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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楼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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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一大早,他就被方丈慧觉唤了去,并指定他亲自去见一个,居然已经在少林寺呆了二十四年的生人。他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是看方丈神色严峻,又不让旁人插手,便知晓此人定是来头不小且极是隐秘。
於是他亲手端过了斋盘,上面放著几样素菜,在偌大的少林寺後廊中来回穿梭,脚步走得比平常些快,是因为他心中有几分好奇,不知能让方丈如此挂怀之人,究竟会是怎样一人?
他深得慧心真传,一身轻功倒是让方丈慧觉赞赏有加,走起路来布衣轻飘点尘不染,无须刻意,已经落步无声。
就这麽绕了一会儿,半盏茶的工夫,他来到了一个後院。那院落虽看著与少林寺相连,和其他客房无异,可是玄音心下清楚,他被明明白白分割在外头,只是若不从高处看去,是不会发现的。
他走到房门前,深吸口气,正要敲门却陡然发现,深吸进胸腔的不是初晨清爽的气息,而是浓重到让人忍不住就要掩口换气的血腥。
他心下一凉,立刻推门而入,却一脚踩在了湿濡的地上。他未顾及去看,第一反应只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未料却看到自己那双青蓝布鞋就这样浸在了一片鲜红。
他微张著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麽。
十多年修行中,少林寺分外洁净清明,他何尝遇上过这样凄惨的事。一室满地都被血液润泽,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液体还留有著温热在一分分湿透他的鞋。他立刻抬头,只见一名与他同样长衫布衣,一头灰发的男子就这样静静坐在椅子上,头靠在窗边。
玄音打了个冷噤。
他从未见过如此豔丽之人……即便自己已经清楚他没有了气息,玄音仍这麽想。
他哆嗦著走近几步,就看见他右手手腕被深而重地划了一刀……到底人的体内有多少血,怎麽经得住这样去流。玄音看著他已经冷白的脸庞,那宁静而安详的面容让他忽然不知道为什麽就觉得心里头一阵发颤。
这个人就是方丈要他去见的人麽?玄音似乎是抱著一种侥幸的心理,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无声无息。
他死了……玄音生来悲悯的心晃过一丝痛,与此人素不相识,却分外怜悯。
**********
见风析朝自己走来,立秋看了眼手中的盘子,摇头道,“是的,已经两天了,不吃不喝,也不和任何人说话。”
满地的红、满眼的血……立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手,不敢相信两天前,在他们眼前发生的那一幕。
风析叹了口气,接过了他手中的盘子。
“立秋,我来吧……唐叔的遗体要运回‘倾风楼’。”说完他轻轻敲了下门,果然无人应答,於是径自推开。
当瞧见里头的人屈腿抱膝靠著窗子做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身影後,风析闭上了眼睛。
立秋只朝里瞥了眼,便关上了门。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这麽颓废、这麽落寞、这麽悔恨……再睁开眼时,风析低低地唤了一声。
“挽风……”
毫无反应。
不……应该说是,不愿有任何反应。
风析还记得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唐纤屋子时,楼挽风见到唐纤尸体时,几乎无法克制的颤抖和惊恐。他一边回想,一边走近独自後悔的孩子,心里有块地方被人用尖锐的刀,轻而细地刺了一下。
“吃点东西吧,你要这样坐到什麽时候?”风析一撩衣跪上床,伸手抚了下楼挽风额前的发,“即使你坐到死,唐纤也不会活。”
话音刚落,对方的身子显然震了震,紧接著,却是将自己埋得更深、圈住自己的手更紧了。
风析将手里东西放在边上,去拉楼挽风,楼挽风却用力想挣脱。风析突然敛起了眉,黑柔的眸子闪出一丝怒气,双手紧扣在楼挽风的手腕,然後一个翻身将他压制在了床板上。
握著他的双腕,风析有些居高临下的压在他的身上,仔细凝视著身下这张已经明显憔悴的脸,声音有些冷然,“你这样是折磨谁?”见楼挽风不言不语,被压著也不反抗,只侧过了头看著窗外,一双平时精亮狡猾的眼睛此时此刻,灰败到了死寂。
“折磨我?还是折磨你自己?”风析对那双没有了生气的眼眸怒从中来,“那麽我告诉你,我不会有任何同情,因为你活该……你也折磨不了你自己,因为你死了,痛苦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施文然。”
“够了,够了够了别说了!”只是一句话,楼挽风却突然挣扎了起来,风析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仍旧死死将他的手扣在脸侧,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我不说?我不说你就打算这样一直到死吗?你不吃不喝你做给谁看?我告诉你,唐纤看不到,谁都看不到!”
