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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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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丽清的手绢仍捂着鼻子和嘴,语气埋怨:“都是你呀,落到这种地步!害得我七荤八素有苦只能往肚里吞!这么大的风雪天,还要到这 破庙里来吹风!”她咕咕哝哝,也听不清讲些什么,话声被呜咽着的哭声淹没了。
外边院子里,有皮靴的橐橐声,估计是些日本军人在走路。
童霜威心里烦躁,叹一口气,尽量克制,使自己平静下来,想:人与人要互相了解何其难哪!与她婚后相处也已时间不短了,可是她对我 可说是毫不了解。我们精神上毫无交流,总是格格不入。我们在气质、性格、是非、利害、需求、兴趣上也总难和谐相容。行动上和感情上总 是难以配合和互相体谅。你看,她今天到这里来,说了些什么呀?真是岂有此理!
江怀南想打圆场,一脸谄媚劝解的神态,说:“唉,师母,请不要难过,不要难过!不要流泪,不要流泪!外边有日本人,听到庙里有哭 声等会儿有了麻烦不好办。”
方丽清依然哭哭啼啼,似乎她今天来就是要来哭的,嘴里也仍在颠三倒四地嘀咕:“你自己倒一个人在这里惬意!你怎么不替我想想?你 是寿头,人吃荤腥你吃糠!……”只不过听说有日本人,哭声倒是放低了。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当!当!当!”钟声响了!
江怀南竖起耳朵说:“啊!敲钟?”
方丽清也止住了哭泣,倾听钟声。
钟声洪亮,万籁和鸣,余韵悠长,颤音在空中久久不息,似在唤醒六道生众的痴妄迷梦。
童霜威面上坦然无动于衷,心里在纳闷:寒山古寺,虽然自古以来以钟声闻名,“攲枕遥闻半夜钟”、“愁杀寒山寺里钟”,但抗战爆发 苏州沦陷后,钟声大约还没有响过。自己软禁在此,也从未听到过钟声。有过几次,站在大钟前沉思,也很想轻轻敲它一下或重重撞它一下, 都不敢碰它。今天,怎么有人敲钟了?
只见江怀南起身从桑皮纸糊着的格子窗户破隙处向大殿方向张望了一下,说:“有些皇军在双手合十礼拜菩萨。看来,是皇军在敲钟!”
钟声继续“当!当!当!”在悠扬响亮地传来。
江怀南看见寮房里空气紧张,童霜威和方丽清似乎都被这突然由日本军人乱敲的钟声震住了,都沉默住不声不响。他想使空气轻松轻松, 豁达地说:“提起这钟,我战前在吴江做县长时,到苏州来游寒山寺,听人说起过一个精彩的传说:有一年下了特大暴雨,天像决了口漏了似 的,哗哗哗哗,寒山寺四周都被滔滔洪水淹没了!这天,当家和尚寒山和拾得愁眉苦脸站在庙门口,看到不知哪里漂来一只大钟。钟口朝上, 摇摇晃晃,像船在漂浮。显然是天赐神钟。和尚们一起来打捞,可惜怎么也捞不上来,铜钟动也不动。拾得一拍巴掌,拾了根竹竿一撑,纵身 跳进钟里,要把铜钟撑近崖边。谁知铜钟忽然随风而去,载着拾得漂走,转眼间不知去向了!”
方丽清专心在听,叽咕了一句:“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江怀南自顾自地讲故事:“原来,铜钟向东方漂去,飘洋过海,到了日本!日本人想尽办法把钟拉上了岸,拾得就在日本的庙里住下了。 寒山想念拾得,染了重病。这时,请来能工巧匠,仿照那只漂来的铜钟的样子,铸了一口大钟,挂悬在寒山寺的钟楼上。每天每夜,寒山在寺 里敲钟。说也有趣,钟声竟会飘洋过海,传到日本寺庙内去。拾得听见了钟声,知道是寒山想念他、呼唤他的钟声,就也‘当当’敲响铜钟作 为回答。这样,两人虽在两个国家,一衣带水,相隔几千里,但不断的钟声,使两人心心相通,情谊永存。”
讲到这里,方丽清似乎听故事入迷了,感动地说:“啊,还有这么个传说?”
江怀南借题发挥了,说:“是呀,我近来常想,中日两国,是兄弟之邦!这个民间流传的故事就是明证。中日之间应当和平,不应当打仗 。今天到寒山寺来,听到友邦军人敲钟,使我极为感动。看来,在过年的时节,这是一种祥和之气,也是友邦军人祈祷中日和平的虔诚心意。 拙见不知秘书长以为然否?”
