子色泽虽是温润淡薄,排列在棋盘上却是整整齐齐颇有方阵,而且不是他和冷双成对弈的那局套路。
荒玉梳雪转过眼眸,眼中兴味更浓。碧透站在不远处林畔,夏风拂过树叶发出唰唰响声,她突然软软地倒向草丛,柔纱裙角兀自在风中飘扬。
背对碧透的秋叶依剑面色雪白,眉目仍是冰霜雪地,冷漠一片。
梳雪瞧着他的侧脸,开心地笑了起来:“公子,你怎么了?”
秋叶依剑未置可否,冷冷地穿过梳雪身边,走至飞檐古亭中坐下:“我要见冷双成。”那姿势高不可攀,隐隐透出一股王侯尊严。
梳雪眼珠微微晃动,以纱巾掩口轻笑:“忘了告诉公子了,我对公子仰慕已久,今日弈局之后,想带公子回东瀛……至于尊夫人么……”她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诡异,“当然是请出来镇住公子喽。”
她缓缓伏下腰身,凝指掐了一朵伶仃紫花,慢慢旋转:“我们东瀛有一种插花艺术,可以将花朵水分蒸干,压成干花方便贮藏……”眼波盈盈一转,落及秋叶依剑面容上,微笑,“可惜公子了,若是被制成标本……”
秋叶依剑听着她毛骨悚然的语声,身子纹丝不动,却是冷冷截口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尽量拖时间延误,想看看我是否中你道行?”
他的身影俊挺如木,丝毫未见松懈。亭中尽管有大片阴翳,梳雪却清晰看见他的容颜如同苍云暮雪,带着浑然天成的冷漠威仪。
秋叶依剑越是冷漠自持,荒玉梳雪心下越发犹豫不定,她极快地看了老金一眼。老金会意,抿嘴一啸,气声尖利响亮,传向遥远的苍穹。
远处阳光下,缓缓而来一道人影,发丝衫角滴着水,一路毫无表情地走来。
荒玉梳雪仔细地瞧着秋叶依剑的脸,一丝一毫的颤动都不放过。
秋叶依剑仅仅看了远方一眼,决然避过脸,眉尖至下颌遽时遍布凛冽直线,生生压抑着抖颤。他苦力支持一刻,右手抓攥石桌边缘,指骨凸起,苍白的皮肤在明亮处泛着青光。
尽管他心里有所准备,但是亲眼看见冷双成时,他仍是痛苦地避开眼睛。
薄唇紧抿,渗出血丝。身躯颤抖,有如锥刺。
他痛苦得承受不了。
在秋叶依剑的记忆中,冷双成总是身着青衫,温文而冷漠,宛如西子湖畔的文衫秀士,临水一立,刹那间碧波失色、水天寒清。后来被他刻意装扮,紧牵了她的手留在身边,紫衫翩飞下,亦能端庄秀丽一如萧萧紫竹,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猛然记起了吴三手,那张脸中过蛊毒后呆滞无神,如同一块木板。往昔他的双手沾染过许多人的血,看过很多怨恨扭曲的脸,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上苍今日惩罚了他,让他亲眼目睹最悲惨的一幕,让他饱尝锥心之痛。
冷双成自光线底一步一步走来,大而空茫的双瞳直视前方,没有一丝波动。面容木讷,不带半点痛苦或是感情,就那么无欲无求地走来,衣衫发尾淌着水。
她已如同一桩榆木,什么风霜都割裂不了她,什么痛苦都打不倒她,手上的三尺青锋,在阳光下甚至都比她有温度。
紫衫混杂血污凌乱不堪,经水浸过,皱折着裹在身上。额前两侧的黑发披散而下,星星点点的白色在光芒下特别刺眼。风拂过这张苍白如雪的脸,鬓角几缕白发冷冷飞扬起来。
一夜不见,青丝成白发。
梳雪看着她的白发,微微有些惊异,目光再转到秋叶依剑脸庞上时,神色已恢复如常。“无需我动手,尊夫人想必能替我效劳。”
她微微一笑,素手轻拍,姗姗移身一旁,意欲观赏人间惨剧。