“你管我!”
楼挽风眼见自己挣不开他的掌控,突然疯了一样,拼了全力撑起身子,张口咬在了风析的肩,顿时有酸涩的铁腥味侵入了口腔,那熟悉的气味让他恍惚觉得自己还在那间被血染尽了的房间,浸湿了他所有的自责,逃不了也避不开,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著他,他杀了人!他杀了人!是他楼挽风杀了他……
风析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咬弄得闷哼了一声,可是却不为所动,任由身下的人失去理智的行为,只是刚才愤怒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柔和不少。
这样也好……只要发泄出来,只要他发泄出来,就好。
似乎是被血侵袭了太久,楼挽风怔怔看著眼下的白衣,那可怕的红色又一次充斥了他视线。
“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是我告诉他、斯纹染死了的,是我亲口、告诉他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出了身体,他失魂落魄地喃喃低语,满脸得不愿相信,不愿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麽,可是大脑仿佛已经克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仍旧咬在风析的肩上。
“是我、害了他的……”
“恩,是啊……”风析松开了压制,轻轻地环住他的腰,稍稍使了些力将他抱坐了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维持著他咬著自己的姿势,自己则靠在窗边,一下下地拍著楼挽风的背。
“是你害了他的……”他停了停,因为感受到有滚烫的液体滴在自己的颈边,然後沿著弧线滑落进了衣衫。
“是我告诉他的,如果我没有说,他就不会死……他不会死的……”如果不是他不多加考虑就将一些本不该由他说的话说了出来,也许就不会有一条人命消失,也许就不会有这麽残忍的事……楼挽风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很累,闭上眼睛,占满了他全部神思的,都是那天那人,流著泪对他哀悼著往事的脸。
没有了……没有了、人死了,就什麽都没有了。
“可是……”风析感受著楼挽风的眼泪划过胸膛时留下的温度,慢慢燃烧出了心疼,“可是挽风啊,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说的。”
“骗人……你骗人……”楼挽风听後忽然有些想笑,“你不会说的。你只会告诉他,斯纹染活得很好,你不会告诉他,他和曲晚枫殉情。”
你不会可笑地告诉他,因为相爱,所以徇情;你也不会残忍地再去问他,为什麽你还活著……
你更不会愚蠢地忽略了那人那时,那一张写满了凄楚的绝望。
所以我是一个杀人凶手。
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宽容……我只需要一个人来承认我犯下的错,一个不可饶恕的错。
“可是覆水再难收,迟了,现在後悔,已经太迟了。”风析静默地抱著他,心想,也许楼挽风说得对,也许自己确实不会说,也许自己确实会隐瞒一切。
只是现在如何假设、如何遗憾都太迟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你想饿死自己,然後以命抵命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吃。”楼挽风暗哑的声音传来,“我不知道怎麽办,我不知道……”他突然松开了嘴,抬起头盯著风析,语声渐渐响了起来,在这小小的房间内一点点回荡了开来。
“我不知道怎麽忘记唐纤伤痛的脸,我不知道怎麽原谅我自己,原谅我说什麽都不经大脑思考就这样用一句话害死了一个人,原谅我做什麽事之前都不知道要考虑一下会造成什麽样的後果,原谅我原来一直都是这麽自命不凡,以为什麽都懂什麽都明白便什麽都不管不顾,只要自己想怎麽样就怎麽样去做……”於是後果来了,於是上天用一个人的生命来告诉他,其实这个世界上,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有些事真是要想明白後才能去做的……因为一句话也许就能伤一个人的心,绝一个人的情,抹杀掉一个人的希望、毁灭掉一个人的勇气。
楼挽风突然悲愤地握住风析的肩。风析的伤口被他握得生疼,却愣是忍下,听著这孩子绝望的呼喊。
“我错了!风析我错了……可是来不及了,风析,我好後悔……”我後悔我用那种调侃的语气去告诉唐纤,告诉他,他的孩子死了……我後悔我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擅自把这麽重要的事当玩笑一样地说了出来,却完全不考虑对方的心情。