童霜威心里生气,想:做了汉奸的人真是处处都像汉奸,也处处要想尽办法替自己贴金。就这么一个胡编出来的传说,加上日本军人跑到 寒山寺里来乱敲钟,就会发出这么一通汉奸谬论!中日两国民众的友好交往源远流长,中日两国确实也应睦邻友好。可是日本明治维新后为实 行田中奏折不断侵略欺凌中国。这些年来,占我东三省,占我华北,蚕食野心,贪得无厌。中国忍无可忍,爆发了救亡的全民抗战。敌人手握 屠刀,烧杀奸淫,无所不用其极,利用汉奸敲骨吸髓助纣为虐。在这种时候,身为中国人,置身沦陷区敌人铁蹄之下,却来侈谈和平,谄夸双 手沾满血腥的敌寇爱好和平,真是毫无中国人的骨气!毫无心肝!……但不愿反驳,闭上双眼,作老僧入定状,似乎听而不闻。
钟声仍在“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那伙日本军人敲得起劲,乱七八糟地敲,嘻嘻哈哈起哄喧嚣。
方丽清还是坐在那里嘀嘀咕咕:“……打什么断命仗!杀千刀的仗!早点和平了多好!”
童霜威突然睁开眼来,朝她看看。见她那银狐围脖上狐狸的两只玻璃眼珠子又冷森森闪着光了。他压着心里的不快,对着方丽清问:“家 霆,他好吗?”
方丽清冷漠地点点头,看得出心里不高兴:“有吃有穿养着他,怎么不好?‘隔层肚皮隔层山’,旁人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他不会亲热 我,我也不会拿他当儿子!”马上又嘀咕起来:“你怎么也不问问姆妈和雨荪、立荪他们?只知道问你自己的宝贝儿子!大家都为你牵肠挂肚 提心吊胆,你就只记挂着自己那个杀千刀的宝贝儿子?”
童霜威两道眉都纠到一起了,心里十分不受用。这女人还是那么漂亮滋润,但也还是那么不明事理!
方丽清继续发牢骚:“你的宝贝儿子,从你不在家后,晚上常常出去!有女人常常打电话来!听说交了女朋友了!传经碰到过,说他陪女 朋友逛马路。年纪轻轻不学好,呒出息!现世报!”
江怀南观察到童霜威心里冒火,岔开话题说:“秘书长可能有所不知。那谢元嵩,他既参加了和运,又背叛了和运,竟在你被请到‘七十 六号’后不久,突然不告而别,到香港去了!”
童霜威把眼疑惑不解地朝江怀南看着。
江怀南语气带有惋惜和怨尤:“据说,现在已经去了重庆!此人无情无义,朝秦暮楚,不讲交情,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大滑头!他到了香港 ,不但在香港报纸上发表文章,大骂和运,还在香港报纸上公布了汪先生、周佛海他们同友邦谈判的密约,糟糕得很!”
童霜威十分吃惊,稍停才平静下来,想:怪不得那次见到汪精卫时谈起谢元嵩,汪精卫和李士群都破口大骂。原来谢元嵩突然又离开上海 跑了呀!看来,连我被囚至今也是受了他的牵连了呢,这个开口闭口“老实”、“诚恳”的滑头!他瞒着我替我签名,盗用了我的名字害苦了 我,又奉命一再劝我落水附逆。可是结果自己又突然跑了,我却身陷囹圄在此倒霉受罪!真是从何说起!……越想,心里越像有蚂蚁爬、有火 灼,不禁问:“他为什么要跑?”
江怀南摇着头:“谁知道呢?他突然失踪后,外界传闻,有的说是僧多粥少他嫌重要的肥缺内定给了别人,油水不大,他又同周佛海有矛 盾,愤而出走的;有的说是他主张汪应当与蒋合作,现在见汪脱离了合作轨道另搞一套,他就有跳出圈子之意;也有的说,他感到汪无力量解 决中日问题,失望而出走的。总之,此公向来神鬼莫测。看来大智若愚,实际城府极深,别人是无法猜度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的!”
方丽清在一边插嘴骂了起来:“杀千刀的!他临走前还借了怀南一大笔钞票,一声不响就走了。”
江怀南苦笑,笑得故意好像气度恢宏,是做给童霜威看的,说:“那倒没有什么,人去交情在嘛!我为人历来是讲交情的。他突然写信给 我,约我由苏州到沪一晤,当面说:‘南京“维新政府”不久将寿终正寝、树倒猢狲散了!你这“维新政府”的江苏省政府教育厅长,眼看快 要下台。我有心助你一臂之力,在汪先生组成国民政府还都后,分得一杯羹。不知是否有此兴趣?’我听后,当然感激,他便说有急需,拟与 友人筹建一个公司做生意,要我暂挪一笔款项借给他。款子数目不小,但看在当年交情分上,我如约给他将支票送去。谁知他上楼就撤梯,第 三天,人竟逃之天天了!”