冷双成的剑尖凝成一泓光亮,划动青青碧草,窸窸窣窣斩断无数茎叶。她紧持长剑,僵直如铁地走向亭中。
而秋叶依剑低伏上身,有如无形之手紧掐了他咽喉,痛苦得无法呼吸。
冷双成走过来时,他根本无法躲避。


39。真假

骄阳艳照,暖风扑面,水涧草色深幽不减,棋子携着药水沉入溪水,一经太阳拂照,很快就起了作用。
秋叶依剑的身躯越来越僵硬,手指攀附于桌沿虚空扣起,仿似在维持一种姿势。荒玉梳雪正是惊疑不定,才不敢自身上前查看,而是放出药人冷双成。
眼下,冷双成面无表情,迎风一步一步走近,剑尖有如攒聚着一股巨力,烈日之下寒意森森、青光粼粼,照得亮一双呆滞的眼睛。
梳雪就等着这蓄力一击。
秋叶依剑艰难抬首,看向草色烟光里的冷双成,随着来人身形逐渐靠近,遮挡了梳雪视线时,他突然凝唇吐出四句短话:
——尽量拖延时间
——棋局中含周易之术
——手刃软红
——你的头发怎么了
黑幽幽的眸子抑着抖颤,面色痛苦不假,瞳海里的深邃令人心窒。冷双成双眸不眨,盯视他的唇形,突也转身回剑,剑如流星一闪,又如银河奔流,攒力直刺身后。
梳雪脸上一惊,马上应变。双袖迎风招展,脚尖轻轻在碧草中一点,白衣蝴蝶般朝后急退。冷双成蓄莲久,岂能让她轻易逃脱,合身扑上两丈后,剑尖穿透空气,倏地插向梳雪心脏。
银光乍眼,风云凝聚,一剑寒辉嗡的一声划过碧草深色,落下一道闪亮的剑影。
梳雪格格一笑,双脚交替一点,轻烟般再次朝后掠开:“看你发色颓败,我还道药人出了纰漏,原来又是冷双成耍了花招……”语音未毕,柳腰一拧,水蛇一样晃过剑尖,宫纱绫缬击向冷双成胸口。
尖利声破空而来,冷双成避也未避,人剑为一,铿然向前袭去。
早在冷双成突然发难时,老金纵身赶近,双掌切向冷双成背部,和梳雪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梳雪未料到冷双成腹背受敌竟是不闻不问,面色一滞,身形稍缓,就在她惊异之时,长剑匹练赶至,剑锋撩上梳雪满头青丝,唰的一下将水瀑黑发拦截切断。
梳雪躲避了身子,发丝极长却不易躲过,如同打蛇打七寸,她的脸这下都绿了:“冷双成!你这个贱人!”
尖叫声滚滚不断,老金掌风击中冷双成背部后,心里不禁一叹:“少主毕竟是孩子,头发没了就生这么大气……”
冷双成硬生生受了一掌,摇晃一下站稳了身形,冷冷地瞧着面前两人。
梳雪拽了拽挽袖轻纱,尖叫着又待扑上。老金眼疾手快,拉住小主人身子,低声道:“少主息怒……你越是生气,越是中了她的诡计,反正他们已经落在你手里,慢慢收拾不着急……”
梳雪看了一眼随风飘落的发丝,脸上很是心痛:“不杀这贱人我誓不为人。”
冷双成冷冷一笑,道:“来吧。”
阳光在草地上拉长了她的身影,地上倒影岿然如山,一动不动。
“过来!”静坐许久的秋叶依剑此时却开了口,语声有些清淡,“再杵在那儿,当心被咬。”
梳雪脸色一白,尖声冷笑连连:“公子不必逞口舌之利,我谅你们也翻不出我手掌心。”
“是么?”秋叶依剑端坐不动,眸色讥诮。阳光洒落亭角飞檐,冷漠的脸一如琉璃青瓦,熠熠生寒。
冷双成面色宁静,果然转身走向秋叶依剑,步伐沉稳气势如虹,浑然不顾后背大张的空门。
两人神情俱是冷漠,一人临危不乱,一人临危不惧,着实令旁人不易揣摩真假。
“我原本想一掌拍死你。”秋叶依剑待冷双成走近,轻执她手腕,不着痕迹借力站起,“现在看你落得如此境地,我又下不了手。”
梳雪见秋叶依剑轻松自如起身,面色惊疑,缓缓徘徊脚步。
冷双成没有挣脱秋叶依剑的扶持,而是朝他胸前靠了靠,突然说道:“他们以为我们没受伤,不敢过来,如今我们怎么办?”