“我是混蛋……”他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我活该,我真的是个混蛋!”说一句,就再掴自己一掌,风析在他要举手扇第五下时,终於出手按下了。
“可以了。”
将楼挽风小心的揽在了怀里,风析顺著他柔软的头发一点点揉按著,清雅的声音一点点伴随著动作,开始将那些悲伤不著痕迹地演化。
“我想,如果我告诉你,或许死亡对唐纤而言是一种解脱,你一定不会相信;我想,如果我告诉你,或许无论是谁对他说‘纹染死了’,他都会选择死亡,你一定不会相信;我想,如果我告诉你,挽风,我很自责,是我太心急了,没有顾虑到你,顾虑到你的感受你的心情,你一定也不会相信……你说得对,在告诉你这一切之前,是我没有想到会造成什麽样的後果。”
因为还太善良,即便聪明,却仍然涉世不深,加上与身俱来的骄傲,於是在不知不觉间,自己让这样一个还承担不下过多沈重的孩子,承担一切……所以现在这个少年承受不住了……
“所以该说抱歉、该说悔恨的,是我,不是你。”
“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把责任往你身上揽。”楼挽风侧过了脸,不想让这人看见自己的狼狈。风析却好象没有听见,自顾自地说著,“我没有安慰你,我只是像你承认自己错了那样,我也想告诉你,我错了……你可以自责,我陪你;你可以不吃不喝,我陪你;你害死了一个人,而你害死他的凶器,是我给你的,所以错在你,也错在我……我会陪你。”
“为什麽……你根本不用……”楼挽风吃惊地抬起头,诧异地盯著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风析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为什麽,我们只是……一起犯了一个错,让一个善良的人选择自尽。”他将楼挽风朝自己胸口按了按,仿佛只要这麽做,自己的痛也能更沈一点、更深一些……他将脸仍旧埋在楼挽风的肩上,轻轻呵出了口气,轻声道:“可是我想,在我们选择因为这个错误而悔恨下去之前,我想要完成他的心愿,将他与曲秋澜葬在一起,然後替他们唯一的孩子报仇……最後,挽风,我们在用我们的一生来偿还,如果你选择生,那麽我陪你……如果你选择死、我也还是陪你。”
“够了,别说了……”在最後一句话语消散在耳边时,楼挽风终於失声痛哭,“为什麽这麽做,为什麽我害死了你最重要的人,你还要给我希望,为什麽不怪我,为什麽不骂我,为什麽还要这样陪著我……”
我情愿你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情愿你叫我也去死,叫我也去死的啊……为什麽偏偏要说这些让人无法拒绝的话……
像我这样从不考虑别人的人,根本不配,根本不值得……
“因为你值得……”
风析将他哭泣到颤抖不住的身躯抱紧了些,“因为你是楼挽风,云散重楼自挽风的楼挽风……”习惯了你的张扬跋扈、习惯了你的骄傲朝气、也习惯了你的重轻重义……所以你突然这样,我真的是不太适应啊……
风析闭上眼,将那个最重要的承诺轻而重之地,重复了一次,“你忘了吗?风析答应过你的,答应你、一生一世的。”
看著这人肩上因自己而被咬出的伤,淡淡的血迹印在洁净的衣服上,“啪嗒”眼泪滴在了上面,化出了一抹很轻却很温暖的颜色,楼挽风终於伸手同样拥住了风析,“对不起……风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包含了太多、太多太多……有唐纤的死、有风析的伤、有他们共同犯下的错、还有他们此时只有彼此才最清楚的遗憾……
“我知道……”
风析还是那样,像哄著一个最善良最干净的孩子,一下又一下地拍著他背,手掌每一次落下的分量也许都成为了楼挽风这一生中,最不能承受的轻。
该说对不起的,楼挽风,其实是我。


☆、第九章 狭路相逢

第九章 狭路相逢
【 未必薄云能作雨,从来秋日自多阴。】
“咳咳……”一辆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缓缓行驶,不时能听到一阵阵急促的咳嗽声从车厢里传出。
这里是南安城北边上的一座小城,虽然人口不算多,但因其依附於祁朝皇都,倒也繁华了一点。可即便如此,这辆用黄金琉璃点缀装饰出的华丽车子,也还是让为数不少的人驻足侧目。
车轮在平整的石道上“咿呀咿呀”地一圈圈碾过,而这又急又喘的咳嗽声也随之荡过,留下不少旁人摇头,连道:这车里多半是个体弱多病的公子哥。
马车内,坐著两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粗略一看,都不过二十出头,长得虽不特别出众,但凭著一身打扮倒也勉强可以说有几分风流。
两人分别是四大家族中,南安司徒、西宁南宫的少爷。
此时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便是南宫如海的独子、南宫天宁;而坐在他身边即是司徒家最年轻的当家,司徒焰。
好不容易一阵咳完,南宫天宁已经满面红晕,几乎所有血气都被咳上了脸。
他“哎”了一声,往背後的软垫一靠,闭目摇头道:“真要咳死我了。”
一旁的司徒焰听了也跟著他摇头,“但和一条性命相比,实在是值了。”
“值?”