童霜威闭目听着,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同谢元嵩相交以后,上他的当本来不是一次了。许多事都一起浮上脑际,特别想起在“好莱 坞乐园”时谢元嵩说的:“其实,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命运押上去,有胜有败。不过,人生不赌博有什么意思呢?赌赢了就能享乐!我这人是 喜欢赌一赌的!赌赢了的那种乐趣,是无法形容的!”童霜威想:谢元嵩确是政治舞台上的一个赌徒呀!他是算输了还是赢了呢?他本是汪系 的人,跟着汪精卫卖力,到了上海,又帮汪逆拉人落水。这是下了一次赌注,但突然又逃跑了!是因为感到输了才逃亡的呢?还是认为逃离“ 孤岛”去到重庆,把赌注下到那里赢了可以捞取更多的好处呢?……头脑里乱糟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感到自己被谢元嵩出卖得好苦!江怀 南损失了一笔钱,那是他做了“维新”的汉奸,又想重新投靠汪精卫,咎由自取!可是我,纯粹被谢元嵩当作了下赌注的筹码。他瞒着我替我 签名参加汉奸的伪“六大”,不外是讨好汪逆,表示他拉到了我这样一个人物落水,对“和运”作出了贡献。他替汪逆作说客来劝我落水与汪 逆见面,也不外是同一用意。我未曾动摇,结果被绑架、软禁至今。他却自由自在,突然远走高飞去抗日大后方了。真是个七十二变的孙悟空 啊!
那些日本军人大约已经走了。钟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寒山寺里又变成一片死寂。
童霜威“唉”地叹了一口气,把头直摇。
方丽清用一种鄙夷埋怨的神情,睁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看着童霜威说:“谢元嵩这个赤佬,坏是坏,但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哪像 你呀!你是个捧金碗讨饭的戆大!人家想在上海做官就在上海做,不想在上海做官就到重庆去做。你呢?你开口闭口不做汉奸,落得个关在庙 里来修行,合算吗?重庆会给你官、给你钞票吗?‘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炉香’,你呢?你叫做一步走错,满盘皆输!道道地地的赔本生意! ”
童霜威像被她泼了一头脏水,心里烦透了,只能嘴里念经:“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用右手食指仿照木槌敲着木鱼打拍子, 一句又一句。他要用念佛来克制自己的痛苦与烦恼。他对方丽清银狐围脖上的两只凶恶的玻璃眼珠子反感透了,觉得那就像方丽清的心,冷森 森的,恶毒又卑琐。他不爱看!
江怀南忽然叹一口气,用十分关切、十分亲热的语气恳请地说:“秘书长,今天我陪师母来,是家岳丁啸林帮助走了门路,找了李士群才 能来的。他们有个好意,要我陪师母来劝劝您。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又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以秘书长您的名望地位,汪先生 寄望甚殷。新政府的组成在即,人员名单即将确定,还都日期也已定在三月下旬,良机千载难逢,除国民党外,还有不少政党的领袖都参加了 ,济济一堂!”
童霜威念着佛,耳朵不能不听,听到这里,又气又好笑,想:什么济济一堂呀?“社会民主党”的党魁汉奸江亢虎,他的党听说连一个党 员也没有;“国家社会党”的汉奸诸青来和“中国青年党”的汉奸赵毓松都是些低档的马路政客,完全是花钱买来替汪精卫的“和运”吹喇叭 抬轿子的!算什么东西!
只听江怀南劝道:“人生一世,草生春夏,该有远虑,应知近忧。身在宝山,何必空手?是否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让师母带个回信给 他们?”
见江怀南又厚颜来劝说,满口奴颜婢膝的汉奸谬论,童霜威强自忍耐,闭着双目,一言不答。
方丽清看不过去,怨怪地说:“人家怀南一片好心,费了多少事,出了多少力,陪我来苏州看望你。你不要让人好心无好报抹一鼻子灰呀 !你一向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盘不知重,也该学学本事,懂得风从哪里起,雨从哪里落!不为自己着想,也该多为我想想呀!再说,怀南 的厅长快下台了,你要是出来,也可以帮帮他忙,替他弄个肥缺呀!张三有钱不会花,李四会花又无钱!你这个张三呀,真气死急死人了!”