秋叶依剑冷漠扫视一眼几丈开外的两人,说道:“捱不了多久,他们一定想上来试试……”
“那可糟了。”冷双成截口道,苦笑,“我全身上下其实痛得很,如果他们联手攻击,我根本无法抵抗,你看,我疲乏到连剑都拿不稳。”说着,她抖了两抖手上青锋,发出一阵嗡嗡呜呜的响声。
秋叶依剑突地笑了起来,俊美的脸庞如同破开浮冰,染上温暖柔和的朝阳之色:“冷双成,你当真有趣……叫我怎么放得开你。”
一边说着,他抬起雪白衣袖,替她抹去脸上脏污,语气尽量地漫不经心:“那女人怎样折磨你?”
冷双成叹口气:“危难关头,你还不忘关心这些琐事。”
秋叶依剑揪了一把她的头发,淡漠道:“这是头等大事……至于你的过错,我回去再与你一一细算。”
冷双成听后心急,赶着说道:“皮肉之苦不算什么,我练功时,师傅下手比这还重……”
秋叶依剑面容一变,冷冷道:“所以你三番两次地装死诱敌?你怎么不考虑我的心情?”
冷双成苦笑:“逼到眼尖来了,我当然不能回避。”语声一顿,又惊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被控制?”
秋叶依剑冷冷盯视她面目,道:“你和孤独凯旋私谈时,不是说得一清二楚?药人的主料都是毒药,你百毒不侵,自然控制不了你。”
冷双成哂笑,牵紧着他的手:“不要生气……让你担心了……”
两人一来一往侃侃而谈,老金看看亭子,又回头看看小主人,眼睛都直了。
梳雪默默瞧了一刻,总算听出了个大概,冷笑不止:“这两人真是昏了头,把我们当成透明的,光天化日之下郎情妾意好不自在……”转过头又冷冷喝道,“不管他们是真是假,老金,你拿火药弹子招呼一下。”
老金闻言,从胸怀中掏出数枚乌黑黑的弹子,扣在指间,凝神朝前走去。
冷双成看着他的手,心里忐忑,面容上一如既往地平静。
——老金武功不低,以暗器成名,右手出招迅如猛龙,这都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最令她担忧的,是他手掌中的那些弹子——类似霹雳火,其实是日月金轮里的火药。
——秋叶依剑靠着她,气息长缓,确是中毒后勉力支撑的假象,显然他不想让敌人看出端倪,如今面对两大强敌、远处埋伏的刺客,她该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秋叶依剑看了一眼冷双成的侧脸,说道:“不必担忧,银光差不多该来了……”
此语一出,老金心下更急,不待走至两人身旁,猛然一甩手,将火药撒飞开去。
几枚圆圆珠子漫天飞来,带着呜呜风声,尖锐刺耳。
风都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可想而知弹子来势的汹涌,如同海潮咆哮卷过,天地均为之瑟瑟发抖。
日月金轮的威力从来不容人小觑,老金的暗器手法也不容人轻视,冷双成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紧咬牙关挡在秋叶依剑身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击,是必杀一击,命中注定避无可避,两人面对来势汹汹的暗器,只能存活一人。