南宫天宁提高了嗓音,有些喘息地挑起眉头,双目勾出一丝怨毒,让本来一张端正的脸瞬时扭曲了几分,“我堂堂南宫独子,凭什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说起这,就让心中已强压不久的愤怒重新燃起,他转过头,直勾勾的盯著司徒焰,道:“就这麽下去,不出三年,我非咳死不可。”
“谁说不出三年?”
对於他的怨恨,司徒焰不以为意,他一点点折开了手中的折扇,看著白净无暇的扇面说得慢条斯理,“去唐门求玉,万事可解。”
“说得轻松……”南宫天宁咳了一声,硬是把又一轮咳意压制了下去,“那个什麽鬼东西已经害我损了一半功力,如今也就拖著一条半死的命苟活著……唐门玉,哼,能恢复我的武功麽?”虽说体内的毒已经由少林寺的慧觉方丈解了大半,可是那剩下的毒却时时刻刻侵害著他的身体,不仅武功大不如从前,还落下这麽个病根,成日的咳嗽,就如同一个常年肺痨的病秧子,这事想来就让南宫天宁恨不得将制出此药的人碎尸万段。
“话不能这麽说……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司徒焰摇著扇子,那悠然的姿态与南宫天宁一天一地,“只要先解了毒,以後一切都能再谈……总不能留著这病根一辈子吧?”
“废话!”再次闭上了眼,南宫天宁还想说下去,突然马车向前一倾硬生生地停住,让他整个人都跟著跌了出去,幸亏身边的司徒焰伸手快,扯住他的手就是一拉,止住了跌势。
南宫天宁也不谢,只是掀起了金色的琉璃苏,呵斥道,“你连个马车都不会驾的麽?你是想摔死你家少爷我还是怎麽的?”
驾车的是南宫家的车夫老赵,他一见少爷发火,赶紧地回头解释。
“少爷,前面有人挡道。”
原来这座小城的格局是棋盘式,老赵在经过路口时已经放慢了速度,怕与横向而行的车人撞上,方才不远就瞧见一辆马车从右向左驶过,谁料那马车突然在路口停住,於是害得他急拉缰绳,差一点就要撞上对方。
南宫天宁闻言抬头望去,就看见一辆很普通的马车直愣愣地伫立在路口中央,而这街道却不够宽广到能同时让两辆马车并走,也就意味著,如果对方就这麽停著不动,自己也就得跟著耗著。
他皱了皱眉,催促老赵,道:“去,叫他们道给我让开。”
“是。”於是老赵下车朝那马车走去,待看见驾驶马车的是个年轻貌美,容样甚好的姑娘时,微微一愣後便客气相劝。
“这位车家,你们的车停在路中央很是不便,阻了我家车辆的去处,不知可否多行驶一段再停?”
