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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饥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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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就是够了。
除此以外,我觉得什么都不需要了在这世界土,只需要运动自己的躯体来从事劳动的人,而城市生活,犹如沼泽地般的心灵上的交易早晚是会泯灭的。我的手打水泡了。公公也表扬了我,说这才是一双真正的不隗为人的手。我变得不会生气、不会忧郁了:近来那么多折磨过我的不幸的往事、丈夫谢世的往事,也变得不那么折磨我了。投在秋日明媚阳光的温柔的怀抱中我的心胸变得宽容了不论面对任何事物,都抱着一种感激的心情。
想起s 的故事,她的境遏同我一样,成为我心中的伴侣:她也失去了丈夫。一想到她的不幸,我也得到了安慰。s 真是个心地善良、心灵纯洁美好的寡妇,她早晚总会有机会再婚,这是毫无疑问的。在她再婚之前,本想好好叙谈叙谈,可我们分别在东京和这儿两地难得有邂逅的机会。哪怕能接到一封她的来信也好啊!
“即使头一个字母相同,但换成了女性,他人也就不晓得了。s 这个名字出现得太频繁了。不过,没有证据,也就没有什么可惧怕的。对我来说,这是假日记。但人类也不可能老实到像假的那样……”
她将那种伪善记录下来叫的本意,在心中重新书写一遍。
“即使是重写了,但这并非我的本意。”
她作了这样的辩解。又重新书写了一遍。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三)
痛苦的一天过去了。为什么又能把这一天玎发过去呢?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清晨,我到村里的配给所领取了黄酱。据说,配给所的小孩儿等了肺炎,好不容易才找到盘尼西林他得救了真遗憾!背地到处都说我坏话的那个老板娘的孩子要是死了也许还能多少给我带来点安慰。
过农村的生活,需要有颗纯洁的心:然而,杉木家的人们却怀着腐腐败了的、柔弱的、容易受伤害的虚荣心,这样。过问生活就愈发痛苦了。我当然热爱纯洁的心。我甚至觉得世界上再没有什幺比纯洁的躯体内蕴藏着纯洁的灵魂更美的了但是,当我站在我的心与那样的心深深相隔的面前,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世工哪儿还有什么比企图从金钱里面达到金钱外面的努力更难堪更痛苦的事呢,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在没有洞穴的金钱里凿开一个洞穴。那就是自杀。
3
我屡屡下决心要拼命接近它。它却逃之夭夭。它逃到无边无际的另一个世界。于是,又只有我独自被遗留在寂寞中我的手指打了水泡。这是愚蠢的闹闹剧。
…但是,悦子的信条是:不过分认真思考问题。赤脚走路,难免会伤脚。如同要走路就要穿鞋一样,要活下去就要有什幺现成的“信念”。悦子无心无思地翻阅着日记本,心中暗自嘀咕。
“尽管如此,我还是幸福的。我是幸福的。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第一,没有证据。”
她将微微发暗的页码翻了过去。接着是洁白的页,一页一页地删下去。片刻,将这一年幸福的日记翻完了杉本家的饮食有‘种奇妙的习惯。他们分四组用膳,那就是住二楼的谦辅走妇、楼下一隅的浅子和孩了们、另一隅的弥吉和悦了。以及住女佣室的三郎和美代,这个美代只负责烧四组的米饭,家常菜肴则由四组各自烹调,分别进餐。说起来,这种奇妙的习惯。
源于弥吉的利己主义,每月他发给其他两家人一些生活费,任他们在这范围内自由支配。他认为,惟独自己没有理由陪他们一起吃俭省的伙食。他所以将在良辅死后无依无靠的悦子唤到自己的身边,不过是因为看中了她能烧一手好菜肴。这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动机罢了。
收获水果和蔬菜时,弥吉把最上等的留给自己,剩下的分给其他各家。栗子中最上等的是芝栗,只有弥吉一人有权捡这种果实。
其他家的人都不许捡的。惟独悦子例外,可以分享弥吉的份儿。
弥吉下决心将这种特权给予悦子的时候,也许心中早已萌生了什么念头。平时弥吉总是想:得到最上等的芝粟、最上等的葡萄、最上等的富有柿、最上等的草莓、最上等的水蜜桃的分配权,是值得用任何代价来偿还的。
悦子刚来不久,这种特权就成为其他两家人的妒忌和羡慕之目标。突然间,这妒忌和羡慕又酿成含有恶意的猜测。而且,这种像煞有介事的流言蜚语,带来了一种暗示,似乎可以左右弥吉的行动。然而。他们看到事情的演变证实并不怎么符合他们的猜测的时候,反而连做出这种猜测的人对自己的猜测也难以相信了。
失去丈夫还不到一年的女人,怎么会有意委身于自己的公公呢?年纪尚轻,还有机会再婚,怎么会主动做出葬送自己后半生的举动来呢?那样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有什么值得委身于他呢?她虽是个无所依靠的女人,但难道会千出最近流行的那种“为了享受现成的”行为来吗?