听她口上“怀南”叫得亲热,又见她对江怀南那种亲昵体贴劲儿,更听她说出来的话句句有刺,童霜威真想拍桌子破口叫她“滚”!终于 ,还是忍住了气愤,闭着眼仍旧在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江怀南觉得方丽清的话过火了,又见方丽清当着童霜威的面脱口而出一声一声“怀南”地叫,眉眼神情间又老是流露出一种暧昧,心里发 急。他是个聪明机灵的人,见童霜威老不说话,面部神情有时又表露出一种强自克制的气恼,明白童霜威已经心如死灰。在寒山寺被软禁并没 有能使他产生畏惧或悔悟。明白今天来是达不到目的了,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今天来,确是想规劝童霜威回心转意,好对自己的前程有利 ,顺便借此机会早早把方丽清邀到苏州欢聚几天。他本以为童霜威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说不定已经战战兢兢,想不到来后竟碰了钉子,心里 不快,咳嗽几声,说:“秘书长,我是诚心一辈子给您做心腹人的!像唱戏一样,坏的配角能把主角砸下去,好的配角能把主角抬起来。秘书 长如果出山。我是供您驰驱的。这次来后,不知哪天才能再来看望了!刚才的话,都是出于真心,请秘书长三思斟酌!”
方丽清在一边,气红了脸,仍朝童霜威发泄怨尤:“你不要顾前不顾后,顾三不顾四。鬼迷张天师,把好话都当耳旁风。这次你再不听劝 ,你一辈子在庙里当老和尚,我也只好不管你了!”
江怀南听方丽清说得绝情,在一旁忙顺势说好听的:“师母好说,师母好说!我明白你是希望秘书长快点回心转意,好和你一同回去,纯 粹一片好心。但千万不要着急,我们改日可以想法再来。”
不料童霜威铁硬地吐了一句:“以后,不必再来看我!”说毕,闭目静坐,不再睁眼。
话谈到这种地步,似乎只好不再往下进行了。
江怀南又叹一口气,半真半假。同方丽清作了个眼色,方丽清又掏出手绢拭眼泪。两人站起身来,看看外边,雪花又在飘飞了,乱琼碎玉 铺得满地都是。
方丽清最后发泄:“这么大的风雪天特地来看你,想不到你良心给狗吃了!……”说着,呜呜地哭起来。接着,又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叠钞 票,放在童霜威身旁,说:“带来给你的零用!”
但,童霜威像已入定,闭眼无声,长袍棉鞋,胡须很长,仔细看他,比遭绑架时苍老得多了。
江怀南恭恭敬敬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说:“秘书长保重,我以后再来!”他劝解着在揩眼泪的方丽清:“师母,不要难过了!早点走吧 。这条路上不大安全,有时有便衣队!前不久还出过事打死过一个东洋人。”说着,他同方丽清掀帘走出寮房,向前走去。
外边,飞雪纷纷扬扬,愈下愈大了。“陪伴”童霜威的中年冷面人,掀开棉门帘朝里张望了一下,见童霜威坐在那里闭目不动,他又赶着出去 送江怀南和方丽清出庙门。看着他们,上了等候在庙门外的那辆马车,马车蹄声“嘚嘚”地走了。这时,寒山寺苍黄色已经斑驳淡褪的照壁墙 外,静静的空间,都让白雪填满。雪花随风旋舞,溶入迷茫的空际。远处枫桥镇那面,混沌一片,天地一色。风雪迷漫中,不一会儿,马车连 影子也看不到了。

童家霆始终处在一种十分压抑、激动的感情中。
爸爸被绑走后的第二天,他照常去慕尔堂学校里上课。他的脸上还带着伤。同学们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说是昨天不小心碰伤的。课间休 息时,程心如同他在一起,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慰藉地说:“家霆,昨晚的事,我今晨已经听看弄堂的阿三说了!你爸爸给绑架走了, 是不是?”
家霆想哭,忍住没淌眼泪,简单将昨晚的情况讲了一些。说:“详情晚上我告诉你。”
程心如哼了一声,说:“一定是‘七十六号’干的事!这下,恐怕危险了!”说完,叹气,胖胖的脸上布满阴云。
晚上,家霆吃了饭,找了余伯良去仁安里十五号程心如家见面。心如的爸爸到《大美晚报》馆上夜班去了。他妈妈是个瘦小体弱十分和善 的妇女,平时操劳家务,买菜、烧饭、洗衣、缝补……整天忙忙碌碌,对儿子的好朋友总是特别客气。三个人在程心如的小房里关起门来谈心 。听家霆含泪详细讲了昨晚发生的事以及前前后后有关的一些事。三个高中一年级学生都热血沸腾。
程心如手攥着拳头气愤地说:“孤岛形势是越来越险恶了!我爸爸已经对我说过:如果形势再坏下去,他打算想办法带我走,离开孤岛去 抗日,决不在此地受敌伪的威胁和残害了。”
家霆问:“是从香港去重庆吗?”