那姑娘一身火红的衣衫衬得她娇巧的脸明亮动人。她对著老人微微笑道,“不是我不肯,老人家,只是我家主人突然命令停车,我只是听命行事。”
言下之意,就是:我做不得主,要我走,还得请示车里的人。
老赵听後犹豫了起来。
他毕竟是大家族的车夫,世情见了不少,虽然对方不一定有自家主人那般地位那般财富,可到底一听便知是个主人,而自己只是一个下人,身份首先就不同等。他思忖片刻,道,“那容我请示了我家少爷再说罢。”
他转身走回车,拉开了帘子然後将方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向南宫天宁禀报。南宫天宁听後自是一阵大怒,一肚子怨愤的他正愁无处转移,於是冷哼了一声就一跃而下。而车内的司徒焰则是对好友的脾性不敢恭维,连连摇头後,担心有什麽事发生的他也跟著下了车。
“岂有此理,你们占了道还要对方下车请你们让道,你们是什麽皇亲贵族,居然蛮横如此,你们还有没有……”
一走近马车,南宫天宁便劈头盖脸几句发泄,却在对方转头面向自己时,所有接下来要说的话统统又咽了回去。
那姑娘听过责备只是笑了一笑,什麽都没有说。她轻轻一跳,红色裙摆随著她的动作飘摆了起来,她落地後转身朝车内的人轻唤了一声,“楼主……”
“嗯……”慵懒而略带魅惑的男声像是极不情愿地被拖出了马车一样,一只白生生的手探出了深蓝色的布帘,轻轻撩开後,声音的主人露脸朝外一瞥。
这一瞥,瞥得极不经意,却让南宫天宁以及随後而来的司徒焰同时感到了他的不悦,且无形中,带出了压迫。
他“嗯”过之後,沈默了一会儿,像是多说几个字能要了他命似地,良久,他才下了命令,“霜降,让。”
“是!”
红衣姑娘接到命令後立刻重回马车,手中的缰绳一挥而下,鞭在马身,於是车轮朝左再度缓缓碾滚起。那人放下了帘子,对站在地上几个人是一眼都没有多看,他垂手放下了布帘,只留下一抹回身的影子消失在了街道间。
“哈……”
当马车已经彻底不见了踪迹时,才回神的司徒焰率先开口,他将扇骨於掌心一敲,朗声笑道:“平生第一次,你我被当成了空气!”他对这一主一仆极感兴趣,“真叫人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了下风。”
明明是他们有理,对方却只是几句连话都算不上的对白就在气势上将他们完全比了下去,只是司徒焰对他们感兴趣,南宫天宁却不是了。
“这麽漂亮的姑娘,竟然沦落为车夫……”南宫天宁脑海里印著的只是那一抹红亮张扬的美,至於什麽态度啊气势啊全抛在了脑後,口里念念有词,“真是可惜啊,咳咳,可惜了……”
“那给你做车夫就不可惜了,是不是?”司徒焰连忙笑著揶揄他,而对方全然不顾,只还是望著远处出神,好不容易司徒焰拉著他往回走时,他才想起要回答。
“车夫?不,怎麽舍得。”
**********
“文然……”车内的人自然是弋倾文。他放下帘子转过身,看著那个几乎快愤怒到不行的人,似笑非笑道:“这件事,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吗?”弋倾文摇著头,移了下位置坐到他身边,伸手要去搂他,施文然已经反射非常的迅速远离了他。
其实刚才叫“停车”的人并不是弋倾文而是施文然,他目不转睛地盯著弋倾文,口气冷得像冰,“谁准你随便改动我的样子?你有什麽资格?”
“我有什麽资格?”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弋倾文状似沈吟地拖著自己的下巴,“那你有什麽资格同我说不?”
“你!”施文然差点就要破功骂人,幸好在开口之际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不管怎麽样,这张脸,我不需要。”他已经没有办法形容当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整张脸都变得面目全非时,是什麽样的一种心情,他几乎要以为自己都不叫施文然,而是顶著这张陌生的脸然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那是自担心楼挽风之後他经历得第一次恐慌。
是的,恐慌,有一瞬间,他知道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他近乎凝视般面向坐在他身边的人,马车的摇晃让他的心跟著起伏动荡。
在这个人面前,他没有了身份,他不再能同任何人说他真正的名字;在这个人面前,他没有了性格,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有热血有尊严有脾性的男人;在这个人面前,他没有感情、没有自由、没有选择……什麽都没有。他唯一拥有的就是一张脸,而这张脸竟然还不是唯一。他不痛恨,他不厌恶,因为看著这张脸的同时,他还可以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至少这里还有挽风,等他们再见时,一切都会过去……可这件他与生俱来、唯一仅有的,眼前这个人却还要剥夺。
他凭什麽……他凭什麽?
“不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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