种种揣摩噫测又在悦子周围筑起了好奇的篱笆。悦子在这道篱笆里。终日寂寞地、倦怠地、然而却是不避人眼目、豁达而邋遢地来回走动,就像一头走兽。
谦辅和妻子千惠子在二楼起居室共进晚餐。千惠子对丈夫的犬儒派。思想产生共鸣而结了婚。共鸣的动因本身具备各自的退路,结果千惠子即使看到谦辅过分的无所作为,也不曾感到婚姻生活的幻灭。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一对过时的文学青年和少女,是在“人世间最愚蠢的行为就是结婚”的信念下结婚的。尽管如此,两人仍然不时并肩坐在二楼凸窗边上,朗读波特莱尔的散文诗。
“老爸也怪可怜的,都这把年纪,心里还埋着烦恼的种子。”谦辅说,“刚才我从悦子的房间门口路过,她理应不在家,却亮着灯。
我悄悄地走了进去,只见老爸专心致志地偷阅着悦子的日记。真是热心啊,连我站在他的后面,他都没有察觉,我招呼一声,他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后来,他恢复了威严。瞪了我一眼,那张可怕的面孔,甚至使我想起小时候最害怕瞧的他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尔后他这么说:你要是告诉悦子我看了她的日记,我就把你们夫妇俩从这个家撵走!“
“老爸他担心什么呢?要看人家的日记。”
“最近悦子不知怎的。总是心神不定。他大概是放心不下吧,但老爸可能还没有留意到悦子在迷恋三郎哪。这是我的判断。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怎么会在日记本上露出破绽来昵?”
“三郎?我无法相信。不过。我一向钦佩你的眼力,就当有这回事吧。悦子这个人很不明朗,想说就说,想干就干,我们也会支持的嘛。这样她或许会轻松些。”
“言行不一才有意思哪。以老爸来说吧,自从悦子来后他简直变得没有志气了,不是吗?”
“不,土地改革以后,老爸就有点沮丧了。”
“这倒也是,不过,老爸是佃农的儿子,自从意识到自己‘拥有土地’这个事实之后,他就像士兵当上了下士官那样神气。他甚至立下一条这样稀奇的处世训条:没有土地的人为了拥有土地,无论谁都非得经过先当三十多年的轮船公司职员、进而爬上公司经理这个过程不可。而且。老爸还尽量将这个过程装饰得难乎其难。这就是他的一种乐趣。战争期间,老爸可威风了,他曾用讲述昔日狡猾的友人因买卖股票而发财的事似的口吻,在议论着东条。当时我是邮局职员,恭恭敬敬地聆听了他的讲话。老爸不是在外地主,战争结束后进行土地改革时,这片土地没有蒙受多大的损失。然而,佃农大仓那家伙曾用便宜得像白给一样的价钱购置了土地,成为土地所有者,就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打击。‘要都像他那样,我何苦辛辛苦苦六十年呢?’自此以后,这句话就成了老爸的口头禅。这种坐享其成、成为土地所有者的家伙慢慢地涌现出来,老爸就会失去存在的理由。缘于此,老爸变得多愁善感了。这回人家说他是时代的牺牲者。他对这种气氛是有几分满意的。他的意志最消沉的时候,要是送来战犯逮捕令,把他带到巢鸭监狱,也许他还会变得更年轻些哪。”
“不管怎么说,悦子几乎不知道公公的压制,所以是幸福的。她这个人相当忧郁,又相当明朗,感情是复杂的。三郎的事另当别论,在丈夫服丧期间怎么可能成为公公的情妇呢?就是这点,我百思不得其解啊。”
“不,她是个格外单纯而又脆弱的女人,是个像决不逆风摆动的柳树般的女人,是个死守贞节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对象变了,她也许还没有察觉呢。如在风尘中被刮跑以后,以为是丈夫而紧紧抱住不放的,岂料不是丈夫,而竟是别的男人。”