一直疲软无力的秋叶依剑此时却动了。
他的右掌苍白胜雪,凝聚了全身力气,拼命抓住冷双成发丝,将她朝旁一带。冷双成的身子普一离开他胸前,噗噗几声,火药在白色衣襟上炸开了血花。
血水立时如泉涌出,浸染了那袭纤尘不染的衣衫,斑斓如花触目惊心。只不过瞬间,秋叶依剑就做出了选择,一抹冷漠的笑纹还停驻在他嘴角,他的身子却是软软地倒了下去。
冷双成被掀倒一旁,听闻声响,惊叫着扑上:“秋叶!秋叶!”出手如风,点了他大穴止血。
秋叶依剑勉力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阖上眼睛,再也不动,仿似再现铁塔比武那日惨境。
风入古亭,带来远处花香,阳光处,小草听着溪水的歌唱,默默地绽放叶尖。亭子里,冷双成一直摇晃着秋叶依剑身躯,连声哭泣,咽喉干哑得说不出话来。
荒玉梳雪也未料到事情如此顺利,一怔之后,又反应过来啧啧叹道:“天烛子果真没有失效……公子居然装得滴水不漏,只能说他的意志力实在太强了……”
语声未毕,白绡宛如浮云,轻盈无骨地直袭冷双成后脑。
“嗖”的一声,一道金色光芒掠过,箭镞牢牢钉住绡头,插入草丛中兀自嗡嗡响震。荒玉梳雪轻轻一笑:“子母连弩。”身子盈盈一转,另一侧宫绫飘逸飞出,宛如长袖善舞的嫦娥仙子,白色绫缬飘拂,击掉了第二道银色光芒。
老金回过头,山林后密密麻麻欺上众多银色甲胄,有如铺地而来的白色波澜,箭簇闪耀,亮闪闪的一片。众人排列有序,一经赶至箭矢射程,前排甲士单膝跪落草丛,搭弓上弦,寒森森的箭镞直对前方,后排羽卫矗立其后,两臂伸张如满月,亦然引发欲射。
银光一人伫立队侧,两手蓄势待发:“放我家公子过来!”
冷双成于悲痛中抬首打量局势,抱过秋叶身子藏在石桌后,万忙之中不忘提醒:“银光公子!这亭子四周有古怪,你们不要过来!”
梳雪听后冷冷一笑:“即使不借助药力,你们这批小蚂蚁,我要捏死简直易如反掌。”风盈水袖,袅袅飞扬,身姿妙曼而美丽。
老金呼啸一声,发出讯号,只听见哗哗几声,远涧草丛跃出几十名银色水饮。众人滚地而起,身上滴溜溜淌着水。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仅仅一眨眼前,亭子里两人仿似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片刻之后,几千羽林卫前赴后继赶来,水泄不通围住了棋山一侧。
冷双成一咬银牙,双手环抱秋叶腰身,趁着局势混乱不堪,纵力朝亭外一跃!
成败在此一举。
强风盛起,卷动草叶簇簇直响,冷双成拼尽全力提起一口气,面朝银光相反方向飞奔。梳雪听到风声,扬起水袖,两条白练袭向冷双成脚踝。
银光看得分明,冷冷一喝:“放!”
顿时箭如蝗发,羽飞如注,黑压压地布满了草地上空。
梳雪哪敢大意,拧过身子双袖飞扬,左右流云一样舞动,击掉重重箭矢。她的白绡四散飞开,菊花般盛开在空中,身子且战且退,一时之间,极像戏台上挥舞水袖的白衣伶人。
老金抓住一名挡在身前的水饮,喝问:“怎么就你们数人?”
那人方待开口,一道乌森箭矢咄地飞来,钉在他身上。老金皱眉放下尸身,朝梳雪身畔靠近,旁边一名水饮属下吃力喊道:“回左使,水牢里三十名留守的同门都被杀了。”
老金肉掌劈开流矢,大喝:“怎么回事?”