程心如摇头,说:“不!你别以为要抗日只有到重庆!现在上海四周近有淞沪郊区的游击队,远有江南抗日义勇军的武装活动,苏南许多 县里也有新四军的游击队。另外,过长江到苏北,有新四军,去皖南泾县一带也有新四军。听我爸爸说,上海各界派代表去慰问过两次。”
家霆想:你也太小看我了,好像就你知道这些。他马上想起了死去的妈妈柳苇,也想起舅舅柳忠华和杨秋水阿姨。但他觉得这些都是不能 乱讲的,就闷住不作声了。
余伯良听得有滋有味,问:“新四军打过大胜仗吗?”
程心如说:“当然!去年,虹桥飞机场遭到袭击,毁了好几架日本飞机,就是他们干的!”
家霆说:“心如,你有这方面的报刊杂志拿点给我和伯良看看不好吗?”说这话时,他想起了在香港时,给他补习的黄祁老师常给他看许 多进步报刊的事。共产党在武汉出的《新华日报》那时连爸爸也是能看到的。
程心如站起身来,走到他爸爸住的那间房里去了。一会儿,抱来了一叠杂志和报纸,有《译报周刊》,有《民族公论》《每日译报》,有 《良友》画报,也有英文《大美晚报》……上面都刊登了报道新四军的文章和照片,有的是一个叫杰克?贝尔登的美国记者写的,他到皖南采访 过。有新四军作战和缴获战利品的照片,还有上海去的慰问团向新四军献锦旗的照片。《每日译报》上还登了群众捐献运动收到捐款人捐款的 长长名单。
程心如说:“只找到这么一些,有些不知给我爸爸收到哪里去了。”说起他爸爸,他脸上有尊敬和骄傲的神色。
家霆和余伯良翻着心如捧出来的报刊,心里既高兴又激动。家霆又逗起了思念:舅舅柳忠华和杨秋水阿姨他们在上海一定很忙。可是却又 再也见不到舅舅,杨阿姨也叮嘱我不要再找她。爸爸出了事,我也不能找到舅舅商量,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阢陧。……翻看着杂志,说:“心如 ,你这些事以前怎么不早说,也不早把这些报刊拿给我们看看?”
程心如笑着,带几分严肃地说:“家霆,老实告诉你吧!我那时听说你爸爸是个大官儿,可是又想:他为什么住在‘孤岛’不去大后方抗 战呢?这样的人,说实话,是可能做汉奸的。有些事有些话就不想乱说了!现在,知道你爸爸不肯做汉奸、被绑架这些事,我又知道你是个爱 国的热血青年,同你讲讲就觉得没什么关系了。”
家霆叹了一口气,落下泪来,十分伤心。
程心如诚恳地劝慰他说:“现在,你也别急,托人走门路打听打听,看看怎么办?不过,我想,既被绑架,就很危险了,如果不肯当汉奸 ,被杀被害都可能。不过,萧伯纳说过:‘生使一切的人站在一条水平线上,死使卓越的人露出头角来!’我觉得,一个中国人,宁可死,也 是不能当卖国贼的!这点,你父亲也许能办得到。”
家霆愤然点头:“我想,他是能办到的!如果他被杀了!”他湿润着眼眶激昂地说:“我一定要给他报仇!要是有支枪,我要想法找到汪 精卫,一枪送他的狗命!”
余伯良带三分天真地说:“万一你爸爸被逼迫得实在没有办法了,下了水呢?”
程心如在他肩上打了一拳,责骂他说:“你乱七八糟胡说些什么!”
家霆气红了脸瞪着余伯良,恨恨地说:“他绝不会落水的!我了解他的为人!假若,他投降做了汉奸,他就不是我的父亲!我就远远离开 他,独自去闯荡江湖!”说完,泪水哗哗流得满面。
余伯良着急了,说:“家霆,我那是胡说八道,你别听到心里去。”他嘴里咂咂有声,一副自谴的神态。
程心如安慰地拍着家霆肩膀,热情地说:“家霆,不要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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