谦辅是个与不可知论无缘的怀疑派,他自诩对人生有其相当透彻的见解。
……就是入夜了,三家人也是互不相干地度过的。浅子忙于照料孩子。陪伴早睡的孩子躺下,自己也进入了梦乡。
谦辅夫妇没有从二楼下来。透过二楼的窗玻璃,可以望见远方的不陡的沙丘。沙丘上洒上了府营住宅的灯火。由此及彼地伸展的,只是一片阴黑的海洋般的田。那些灯火,恍如岛上滨海街的灯光,看上去市镇是庄严而异常的热闹。可以想象出市镇那些寂静的宗教集会上。木木然的人们在灯光下沉浸在心旷神怡的境界中的情形;也可以想象出在沉默中,精心而冷静的、费了相当长时间的杀人,就是在灯下一一完成的。尽管清楚地知道那里的生活比这里更单调、更贫困……倘使悦子也能将府营住宅当作这样的灯火的聚光,那么她的心也许不至于被带到嫌恶的境地。繁密的灯火,恰似发光的羽虫群猥集在朽木上,让它的翅膀静静地歇息。
偶尔,阪急电车的汽笛声响彻了夜空,在夜间远近的田园里引起了回声。这种时候,电车宛如几十只一齐放生的夜鸟发出凶狠的啼鸣而迅速地飞回自己的巢穴似的,呼啸疾驰而过。汽笛的嘶叫,震荡着夜间的空气,声音有点惊人,抬头仰望。看到听不见声音的远雷,在夜空的一角划过了一道深蓝,尔后消逝了。这情景,正是这个季节的景象。
晚餐队后到就寝之前的这段时间,谁也不会到悦子和弥吉的房间去。原先谦辅为了消磨时光。曾来过闲聊天。浅子也曾带着孩子来过。大家相聚一堂,热热闹闹地度过了夜晚。可是。弥吉渐渐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不睫的神色。所以,大家都却步了。因为弥吉在他同悦子一人单独在一起的数小时里,实在不愿意旁人来打扰。
话虽这么说。但在这段时间里。并小是要干什幺事。有时晚上是下围棋度过的,悦子从弥吉那里学会了下围棋。弥吉只有向年轻女子夸耀教授棋艺这一招,此外别无他技。今晚两人也是围着棋盘在对弈。
悦子愉悦于她的手指触及棋了的冷酷无情的分量,她的手不停地在棋盒子里摆弄,她的眼睛却像着了迷似的紧紧盯住棋盘不放。
她这副神情,确是不寻常的热衷卜棋的态势。其实,她只不过是被棋盘上那些清晰的黑线的纵横交错和那些毫无意义的准确性所吸引罢了。有时候,连弥吉也怀疑睫子究竟是不是热衷于弈战。他看见前。自己的眼前。一个毫无羞涩,沉湎在卑俗、安然的愉悦中的女子微微张开的嘴角上露出了洁白得近乎发青的犀利的牙齿。
有时候。她的棋子敲在棋盘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简直像敲击什么东西似的,就像敲击猛袭过来的猎犬似的…这种时候,弥吉有点蹊跷,一边偷看着儿媳的脸,一边示范似的下了稳健的一着。
“气势真非凡啊!简直像宫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在岩流岛上决斗的场而嘛。”
悦子的背后,传来了用力踩踏走廊的沉重的脚步声。这不像是女人轻盈的脚步声,也不像中年男子沉郁的脚步声,而是朝气蓬勃的热情的重量集中在脚掌上的脚步声。这踩在黑夜的廊道木板上发出的吱吱的响声。宛如在呻吟。在呐喊。
悦子下棋子的手指僵硬了。莫如说,她的手指好不容易才得到棋子的支撑更为确切些。她必须将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的手指紧紧地缚在棋了上。为此,悦子佯装长考。但是,那不是难走的一着。
不能让公公怀疑这一不大相称的长考。
拉门打开了。跪坐着的三郎只把头探了进来。悦子听见他这样说道:“请歇息吧!”
“啊!”