箭矢有增无减,插落草丛遍成荆棘,那名属下小心避开羽箭,发力嘶喊:“他们均是被人一剑穿心,石壁上没有多少打斗痕迹……”
水牢里除了装成药人的冷双成,再无外人,老金一想到此点,禁不住怒骂:“都是一群废物!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居然能杀光所有人!”
他的话音一落,却是惹怒了小主人,荒玉梳雪冷笑一声,倏地一下卷开一枚箭矢:“好个冷双成!秋叶依剑已被重创,下一个轮到你!不杀你我荒玉誓不为人!”


40。对话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如蝗羽箭嗖嗖嗖铺天飞来,顷刻之间,茵茵草地东一簇西一簇扎满了箭杆,攒在一起仿似一丛丛的柴火。
白衣梳雪迎面疾飞箭矢,长袖招展,水蛇般舞得密不透风。黑发流波,在风中摇漾如丝。通透发亮的箭杆,锐如笔锋,带着尖啸扑向那道白影,只见她不慌不忙分袖卷击,两团白花旋转舞起,白绡如花瓣开阖,唰唰唰地吞噬了各路飞来的箭矢。
一刻钟之后,一支利箭都未近得梳雪周身。
银光看了心下一惊:此女的功力竟然不逊于公子!
箭如雨发,密密匝匝。透过倾天箭影,梳雪恍如一缕幽魂,离箭阵越来越近,她的脸上冰霜寒罩,犹带咬牙切齿痛恨之情。
白衣纷飞,真气抱团,重重箭矢倾泻其脚下。
银光更加心急。他命人抢过昏迷的花碧透,又回首扫视一眼身后箭阵,果断下令:“最后五列卫士将羽箭分出大半,交与前方列队!前列者务必抵抗一刻钟,护卫我们先行离去!”
众人得令,极快变换队形,补给箭只后低身撤退。前列羽林卫士明白银光心意,均是不退一步死守,搭箭劲射随风飘荡过来的森森白影。
羽箭齐飞层如叠嶂,风声强劲,草木为之凋零。
梳雪猛地凝身飞出,迅如流星,鬼魅般欺近箭阵:“不杀光你们难泄我心头之恨!”
冷风袭过,水袖生寒,两条宫绫白绡磔磔分开,如盘龙升天,呼啸着闪过箭卫眼前,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银光不敢回头,只管全力奔逃。
公子曾下令:无论发生何事,只准护卫冷双成的周全。
待至跑出林外,奔离棋山二里处,一名黄衫女子双手轻拍,口中咿咿呜呜地在召唤小鸟。银光纵身一跃,当前靠近开口说道:“水姑娘传送的消息可真及时……不知我家公子及夫人目前境况如何?”
水芊灭水眸微抬,轻启樱唇吐出细水般呜呜声,过了一会,她转首说道:“两人性命无忧。少夫人带着公子已逃离追踪。”
溯水而上,草涧尽头有一方白色山石。梳雪在石上敲打两声,石头团团转开,露出一条黝黑森冷的阶道。
老金带着残余众人拾阶而下。
水牢石缝渗出水丝,透明水珠一直蜿蜒流淌,地面上湿漉漉地透着一层凉意。一路走过时,众多银衣忍者三三两两散落通道两侧,仆地姿势均是仰面向天。
老金偷看一眼梳雪脸色,忙不迭地为属下辩解:“少主息怒……水饮在水中才能占据便利,此处地形狭窄,冷双成一剑扫来,的确不易闪躲。”
梳雪冷笑一声,小心翼翼避开脚下尸体:“明明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哪里还来得力气,连杀我三十名下属?”
老金噤声不语。梳雪冷冷走过,蹙近铁栏后细细查看,复又抬首怒道:“这个贱人真会装死。当胸一剑,身受九十重鞭,最后还喝了毒药,居然忍着痛不吭一声……”她伸足在地上踩了踩,冷笑:“明明像条死鱼摊在地上,死得一动不动……现在看来她是利用地面低温,来消减药水的烧灼之感……装死可装得真像!”
话音一落,水袖急扬,砰的一声击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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