弥吉应了一声,依然低着头下棋。悦子凝视着弥吉那执拗的、骨节突起的、又老又丑的手指。她没有回答三郎。也没有回头望望拉门那边。拉门关上了。脚步声朝美代寝室相反方向的朝西的一间三铺常宽的寝室走去了。
4
狗的远吠声划破了夜宅,使农村的夜晚显得更加凄厉可怖。后面的小仓库拴着一头名叫玛基的赛特种老猎狗。偶尔,成群的野狗也从连接着果园的稀疏丛林中通过。玛基竖耳倾听,发出了长长的令人厌恶的吠叫声,仿佛在控诉自己的孤独。野狗通过时弄得矮竹丛沙沙作响,它猝然止步,顺声呼应。听觉敏锐的悦子被吵醒了。
悦于只睡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离清晨的到来,还需要尽义务般地长眠。她探寻了应系于明天的希望。哪怕是极微小的。极一般的希望也好。没有希望,人就无法将生命延长到明天。人为了明天,需要施舍渚如留在明天缝补的东西、明天起程的旅行车票、留在明天饮用的瓶子里的剩酒一类东西。于是,这才被允许迎接黎明。悦子施舍什么呢?对了,她施舍两双袜子吧,一双深蓝色。一双茶色。
对悦子来说,将这两双袜子送给三郎,就是明天的全部。悦子像信心十足的女子那样,发现了这个希望所具有的空洞而义清净的意义。她拽着这两根纤细的绳子——深蓝色和茶色的纤细的绳了,悬挂在仿佛不可理解的、胖乎乎的、漆黑的、暗淡的气球般的“明天”
上,不考虑向何处去。“不考虑”本身就是悦子的幸福的根据、生存的理由。
直至现在,悦子的全身依然笼罩在弥吉那执拗的、骨节突出的、粗糙的手指的触觉之中,一两个小时的睡眠是无法把它拂去的。接受过骸骨的爱抚的女人,再也无法从这种爱抚中摆脱出来。
悦子的全身留下假想的皮肤的感触,它是比蝴蝶将要脱蛹而出时的蛹壳还薄的、肉眼看不见的、像涂抹过颜料之后半干而透明的,一切身子。眼前就仿佛可以看见它在黑暗中的一大片裂璺。
悦子用逐渐习惯于黑暗的目光,环顾了四周。弥吉没有打鼾。
隐约可见他的脖颈,像剥了毛的鸟一般。搁板上的座钟的滴答声、地板下的蟋蟀声,给这黑夜划出了这个世界仅有的轮廓。不然,这黑夜已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这黑夜沉重地压在悦于的身上,不顾一切地将悦子推向凝固的恐怖之中。就像坠落在严寒的天空中的苍蝇一样。
悦子好不容易才微微地抬起头来。百宝架的门上一的螺钿发出了蓝色的光。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恢复记忆了。这仅仅是半年前的往事。悦子来到这个家不久,常爱独自外出散步,很快就被村里人称为怪人。悦子并不理会这些。仍然独自散步。她那孕妇般走路的模样,就是这时候开始引起人们注目的。凡看到她的人,无不断定她是个有过自甘堕落的历史的女人。
从杉本家的土地一隅,隔河可以望及服部灵园的大致轮廓。要不是春分秋分时节,来扫墓的人是甚少的。一到晌午,在广阔的墓地段丘上,并排着无数洁白的墓碑,其可爱的影子一一落在旁边的土地上。掩映在丘陵森林中起起伏伏的墓地的景致,是明朗而清洁的。偶尔从远处还望见一座花岗岩墓的洁白石英,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辉光。
悦子特别喜爱扩展在这墓地上的天空之博大,特别喜爱贯穿墓地宽阔的散步的路之宁静。这种洁白的明朗的静谧,伴随野草的清香和幼树的温馨,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更能使她的灵魂裸露。
这是采花摘草的季节。悦子沿着小河畔边行走边采摘鸡儿肠和土马黄,然后放进和服袖的口袋里。小河一处的水溢了出来,浸到草地上。那里有芹菜。小河钻过一座桥,横穿从大阪直通往墓地门前的水泥路的终点。悦子绕过灵园入口的圆形草地,向散步的路走去。她觉得有点奇怪,自己竞有这般闲暇。这难道不正像执行缓刑那样的闲暇吗?悦子从正在练棒球投球的孩子旁边擦身而过。走了一程,走进方才的小河畔的篱笆里,来到了还没有立墓碑的草地。
正想坐下来,悦子看见一个少年仰脸躺着,将一本书举到面前,在专心地阅读着。原来是三郎。他感到有人影投射在自己脸上,便敏捷地抬起了上半身。招呼了一声:“少奶奶!”
这时,悦子衣袖口袋里的鸡儿肠和土马黄劈头盖脑地落在他的脸上。
这时,三郎脸上所泛起的瞬间的表情变化,明显地给悦子带来了清爽而明晰的喜悦,犹如一个易解的简单方程式。因为他起初以为纷纷落在自己的脸上的野草,是悦子开的玩笑。于是,有点小题大作地把身子躲闪开了。接着,他从悦子的表情看出,这纯是偶发事件,而不是在开玩笑。这一瞬间,他有点对不住似的露出了非常认真的眼神,站了起来。然后。又猫腰帮着悦子把洒落的鸡儿肠捡了起来。
后来。悦子想起她当时是这样问道:“在干什么呢?”
“在看书。”
他面红耳赤,出示了一本武侠小说。他说话的那种口吻。悦子当时认为是一种军人腔调。但是,他今年才十八岁,不可能在军队里呆过。原来是生于广岛的三郎为了模仿标准语才使用那种腔调的。
后来,三郎无意中说出:有一回他到村里领取配给面包,回来的路上偷懒被少奶奶发现了。这番吐露,与其说是自我辩解,不如说带有讨好的意思。悦子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她记得自己好像还问过一些有关原子弹爆炸的灾害情况。他回答说:他家距广岛市较远,没有遭难,但亲戚中也有全家遇难的。
说到这里。话题就完了。更确切地说,当时悦子觉得三郎似乎还要询问自己什么。她自己也就没有说下去。
悦子心想:初次看到三郎的时候,我觉得他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在灵园的草地上,见到他那副模样的时候,以为他是多大年龄了呢?我已记不清楚了。只是,当时还是春天,他却穿了件打满补钉的布衬衫,敞开了胸怀。把袖管卷起,说不定是介意袖子太破的缘故吧。他的胳膊很壮实。首先,城市的男子不到二十五岁不可能有这样子壮实的胳膊。而且,这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成熟胳膊。对自己的这种成熟仿佛感到害羞似的,密密麻麻地长出了金黄色的汗毛。
……不知为什么,悦子竟用类似责难的目光凝视着他。这种目光是与悦子不相称的,但她只好如此。他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呢?
不至于吧。他只是意识到难以对付的主人家又来了一个麻烦的妇女。他的声音!是带鼻音的、不引人注意的。还有几分忧郁但依然像孩子似的声音。他讷讷寡言,他的话像逐句吐出来似的,其分量就像质朴野性的果实那样沉重……
尽管如此,第二天照面的时候,悦子早就可以不动任何感情地注视着他了。就是说,不是用责难的目光,而是代之报以微笑了。
对!…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却说到这儿来约莫过了一个月的光景,有一天,弥吉托悦子翻修耕作用的旧西服和裤子。弥吉急用,她一直缝到当天的夜半更深。凌晨一点,理应早已歇息的弥吉竞走进了悦子的房间,表扬了她的热心,还穿上了翻修好的西服,沉默良久,抽着烟斗……
“近来睡得好吗?”弥吉问道。
“嗯。同东京不一样,非常安静……”
“撒谎!”弥吉又说了一句。
悦子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说实在的,近来睡得不好,正在犯愁呢,肯定是太安静了。我想是过于安静的缘故吧。”
“这可不行,不把你叫来就好哕。”弥吉说。
弥吉在托辞里,添加了几许公司董事派头的苦味。
悦子下决心接受弥吉邀请来米殿村的时候,她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夜晚会来到的。毋宁说,她希望这一天的到来。丈夫过世时,悦子曾希望像印度的寡妇那样殉死。她所空想的殉死是很奇怪的。不是为丈夫之死而殉葬,而是为妒忌丈夫而殉死。而且,她所希望的并不是一般的死,而是最耗时间的、最缓慢的死。或者是妒忌心重的悦子在寻求决不害怕妒忌的对象呢?或者是毫无目的的贪婪在那宛如寻求腐肉般的卑鄙的欲望后面,还有一种活生生的独占欲在蠢动呢?
丈夫的死。…至今,秋天即将逝去的一天,停靠在传染病医院门口的灵车仍然历历在目…力夫把灵柩抬起来,从潮乎乎的散发着焚香和发霉味还有别的死亡气味的地下太平间——落满尘土、变成灰色的肮脏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假白莲花、铺上供守灵用的潮湿的铺席、放置着搬运尸体用的褪了色的人造革床,设有不断交替安放新灵牌的灵堂般的佛坛的太平间——登上了缓缓的水泥地斜坡,其中一个力夫脚登军靴,走在水泥地板上发出鞋钉磨牙般的咯咯声。通向后门的门扉敞开了。
当时,雪崩般地投射进来了一缕缕令人感动的强烈的阳光,这是悦子所不曾感受过的。
十一月初,那是泛滥的日光,到处都充满了透明的温泉般的日光。传染病医院的后门。是朝向被战火夷为平地的平坦盆地的市镇的。从远方而来的中央线电车斜斜地奔驰,掩映在尖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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